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等你说爱我(一)

第二十一章 等你说爱我(一)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

我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这里有一面弄成了书架,另一面玻璃包墙,绿植油光水滴。陵河在不远处,黑夜中不见水流,只见细长的一溜彩光。

指针刚过十一点时,大门一声响,我侧耳听了听,然而捧着书纹丝未动,我喜欢这样,听着他一间房一间房的找过来,默默享受被寻觅的欢喜,而他,就如同他所说,也知道我必然在某个角落安然等候。

"嗨。"卧室的灯没有开,他径直走了过来,靠在门框上,我一听就知道他至少到了微醺的程度。

"回来了?"我把书放到一边:"水热着呢,要不要洗澡?"

"过来,陪我说说话。"

我顺从地被他拽过去:"说什么?"

齐享撩开我的鬈发,一路慢慢吻下去,我说:"嗳,嗳,你就要跟我说这个啊?"他闷着声音哧笑出来,没再动,只把我的长发拢一拢,俯在其中深深吸口气,然后他放开我:

"我去洗澡。"

我转身帮他解领带,他挡开我的手:"别,我现在全身是酒桌的味道。"

"哈,你怕我嫌弃你啊。"

"我自己嫌弃。"他说:"等我一会儿。"

其实我喜欢他那种管不住自己的样子,我在卧室的小卫生间里洗脸,把洗面奶在面颊上揉搓出丰富的泡沫,一边跟自己招供。

我如今烫了鬈发,留到了大概腰往上一点点的长度,我每天清晨走过两条街去单位,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是拎开水,给自己冲上一壶普洱或者茉莉,坐一天以后下班,回家做饭,到现在我的蒸小黄鱼和糖醋排骨已是一绝。

婚姻持续有两个多年头了,很奇怪,婚前我们也谈了好久的恋爱,有时我仍然觉得他是捉摸不透,甚至有点儿神秘。只不过一个人再冷静自制,也不可能在私人时间时时处处收的住,于是他疲倦的时候,他软弱的时候,他迷惑的时候,在婚后我一一都遇见过。

可幻灭并没有随之而来,我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依恋他了。

女人是这样的动物,感情是尺寸不定的盒子,只要空出来就什么都装得下,他强韧如神祗,那么她钦佩欢喜,但他一旦回到人间,她也绝不会吝惜爱怜。

男人呢,男人是不是这样?我把爽肤水轻拍到皮肤上。外头齐享已经沐浴完毕,他回到房间里来。

四周只开了一盏小灯,我从床尾爬上,他靠在那儿,看着我,头发湿漉漉的,像一个渴望的小男孩,而我像一只母狮子或者是豹子之类,四脚着地那样凑过去吻他。他热切地回应,双手逐渐移到我的后腰,往下微微用力,轻柔厮磨,调整,再一点点穿透。

你不可能一开始就快乐,你总要先疼痛,然而很快就会过去,至于之后如何喜悦,你事先是知道的,但仍然每次都会吃惊,都会恐惧,这在之前不能够感知,事后也不能够复制,只有过程理解,一再重复的过程,以及最后的,最后尖锐的战栗。

在临界关头齐享抽身而出,我的小腹上一阵温热。他坐着,等气息稍微平稳,用纸巾整理之后躺下来搂过我。稍顷,他开口道:"眼睛睁着琢磨什么呢?"

"我在想,其实没关系的,我上星期天那个刚刚走。"

"注意点儿总没错。"他伸手抚摸我的小腹:"你还想再吓我一次?"

他指的是前年夏末,那时候我还在律所上班,算半个新人,什么都得跑在第一线,一间公司的小额债务官司,三十万,按百分之五收费,欠款方是山高水远的一家乡镇企业,管辖权归当地司法机构,所里没人愿意做。回家我跟我妈一说,我妈说哎呀一万五啊,我给你得了,你跑那么远那么辛苦干吗,不接。

我爸做她的工作,话不是这么说的,今天是个小额追款,做好了人家可能就聘小凝当法律顾问,局面都是一步一步打开的,是不是?

齐享当时未置一词,我妈转头求助,小齐,你倒是说说。他看看我迫切的眼神,然后回头笑着对我妈说,您看,她都这么大了,您让她自己做主吧。

官司打起来没有任何悬念,合同上公章法人章俱在,当地法院也没搞明显的地方保护,判决这边胜诉,但是等到执结期满我再次赶到当地,发现执行实在是个老大难问题,请法院协助,一次两次人家还客气,再多两次,好脸色都没有了。

我晚上在招待所打电话给齐享,讲着讲着就委屈的流眼泪,他在那头丝毫不见意外,也没讲什么我就早知道了之类的废话,就说那你先回来吧,就当吃一堑长一智。

被他这么一说我倔劲儿反而上来,擦干眼泪第二天早上我又出门了。这一天那个县天降暴雨,县里的排水系统不行,出租车走一半就熄了火,我下车自己走到那家企业所在的街道,发现一整条街都被水淹的差不多了,我挽起裤脚淌水过去,走到半途竟然漫腰,进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后来我跟人家说,偶像剧里,女主人公遇到不顺心往往出声吼叫给自己励志,我看时觉得十分矫情虚假,谁这么大人了会行事如此外露夸张,没想到事临到自己头上,再没有更真实的了。那天我就是一手抱着包,一手打着伞,一边跟自己大声说话,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快到了,不到一百米,加油,加油庄凝,快到了,就快到了,没事的,没事的,这算什么,这多酷啊。

距离厂门不到二十米处,我一声尖叫。有个下水井口,不知是一直空缺还是被临时被拿开排污,我隔着滔滔洪水,一脚踩空,瞬间往后栽倒,天旋地转,呛进一口污水,惊惶失措,好在水有浮力,深度又不高,我才得以扑腾两下,重新站起身来。

我从水中摸回包,全身透湿,连头发也水流滴答,那一瞬间我真的想嚎啕失声,却又突然想到,爱我的人,一个都不在身旁,真哭出来不但毫无用处,简直浪费气力,抽噎了两下,又重新跋涉。好了庄凝,好了,这下没事了,走稳点,一步一步来,马上就到了,真的,走慢点儿,不要急,好的,这不到了。

我一身泥浆出现在大门口时,几个保安已经惊慌地跑出来站那儿,老远就喊哎呀你没事吧?老远就看你摔倒了,想去扶,水太大了,你慢些哎。

没关系,我对他们苦笑,我找你们总经理。

在总经理办公室里,这位中年企业家疑惑的看着我,庄律师,你老实告诉我,这一笔欠款追回,你能拿到多少?

我想了想,据实以告,一万五。

他看看我摊在他桌上基本报废的手机零件,你这款机子,跟我女儿的一样,现在的市场价也超过了四千,还有来回的交通费,住宿费,给不给报?你划得来吗?

我说,领导,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只好在你这里哭了。不过账嘛,不是这么算的,我分内的事,我就想把它做好,做好再说。

他沉默了良久,庄律师,这样吧,我不让你难做,我给你十五万,不能再多了,否则消息传出去,我的厂子就要被讨债的要空了。

我跟他讨价还价,费尽口舌,要到了二十三万五。他哭笑不得,天南海北的跟我开玩笑,说还有零有整的,你这个小嫚儿真犀利。临走他道,给我留张名片吧,以后没准能互相帮得上忙。

我出门可高兴了,去传达室借电话打,齐享,你知道吗?我要到钱了,哈哈,厉害吧?正要回旅馆呢,我......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腹部一阵剧痛,我当时抱着话筒就蹲地上了。

我开始以为是痛经。

后果却比我想象的严重的多,睁开眼睛发现齐享赶来,我一哭他眼睛都红了。

电视里小说里那些伤心到死去活来的桥段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当时就是疼得不行,事先对它又没有任何预期,只知道害怕和担心,至于怅然、遗憾以及淡淡的悲伤,那都是后来的事。

我不知道啊,我虚弱的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呢。

你这个笨蛋。他恨恨地,几乎咬着牙道,以后我每件事都要管你,休想我再由着你。

一直回到陵城我都没好透彻,我妈给我托关系找了资深妇产科大夫来看,她给我开了无数中药,另外建议在两年之内我们不要再动生孩子的念头。

我妈以及齐享妈经此一役,吓得魂都没有了,终于亲自上门找我谈话,小凝你看,小齐这么忙,你也忙,这个家怎么维持?以后你们还是要孩子的吧?接着她们告诉我,齐检察官为了我,都拉下老脸去请人帮忙,帮我在市政法委谋到一个清闲的职位,坐坐办公室,朝九晚五。

说到后来,两位妈妈都哭起来,最后我也哭了。她们不好再苦苦相逼,于是结伴离开,桌上两杯清茶,渐渐的散了热气。齐享到家,看我独自坐在桌边,一动不动。他包也来不及放就过来抱住我:"怎么啦?乖,有我呢。"

我一脸眼泪,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然后转身回抱他。他那么好,他那么疼我,宽容我,我呢,我以前对他那么坏。

"齐享,我想,我想换个工作。"

那位总经理后来真的给我打过电话,说有业务介绍,说他对对方承诺了,这一位小律师,别的暂且不敢讲太多,责任心是绝对过硬的,他还要说--我当时盘腿坐在瑜伽垫上,面对着一轮上好的夕阳,轻轻打断他,不好意思啊领导,我已经不做律师了。

"那一次把你吓坏了?"我在齐享肩头拱了拱:"把灯关上吧。"

"你说呢。"他拧了灯,枕在自己屈起的右臂上,黑暗里不知在看什么地方,语调微微调侃:"我差点,就被吓得不行了。"

"啊?"我笑了起来:"这一点我可以证明,没有。"

他拍拍我:"真是越来越会讲话了。"

"不过呢我的确是听说过,男人在产房外往往恨不得把自己干掉,有这么夸张嘛?"

"有的。"

"真的啊?那要是我,我不要你去。"

"那就是个说法,你见过有谁真这么干?太狠了吧。"

"那我的样子也会很难看。"我说:"搞不好一疼,我还会使劲骂你。"

"骂一骂又不能伤筋动骨。"他转过来看我,眉头拧着:"不过你是不是展望的有点远?"

我一看就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的在伤脑筋,我没说话,他转身再次搂住我:"想给我生孩子了?"

"去。"

"跟你认真讨论问题,态度端正一点。"他真的是像当回事的问:"你的身体准备好了没有?"

我叹口气:"两年快到了。"

"心理上呢?"他说:"我可不希望你到时候产后抑郁。"

"那你就想办法让我不抑郁呗。"

他笑起来,说:"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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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你为遇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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