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后记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用生命写作。

我可不愿意用生命去写作,任何人都不可能愿意。

可我在写《纳兰容若传》这本书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前所未有地拼命。而且这期间,我差点儿丢掉了小命。

容若的经历太坎坷也太精彩,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废寝忘食、欲罢不能。我常常看完一段材料就写,每每写得忘了吃饭,尤其在夜里,常常一眨眼就过了自己规定的深夜零点钟(我特别讨厌熬夜,规定自己零点前休息),好些日子,都会写得直到头晕眼花、精力耗尽才肯停下来。

2014年5月23日,一个噩梦般的日子,对我而言。

这时候《纳兰容若传》刚刚完成初稿,还需要大量修改、增补,纳兰词也还只解读了前48首。

可是我拿到一份体检报告,显示我极可能身患鳞状细胞癌。这,怎么可能?我平常身体是非常好的,连感冒都少有,怎么会有这种可能性?

不过说来也怪,这些日子我确实觉得自己的身体总会这里或那里有些不舒服。我感觉不妙,才特意去体检。当医生问及要不要做癌症筛查时,我毫不犹豫地说要,但没想到居然真被怀疑患上了癌症。

这仍然是一个闻癌色变的时代。

难道我刚届不惑、依然年轻的生命历程,真的就要走到尽头了吗?难道我也会像容若一样盛年身亡吗?就像著名演员陈晓旭扮演林黛玉,结果她自己像林黛玉一样得了绝症,难道晓梦斜阳写纳兰容若,结果晓梦斜阳也恰好夭亡吗?命运不会如此残忍吧?这是巧合,还是天意?生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人类对自己如此无知,如此不能自我控制?

我自己死了,倒也没什么。毕竟人死如长眠,不见得有多么痛苦;人死如灯灭,自己是没有知觉的。可如果真有什么不测,我才12岁的孩子怎么办?我那70岁患了肺癌已经动过手术的老父亲、我60多岁的老母亲,他们能够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吗?一直跟我感情非常深厚的两个弟弟,他们都在而立之年,又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呢?想到这里,我泪涌如泉。

对于癌症,我当然已经有了一些粗浅的了解,比如一定要心态好,注意营养、合理休息、适当运动,就能提高免疫力;还比如,前一阵子恰好看到一本书,书名好像是叫《癌症只是慢性病》,也就是说,癌症其实没那么可怕。

可是,事到临头,可能患癌的噩梦降临到自己身上,就没有那么理性了。

我的生命究竟还可以有多久?我还有时间把这本书写完吗?

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很悲观,以至于停笔了一段时间,不能集中精力写下去。

亲爱的读者,当你读到这本书的时候,请祈祷晓梦斜阳依旧健康,还能听到你对这本书的看法和感觉吧!

“要是真的能够穿越,跟纳兰容若面对面交流就好了。这样,写他的人物传记就能写得更真实、更丰满。”就在大约十天前,我还发出过如此感叹。

“你不能跟纳兰容若当面交流。因为如果见了他,你会爱上他。”当时湖南诗人远人开玩笑这样接我的话。

这是2014年5月中旬的某一天夜里,跟几位长住长沙的诗人——韦白、远人、苦茶、汤凌——在长沙市湘春路聚会的时候,我有意谈起正在创作的《纳兰容若传》,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和建议。没想到这几个平常动不动就因为观点不同而争得面红耳赤的诗人,居然一致喜欢纳兰词。远人还脱口吟诵了一首他在15岁时就已经倒背如流的容若的一首词:

摊破浣溪沙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于是觉得自己这些天努力为容若写传是值得的。这次的努力真不是一般程度的努力,确实是全身心投入,以至于从来没有写过古诗词的我,因为熟读纳兰词,写这本书的过程中,某日突然兴起,填了一首词:

浣溪沙

人间五月花凋残,东风已远不堪念,何故无语倚阑干?

长恨此生知事晚,梅开时节掷流光,秋月春风等闲看。

写作过程中,我也曾发微博说:

有朋自远方来,被荒废、一个字都没写的一天过去了,这是前天。

只完成一半任务,茫然写不下去的一天也过去了,这是昨天。

今天虽然也偷偷懒,也拖拖拉拉,可是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其中一段,写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又泪流满面。我是个疯子。

这是2014年5月6日,我在创作《纳兰容若传》的时候,发的一条新浪微博。不知你,亲爱的读者,能否猜出我在写哪段的时候,如此又哭又笑?

容若的才华横溢和武艺高强在这里就不用赘述了。

在我眼里,容若是一个既理性又感性,既成熟又非常孩子气的一个男子。他既具备阳刚之气,又温柔乖巧,所谓侠骨柔肠。这种男人现实生活中确实非常少见,接近完美,无论成为他的亲人、恋人还是朋友,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在容若写给张纯修的信中,有这样一封信,让我印象非常深刻:

比日未奉教诲,何任思慕。前所云表贴张庆美,幸致其过荒斋。奚汇升以遣其过我。秋色满阶,忽有讯雷,斯亦奇也,不知司天者亦有占验否?此上。不尽,不尽。九月十三日,成德顿首。《从友人乞秋葵种》一绝呈教:空庭脉脉夕阳斜,浊酒盈樽对晚鸦。添取一般秋意味,墙阴小种断肠花。

想想看,从朋友那里讨来秋葵种,当然是用来种花的。通常情况下,这真是小孩子或者女子才会做的事情,很难想象高大孔武、骑射皆精的大男人会有这种举动。然而容若偏偏就去做了,而且还因此赋诗一首,请诗友指教。容若的可亲可爱之处,由此可以窥见一斑。

真的很遗憾,手头掌握的资料太少,而且,所有资料都是对容若的正面肯定,数不尽的赞美和怀念,可我却想找到容若犯过的错。

事实上,想要全面了解一个人,不但要看他做对做好了哪些事、说对说好了哪些话,还要看他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精神分析鼻祖弗洛伊德有一个著名的口误理论,他提醒我们:口误是非常有研究价值的,因为口误其实并非偶然,恰恰相反,口误的内容往往是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的反应和写照。

关于口误理论,我在我的一本卖得非常不错的小说《红唇》当中,阐述得非常充分,而且借女主角——电视台美女记者叶梦微写的一个短篇小说《一丝不挂》,把一个口误事件演绎得非常生动(当然,短篇小说《一丝不挂》其实也是我自己创作的,不然就涉嫌侵权了)。

最近在我身上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笔误事件:

我在转发一位企业家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的文章时,写了一段说明,但却把“六十年代出生”错写成“六十年代出书”。

“出生”和“出书”,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样一个错误绝非偶然。

那些日子,我和这位企业家正在谈给他写书的事情,但没有完全谈妥。加上转发他文章的时候,我没有休息好,注意力不是太集中,这个时候,有些行为一不小心是由潜意识接管的。因而,在恍惚状态下,把“出生”错误地打成“出书”,是因为潜意识里,我对这位企业家的经历有兴趣,希望他决定委托我写书。

谁能说这样一个笔误只是偶然,只是巧合呢?

我想说的是,在所有的资料里,我都看不到纳兰容若做错过什么、说错过什么,假如能够找到他犯过的错误,就可以对他进行更深入的分析。可是,没有。这样一来,对容若的了解就更不够全面了。

写这本书的过程中,我的心头时不时会浮起一位有笑容也有愁容的英俊男子,他既能弯弓射大雕,又能花间吟妙句;他既英勇盖世又温柔多情。

恍恍惚惚中,似乎总是会见到容若不自觉地微微锁眉,为自己惆怅的处境,为心底深深爱着的女人。所谓“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语出纳兰词《临江仙寒柳》)。

而此刻的我,经历过许多事,容易看透事,容易读懂人。容若也一样,他年纪轻轻的时候已经经历生老病死,应该是能够把人生看得更透的,可是他一样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放不下。

其实把人、事、物真正看透,有时候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宁愿入迷、沉迷、痴迷于某些东西。

不是说人生如梦吗?乖乖地待在梦里,不要醒来。

禁不住一声叹息。

应该说,这些日子绞尽脑汁,努力阅读资料,也用心思考如何根据有限的史料还原一个尽可能真实的容若。每天心力交瘁,却因此对历史、对容若有了更多了解,内心充满喜悦。

但,限于本人的学识,加上资料极少,无论是这本传记,还是随后对部分纳兰词所做的简要解读,谬误之处肯定难免。

其实到底要不要把我对纳兰词的理解用文字表达出来,我是有犹豫的。纳兰词那么唯美,每一个字,每一处典故,都是精雕细刻的,加上古诗词特有的平仄和韵律,读起来朗朗上口,而我的解读却难免有生搬硬套之嫌,加上解读不可能还遵循平仄和音韵,只能是东施效颦;诗词中涉及的一些典故可能是我们不知道的;出于保护隐私考虑,容若有可能故意把一些事情写得隐晦;更何况,肯定还有误读(当然,词被误读,只要不是硬伤,倒也无妨。有道是,对于诗词,所有的解读都是误读)之处,如此辛辛苦苦加以解读,不见得准确,甚至可能闹出笑话,岂非费力不讨好?毕竟诗词以婉转、含蓄为美,现代诗都容易产生误读,就更别说多有讲究的古体诗,那些平仄、韵律、格式、用典等,是非常限制表达的。

然而一转念,觉得至少可以做个尝试。把部分解读附后,至少有几个意义:可以帮助比较忙碌的读者对纳兰词的大意有个了解;精通纳兰词的人也许能从我的解读里有新的发现;整理出来之后,还能与各位纳兰词研究者一起学习,改正错误认知。

由此看来,解读纳兰词倒也并非一无是处。于是,决定先解读前面50首,与读者分享。假如读者们确实有需求,此书再版时,再解读余下的词。

我当勉力为之。

期待大家共同探讨,不吝指教。

2014年6月6日下午,我在湖南湘雅附一医院拿到的活检结果显示,我被确诊为高中分化鳞癌。

真得了癌症!悲伤、恐惧汹涌而来。

唉!这本《纳兰容若传》,我本来可以修改得更完美一些,但是可能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了。如果我自己不是心理咨询师,不懂得使用精神力量,现在已经倒下了。去医院之前,我镇定地把稿子传给主编,再给他发一条短信告之。而后,我悲壮地、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命运。

我会尽可能乐观,努力,活得更久一些。

祝福每一位读者,也请大家为我祈祷。

晓梦(郭晓燕)

2014年6月7日晨

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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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尽情,所以伤心:纳兰容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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