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那种刮骨的疼痛永世难忘。
一觉醒来,人生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没有任何的累赘,腹中的孩子没能保住,履行不了跟朱厚正的誓约,至少——————她曾经答应过他要生个孩子的。
婚姻没了,爱人没了,孩子也没了,一夜之间,所有的温馨美好全部烟消云散,溜得不着痕迹。
就像有句话说的,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连悲伤都来不及,她躺了一会儿就又起身了,纪有东立在旁边,给她递上一杯红糖水,肖雨接过去,道:“还好遇见你。”想了想又说:“这事儿你别跟周瑶讲,我担心她会跟朱厚正说。”
“恩。”纪有东回答的很简短,扶了扶她,说道:“我送你回去吧。”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自然也不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肖雨上了车,凛洌刺骨的寒风侵袭周身,她下意识的掩了掩衣服,将衣领竖起来,纪有东解下围巾,道:“戴上吧,刚掉了胎,别去再着了凉,对日后身体不好。”
一路无言,经过粥店的时候她让他停车,说道:“我有点饿,下午跟晚上都还没有吃,一起去吃点?”
纪有东点头,又把车上的手套给她戴上,接过去的时候,触到她的指尖,冰冰凉凉地,他也没有说什么话,默然不语。
进了粥店,肖雨叫了鱼片粥,猪肝粥,咸鸡粥,还叫了一笼灌汤包,纪有东叫了一份猪骨粥,热气腾腾的粥很快送了上来,肖雨看了一眼猪肝粥,一下子就想到朱厚正曾经说过,猪肝要早上吃才好,中午晚上都是动气的,酸楚阵阵往上涌,第一就吃猪肝粥,一口一口味如嚼蜡,她还边吃边说:“好吃好吃。”
热气往上冲,在脸上凝成薄薄的一层,她的眼角微微湿润,才吃了几口就重重的咳出来,越咳越是厉害,似乎要把整个心肺都咳出来才舒服,纪有东让她喝口温水,顺带着替她拍拍背顺气,道:“吃药了没?”
她摇头,道:“吃了,一直没见效果。”她哪里知道她先前一直吃的是维生素片。
纪有东哦了声,站起身,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药。”说完不等她回答就走了,肖雨继续留在那里默默的吃着粥,一碗接着一碗,纪有东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已经吃完两碗了,另外一碗咸鸡粥她正无意识的往嘴里送,简直看不过眼,劈手夺过来,道:“不吃了。”
她惘然,随后道:“也是,真是吃多了,有些撑到胃了。”哪里知道,一说完便又去夹灌汤包,咬了一口,里面的汤汁冒出来,一下就烫得*,她小狗似的吐着舌头,一脸狼狈,纪有东一脸阴沉,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给她寄过纸巾,道:“够了吗?”
她遂得不出声了,坐在那里,说:“纪先生,不着急,您慢慢用,我让我朋友过来这里接我了。”
他噢了一声,看似悠闲的继续吃着他面前的粥,肖雨等了半天也不见徐亮过来,又打了电话过去,徐亮说前面出现车祸,恐怕要塞一小会儿,让她在店里再等一会儿,一直到纪有东吃完粥,肖雨跑过去付钱,纪有东也不拦着,研判似的眼神望着她。
两人干坐着,也不说话,小店里面有没有暖气,她刚刚吞下去的粥热气却消散的极快,纪有东再看她的时候,她的*发紫————冻的,只得又走出去给她带了一杯热的红糖茶暖手,跟纪有东面对面的坐着,肖雨如坐针毡,实在是不好受,她说道:“纪先生,刚才的事很感谢你,恩————您可以先回去的,我在这儿等我朋友过来,刚麻烦您挺过意不去的。”
纪有东颔首,说道:“哦,我正好没事,你朋友来了我再走吧。”说完,又掏出药,道:“你先把药给吃了,这药治咳嗽很灵,一次一颗就好,别多了,————来,先喝口水,再吃药。”他徐声说道,眼见着她吞了药,道:“回去睡一觉,明天什么都好了!”
听着像是变相的安慰。
又差不多等了半个钟,仍然不见徐亮过来,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关机,肖雨心里未免着急,也不知道徐亮发生了什么事,打到小叶那里才知道,徐亮见车祸有人出事,热心肠一起便跟着搭把手去了,肖雨气急————这个徐亮,觉得真是交友不慎。
纪有东笑笑:“走吧,我送你回去,当是看在——————”
“周瑶的面子上,我知道。”肖雨道,每次什么事纪有东一定要将周瑶请出来,当真叫人不易拒绝。
两人都是闷葫芦,肖雨跟他一来不熟,二来心情抑郁到了极致,上了车一声不吭,纪有东洞察人心,深知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是最上乘的做法,车子经过池边,肖雨整个胸腔闷堵得厉害,一直强忍着,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窜出一只猫来,纪有东一个急刹车,肖雨身子惯性的向前扑,再也抵不住,哇得全吐了出来,纪有东吓一跳,探过身去,手臂刚好拦在她的脸前面,她根本控制不住,直接就吐在他的衣袖上。
他上了车便脱下外套,里面的暖气很足,他也只是穿着衬衫,外罩着件羊毛背心,如果肖雨将秽物吐在他的外套上,居然内疚要更深的。
肖雨愧疚不已,纪有东降下车窗,冷气流窜,她吐完才觉得舒服一些,心里却内疚到了极点,一车的狼籍,味道令人作呕,纪有东寄过纸巾让她试擦眼泪和唇边的秽迹,肖雨正要说话,他却说:“没关系,正好车子要洗。”
他先下了车绕到她面前替她开门,肖雨走了出来,跑到旁边将胃里的东西又吐了个精光,只剩下黄胆水了,纪有东替她顺顺背,问道:“好些没?”
“恩————还好,谢谢。”她吐完之后整个人虚弱至极,软绵绵的如踩在棉花上,还一心记挂着他的车子,道:“车子——————”
“我让人过来开走,你不要放在心上。”纪有东拨了个电话,探身取了自己的外套,并没有穿上,便扶着她往里走。
“走这边没错吧。”他问道,摸黑走石子路,巷口又长又窄,两边的围墙,各种不知名的植物探出头来,地上有许多的落叶,步子不经意的踏上去,一下子就踩破了,卡嗤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都觉得惊心。
上了楼,肖雨看见他那污*的衣袖,急着四处翻找衣服,她哪里会有男人的衣裳,在衣柜里翻了半天,纪有东在洗手间把衣袖清洗了一下,出来便见她瘦长的身子挂在衣柜面前,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不由的笑了笑,道:“不用找了,我等下就回去换。”
结果见她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件黑色的衬衫,初见他却是眼前一亮,他是眼尖之人,一眼看出作工极精细的,肖雨把衬衫寄给他,道:“您试看看合不合身,先前准备着送一朋友的,结果没送出去,就压在这里,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她重坐在沙发上,开了暖气机,围着它取暖,一面又催他进去换衣服。
他一进去,她就恍惚了,想着那件衣服————那个晚上,还有今晚,每次的伤悲都在晚上,肖雨觉得那些伤悲就像一个黑影,有眼有鼻的,它来过一次就认识路了,咻咻地嗅着认着路,重又找到她这边来了。
她毛骨悚然。
纪有东把衣服换了出来,见她正回过身子,也许是在拭泪,他装作没看见,笑道:“你朋友身量跟我差不多,我穿着正合身。”
肖雨调整好回过头去,感到意外的,因为穿在他身上显得极为妥贴,仿佛是为他量身订造的————他跟吴旭的身量是差不了多少。
因而看上去那件衬衫是淌着悲伤的,还有令她难堪的耻辱。
她又开始咳起来,纪有东让她上床歇着,“你尽量少碰冷水,这个期间————至少是碰不得。”他并不是刻意去提及她落胎的事情,她点点头,说道:“很晚,回去吧,有人来接你吗?”
“有的。”手机正好亮起,他按断,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她点点头,还是客气地跟他道了谢,想了想又交待他,“别告诉周瑶好吗?不能让她知道。”
他凝了她一会儿,移开眼神,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有人照顾你吗?恩?除了你那对朋友?”
她逞强:“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这点勿需担心。”二十年风风雨雨这么闯过来,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纪有东显然不放心,转念一想,自己的不放心有些不合宜,想着她方才吐,也不知道是吃粥的原因还是因为药,他也不敢再让她吃了,温言的嘱咐她多喝些温水。
明天得让周瑶过来一趟。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