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采桑
睁开眼睛是一条被车子轧平的泥土路,路的两边青草茵茵。头顶的树高高地挡住光照,留下一地细碎地金黄。
自己的海拔是不是有点低?薛凝霜恍恍惚惚,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前方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他们穿得朴素,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唱着歌,清脆地童音让人恍惚。
这是做梦吧?
薛凝霜摊开手掌,眼前的视线里是一只白嫩地小肉手,短短露出藕节一样的小臂。这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小手,粉粉嫩嫩可可爱爱。
“姐姐,你怎么不走了?”前方有人询问。
薛凝霜抬头去看,却被吓得摔倒在地上。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是个光头,她幼稚的笑脸熟悉又陌生。
“姐姐!”俩孩子飞快奔到她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两人还学着大人的样子,拍拍她掌心里的泥土和草屑,连屁股后面都要拍干净。
感受到来自两个孩子掌心的温度,薛凝霜知道她没有做梦。面前的两个孩子,正是她的弟弟妹妹。只是,他们这么小,比他们大两岁的自己能有多大?
恍恍惚惚,不知所措地被俩孩子一左一右地带着往前走。左边的男孩是弟弟薛凝霖,他是叔叔家的孩子,独生子;右边的“小和尚”是妹妹薛凝露……
说起“小和尚”,薛凝露小时候头发稀黄,父母想着她是女孩子长大了要没头发多难看呀。听人说,小时候留光头能让头发越长越密,于是,这个“小和尚”样的发型,薛凝露顶到了小学二年级!
记忆中的妹妹出现在现实里,还这么小一点点,薛凝霜怎能不惊讶不意外!尤其,在她的记忆里,薛凝露是去世了的。
如果不是小霖子在她前世落水前一直活得好好的,她一定以为这俩个弟妹是来带她走黄泉路的。
再看这条路,也是熟悉又陌生的。这是当年去地里劳作的路,走过这条路便看到一片桑树林,越过桑树林就能看到千亩麦田。
如此生机勃勃的良田,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后会是汪洋一片。
来不及沉浸在回忆里,三人已经来到了桑树林边。靠近沟渠的一面,如花木一样长得全是细嫩枝桠,青的、红的、紫的桑葚挂满枝头,生机勃勃又让人垂涎。
桑树原木长成细嫩模样是有原因的,虽然过去二十多年,薛凝霜却还记得。
当然,种桑树是为养蚕制茧,至于养到什么规模她不清楚。反正从她记事起,家乡就已经开始种小麦、大豆、玉米、棉花这些农作物了。
桑树林的规模在她记忆里逐年递减,到她上学的时候,老师发的蚕子都找不到桑叶吃了,而这些长在沟渠边上的桑树最后都只剩个烧黑的树墩,一个个被后来的铲车铲掉了。
言归正传,这里的桑树为什么没有粗大枝干只剩细嫩嫩呢?大概原因是,它们长到一定的粗细要在适当的日子被砍制成木叉。
木叉有什么用呢?是用来挑秸秆的。
农忙时木叉非常好卖,薛凝霜曾亲眼见过木叉如何制成的。
首选,在桑树上挑选两股树杈或者三股树杈的树干,再将砍好的长短合适的树杈泡进水里,浸泡几日后扒掉树皮,然后用特质的土坯熏炉熏干,一边熏一边压弯树杈。
等压出平衡的两股或三股叉后,再用磨石、砂纸抛光或者说打磨光滑就可以用了……这东西能把地里割好的麦秸秆、豆秸秆挑上车,拉回到离家很近的打麦场里,等脱了粒就可以晒干挑成堆搭成垛,然后烧火做饭用!
总之,在没有收割机的年代,这样的自制工具方便了所有田地里劳作的农民,也是他们靠自己的双手还有智慧手工做的。
因为制作木叉的过程很简单,又确实好卖,薛凝霜曾一度想让自己父亲也做这个活。但那时她人小,压根没什么人在意她的话。总之,自家用得木叉从来都是买的……
来不及再回想许多,俩小豆丁已经在吩咐自己了。
“姐姐,这个树杈上的桑葚多,你压着我来摘。”薛凝霖望着紫红的小果子口水直流。
树枝细嫩,刚好能让一个小孩子捋着枝条压下来,即使在树枝上荡秋千也不会被弹出去。
妹妹薛凝露等不及慢吞吞的姐姐,作势要往树上爬,薛凝霜忙把人揪……揪是揪不下来的,自己也是棵小豆丁,肉眼可见比他们仅高出一点点来。她把人拉下来想要教训,又想到妹妹以后的结局心生不忍。
她说:“我压着你们俩一起摘,你不要自己来,小心弹飞到沟里去。”
小孩子不会想到摘了留着吃,或者洗干净了再吃,而是一边摘一边吃,吃得满嘴流着红汤还不罢休。小霖子吃得很开心,薛凝露却还记得自己有个姐姐。她吃了几颗,又摘了几颗递给薛凝霜。
薛凝霜两只小手揪着桑树打提溜腾不开手,薛凝露就直接把桑葚怼到了姐姐嘴边。
“给姐姐吃。”
看着一派天真的一母同胞,薛凝霜仔细回忆,回忆半天也不记得小时候究竟有没有这样一幕?自己压着桑树的树枝,妹妹摘了桑葚把它们递到了自己嘴边。大约是有的吧?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姐姐吃呀!”薛凝露见姐姐不吃有点着急,其它的桑葚都要被小霖子摘光,吃光了!
“桑葚要洗一洗才能吃,不然要拉肚子的。”薛凝霜眨掉眼中的水意对妹妹说。
薛凝露一听忙去阻止小霖子的动作,小霖子一脸克制道:“那摘了放到哪里?不能放地上,会被蚂蚁吃掉……”
“我们去摘几片大叶子。”薛凝霜指了指沟渠边上长得像棉花棵一样的苘麻。
三人去摘苘麻叶,一人摘了一打,然后他们一起继续分工合作。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薛凝霜觉得应该吃午饭了,三人才作罢。
铺了一地的苘麻叶上放着一捧捧桑葚,红的紫的。单看颜色就知道酸甜美味,这让三人为难起来。怎么带回去呢?
薛凝霜脱掉了自己的饭兜兜,那是一件白色百褶裙样式的饭兜兜,上面有妈妈绣的大象和椰子树,非常可爱。
记忆里,这是她非常喜欢的一件衣服,此时簇新簇新的,应该是妈妈新做不久的。但眼下没有能带走桑葚的口袋,只能用她的饭兜兜应急……
回家的小路上,路遇村子里乘凉的大人们。他们看着薛家的三个孩子,从村外一路而来,大的走在前面趾高气昂,两个小的一左一右扯着一个白色绣花的饭兜兜,饭兜兜被红的、紫的桑葚铺满……
“凝霜啊,摘了这么多桑葚?”邻居大娘笑眯眯地问。
薛凝霜跟着笑眯眯点点头。
“大娘花五毛钱买点行吗?”邻居大娘问。
薛凝霜心动了三秒,看到俩弟妹一脸不舍,忙道:“不卖!”
大娘有些尴尬地笑笑,放三人离开。
走到家门口时,薛凝霜自己想想又后悔了,五毛钱啊,根据这时候的消费水平,可以吃一顿饭了。可惜……
不过,这桑葚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也做不了主。
站在离家几步的十字路口前,她们姐妹准备要跟小霖子分开了。
薛凝霜让小霖子扯起衣角给他倒了一部分桑葚,然后说:“我跟你露露姐我们是两个人,要比你的刚好多一点点。”
小霖子呆了呆,然后点点头走了。
薛凝霜带着妹妹往家里走,走到门口顿住了。眼前是记忆里的老房子,没有大铁门,土坯墙是塌的,院子非常宽敞,种着五六七八棵树。
这些树,树种还是两两相对不相统一的。
入目是一大一小两棵枣树,一棵挨着进出院子的路,一棵傍着压水井,此时它们开着没什么特色的花;贴着人行路的一面并排种着两棵榆树,挨挨挤挤像两个兄弟,翠绿的榆钱也是挨挨挤挤,热闹极了;靠三间红瓦房的墙根处,一东一西种着两棵苦楝树树,此时正开着花,紫色氤氲,馥郁芬芳;西面土坯造的厨房门外,挨墙靠壁种着两棵槐花树,一南一北像两个守门的门卫,树叶冒着嫩黄地颜色,白色的小花含羞带怯要开不开,十分的生机勃勃;屋子后面是两棵泡桐树,树枝直接搭在瓦片上,花朵含苞欲放……
整个院子连着房子都被树木包裹,满院芬芳,若不是重活一次,薛凝霜都忘记了自己曾有过这样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
“玩完回来了?”年轻地女子从厨房钻出一颗脑袋来,“进屋等吃饭。”
那是她的……妈妈?竟是那样年轻有气质的女人?!她不敢相信!
拿着饭兜兜来到厨房门前,她年轻的妈妈穿着黑色的的确良裤子,上身是淡粉色碎花的长袖衬衣。她身型纤细苗条,头发被扎成了一个低马尾长而顺滑……
薛凝霜自问,前世的自己在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也没有母亲那般的沉静温婉,她如果是个男人一辈子有这么个媳妇就很值了!
如果我学过画画,就把我写得这一节画下来!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苦楝树,它真的比那个合欢树还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