第七章 诡异的梦 上
伍拾玖最近做梦,总是梦到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穿着一身深绿色的长袍,额头上箍着发带,鬓角插着两根雁翎,拄着拐杖,颤巍巍朝他走过来,走到眼前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这个梦就醒了。
因为白天忙着送快递,东奔西走,晚上九点左右就困得双眼迷离,所以伍拾玖最近的作息几乎是朝五晚九,回到家顾不得洗漱,倒头就睡。以前偶尔也做梦,大多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醒来就忘。
最近这个梦着实有点奇怪:就算有梦反复重演,也都是记忆极为深刻的经历或留痕,又或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像这样没头没脑地重复一个梦境,实在有点诡异。一天两天倒还好,天天晚上如此,就让人压力山大了。为此他还专门查了周公解梦,见上面写着:梦见老人,主年寿永工,财帛丰盈。
干快递成天挣个块儿八毛,财帛丰盈是谈不上了,也就勉强算个骨感。
又有说法这是近期运气太差,需要转运。
想想也有道理,自己高考一考就是四年,本来是冲着211名校去的,最终却只考了个二本学院,在二本学院中,又学了个被称为无用之用的历史学。毕业后更是自带招黑体质,找工作四处碰壁,最终当了个快递员。从此风里来雨里去,去早了等人,去晚了被催,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还有说法认为,梦到白发老者,是收到了死亡威胁。
这就有点玄学的味道了,伍拾玖自幼遭遇过的惊险何止一次:两岁时跑到马路中间捡玩具,大货车从头顶上呼啸而过,他恰巧就在四轮之间,毫发无损;五岁时幼儿园大火,他当时在水房躲避午睡,逃过一劫;十五岁时在河边玩水,被浪冲走,飘出几个县域的距离,又被神奇地冲回到岸上。算命的说他“八字奇门盘”,经此三劫难,运宫在午,白虎星已撤,且有印星相护,此生必将成就一番大事。
既然这样,人生漫长,还是活久见吧。
最后一个说法让他的心痛了一下:永失我爱。
大四即将毕业那年,伍拾玖深爱过的女生离开了。
说深爱,当然有点一厢情愿。
女生名叫纳兰春妮,二人相识在一场校园飞花令诗词大赛上,几番较量,最终伍拾玖败下阵来,自此对这个女生魂牵梦萦,苦追不舍。
伍拾玖在校园里算是小有才气,写得一手好文章,学生会组织能力也强。一次校园篮球赛,有人来问他,该写什么标语给本系球队打气?伍拾玖稍加考虑道:“历史的车轮压倒一切”。于是,这个逢赛必输的球队却总能在宣传气势上压倒一切院系,弄得大家无言以对。
纳兰春妮属于扫眉过人、才逾苏小的古典美,清丽婉约,追求者众。若不是一次体育游泳课上抽筋溺水被伍拾玖救起,这个心高气傲的女生是绝对不会考虑伍拾玖的。她觉得这男生能不顾性命来救自己,骨子里倒是有点西北人的豪爽和勇敢,又见他小有才情,为人处事胸怀尚可,值得交往。自此,两个人一起上课,一起自习,一起对诗,一起逛街,感情朦胧若即若离。
但是,在大四上半学期某个冲动的春夜里,当伍拾玖情难自控地以为自己可以拥吻纳兰春妮时,被婉言谢绝了。
她问:“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伍拾玖挠了挠头:“找个工作吧,不然呢?”
她又问:“如果我出国了呢?”
伍拾玖愣住:“出国干吗?出国学历史吗?”
“当然不了,学历史将来能有什么发展?去研究室吗?去读研么?还是去挖坟呢?”
“你……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考它?”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想靠这个吃饭,我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有很多种可能。”
“然……然后呢?”
“出国深造啊,我要去学法律,或者金融管理。未来社会,是为高端知性人群准备的。”
“……那我们怎么办?”
“你会和我一起出国吗?”
出国?伍拾玖心头一片茫然,且不说家庭条件达不到,即便是这段感情中,在对方的冷静和理智面前,他更像是一个浪漫的傻子,没心没肺地陶醉在自以为是的幸福里,而且一直不愿醒来。
所以,他问出了下面这句好笑又卑微的话:
“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纳兰春妮笑了,这种笑容,伍拾玖常看到她投给围在身边的体育生们。眼前这个让他苦追三年的女生忽然变得陌生而遥远。
他的心一疼。
“拾玖,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听你讲了那么多野史和有趣的事,和你一起背诗词歌赋,我真的很开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能当饭吃吗?它们能为你带来什么?地位、金钱、权力?你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规划吗?”
“……”
“不过,即便我出国了,咱们也还是好朋友啊,你说是不是。”
大学四年,多数人都逃不过最终的分手,伍拾玖的这段感情经历,也就此画上句号。
那天晚上,伍拾玖的手机不断提示内存已满。他把她的照片和视频一个一个地删掉,用了一整晚。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爱情的滋味,当然,这只是他以为的爱情。
大学毕业之前,噩耗接踵而来。因为患有抑郁症,母亲自杀未遂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接到通知的那天是他期末考试,顾不上申请假期,伍拾玖匆忙赶回老家银川。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父亲这之前竟然不知下落,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成了一个迷。
因为没有请假,考试没有成绩,伍拾玖被学校留级,毕业时间推迟了一年。没有人安慰,没有人帮助,他就像在一座孤岛中挣扎。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每每擦肩而过,都是小心翼翼地打着招呼,生怕哪句话搭讪不对,刺痛了他。
大学毕业后,他果真掉入了纳兰春妮的预言里,递交了几百份简历如同泥牛入海。档案里“留级”两个字,几乎把他的人生推到了边缘。伍拾玖觉得,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吧,还能糟糕到哪去呢?
糟糕的事说来就来。
应聘了快递员的伍拾玖,每天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快递交接过程中,就难免遇到曾经的同学或熟人,直到有一天,遇到了纳兰春妮。
“拾玖?你怎么在做这个?”纳兰春妮一身职业女装,语气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是怜悯。
“我……这是签名取件,麻烦您在这里签名……”
“哦,这是我的通知书,下个月我要去伦敦上学了。”
“恭喜你,一路顺风。”
对于伍拾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扎心莫过于恭喜前任。
因此,在那个古怪的梦境出现之前,伍拾玖已经活成了一个提线木偶。每天把自己装在套子里,机械地只是接单送货、送货接单。直到梦中那个老人接二连三地出现,才又唤起了他的好奇心:为什么会反复梦到同一个陌生人?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逐一排查,搜遍了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十分笃定地告诉自己: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也就罢了,大半夜的,总在梦里被人瞪视,实在是心中发毛。久而久之,每天的睡眠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怎么又双叒叕该睡觉了!
2019年秋天的某个夜晚,梦中那位老人终于说话了。
“你是伍拾玖?”
要不是在梦中,伍拾玖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谢天谢地你可算说话了,你要吓死我啊每天晚上这么盯着我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那老人嘿嘿一乐却不回答:“嘿,我就想看看,到底为何是你被选中。”
伍拾玖大惑不解:“被选中?被谁选中?选中干吗?”
那老人道:“灵界轮回九百九十九年一次,能被选中的通灵使者,自然是千万里挑一。你该倍感荣幸。”
“什么乱七八糟的……大爷,不,老爷爷,我求求你了行不?看在我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的份儿上,饶了我吧,我只求睡个囫囵觉。我每天送快递块儿八毛地挣,真心不易,您老放过我好不好?要不您告诉我埋在哪儿,我逢年过节一定去给您烧纸。”
“那倒不必,老朽死了很多年啦,骨灰也让弟子们洒在了贺兰山里。这些年魂灵漂泊不散,只为了寻找你们这些通灵使者。”
“什么是通灵使者?感觉好像牛头马面一样,我这是马上要死了吗?”
“年纪轻轻这么颓废。不过好在你此身已了无牵挂,倒是个上好的人选。老夫看你颇有几分灵性,是个可造之材。如果要你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你愿不愿意?”
“您听我说,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快递员,要说拯救,最多拯救那些网购剁手族,好家伙还天下苍生……我自己还水深火热呢,您老别开玩笑了。”
“嘿嘿,真到了那时,恐怕也由不得你。明晚开始,老夫便传授你御灵之术。天意难违,年轻人,做好准备吧……”
伍拾玖醒了,突然发现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再一看手机,公司的派送电话已打了几十个:“啊哟!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转念又回想昨晚的这个梦,只觉得每一幕,每一句话都能清晰记得:那老人说灵界轮回九百九十九年一次,正在寻找通灵使者,他说自己就是这个所谓的通灵使者?还有,他的穿着,头上箍着发带,鬓角斜插雁翎……啊对了,他说死后骨灰被弟子洒在了贺兰山?
伍拾玖激灵打个冷战,赶紧爬起来到书橱寻找《中国历史》,但自己常看的都是唐宋元明时期,他顾不上穿好衣服,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翻来找去,终找到了一本《西夏历史》,便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一时间忘了工作,也忘了饥渴,不知不觉这一天竟然过去了。
在宗教和服饰等章节,他看到了大厮乩的穿着打扮,心想是了,梦中那个老者应该是个西夏巫师。想到这,伍拾玖不由得呆呆出神:西夏巫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梦里?难道因为自己是宁夏人?又或者自己是某个名人之后?
不对!小时候从没听祖辈提起过,至于他所说的灵界轮回又是怎么回事?这书本中为何没有丝毫记载?就这样迷迷糊糊之间,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