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温度的颜色

上完两节课到了大课间,魏晓天腹中饥饿难忍,无法一觉而过,便独自去了校园超市。

校园超市里人满为患,路上还有大批人群,像纳维亚半岛的鼠猫慷慨赴死,进去的比出来的多好几倍。其中还有一些滞留人士,挤在超市里出不来,百无聊赖地拿手机打起了斗地主。

超市很小,只有两块地方,每块地方有三排对立的架子。架子上食品种类繁多,一不小心四周的东西就被挤进衣服口袋,到前台收银的地方被指出,以为偷窃,还得多掏几元钱买下。学生都赞叹超市老板的赚钱策略神通广大。

魏晓天想到楚明月曾帮自己的文章打抱不平,就拿了一盒酸奶,一个面包,想,这个给楚明月。

又想到可以给江欣怡也买点吃的,她在校广播站帮过自己很多,拿了一包话梅,想,这个给江欣怡。

犹豫了一下,又给自己拿了一瓶牛奶和面包,想,这个留给自己。

魏晓天不知道自己成了《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有次黄蓉面前摆着无锡产的一男一女两个泥娃娃,还有几只粘土捏成的小碗,里面盛着花草,说:“这一碗给靖哥哥吃,这一碗给蓉儿吃,好不好吃啊?”

魏晓天走出去,阳光普照大地,眼睛都像被照亮了。下了超市的台阶,前面是篮球场,再前面是挨着操场的教学楼。

经过篮球场外围的时候,魏晓天低头看手里几样东西的生产日期。学校曾有人在校园超市买面包,生产日期居然是第二天的。

正看着,忽然感到脚前多了一处阴影。

魏晓天停下,抬头去看,一个穿着绿色外套的女孩站在了面前。

“你的温度……变低了……”她看着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魏晓天“啊”了一声,说:“你……是上次,那个……你……”

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表达那次帮她推自行车的事情,女孩低了下头,又抬起,重新看他,脸上是透过树叶洒下的斑斓阳光,像鼓足了勇气,说:“荟,卢荟。”

魏晓天愣了一下,转眼想到这应该是女孩的名字,感到有趣,就学她的语气,说:“晓天,魏晓天。”

卢荟似乎有些紧张,双手背在身后,一只脚踮起又放下,说:“上次见你……你的温度是深绿色,但是现在……开始淡了……”

魏晓天吃了一惊,想这是什么通灵术?难道现在人类流行不以男女分别而以颜色区分?便问:“温度的颜色?”

卢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你的绿色……变浅了。”

魏晓天问:“那你的温度是什么颜色?”

卢荟认真地看着他,说:“和上次的你一样,是深绿色。”

魏晓天看着卢荟,愈觉她有趣,说:“那你会变淡吗?”

卢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她声音柔和,魏晓天听得心神都静了下来,一时间忘了马上上课。等看到身边来往的学生变得匆匆的模样,一拍脑门,说:“还有几分钟就上课了,快回班吧。”

魏晓天走了几步,想:下节是什么课?可别迟到了。

接着忽然停下,才发现女孩没有跟过来,回头看到卢荟还站在原地瞧着自己。

魏晓天转过身,问:“怎么了?”

卢荟低了下头,重新看他,问:“是……和你一起走吗?”

魏晓天“嗯”了一声,说:“一会儿该迟到了。”

“嗯。”卢荟再次重重点了下头,脚步轻盈地跟了上去。

到了教学楼门口,上课铃声还未响。

魏晓天想到自己手里拿这么多吃的,不能没有表示就说一声“再见”走了,于是快速将手里的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塞到她手里,说:“这给你,我先上去了。”

看卢荟像吓了一跳的模样,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高兴,立即转身上楼。

魏晓天到班还有两分钟上课,同学们都在聊天说笑。可见班外的永远在骚动,在班里的都有恃无恐。

魏晓天担心迟到的紧张感顿时全消,走到座位前,先把另一块面包和酸奶给了楚明月,说:“给你买的。”

说完“嘿嘿”一笑。

楚明月惊呼一声,像收到了生日礼物,说:“你怎么知道我早上没吃饭?”

魏晓天顿时成了暗恋楚明月的对象,像蓄谋已久只为楚明月买一次面包。看手里只剩下一包话梅,才想起把自己的那份早餐给了卢荟。

楚明月幸福地吃了一口面包,说:“晓天就是好。”

魏晓天不介意同学之间的正常友谊,即便可能在楚明月眼里已经不正常,至少别人夸自己是好事,于是说:“那是,那是。”

这时上课铃响起,是班主任数学老师的课,魏晓天这才庆幸没有迟到。

班主任不论男女,他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觉严厉,心里说其像阎王爷。

魏晓天听课散漫,“聚精会神”地无聊着。一会儿看看别人,一会儿看看老师,发了会儿呆,后面忽然有人戳了自己一下。

魏晓天还未扭头,就感到一个东西从手臂右边伸了过来,于是左手穿过右臂腋下去接。触手是张塑料纸,拿到手里发现是颗糖。

楚明月在后面小声地说:“给你的。”

“楚明月,站到后面去。”

老师一手拿着粉笔,一手拿着数学教材。说完转身继续在黑板上写字,显得对生命体的冷落。

楚明月噘了噘嘴,不情愿地起身,站在了后面。

“这次的函数有点难,都认真听讲。”老师说着又面对台下,看了楚明月一眼。

魏晓天想到楚明月为了给自己一颗糖而罚站,心里怜惜而痛苦,想替她罚站而不能,坐着真比站着还难受。想和老师对质,说人家没什么错,却终究不敢。

这年头,和老师理论不亚于黄继光堵枪口。很可能年少无知,又容易冲动,一句话说得不对便被老师抓住“欺师灭祖”的证据,勒令退学,尸骨都无法留存在学校。

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连跟老师理论的勇气都没有,只自责得难以苟活。不禁开始像那些没有行动能力的文人墨士一样,只在笔墨和脑海中咒骂老师及教育的无能。

其实早在开学的时候,前语文老师的课上魏晓天就有所不满。

那老师明白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却不知道这火该放在哪里,于是指出学生头发长、戴首饰等等,一焚而尽。魏晓天恨不得替柏杨写出一本《丑陋的中国教师》,当场找张作文纸写了一段话:

今天班主任让摘首饰,虽有人不满却无人敢提出异议。学校可以拿“学习”这层外衣任意抹除自己看不惯的事,摘首饰是为了学习,剪头发变丑是为了学习。这就好像吃饭,你把自己弄得越脏越臭,吃起来也就越香。你若跟他理论,他还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最后冷不防来一句:这就是规矩,不这样做别进我的班。

也会有人说你无理取闹,“老师都是为了学生好”。过去体罚制度也是为了学生好,当然体罚现在也普遍存在,比得上当年裹小脚还有人称其为美,真是天大的笑话。

中国人聪明,但有些却是小聪明和自诩的聪明,甚至是画蛇添足的聪明。若照你规定的真能把成绩搞上去,清华北大麻省理工不早这样做了?一些父母很乐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学校老师教成奴隶,以为他们就像野兽,拿教鞭抽得越狠、越疼、叫的声音越大,越能听话地跳火圈。

这就是有着儒家思想的中国人,并且从不懂得从外界吸取教训和营养,只自己暗中滋生些畸形规矩让孩子们受罪。

魏晓天写完后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文中的“孩子”,顿觉清爽,之后学生该剪头剪头,该摘首饰的摘首饰,虽然这些跟魏晓天没关系——因他一直短发,也不喜带什么物件。但他表示自己有着一颗为百姓诉苦的决心,只是没有勇气去做,于是后来这篇文章也被丢进了垃圾桶。

他有时觉得文字脆弱,就像登高一呼,那呼声立刻会被风声盖过,留下的只有自己疲惫的躯壳。

下了课,等老师走后楚明月才回到座位,乐天派的模样,问:“糖好不好吃?”

魏晓天脸色发窘,说:“还没吃,刚才对不起啊。”

楚明月摇摇头,说:“都是班主任太严了。”

魏晓天赞同地点了点头,把糖塞嘴里,甜甜的,却又苦苦的,全不知滋味。想起话梅还没给江欣怡,对楚明月说:“我出去一趟。”

楚明月“嗯”了一声,看他出了教室。

高三班级就在自己教室的下一层,同一栋教学楼,两分钟就到了。

每个班靠过道的地方都有两个大窗户,魏晓天透过窗户看到江欣怡正在班里学习,不敢冒然叫出声,怕引起班里人注意。于是走到一个正开着的窗户旁,对坐在那里的一个学生说:“同学,叫一下你们班的江欣怡。”

那学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扭头大声叫道:“江欣怡,有人找你。”

魏晓天大窘,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被别人做了。此时教室内所有学生的目光似乎都在瞧着自己,干笑两声,身体机械地朝江欣怡挥了下手。

江欣怡看到是他,微笑着走出来。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薄风衣,黑发绸缎般搭在肩上。

学校只有在高一的时候要求短发,以后就不怎么管了。仿佛入门的门规,导致刚进校的无数长发型美女流离失所。

魏晓天把那包话梅递给她,说:“这个……给你,刚才大课间买的,谢谢广播站的事。”

江欣怡接在手里看了一眼,笑着说:“不错不错,小学弟知道我喜欢吃话梅,你吃早饭了吗?”

魏晓天想自己怎么能被叫做学弟,先回答“吃了”,然后说:“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说完肚子就为自己打抱不平,咕咕叫了两声,可惜走廊里学生走来走去,脚步声都能将饥饿声踏碎了。面前的教室里有学生正吃着面包,香味犹如不懂孙子兵法的得胜兵队穷追不舍,因为孙子兵法中说:“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但晓天无法狗急跳墙,再回到校园超市买些吃的,只能任由肚子叫苦。

江欣怡说:“大多少都是学弟,你比我小两年级。”

魏晓天想只是个称呼而已,说:“随便你怎么叫。”

江欣怡像个小女孩,噘噘嘴,说:“你还不乐意?”

“乐意乐意,我是学弟,可以了吧。”魏晓天说。

江欣怡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微探,笑容如盛开的百合,说:“乖,小学弟。”

魏晓天看她俏皮的模样,心底像滑过一股暖流,没来由的感到高兴,说:“好了,快上课了,我先上去了。”

江欣怡微笑着挥了下手,说:“再见小学弟。”

魏晓天刚回到班,就在桌子下方偷偷拿出手机,想跟江欣怡发短信。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总觉两人虽言语欢笑,却并没有多熟络。

回到宿舍,还在想着跟江欣怡发短信的事。想问声好,又觉得无法继续什么话题,也不能直接说早点休息。

“在干吗呢?”他看着手机界面,又把“吗”改成“嘛”。

最后还是删掉重写。

“晚自习真无聊。”佯作轻松和熟络。

删掉。

“上午的话梅好吃吧?”

问的好像在炫耀自己买的话梅,又不是多贵重……删掉。

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在短信文本里打了许多遍,一个标点符号都要修改无数次,总无法发送。

又从短信里退出来,翻着电话簿,看着她的手机号,像已经看到她在自己面前。

再往上翻,是楚明月的号码。突然觉得楚明月和蔼可亲起来,转手就给她发了条短信:Hello。

那短信含蓄得像主人,过了半天才回复:怎么了?

魏晓天一下子被这三字咒噎着,慢慢消化完,想出了回话:想找你说说话。

那边总算正常,回道:好啊。

接下来的时间他和楚明月对话轻松无比,发了好几条短信。

魏晓天发着短信,还会时不时地打开电话薄看着江欣怡的名字,想究竟该如何开口,再一看表,晚自习已经放学半个小时了。

又发了几条,楚明月那边没了回信,魏晓天急欲转移注意力,不想让自己继续纠结和江欣怡聊天的事,便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嘟嘟响了几声,接通后那边的一声“喂”还没赶到,就被魏晓天的声音盖过:“你回短信的速度太慢了。”

那边一个女孩声音说:“我没收到你的短信呀。”

魏晓天以为夜晚的情侣聊天过多,把自己的短信挤在了后头,忽然觉得里面的声音甚是耳熟,耳熟的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急忙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看了一眼号码上的名字,心里紧张得都要出汗——那女孩的声音赫然来自江欣怡,自己竟不小心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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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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