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海市蜃楼
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第一支迎春花开了,小小的嫩黄色的,带着早春的清丽温暖。
她的手从被褥里伸出来,睁开眼睛,望向熹微晨光,才发现落地窗前晾了些干花,风吹过来的时候,花瓣动了动,很美好。
她伸了个懒腰,便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个貌美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她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亲了亲她的鼻尖,道:“我的小宝贝,你该起床了,今天可不是周末,要上学的呢。”
她疑惑的眨眨眼睛,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女人,想要在脑海里找到一些关于她的记忆,然而脑袋里空白一片,竟是什么也没有。
她是谁,叫什么,一无所知。
“微微,这是怎么了?”妇人有些惊讶于她的走神,关切的询问:“是不是昨晚上做恶梦了,跟妈妈说说。”
她摇了摇头,反射性的说:“我很好。”出口的瞬间,她就怔住了,这声音,怎么会这么幼小,仿佛是个小孩子,她伸出手才发现,手掌似乎比潜意识里小了很多。
真怪!
见到女儿回神,看起来没什么大事的样子,女人稍稍松了口气:“微微,妈妈带你去洗漱。”
她点了点头,任由女人收拾自己,吃饭,上学。
等到女人走后,她在书包里找到了自己的书,上面写着‘顾花微’三个字。
那是她的名字。
从同学那里得知她的年纪,是六岁。
念小学二年级。
有一个青梅竹马叫林子绕,班草级别的小家伙,还有一个玩的不错的小伙伴林小柔,虽然玩的不错是林小柔自己定的,但她看起来和谁都能玩的很好。
不过,对于这两个小孩子,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排斥。
放了学,家里就会有司机来接她,或者说是她的母亲,那个如同江南古巷里走出来的女人,温柔的让她无法招架的女人。
她的生活一直过得很平静,母亲让她觉得生活就像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就连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显得很温暖,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对于父亲,她生不起和母亲一样的感情,不过,她看得出来,父亲和母亲很幸福。
她觉得这世上,如果真有母亲那样的女子,没有男人能够逃得过这样的温柔乡,就像是一场浪漫的美梦,笑着入梦,也会笑着醒来。
失去便会一辈子怅然若失。
日子便那样过去,渐渐的她到了七岁,那年,是个梅雨很多的季节,不知怎的,母亲在一场大雨里受了凉,生了一场很大的病,她病的很重,病魔把她白皙娇嫩的容颜变得消瘦枯黄,把她好看清明的眉眼变得暗淡无光,她就像是一支失了水分的的海棠花,无法避免的衰老枯萎下去。
是花总会凋零。
有的成为护花的落红,有的便是心上一道亘古的疤。
父亲变得很憔悴,他请了很多的大夫,带母亲看了很多地方,可是母亲就是没办法好起来,她放佛用尽了自己一辈子的好运气,死神的镰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只等到时机一到,割碎她的咽喉。
终于有一天,她撑不住了,她知道,这不是病,这是上苍的惩罚,她过得太幸福了,他们要收走她的幸福。
可是她年幼的女儿该怎么办,她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
在迷离的最后一天,她终于把她叫到了床边,对她说:“母亲要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不是因为母亲不爱你了,而是母亲想看一看,在母亲不在的日子里,你会不会照顾好自己,你答应过母亲的,要成为一个独立又坚强的小姑娘,可不许食言。”
她点了点头,应承母亲的话:“我一定会成为一个自己吃饭自己刷牙的好姑娘,妈妈一定要快点回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母亲是笑着的,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心里充满了满足,她知道,女儿还不能懂得死亡的真正意义,等她懂得的时候再明白过来,也许坚强独立的她,并不会感到多么的伤心难过。
她会成为一个最好的姑娘。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心有执念,执念成魔。
她终究还是死了,死之前,她恳求自己的丈夫,不要那样快的再婚,她的孩子还很小,但是她已经懂的一些世事,他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但是不能让那些不入眼的事情伤害她的孩子。
丈夫满口信誓旦旦的答应了。
她终是含笑而去。
她以为,自己的孩子即便没有她的陪伴,在丈夫的陪伴下也会成为健康而快乐的小宝贝。
然而,在这个世上,男人的誓言又有几分是真?
他们总在温情蜜意之时轻易许下承诺,转瞬丢个干净,他们总在怜悯心泛滥的时候揽下责任,转而立刻另觅他欢。
新欢旧爱,更迭过往,心性薄凉,不外如是。
父亲很快就娶了新夫人,在母亲死后的半年内。
新夫人是人们传统意义上所说的继母,继母非常的漂亮,烈焰红唇,鲜艳夺目,是支妖娆的红玫瑰,比海棠浓烈百倍。
有人说,当男人有了白玫瑰的时候就会在心口有枚名为红玫瑰的朱砂痣,越想越痛,越痛越想。
得不到的时候永远是最好的时候。
恰好,那是枚刻在心上迫不及待的朱砂痣。
继母有个非常乖巧可爱的女儿,她叫林小柔,哦不,父亲说,从今天起,她叫顾小柔。
于是她有了一个妹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只是短暂离开,父亲会找了另外一个女人,把他的宠爱他的笑容他的一切还有他的温暖都尽数的给予了另外了一女人。
那个女人她没有母亲漂亮,没有母亲温暖,甚至笑容里带着令人厌恶的脂粉味,她是那样的厌恶她,厌恶着这样空气里充斥着的所有气味。
她像是个疯子一样的眷恋着曾经的记忆,她想念母亲,想念家里没有佣人的时候,她疯狂的守护着母亲曾经留在这里所有的一切,她相信,总有一天,母亲会回来,像从前一样,抱着她,哄她睡觉,送她念书,陪伴在她的身边。
可是现在她一无所有。
这座屋子很大,却没有她半分容身之所,她抵触所有的一切。
然后,父亲会开始说照顾妹妹,听继母的话,还有不许无理取闹。
父亲会说,你不能这样不认清现实,你现在已经八岁了,你要学会懂事,你妈妈教过你的是不是?
她开始疯狂的想着母亲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要好好的活着,等到她独立又坚强的时候,她就会回来。
她努力的学着做一个好孩子,带妹妹念书,给她自己心爱的小礼物,也不再跟继母做对,她想只要做个好孩子,母亲就会回来的,即便是在梦里也好,可是母亲没有一次托梦给她。
她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一定是母亲生气了所以才不回来。
有一天,她回家,和父亲说,想母亲了,父亲怔了片刻,也只是低低的叹了口气。
她说:“妈妈不喜欢家里这么多人,爸爸我们可不可以就这样两个人一直等妈妈回来,求求您了,我很想她,我怕她回来没有住的地方,那该怎么办?”
父亲被她的话怔了许久,才说母亲已经回不来了。
她不相信,对着他哭的一塌糊涂,并且指责他说谎,让把家里的人赶出去,否则她就离家出走去找妈妈。
他似乎被她一直的无理取闹和胡搅蛮缠给激怒了,直说:“你母亲已经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不管你做得多好,有多想她,多么的喜欢她,都已经再也见不到她了,她都已经回不来了,死了的人会。”
“会什么。”
“永远的离开。”
父亲的话像是一把刀子插近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痛得死去活来。母亲曾说,父亲是她世上最亲的人,是对他最好的男人,会一直的保护她。
可是现在,他明明没有刀子,甚至没有打她,为什么她会痛得这么厉害,撕心裂肺。
很久以后,当她长大,她才明白,有些伤害,永远不必用刀。
那些不用刀的伤,看不见,却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要做梦了。”父亲说:“你应该知道学着长大了。”
那天,父亲说了很多话,她听了很多,却只记得一句话,他说母亲死了。
不要她了。
他依旧让她当个好姐姐,当个好孩子,不要给他给这个家庭添麻烦,他是一家之主,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委屈她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你只是不爱我不爱妈妈了,你只是不爱了而已,妈妈不会爱你了,我,也不会。”
另一句是:“我会听你的话,做个好孩子。你不等,我等。”
她的话很轻,淡淡的,像是温柔的凝滞,父亲大怔,想要挽回什么,他只看到了她离开的背影,并且一辈子没有回头。
有些伤害,别人给的只是隙隙之伤,无伤大雅,只有最亲的人,才能杀人不见血,一击致命。
父亲亲手粉碎了她小心翼翼维持的假象。
他很清楚,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可是他拆穿了她所有的侥幸。
她开始变得非常安静,懂事又听话,什么事情都让着妹妹,也没有跟风尘味十足刁钻伪善的继母有过什么争执,她不争不抢,不开心也不难过,过着看似平静的生活。
她还在等,为一个善意的谎言等了很多年,她一直觉得母亲从未离开过她,时常下雨的时候,她还会听见她说记得加衣服,等她回神的时候,母亲的影子似乎就是窗外的那支海棠花。
她只是扬眸微笑,看着父亲和继母在楼下开车回来的恩爱模样,嘴里轻嗤一声,男人的承诺,便是满世界的空气,抓在手里的,不过海市蜃楼,当不得真。
只是,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