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婵娟同一色(十二)
(十二)
这世上的法子固然多,但难的是,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她要在这里呆多久?
清晨,阳光透过院墙窸窸窣窣照进了苑落,某竹子双脚得扎进土壤里,懒洋洋享受阳光和肥沃的土壤带给她的养分。
是的,她有足够多的养分去发呆和思考方才的问题。
她不是来给傅倾竹送药的吗?
老齐的手指头也确实管用。
傅倾竹日渐好转,已能提笔写字,也能由人搀扶着,在苑中慢慢走动,傅老夫人欢喜得合不拢嘴,傅家上下都恢复了早前的喜庆,那她——是不是应当回去给老陈报个信儿了?
老陈他们远在澜州,她离开这么久,那些个青云草,捆丁,七宝,也不知有没有被人欺负,被人撵得漫山遍野得逃命……
还有老陈这里,早前她没来的时候,还能让路过的喜鹊呀,乌鸦呀给他偷些桂花酒一口口衔回来。但自从她来了之后,都是整壶整壶给老陈捎回去,老陈回回都感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这些时候她不在澜州,也不知老陈想喝桂花酒的时候,可是自己憋不住,化成人形就往县城去了?
思及此处,阿青忍不住笑了笑。
可她眼下还是竹子形态,自是笑不出声来。
但自旁人看来,这苑中的那根青竹似是莫名抖了抖……
傅夫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傅倾竹也顺着傅夫人的目光看过来。
呀,遭了!
阿青做赶紧僵在原处,不敢动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叶子跟着颤一颤,让对面的傅夫人和傅倾竹看出端倪来!
这便是做贼心虚。
傅倾竹的目光落在阿青身上,淡淡扫了扫。
傅夫人诧异道:“这苑中何时栽了这么根青竹?”
傅夫人是想说,成色这般好,很难不引人注目。
阿青心底扑通直跳,感觉下一秒就要被人拆穿一般!
她明明都已特意避开了兰桂苑,挑了主苑偏厅后侧的一处最不起眼的花苑角落里蹲着了,周遭还有旁的花木掩隐,原本也是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的,谁知晓傅倾竹竟会和傅夫人来了此处?
这不是无巧不成书?
还是本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书才是。
由得傅夫人这么一句,不仅傅倾竹,就连在屋中伺候的一干丫鬟,小厮都纷纷移目朝她看过来。
死了死了!
阿青心里恼火,下回还怎么躲去别处啊!
阿青还在人群总瞧见先前那个名唤阿宁的婢女,眼下正诧异得看着自己,似是有种似曾相识,又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惊讶在其中,便朝一侧的另一个婢女悄声窃窃私语。
阿青是开了灵识的,听觉自然易于常人。
果然,阿宁朝一侧的另一个婢女道:“这可是件怪事?我昨日同你说,我这几日明明见到公子苑里多了一株青竹,后来那根青竹又没了,我还倒是看错,可我记得清楚,就是眼前这根,你说可是怪事……”
反常必有妖。
人总是对这些反常的事带有莫名的恐惧。
安宁的话到了最后便似是都没有声音了。
坏了坏了!
若不是眼下双脚正在扎进土里,阿青怕是都能寻个缝遁地了。
仓皇失措时,正好听到傅倾竹一声悦耳浅笑,在众人不解中,朝傅夫人笑道:“娘,是我疏忽了,忘了同您说,这根青竹是我让六子栽过来的。”
六子?
傅倾竹言罢,众人都纷纷瞥目看向傅倾竹身后的小厮。
他便是六子。
傅倾竹身边的小厮,自幼跟着傅倾竹,傅倾竹的日常起居都是六子在照顾。
傅倾竹如此说,又余光瞥过。
六子先是一脸懵逼,既而飞快会意,赶紧朝傅夫人道:“哦,是是是,小的忘了同夫人说,这根青竹是少东家让小的栽在这里的。”
六子这么一说,众人自然都不会再怀疑了。
可好端端的,栽一株青竹在这里的用意是?
傅夫人迟疑看向傅倾竹。
傅倾竹莞尔,看了看傅夫人,又转向苑中那株青竹处,唇畔笑意更浓:“此番从澜州回来遇了劫匪,险些丢了性命,是这颗福竹救了我,后来我便让六子将它移过来了。”
六子跟进应和。
只是,嘶~
屋中一听到澜州劫匪几个字,众人都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当时傅倾竹被抬回家中时奄奄一息的模样,众人都有目共睹,后来幸得友人赠了一颗千年人参才康复。
此时傅倾竹又忽得提起,众人都忍不住心悸。
也因得如此,也再无人去深究青竹之事。
傅倾竹又看了看阿青,眼眸清淡里又似弯了一轮柔和月光,那股子淡然的笑意,总让阿青有种被他看穿的错觉。
阿青呆了呆,又听傅夫人道:“那便留在这里吧,让人好生照顾,草木皆有灵性,既是救命的福竹,便应当生感念之心。”
“娘亲说的是。”傅倾竹笑笑。
阿宁一侧的丫鬟也朝阿宁轻声叹道:“看吧,一定是你早前在苑中见过这颗青竹,又记得不清楚,才会觉得在少东家苑中见过。少东家都说了,是他让六子在这里种下的,你就别魔怔了。”
阿宁如释重负。
……
待得傅夫人和傅倾竹一行离开,阿青只觉后背都被一身冷汗浸湿了。
诚然她一颗竹子怎么会生冷汗是一回事,但光是两只扎进土壤里的腿都觉因着先前的紧张僵硬了。
唉,阿青叹了叹。
她又不傻。
怎么会听不出来傅倾竹方才是有意护着她?
可……
阿青咬了咬唇,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傅倾竹也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编出这么一段谎言来糊弄傅夫人。
阿青又叹了叹,尽管不情愿,也有些丧气,可也不得不相信——傅倾竹应是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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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阿青在门外徘徊了许久。
想进屋,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傅倾竹说。
干脆离开吧,可今日都生了这么一出了,难不成还一直变回根青竹,就在苑中装死?
阿青迟疑良久。
远远的,远远的,阿青蹲在兰桂苑中的花坛处,托腮看着屋中。
屋中点着灯,傅倾竹应在伏案写字。
灯光映出他的轮廓,宁静而祥和,仿佛一湾清泉,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阿青呆了。
“嘿,大竹子,你做什么呢!”一侧的墨兰看不下去了。
周遭其他的草木也应声:“就是就是,你不同我们少东家一道写字啦?”
“你们可是吵架了?”
“阿青,你可是只有韧性的大竹子,怎么可以对我们少东家始乱终弃!”
阿青:“!@#¥%……”
这些日子在傅家,阿青同整座宅子的花木都已熟络。
她虽是修妖的,但是根好竹子,还救了他们少东家,也不吸食花木的精气,这里的花木也都不怎么怕她,还能主动给她让位置,让她来土壤中吸取养分。
阿青其实感激。
只是当下这苑中的花木七嘴八舌,一人一句的,还越说越离谱。
阿青心中本就矛盾。
眼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阿青刚伸手,正欲捂耳朵,便听屋门嘎吱一声推开了。
一众花木都纷纷噤声。
阿青也错愕抬眸。
只见屋门嘎吱一声推开,傅倾竹身上披了大麾,拎了灯笼自屋中出来,目光在苑中扫了扫,轻声唤了声:“阿青。”
阿青愣住。
良久也未应声。
周遭的花木都急了:“阿青阿青,少东家唤你呢!你怎么也不答应呢!”
“就是啊,阿青,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去,大竹子,你不是失声了吧。”
“少东家!阿青在这里!”
……
只是这些,傅倾竹自然听不见。过了良久,目光才垂了下来,似是有些失望,唇畔却依旧挂了一缕笑意。
他拎着灯笼,下了石阶往苑中来。
阿青攥紧掌心,眼见他越走越近,心底就似揣了只横冲直撞的小鹿一般,“砰砰砰砰”跳个不停。
她是根青竹啊。
竹子都是空心的,她什么时候有心了呢?
阿青咬紧下唇,看着傅倾竹拎着灯笼在苑中庭园驻足。
正月里,天寒地冻,呵气成雾,她见他不停搓手,脸色冻得有些难看,还在四下张望着,似是在等人。
许是等了许久,终是挪动了步子。
却不是往屋内,而是往暖亭处。
他放下灯笼,寻了石凳一处落座,目光微微一沉:“阿青,我知道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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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了50分钟,但还是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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