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医院
石河子第二人民医院
江春花木然地坐在丈夫的病床前,已经第8天了,丈夫还是只能缩在床上,时不时就要恶心呕吐,一要吐,额头上的青筋便绷得老高,江春花看见就要心惊肉跳。问医生,总没个准话,一个个都说还要再观察,问得多了,有个医生便不耐烦起来,冲她吼:“你们知点足吧,你们家这位脑出血量只10毫升而已,打打针消消炎,把血块化开就没事了,连手术都不消做得。看见你们临床那个没有?那个出血量达70毫升,得在头上打个洞把淤血抽出来知不知道。”江春花吓得不敢说话,心底暗暗念着老天爷保佑,还好不用动手术的,否则自己这孤身一人远隔家乡,可怎么办呢?
住院以来,丈夫便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全靠打营养针为生,最多再加一点点流食,因此几天下来,陈丰亭便迅速地瘦了下去,江春花给他擦身体,拉开他胸口时,那肋骨便一根根地凸了出来,本来一条大汉,现在缩在床上只有小小的一团,看着真叫人伤心难过。其实前半年多的时候,陈丰亭就有恶心、想吐的症状,那会儿没当回事,只当是中暑,赶着拿了藿香正气水给他喝了压一压,谁想竟然这么严重呢?想想也是,他爹也是脑溢血走的,大姐也是高血压糖尿病成天药不离身,看来是家族病了。他爹走时不过56岁,丰亭今年才过50而已,江春花不敢再想下去。
只见陈丰亭皱着眉头想要翻过身来,江春花赶忙帮他把身子放正,陈丰亭嘴里呐呐:“怎么清华清文不来看我?”
江春花只好出言安慰:“我不是在这里吗?离着老家十万八千里,清华要工作请不来假,清文马上高考了不敢耽误她,都没敢跟她说。家里大姐、姐夫,哥嫂子,还有北洼都打了电话来了。”
陈丰亭有气无力地嘀咕:“我都快死了,清华还不来看我,再不来,她就看不见她爹了。”
江春花的气也上来了,忍不住呵斥他:“胡说八道什么呢?医生都说了你这没事,没看见连手术都没做嘛,说打打针消消炎就好了,你自己成天胡说八说,思想不放开,头上的血也散不开。”
陈丰亭的眼角滚下一颗泪,说道:“那我咋老觉得胳膊使不上劲,腿也动不了,是不是我要瘫了?”
江春花又骂:“还胡说!医生说你这情况好着咧,脑出血都像你这,医生都要高兴死了,说是最轻的症状,血块一吸收都好。”
陈丰亭头歪在一旁,再不说话了。
江春花心里烦躁,想着丈夫这一生,总有些坎子老像差了一口气一样,考大学差几分,孵小鸡闹鸡瘟,来新疆干活也不顺,这脑子又出了血,好像老天爷赶着跟他做对似的,赶明儿个一定要找个大师看看命相才好。
这头正瞎想,那边陈丰亭的主治医生叫她:“陈丰亭家属过来一下。”
江春花赶紧答应着进了医生办公室。
那医生姓徐,40多岁年纪,进去也不多说话,皱着眉头问她:“你们家的药费今天只有1000多块钱了,连今天的药也不够,昨天让你交钱,怎么今天还没见呢?”
江春花大吃一惊,说道:“啊?我马上去交,昨儿个我已经让我们家大丫头给我打钱了,这会儿马上去交。”
江春花知道这医院是认钱不认人的,钱没了,药立马就给断掉,昨儿看账上还有1000多块钱,就没当回事,没成想连今天的药费都不够。怕丈夫今天的药跟不上,江春花马上小跑着去一楼交费处交费。
医院里人多,电梯永远是满的,江春花要抢时间,就从步梯里跑5楼下来,一看排队的人不多,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排队交费,没几分钟到她了,江春花就把手里的建行卡递进窗子里,跟里边的小丫头说:“补1万块钱,陈丰亭家。”
那小丫头啪啪啪啪打了几个字,输出来一张单据,拿着刷卡器让她输密码。密码江春花是记在心里的,就赶紧输进去。等几秒钟,那小丫头说道:“阿姨,你这卡里余额不足啊。”
江春花大吃一惊:“什么?闺女,你再试试,我女儿说了已经给我打过来了。”
柜里小丫头翻了个白眼,把机子又操作了一遍,递了过来。
输入密码,那机子上果然显示余额不足。
江春花脸上一阵红,赶紧退了出来,跑到外边一个取款机上去查验,果然卡里没钱。
于是气冲冲地拨清华的电话,一听到那边喂的一声,江春花劈头盖脸就问:“清华,昨天叫你打1万块钱你到底打没打?”
这边陈清华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搞懵了,说道:“我打了呀,昨天晚上你打了电话之后就打过去了。你没收到吗?”
江春花急道:“那不对吧,一般那边打过来,这边马上都能收到了。你知不知道,一没钱,医院就要停药了,你这是要害死你爸呀!”
清华听到这话,气往头上冲,也着急道:“你说啥呢?我说打了就是打了,你不提前几天做准备,总要事情临头了才着急,晚上9点多钟打电话,我1分钟没停马上就给你转了了,可能到下午银行结算才能到到账的,你急什么咧?”
江春花听女儿说转了,心里安定,也觉得自己刚说话过分了些,对电话里声调也低了下来:“好,我到下午再去交费,现在我先跟医生说说好话,叫他把你爸今天的药先开上。”
于是又爬5楼去到徐医生办公室,那医生抬头看是她,又低下头去写东西,嘴里问道:“钱交没交?”
江春花陪着笑脸跟医生央求道:“徐医生是这样,我家大丫头说钱已经转过来了,就是要到下午才能到账,你看能不能给她爹把今天的药先用上,治疗可不敢耽搁。”
那医生又抬头看她一眼,知道她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的,在这里照顾丈夫也实在不容易,一边摇头叹气,一边说道:“那好吧,我把今天的药先给你开着,你先拿单子去找护士拿药,下午一定把钱补上啊。”
江春花点头如捣蒜,一边接了药单,赶紧退出找护士去了。
这边陈清华听母亲那样说她,心中一阵气苦,叹一口气,想到,这也是没钱惹的祸啊,要是我们家有钱,父母何至千里万里跑去新疆讨生活?要是有钱,我又何至于有父母就像没父母,多年来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要是有钱,一家人和和美美相亲相爱的,父亲何至于突发急病?要是有钱,即便家人住院,母亲又何至于被人为难而冲我撒气?我又何至于如今也不能成个家室安稳过日子的?因为没钱,才搞的人如此烦恼。想一想,真叫人灰心丧气!
那么,既然一切都是没钱惹的祸,我就去赚钱好了。有了钱,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不是吗?在学校没什么可能赚得大钱,甚至10年后的日子也会和今天一样一成不变,工资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起色。不如,我辞职去闯一闯吧!怎样也比学校里好吧?万一我成功了,那么我想要的一切不就有了么?况且本来也知道,想要安安稳稳地呆在校园里,那得有人替你承担了额外的压力才行的。但是,陈清华,你有这样的条件么?如果没有,那么你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做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工作呢?任何一点突如其来的打击,就能置你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作为最底层的蝼蚁,你本来不曾拥有过什么,又何必害怕再失去什么呢?唯一不该的,就是躲在这岁月静好的校园里,闭起眼睛、捂起耳朵,过想象中云淡风轻的日子吧。
是的,那就走出去吧,尽管之前有无数次想要辞职的念头,但那都是近乎撒娇一样的牢骚和抱怨,只有这一次,陈清华心里突然觉得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