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骆铭
汤媛和夏芷瑜年龄相近,也到了开始说亲的年纪了,京城但凡有这宴那宴的,只要有拿到帖子,汤夫人必然是会带上汤媛一道的,是以京城之中的人家便更是知晓汤夫人对于汤媛的疼爱,别府中的嫡妻那是对庶女视如己出,所谓‘视’,就是让外人看起来是如此,至于真实情况如何那是天知地知。汤夫人待汤媛好却真是实实在在的。
那日永宁侯府花宴,汤媛还以为夏芷瑜必然是会在场的,毕竟这永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是她家嫡长姐,没想到转了一整圈,想瞧见的人没有瞧见,讨厌的人倒是见了不少。
见汤媛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夏芷瑜没忍住捏了捏她因为生气而气鼓鼓的双颊,引得她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汤媛性子直,汤夫人宠她是一回事,她自己有没有分寸是另一回事,夏芷瑜想,既然事情已经过得差不多了,就没必要再让她多生一场气,于是只道,“就算都是妹妹,也是有亲疏的。花宴而已,去不去都是可以的,我又何必凑上去惹人讨厌呢?”
“所以,不是她们不让你去,是你自己不想去吗?你不想去就提前和我说一声啊,我还以为你在才去的,早知道你不在,我就不过去了,你是不知道那些人,一个个的,见到夏芷柔就夸她长得好看。那夏芷柔也是的,好像这个夸,那个夸的,她就真能成京城第一美人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有什么可气的。”
但凡女子,没有一个不盼着自己容貌姣好的,但那多少也有些前提,她得先有一个和容貌匹配的身份,不然……只怕难免沦为棋子或者玩物。
“气你没去啊,你要是去了,只要不是瞎的,哪里能对着夏芷柔夸赞?”
“有机会的。”
虽然其实,她并不是很想要这样的机会。
“对了,今天怎么想着约在这儿见了,你不是说你平日最招蚊虫了吗?”
想看着汤媛笑,不想让她继续生气,夏芷瑜转移了话题。果然下一刻,汤媛就身子一僵,然后这儿挠挠,那儿挠挠,一副浑身哪哪儿都痒痒的样子。
“诶诶诶,不是那朵,是旁边这朵,对对对,那片叶子也不错……”
夏芷瑜坐在刚才汤媛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上,看着汤媛精力十足地指挥她身边的丫鬟采荷花,摘荷叶,面上多少有些无奈之色,她还以为,汤媛转了性,这是要拉她一块儿赏景看花作画吟诗作对,就像京中其他闺秀一般,原来只不过是想亲自挑选食材。
香满楼算是京城之中口碑比较好的酒楼之一,汤媛是这儿的常客,经验颇丰富,提早几天就预定了厢房,跟着伙计进屋之后,汤媛倒是如常,夏芷瑜有那么些微微的不适,因为厢房之中燃点的檀香气味。
能在香满口当差的,那几乎都是伶俐人,几乎是夏芷瑜皱眉的下一瞬,那伙计已经大步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子,也不说自家铺子的熏香不好,只道,“两位姑娘定下的这间厢房那是极好的,从这儿还能看看外头的景……”
夏芷瑜颇慵懒地靠在窗边,双眸微敛,任带了些微微热意的清风拂面。说来大约有些可笑,她在这儿竟比在夏府自在轻松许多。
“我和你说,这家的荷香糯米鸡是全京城最地道的,就是那荷叶有时候看着有些丑,不过今天这荷叶是我自己挑的,肯定好看,还有荷叶粥、荷香排骨……”
夏芷瑜静静地听着汤媛细数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品,直到她突然没了声,回头一看,她正咽口水中。
夏芷瑜:“……”
“你在看什么呢?外头能有什么好看的?”
汤媛把能说的都说了之后,喝了杯水,凑到了夏芷瑜身边。
“随便看看罢了。”
话音刚落,夏芷瑜本来似柔弱无骨的身子突然紧绷了起来。记忆就是这么玄妙的东西,有时候你觉得你什么都没记住,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于发生当时,都似隐藏于厚重的迷雾之中。久而久之,你甚至会开始怀疑,是否曾经见过这个人,经历过这件事。但当某一天,那人复又在你跟前出现的时候,就似日出雾散,一下子直冲胸臆。
夏芷瑜的心跳的很厉害,眼前浮现的场景似乎又把她带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当时觉得眨眼而过的场景,此刻似放慢了数倍,在她脑中回放。
那一天,她如何扬鞭抽打身下马匹,和小瑾之间依旧隔着触手不可及的距离,那样的距离,甚至连飞扑都没有办法做到。她眼睁睁地看着小瑾被身下马儿带着,越跑越远,然后……他终于脱力,身子腾空,再然后……在她以为小瑾要重复前世的命运的时候,小瑾被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不似她想象中的艰难,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化险为夷。
夏芷瑜突然眨了眨眼睛,忍住了落泪的冲动。若被汤媛发现她突然哭了,必然又要被问东问西,不得消停了。
“原来是他们,怪不得,下头这样热闹。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圆圆你……认识他们?”
虽然听着‘不消停’的人说旁人‘不消停’有那么些让夏芷瑜觉得好笑,但更多的,她想知道他是谁,救命之恩,她当时连道谢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至少,要知道他姓甚名谁吧。
“难道你不认识?京城里头……算了,他们那样的武夫,还是不认识的为好,粗俗得很,旁人是英雄本色,他……就剩色了。”
很轻易地,夏芷瑜捕捉到了汤媛称呼之中的变化,从‘他们’到‘他’。
“京城里头的人都知道?那你就随便说说吧,不然万一以后有人提起他们,旁人都能搭上话,就我什么都说不出,那该有多尴尬。”
汤媛回头看了夏芷瑜一眼,“你原来对这些不是都不关心的吗?怎么今天突然……该不会是……”
她犹带着些圆润的脸凑到了夏芷瑜跟前,摇头晃脑地说了四个字,“春心萌动?”
紧接着,她撇了撇嘴,“就算要动,也不该是他们呀!”
嘴里虽然嫌弃得很,但她的目光还是不由得往窗外而去。
“其实也没什么……”
如果说骆家出武将的话,那么楚家,出的便是军师。
“楚狐狸那家伙太狡猾了,我大哥他们经常被他算计的,偏偏被算计了还不自知,天天地,和他以至交好友相称。真是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银子。”
“你很讨厌楚……狐狸?”
重复这个称呼的时候,夏芷瑜的笑意有那么些难以抑制,她怎么觉得,这是圆圆对他的‘爱称’呢?
“讨厌他的人可多了。”
汤媛似是而非地答了这么一句,夏芷瑜却瞧见她的耳根子有点点泛红,“你可别喜欢他啊,他这个人很坏很坏的。”
“哦,圆圆讨厌的人,我肯定也不会喜欢。”
夏芷瑜从善如流地答道。
夏芷瑜这么一说,汤媛的目光顿时有些游离起来,看着有那么点小小的心虚。那之后,夏芷瑜再没有从她嘴里听到‘讨厌’二字。
“这么说,另一个人是骆小将军。”
“嗯,楚……恒和骆小将军是好友。”
“姓骆……”
这个姓并不常见,夏芷瑜皱了皱眉,“他全名叫什么?”
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就生了些忐忑之意。
“你居然真的不知道,骆铭,他叫骆铭。”
听到‘骆铭’二字的时候,夏芷瑜的思绪有那么一瞬的放空。眼前无端地,就出现了全城缟素的场景。骆铭其人,骁勇善战,年少成名,但可惜,天妒英才……
夏芷瑜又再低头看了眼楼下意气风发、精神奕奕的男子,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粮草断绝的情况之下与敌军对峙多日,斩杀敌首,后……连完整的尸身都留存不下。
“最近,可有战事?”
那个冬天很冷,即便时隔多年,夏芷瑜依旧印象深刻。问出的话虽然是问句,但她其实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
汤媛下意识地应了一句,而后很快捂住了嘴,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之后,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别往外说啊,这是楚恒悄悄和我说的。说,是秘密,咱们要打突厥一个措手不及的。”
“楚恒也要去?”
如果骆铭那般厉害,依旧身死,那么在汤媛口中只剩下‘狡猾’二字的楚恒呢?若她此刻尚未能看出汤媛待楚恒的不同,那么她就算白活一遭了。
“嗯,他得去。骆铭是狼的话,他就是狈,狼狈怎么能分开呢?但他说了,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了,有事要和我说。我让他现在说,他非不……你说他是不是很坏,吊人胃口,这一吊,至少得几个月呢!”
鲜活……此刻的汤媛在她眼中唯这二字可以形容,事实上,夏芷瑜印象之中的汤媛一直都是很有精神的,只除了……她们最后见的那一面。那时候她被迫为人继室,而汤媛据说也许了人家,她反抗无望,绝望至极,汤媛看着也没了生气,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她自顾不暇并未深究,之后,汤媛远嫁,她们便再没了联系。
现在……她仿若知道了其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