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法国
法国革命后,丧乱弘多,文学无由发达。至帝政时,愈益衰落。那颇仑虽极赏PauletVirginie,以Werther自随,而当时文网乃极密。甚至涂改Racine,禁止Molière,凡自由思想,皆在芟夷之列。并世文人,或缄默不言,以待时会,或则再拜颂皇帝功德以取容。Hugo尝言,当举世匐伏那颇仑陛下时,唯有六诗人,立而不拜。益以Hugo,盖七人耳。前六人中deStal夫人与Chateaubriand称最胜。多所著作,于新文学之发展,甚有功绩。然所以能至此者,半固由于才能,半则由于境遇。二人者,或家世富贵,颇有余闲,或寄迹异地,不被禁束,故发表思想,得悉如其意。deStal夫人引德国思潮于法,续新旧世纪之坠绪。Chateaubriand则反抗哲人之唯理主义,发扬个人情思,提倡中古文化,实为传奇派之首出也。
deStal夫人本名GermaineNecker(1766-1817),父为法国首相,归于deStal-Holstein男爵。读Rousseau书,乃倾心自由之义。那颇仑忌之,放于国外。遂居Weimar,与德国当世名人友善。一八一三年著《德国论》(Del'Allemagne),凡四卷,首论风俗,次文学,次哲学,次宗教。介绍德国思想,谓足供国人效法。当时法人方热中军国主义,妄自尊大,以为爱国,又方以德为仇雠,故书出即被政府禁止焚弃。惟英京所刊尚存,其影响于后日文坛者甚大。deStal夫人以为一国文学,与时代种族政治社会,皆有关系,自然而成,不可强效。拟古之诗,行不能远,以其古典精神,与国民生活,已无系属。古代文学之在今世,盖为客籍之艺术,能相会通而不能和合。唯传奇主义,源出骑士文学,实本国之土著,自国民宗教制度而生,故为可重。其举德国著作,为文学模范,即本此意也。
FranoisRenédeChateaubriand(1768-1848)亦六诗人之一,唯其不从那颇仑者,缘王党也。遁于英者数年。千八百五年作《基督教神髓》(Génieduchristianism),称一生杰作。十八世纪哲人,斥宗教为迷信,能为文化之障。文学美术、则求感兴于古代,以希腊罗马为依归。Chateaubriand一反之,力为基督教辩解。首卷论玄义,次二卷论宗教艺术之关系,以为一切教中,惟基督教最富诗趣,近人情,教义祭礼,均极壮美,足为艺术源泉,中古骑士文学,实国民宗教精华,胜于古代异教之思想。其言虽未为定论,然引起宗教感情,别辟文学之途径,则此书之力甚多也。又自作小说,载之书中,以为实例。其一云Atala,叙荒原中二野人爱恋之事,可与Saint-Pierre比美。其二曰René,则自抒所怀,仿佛Werther,唯其无端之哀怨,尤怆楚而不可救。René迫于人间之本性,欲得不自知之幸福,遍历诸境,悉不自满,终至美洲,别求新生,而此心讫不得安,后乃死于内乱。综Chateaubriand著作,要旨有三。一为基督教,二为自然之美,三为个人。其源发于Rousseau,唯景慕中世,则所独有。合是三者,而传奇主义之思想,于是具足矣。
René一篇,写著者本己之感情,又实即“时代病”情状,故复别有价值。tiennePivertdeSenancour(1770-1846)之Oberman亦与此同,是书以尺牍体为小说,颇类自传。别无结构,但直白心曲,忧来无端,莫知其故,希求慕恋,而别无准的,所谓幻灭之悲哀是也。BenjaminConstant(1767-1830)与deStal夫人之爱,见于小说Adolphe者,亦此悲哀之一端。Adolphe与Ellenore相爱悦,然终彷徨不能安,离合两无所可,互以为苦,而复藉以为慰。deStal夫人之Delphine,则因爱而至与社会抗,顾终不见知于所爱,乃遁死美洲之野。凡此诸作,皆为抒情派小说。或假托事迹,或直申怀抱,虽形式殊异,而发表个人诚实之感情,则同具理想派特质者也。
一八二二年Hugo与Vigny诗集出,理想派始大盛。其先有AlphonsedeLamartine(1790-1869),于千八百二十年刊诗集曰“冥想”(Meditations),纯依感兴,即事成诗,断绝十八世纪雕琢之习。影响之大,殆足与《基督教神髓》比次。Lamartine著作,以个人情思为主,爱慕自然与宗教,亦与Chateaubriand同。唯又能于爱恋信仰中,觉得慰藉,故悲哀得稍减也。VictorHugo(1802-1885)虽以小说名世,而实为纯粹之诗人,叙事抒情皆极妙。赞美自然,以为人类之母。民主精神,亦充溢文字间。有《历代传说》(LaLégendedessiècles)三卷,述世界大事,始于创世至末日裁判而止,称法国最大之史诗。又于改革戏曲,亦有劳勚。一八二七年作剧曰Cromwell,力斥古典派规范,以英德著作为式,创立新剧。Hernani案后,传奇派遂胜,有力于剧坛者垂十六年。惟其溷合悲喜二剧分子,乃成世俗之Melodrama。第以奇诡之景,荒诞之事,激荡感情,亦有矫枉过直之失,论者或比之影戏(Phantasmagoria)。是派词人,虽最致力于戏曲,而终未能有所造就。惟摧毁旧式,导后来社会剧之先路,是为其功绩耳。
伯爵AlfreddeVigny(1787-1863)本武家,少即从军,多历世故。中年去职治文事,博览希腊文学,《旧约》及十八世纪哲人之书。所著诗集,中分古代犹太近世三部。叙事之才不及Hugo,惟即事寓意,思想深挚,亦传奇派所未有。又仿Scott作历史小说Cinq-Mars一卷。又有小品集,一曰“军役”(全文为ServitudeetGrandeurmilitaires),一曰Stello,记英法三诗人之悲剧,叹才士穷涂,与《摩西》(“Mose”)一诗同并出于宿命论。盖Vigny一生,实抱厌世思想,然与Chateaubriand等又殊异。其所以悲观者,初非由身世之感,惟审察人生,洞见虚幻,觉醒之悲,于是兴起。《参孙之怒》(“LaColèredeSamson”)一诗,言人世爱情之幻。《橄榄山》(“MontdesOliviers”)一篇,述耶稣故事,求上帝不得见,而犹大(Judas)即伏其旁,则对于宗教之悲观也。自然者,传奇派所谓人间之慈母。Vigny则于《牧人之家》(“LaMaisonduBerger”)诗中,述自然之言曰,吾芒然岸然,投人类于蝼蚁之旁。由吾视之,人与蚁等。吾身负荷,而并不知其名。人谓吾为母,而吾实一冢耳。非人生辛苦,亦无庸有所怨尤,但当委心任运以待尽,如《狼之死》(“LaMortduLoup”)诗中所言老狼,负伤忍苦,默然而死。此实Vigny之斯多噶派厌世哲学也。以是悲观,遂于一切有生,起哀悯之念。“loa”弃神国之乐,以从沦落之天使,即以表其对于罪恶之同情,乃不异于Hugo也。
AlfreddeMusset(1810-1857)与ThéophileGautier(1811-1872)同为传奇派大家,而正相反。Musset纯为主观之诗人,Gautier则重客观,已为新派前驱。Musset天性善感,又受Byron之化,故以诗与爱为毕生事业。诗皆直抒其心曲,又作自传体小说一卷,并有名于世,而喜剧集为尤最。当时戏曲,颇杂揉无序,Musset所作,则仍依旧式,纯属喜剧性质,而自具特色。其所描写,非属一时一地,并为人世共通之事,大抵以爱恋为材。虽出空想,亦违现实。剧中主人,即为著者本己,故尤深切而有味也。Gautier早年多作华丽奇诡之诗,含有传奇派色彩,惟所言死生爱恋诸事,非以写自发之感情,实藉以寄其词华。一八五二年诗集《珐琅与雕玉》(mauxetCamees)出,Gautier纯艺术之主义,于是益著。意以为艺术独立自存,不关道德情思之如何。文学亦其一支,当与雕塑绘画并论,以技工为重。故其为诗,自比于匠人错金,或施浮雕于贝玉。Hugo《东方诗集》(Orientales)中,已见端倪,Gautier乃扩而充之。后此作者,奉之为渠帅,立高蹈诗派,殆可谓之传奇与写实二者之中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