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又欠一人
征和元年四月,逸王灵柩回京,皇上下旨,追其为‘天策上将’,九章亲王。
随即,郢雾主动袭战敌军,不过三月时间,便也连拿下三城,不损一兵一卒。
济州城内,忆兮一袭白衫立于城墙之上,看着远处一退再退的人,苍白的嘴角却也勾起一抹冷笑。
这三月以来,她一旦发兵,帝厄军队便主动撤离城池,留下一座空城给她。
在帝厄,又有何人有这样的权利和胆子,三座城池,这样的礼实在是太大了,可是,她已不屑了。
沫非上了城墙,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远处,最后收回落在她的身上,行礼道:“娘娘,皇上旨意。”
说着,便也单膝跪在地上,将一卷黄绸的圣旨举过头顶,恭敬递到。
忆兮未看,却也未答话,这几月以来,夜梓珏的圣旨不断,可内容却无多大变化,无疑是召她回京的。
沫非面色不太好,但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人,却也不知该如何。
皇上一再下令,便是绑也要将其绑回去,可是她的身子越来越差,加之是心疾,一旦他用强,只怕性命堪虞。
所以他也不得不违了皇命。
“沫非,你回去吧!”她的声音很低,似憔悴,似疲惫。
沫非依旧跪在地上,道:“沫非奉旨护娘娘周全,娘娘不回京,沫非如何能回?”
忆兮眸光请撇,纤细的手却也握过那明黄的圣旨,道:“先起来吧!”
沫非亦未拒绝,缓缓站起了身。
“沫非,你跟在皇上身边多久了。”
沫非道:“十七年了。”
“那你该知晓,皇上现在的处境吧!”
沫非一顿,撑剑的手微紧,他如何不明白,自两年前那场血案之后,郢雾良将屈指可数,如今逸王殿下去世,对皇上来说更是打击。
虽皇上性子冷,但兄弟之间,也只有和逸王殿下走的近些。
加之皇上虽依旨将前太子夜梓夙贬为庶人,可太后却始终对皇上心存怨怼,皇上的处境并不太好。
“登高者,孤绝,便是皇上也是一样的,你不必因我在此逗留,我和他之间,本也算是交易罢了,更何况我是将死之人,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到不若回去,帮帮他。”
沫非一颤,却也猛然跪在地上。“皇后娘娘。”
忆兮不看他,只是望着远处,语气是那般平静。“不必忌讳,我的病情你该是清楚的,人活一世,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是早晚罢了。”
是的,沫非清楚,可是却不敢承认。“娘娘洪福齐天,必不会有事的。”
“洪福……”夏日的凉风拂过,她却淡淡笑了,笑的那般平静。“不过还是谢谢你,未将我的病情告知皇上,虽知晓这并不影响什么,但他看在夜梓逸的份上,只怕早容不得我在这里了。”
沫非微顿,这是他第一次愧对皇上,不仅是因为她苦苦相求,也因为自己,确实不想让皇上知道,若皇上知晓她的病情,只怕不是要她回去那般简单了。
“娘娘……你错了,皇上是真的在意你,无关逸王,无关交易,他是真的在意你。”
“只是在那道指婚的圣旨之前,皇上对你便是上心的,你遇袭被劫,你忽然消失,你去战场,你受重伤,皇上都是知道的,也命属下暗中帮了许多次。”
“那道求婚的圣旨,是他向太后娘娘求的,皇上这一生,从未向太后娘娘提过一个要求,唯独那一次,为了你。”
“他亲自去宫中说那些话,是为救你的,那一晚,皇上在雨中坐了一夜,那时他的腿上并未好,静坐一夜后,第二日便发了高热,却吩咐我不能告诉你,更不能让你来相救。”
“妤府出事那夜,皇上几乎是闻到消息便冲出去了,我从来没见到皇上那般过,他在尸堆里四处翻找,眸光赤红。”
“之后更不惜一切代价的寻找你,得到你的消息后,更是不顾一切马不停蹄的去找你。”
“大婚那日,他在外面站了许久,一句话也不说,很久很久才说一句,‘这样的方式娶她,她会怨我吗?’,娘娘,你回去吧!”
忆兮的神情依旧很平静,她的心似再无涟漪,原来,她在这世上,又多欠了一个人的。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娘娘。”沫非霍然站起身,眉宇蹙紧,却也明白她是何意,刚想说什么,却见一白须白发的老者缓步上了城墙,他的手中亦端了一碗乌黑的汤药。
沫非亦不再言,举步下了城墙。
闫师傅缓步走近,将药碗端起,递到她面前。“喝了吧!”
忆兮到未拒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她以前不喜饮中药,因为味道真的不太好,可是现在,却丝豪没有感觉了。
将药碗放置到一旁,闫师傅却也拉过她的手腕,切脉。
眉宇轻蹙,忆兮却将手拿了回来。
闫师傅却恼。“你又服用那药物了。”
忆兮却异常平静。“如果只能躺在床上换来一两个月的寿命,要来又有何用?”
的确,她调配的药物里有几味猛药,能让人暂时精神好些,但对身体并无益处,说白了,就是透支生命的药。
而这个药,从她从皇城来这里时,一路便在服用着,这几个月即便没有征战,但驻守城池,策马而行,没有那药物,或许她的身子,再难支撑了。
闫师傅眼眸隐痛。“忆兮,你又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忆兮不答话,视线落在那明黄的圣旨之上,缓缓打开,上面的字迹她见过,在珏王府的时候,这圣旨,是夜梓珏亲自拟的。
忆兮忽看着远处,久久方道:“闫师傅,你说,人有前世吗?”
闫师傅亦是叹息,看着面前憔悴之人,似再难将她与几年前那个笑容清澈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了。
世事无常,一朝变故,毁去的太多太多了。
“或许有吧!”
忆兮却道:“那我的前世,该是有积了多大的福,今生才会有那么多亲人知己眷顾,又是造了多大的孽,才会欠下永世都换不清的债,是不是人一死,所有的债都会清了。”
“忆兮……”闫师傅看着眼前这最好年纪的女子,似仿佛经历了一生的沧桑般,可他却连一句劝慰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忆兮静静望着远处,她知道,他在那里,从上次昏迷之后,他便来了这里。
那戒子,那三座城池,是算给夜梓逸抵命吗?是亏欠?还是根本只是战术,亦或者,连打都不想打,可怜罢了。
夏日的风席卷着尘土,并不温柔,久久,忆兮这才收回视线,浅声道:“风大了,回去吧!”
说完,便缓步走着,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要扶着城墙,闫师傅见状,却也上前搀扶着她。
她却无奈的笑了,闫师傅早已上了年纪,为了自己,千里赶赴来此,如今这样的年纪对比,这样的搀扶,倒显得有几分怪异。
不知是因夏日的原因,还是忆兮的身子已经到了极致,回去后,便也病倒了,连日来,朦朦胧胧,清醒的时间也不多。
闫师傅和宫中的几位太医一直守着,沫非和武殷更是守在门外,神情难看到极致。
···
“病重!昏迷!回天乏术!这便是你们从济州带回来的消息!”铭政殿中,夜梓珏眼眶赤红,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色。
“末将等该死!”
“朕不会放过你们,来人!”
不过片刻,便有内侍进了来,躬身行礼道:“皇上。”
“备马,朕要亲自前去济州,接皇后回京。”他的手攥的很紧,仿佛要把手骨捏碎般,回天乏术,妤忆兮,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你真的要将自己折磨成这般摸样吗?
众人闻言,皆是一顿,忙跪在地上,道:“皇上,求皇上三思。”
“皇宫一切要务,可先交由穆丞相处理。”
“皇上!”
“朕意已决,谁再敢阻拦,朕绝不姑息。”
···
城墙之上,赫连熙风一袭黑衫站在那里,远远的望着,修长的手指成灾城墙之上,因为攥的太过用力,那抵挡百年风沙的青砖却也有些裂开。
兀殇举步走来,却了赫连熙风却也行礼道:“皇上。”
“消息。”他的声音冷到极致,却带着明显的颤抖。
兀殇微楞,却还是道:“病重,怕是……怕是不行了。”
话还未说完,整个呼吸便也被人扼住,赫连熙风眸光充血,额间青筋更是凸显。“你说什么?”
兀殇脸憋的通红,仿佛下一刻便要厥过气去,却没有半分求绕的摸样,其实对于皇上,他自是有亏欠的,当年他曾为了帝厄背叛过皇上一次,可是这两年多来,却也看到皇上的变化。
他虽心底有愧,可却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为了整个帝厄,当夜他也会如此的。
赫连熙风忽然就松开了手,兀殇如蒙大赦,捂着咽喉不断咳着。
赫连熙风出乎意料的就勾唇笑了起来,眉眼刻骨冰冷,笑声却轻若竹风,靡音九曲,尾音绵长。
“病重……她还没报仇,怎么可以病倒,我还没死,她凭什么、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