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去外婆家(二)

第十三章 去外婆家(二)

离姥姥家还有两三里地的时候,老舅卫华挑着两个盛谷子的箩筐来接他们了。

“姐!大成子!”

看见了他们娘仨,老舅开心的呼喊了起来。

“华子!你怎么才来啊!哎呀!累死我了!”

直到这时候,妈妈原来紧绷的弦才一下子松开了,整个人也疲软了下来,半步路都不想走了。

“成子,舅舅来接我们了,快喊老舅!”

妈妈卫兰舒心的放下提篮,卸下盛着小儿的背篓,嘻嘻的和大儿低语道。

在娘家的弟弟面前,她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说话间老舅已到了跟前,放下挑子,亲热的抱起了他的大外甥。

“大成子,走累了吧?瞧这小细腿大肚子!姐,你家如今能吃饱饭了吧?小孩怎么喂成这样啊?”

老舅还在读高中,小旺的满月酒没能来王大庄子。

他们舅甥、姐弟上次相聚还在正月,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了。

“现如今哪家还缺一口吃食啊!小孩都这样,长长就好了!”

妈妈毫不在意,把装有小旺的背篓交给了弟弟。

那个时候的农村小娃,很多都是细腿大肚子,像个成年的蛤蟆一样,不知道是啥缘故。

后来看到非洲儿童的电视片,王家成才恍然大悟。

儿童们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原因,营养不良症或者肚子里有蛔虫。

有爸妈这对劳动能手,在大成子童年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饿肚子的概念。

大鱼大肉没有,粗茶淡饭已能管够了。

尽管那时的农村,常年吃不饱饭还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

“成子肚里可能长蛔虫了,你最好入冬前给他打打虫。”

老舅卫华毕竟是个高中生文化人,比妈妈有见识。

“好吧,回去我来问问唐铮,看她那边有没有打虫药!”

唐铮就是油坊生产队下放知青的头儿,兼职本队的赤脚医生。

自从那次菜园事件之后,如今已和妈妈卫兰相处成好姐妹了,三天两头都会来家里串门。

两个箩筐,大成子和襁褓中的弟弟小旺一人一边。

坐在里面的感觉,就像是进入了货郎老头那百宝箱一般的货筐之中。

晃晃悠悠,真是舒服极了。

“老舅!我要吃红榴子(野山楂)!我还要吃毛栗子!”

外婆家最吸引大成子的地方,是那边一年四季无处不在的野瓜野果。

深秋时节,山上的各种野果都成熟了。

毛栗子、野山楂、棠梨子、红山莓,漫山遍野都飘着果香的味道。

“姥爷姥姥早就给你备好啦!就怕你那小肚皮没地方装咯!”

老舅卫华换了个肩膀,开心的逗着外甥。

“这小臭孩子,上辈子肯定是个饿死鬼!老娘的脸都挨你丢尽了!”妈妈嗔怪的笑骂成子。

“姐,你真有福气!两个胖头小子!”

“都是花钱的祖宗!你姐我这辈子非得累死!旺孩是个丫头就好了!”

“男孩只愁生不愁养!一个娃头上一个露水珠!你和姐夫也不要太累了!”

久别的姐弟俩一路寒暄,有着说不完的家常话。

而大成子在箩筐的晃悠和河风的吹拂下,已经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外婆家的卫庄在山坳里,西淠河的一条支流从村前流过。

四周连绵起伏的丘山统称为“大青山”,属于大别山东南边缘的一条余脉。

那个时候的山区还很闭塞,人烟稀少,整个卫庄连姥姥家在内也就四五户人家。

60年代中后期备战备荒、三线建设的时候,有个兵工厂在大青山的腹地落户。

后来物资仓库、部队和野战医院也常驻了进来,还兴修了一条通往山外的战备公路。

这个山区乡村从此热闹了起来,妈妈、舅舅他们小时候的眼界,也比蛮荒山野人家的小娃们开阔了许多。

姥姥姥爷已经在站在村口迎接了,虽然才见面没几天,姥姥仍然把大成子揽在怀中,“大外孙、大外外”的亲个不停。

“兰子,家里安排好了吧?你们娘三这次在家多住几天。”

姥爷抱起小旺,接过了妈妈手中的竹篮,一边喊着她的乳名,爱女之情溢于言表。

“哪能啊爸!婆婆老庄还有成子姑姑和老爹要照顾,不能在我家待久了!”

大成子发现,只有在外婆姥爷身边,妈妈才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

与平时不苟言笑、风风火火的成子妈,简直就判若两人。

“哎!我家姑娘是个劳碌命!”

“可不是!早知道不嫁岗上了,在山里找户人家,回娘家也方便!嘿嘿!”

姥姥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石磨,焦香的毛栗子早已炒好,放在了磨盘边的竹篮里。

连毛栗坚硬的外壳,姥姥也全已剥开,就专等着她的宝贝外外回来享用了。

大成子豪不客气,进到院子就直奔磨盘而来。

左右开弓,狼吞虎咽,很快被噎的直翻白眼。

“臭孩子!你可能吃慢点!饿死鬼托生的!”

妈妈没有把自己当作客人,放下行礼就帮着外婆摆起了碗筷。

见成子噎住了,赶紧上前来给儿子搓揉着后背。

“大成,毛栗这东西吃多了割气伤胃,别吃了!再吃姥姥烧的噶肉你就吃不动了!”

姥爷笑呵呵的把竹篮收了起来,而老舅卫华正抱着小旺孩在外边四处转悠,带他提前熟悉一下这块妈妈卫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今日他才是主角,第一次来外婆家。

不多的功夫,香气四溢的外婆家常菜就摆上了桌面。

烟熏腊肉、河鱼豆腐,板栗仔鸡、山菇肉汤、油焖粉丝,都是最地道的山珍农家菜。

姥爷说的没错,十几个毛栗下肚,这满桌的噶肉,嘴馋的大成子真是吃不下了。

尤其是那陈年的烟熏腊猪肉,就着香脆的锅巴下肚,向来都是他的最爱。

皖西大别山一带的民风和菜肴,直到今天,还能找到明清年间大移民的影子,其中以这烟熏腊肉为最。

老辈人谈起祖先的来处,都会提起一个共同的地名,江西鄱阳湖边上的瓦窑坝。

据史书记载,明末张献忠农民大起义,入川途中曾经过皖西,义军走后当地原住民十不存一。还有一次就是太平天国年间,这里也是主战场,江淮土著再一次横遭劫难。

所以从清朝初年开始,来自江西、湖南等地的移民在瓦窑坝会合,穿越整个古徽州,沿江北上,来到了今天的皖西江淮一带。

也把湘赣诸省的民风和饮食,带到了这里。

比如这烟熏腊肉,和湘西、赣南一带的老腊肉,就很是相像。

还有地名,皖西乡村,王郢子、张郢子、铁冲、刘冲、王冲等等,到处都是。

而以“冲”和“郢”为地名,也是湘楚文化中的一个特色。

当年楚国的始都江陵就称为“郢”,毛主席的家乡是“韶山冲”。

大成子家在油坊生产队,周边还有槽坊、农坊、粉坊、孵坊、糟坊生产队。

据说这些地名,都是由清朝年间的田氏地主庄园演化而来的。

咸丰六年,雇农出生的田家兄弟从瓦窑坝来到这儿,插草为标屯圈土地,不几年的时间就成为当地的一代豪强,建下了十几座农庄。

而且每个庄园也各有分工,比如专司榨油的油坊、专门磨制米粉、麦面的粉坊、专门养猪牧马的槽坊,专门酿酒的糟坊等等。

这些田氏农庄,也就是如今油坊、槽坊生产队的前身。

大青山里除了满山的毛竹、板栗树外,还有数不清的橡树参杂其中,如今正是一年当中捡橡果的黄金季节。

吃过午饭妈妈也不歇息,小儿旺子交给姥姥照看,便拉上老舅卫华和大成子,进山拾橡果去了。

姥爷如今是队里竹器副业组的社员,另外他还有一门制作橡果粉丝的祖传老手艺。

这几年家庭副业政府不怎么管了,每到秋冬时节,姥爷就把这门手艺又重新拾了起来。

虽然嫁到了油坊这个产粮大队,但精于计算的妈妈也还没有忘记这个老营生。

每次回娘家,她都会自己拾果、亲手磨粉,做上百十斤的橡果粉丝带回去,让爸爸王世川挑到集市上出售。

这样一趟娘家,年中买两个猪仔的花费就赚进腰包里了。

姥爷会经常笑话她:“兰子,你这辈子过不上好日子天理难容啊!太会算计了!”

“不是穷怕了嘛!如今也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你姑娘再不辛苦一点,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啊!”

妈妈答道,她骨子里的勤劳和算计,也是跟姥爷学来的。

成子爸爸真是有福人啊,娶到了成子妈这样的好媳妇。

橡果的外形像毛栗,也是一层刺壳包裹着。

不过橡果外层的刺不怎么扎手,而板栗的外壳才是真正的刺猬。

外行人去山里摘板栗,都会有一种狗咬刺猬无处下牙的感觉。

老舅爬到橡树上一通震荡,橡果的刺壳便如冰雹一样砸了下来。

妈妈打小就是采拾橡果的高手,如摘棉花一般上下其手,不一会的功夫就装满了一大篮子。

大成子提着竹篮跟在妈妈的身后,不时偷偷拣出一两个来,剥开第二层的硬壳,把最里层毛栗状的果肉放进嘴里。

这种啥都要尝一下的习惯,都五六岁了还没有改掉。

一口咬下去,涩得他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

“孬儿子,好吃吧?”

成子的这些动作,逃不过妈妈的眼睛,她幸灾乐祸的笑问道。

“不好吃!苦死了!”

成子接连吐了好几口吐沫,才把嘴里的苦涩味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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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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