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还有我自己
第二天，我如常上班。
一走到办公桌前，便看见刘韵芝又在煲电话粥，一脸甜蜜。
我没有象往常那样羡慕她，也没有一贯的容忍她。
我眼前闪过绍敏凄苦的脸。
我走到她身边，一把抢过电话，用力挂上。
她惊愕地看着我。
我板着脸：“以后别在办公室打私人电话。”
“谁规定的？”刘韵芝满不在乎地又拿起电话。
“那我去请示赵总！”
“算你恨！”她瞪我一眼，拿起手机，到茶水间去打电话。
我气乎乎坐下。
忽然想到，我也曾经这样甜蜜地在办公室给李铭泊打电话。
立即心虚起来。
中午，午餐时间一到，我便立即打电话给王维峰。
“稀客啊？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听到是我，王维峰故作轻松地说。
我知道上午电话被我莫名其妙挂断，刘韵芝一定告诉他了。
而我一向很少和他单独联系，他再笨也该猜出个七七八八。
“想请你吃饭徐徐旧啊！”我也不挑破，大家心知肚明。
“应该我请你！”
然后我们约在我们公司附近一家西餐厅见面。
开始大家还寒暄几句，简直就像老朋友多年不见叙旧。
可是，饭菜端上来，他见我还没有任何表示，终于沉不住气了。
这是心虚的人的通病。
“以芳，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你说呢？”我笑眯眯看着他。
“你知道了？”他试探着问我。
“你说呢？”我还是不动声色。
“你知道了！”这一次，他很肯定地说。
我点点头：“昨天我看见了！”
“你告诉绍敏了吗？”他有些着急。
“你还在乎他的感受吗？”我反问他。
“当然在乎，我并不想伤害她！”王维峰轻轻说。
“我没告诉她！”
他松一口气。
“你已经伤害她了！你的背叛和冷漠都伤害她了。”我看着他的眼睛。
“是她先让我失望了！”王维峰丝毫不肯掩饰自己：“这一年来，我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生活方式、作息时间统统不一至。渐渐，她完全不修边幅，越来越唠叨、动不动就抱怨我不陪她，要不就歇斯底里地哭，成天用一张苦瓜脸对着我，让人害怕。我觉得，家里的空气都令人窒息。”
“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样放弃自己，是因为你心已经不在她那里，她感觉得到，她又怎么开心得起来，怎么有心思穿衣打扮？”我跟他讲道理。
“可是，我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王维峰还在给自己找理由。
“刘韵芝有什么好的？我就不信你和她有共同语言。”
“她至少娇悄活波，和她在一起是轻松愉快的。”
“不，她唯一的优点不过是新鲜年轻！而绍敏的青春已经都消耗在你身上了！”我轻轻说。
王维峰不说话了。
“王维峰，你要想清楚，当初你求我们帮你追求绍敏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们的？你说你会爱护她一生一世，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做到了吗？绍敏以前多么活波，可如今在你的爱护下，她死气沉沉，脸上半点快乐的影子都找不到！”我厉声责问他。
他顿一顿：“我是有原因的！”
“原因？唯一的原因不过是你喜新厌旧！绍敏旧了褪色了，你不再爱她了！”我用鄙视的神情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现代版本的陈世美。
也许，在别人眼中，李铭泊也是一个陈世美。
“不是这样的！”他抗议！
“如果不？你准备怎么对待绍敏？”我看着他：“你现在这样，同时对不起两个女人！”
“继续拖下去，你不光对不起绍敏，也会浪费刘韵芝的青春！如果你对这两个女人有感情，你就该做个决断！若你真的不再爱绍敏，你要快刀斩乱麻，向她说清楚，她还可以重新寻找幸福。若还念夫妻情分，请立即和刘韵芝分手！”
“我会仔细考虑你的话！”王维峰的眉头不自主锁起来。
我站起来：“请你尽快作出决断！”
然后，我离开餐厅，回公司上班。
一进办公室，我便看见刘韵芝正在打电话，脸色很难看。
这个王维峰，刚和他分手，他便把我出卖了！
果然，十分钟后，刘韵芝走到我跟前：“周以芳，跟我到会议室来一下！”
气势汹汹，不善之意尽显。
她还是把什么都摆在脸上，怎么教也教不会，非要吃些苦头才学得乖！
真不明白她，人生那么短，为什么非要用自己做试验，以惨痛代价换取那些可怜的经验呢？
完全可以自别人的不幸那里吸取教训，防患于蔚然。
我站起来，跟她走到会议室。
她一关上门便直截了当进入主题：“周以芳，平时在工作上，我很敬重你，我知道你是维峰老婆的同学，但请你不要管别人的私事！”
“刘韵芝，你还年轻，为什么非要掺和进别人的婚姻？”我尽量心平气和。
“他老婆才是第三者。他爱我，不爱他老婆了！”她理直气壮。
“你怎么知道他不爱他老婆了？”
“因为他会为了我离婚的！”她斩钉截铁地说。
“他今天会为了你离婚，明天也会为了别人和你离婚！”
“我不在乎！”
“他老婆不会让他离婚的！”
“维峰有选择婚姻的自由！你知道什么是婚姻自由吗？婚姻自由除了可以自由的结婚，也表示可以自由的结束一段婚姻！”她声音里充满了蔑视，仿佛我是个无知的乡下妇孺。
“是！我明白！可是你知道吗？王维峰是成年人，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否则婚姻法不必对男女的结婚年龄进行限制，也不会提倡晚婚晚育。只有心智成熟、敢于承担责任的人，才有资格结婚！王维峰选择了他妻子，就得对他妻子负责。”我冷静地看着刘韵芝，仿佛这些话，真正的倾听对象是我自己。
“王维峰结婚的时候太年轻了，他可以选择离婚，承认自己的失败！”刘韵芝瞪着我。
“可是，那得他的配偶配合，拿的起放得下。我了解他妻子，她不可能放得下！就算你能和王维峰在一起，你付出的代价将是你所承受不起的。”我平静地注视着刘韵芝：“就算他们离婚了，还有他们的女儿，你考虑过吗？绍敏没有工作，孩子不可能跟着她。你能接受这个孩子吗？而且，绍敏始终是她孩子的母亲，她有什么事情王维峰不会坐视不理。你能忍受你的丈夫去为别的女人排忧解难？若王维峰对绍敏置之不理，你又敢和这样绝情寡意的男人一起生活吗？”
刘韵芝呆住了，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我说的话。
这些事情，一定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当然也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我乘热打铁：“刘韵芝，离开王维峰你并没有损失什么。可他妻子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她已经不再年轻了，机会也没有你多！”
絮絮地说着。
渐渐，仿佛站在我对面的不是刘韵芝，而是我自己。
我清晰得看见，我薄弱的理智一点点壮大起来，要到今日，它才彻底长大。
五年了，他都没有想要离开她！
为什么到了现在突然如此坚定？
其实，若不是黄兰做得太过绝决，李铭泊也许根本不会和她离婚，他是被她吓到了吧！
在那样足以令人窒息的家庭里，面对一个脸上连笑容都没有的女人，他怎么呆得下去？
于是他想到了我。
我才不要做他的后路。
是，离开李铭泊我又不会死，我还有我自己。
即便永生永世我都没有机会爱上任何人，我还是会活得好好的。
最多不过寂寞一点。
可是，若我真和李铭泊在一起，黄兰和她的孩子死了，我的良心也永世不会安宁。
我会背负着愧疚过一生，永远不会再开心了。
李铭泊的良心也会永世不得安宁，也许他真的还会恨我，不恨我，日后发生口角的时候也会怨我。
就算黄兰不死，以她的个性一定会将孩子生下来。
若孩子跟着她，她一定会对李铭泊死缠难打，一辈子也别想清静。
若孩子跟着李铭泊，天！
我可没做好当后妈的准备，也不准备为别人的孩子出钱出力，吃力不讨好！
我渴望有正常的家庭，属于自己的老公和孩子。
而不是什么都是与别人共享。
这一次，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这么深远、长久而复杂的事情，我居然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地把它分析得这么通彻浅显。
而且只用了这么短时间！
我第一次发现，我居然是这么现实的一个女人。
早上我还和李铭泊情深意切，可这一刻，我已经决定离开他，越快越好——在没有搞出人命之前。
而且最可怕的还是两条人命！
我不知道未来等待李铭泊的日子有多么黑暗可怕，但是我知道这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对这份感情坚不可摧，可是这一刻，我才发现我的爱那么浅薄、世俗！
昨天我才得回了他，今天我又得拱手相让。
虽然我极端不愿意，可是我必须作出这样选择。
我深深吸一口气，一颗心彻底镇定下来。
我把留在那里发呆的刘韵芝留下来。
缓缓走出会议室，该给她一个冷静思考的空间。
我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说服她，但我说服了我自己！
我知道稍一犹豫，我便会改变主意，我迅速打电话给李铭泊约他见面。
然后我请了半天假。
我们在平时最喜欢的那家咖啡厅见面。
我走进去，便看见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穿着上午出门时候的那件白衬衣，还是那么英俊好看。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折射出淡淡柔和的光晕。
我想，这一生，我都会记得他的这个样子。
有那么一刹那，我心软了，想彻底放弃离开的念头。
但是，黄兰和绍敏交替出现在我眼前。
我的心，又一点一点硬起来，硬到可以把所有眼泪都克制住。
我坐下。
他丝毫不知情，微笑看着我：“怎么？想我了？”
我没说话，伸手轻轻触摸他的面颊。
以后，我再也不能触摸到他了。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
“你怎么了？”他看着我，明显感觉到我情绪里的悲伤。
“昨天，你妻子黄兰来找过我了！”我看着他，让自己平静下来。
离开就得有个离开的样子，我要永远让他记住我的笑容。
他一下僵住，整个人仿佛被石化了，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她都说了什么？”
“恭喜你，快要升级做爸爸了！”我望着他，想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通过这一双眼睛传递到他身上。
“你都知道了？”他望着我，目光温柔，让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是的，我什么都知道了！”我想伸手握住他的手，但是我没有。
“你要离开我了，是吗？”他轻轻说。
“对不起！”我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发抖：“我不得不离开！”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从来没想让你知道！”他的声音透着绝望。
他是了解我的：“已经决定了吗？”
“对不起，我不能坚持。她比我更需要你！”
他点点头，眼圈突然红了：“以芳，若有可能，下辈子我会早点找到你！”
我笑了：“先把这辈子过好，再说下辈子好吗？多包容孕妇，不要让她情绪太激动，不要悲观，你快做爸爸了，儿子会很可爱！我知道，其实你并不能真正放下她，你不过是恨她利用孩子来绑住你！所以，原谅她吧！她也会原谅你的！”
“以芳，你知道，我一直想和你生个孩子。就算我有了孩子，我也知道，他不会是我真正想要的那个！”他想握住我的手。
但我躲开了。
若此刻让他握住，我便再也无勇气离开。
“傻瓜！孩子生下来，你便会立即爱上他！”
“以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会永远爱你！”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他知道我这次不会再回头，故此特别绝望。
我微笑看着他：“你必须忘记我，而且我希望能爱上其他人，我们都必须好好生活，不要带着悲伤负面的情绪。”
他点点头，眼泪落下来。
我装作没有看见，把脸撇到一边。
等我再转过脸，他已经擦掉那一滴眼泪。
我想，这滴泪会永远留在我心里。
我深深吸口气，笑着说：“看，今天阳光多灿烂，打破分手总是在雨季的陈规，可见，分手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阳光的，积极的事情。”
咖啡馆突然响起我最喜欢的歌。。
曾经，我听着这些歌，度过了我们最最甜蜜幸福的时光！
以后，我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坐下来，沏一杯有淡淡茉莉花香的茶，静静的，微笑着听这见证过我爱情的歌！
“以芳——”他轻轻唤我。
我笑着扬起脸：“我得走了，只请了一小会儿假！”
然后我站起来。
他也站起来：“以芳，能让我最后抱抱你吗？”
“我会哭的！”我笑着说，我硬起心肠，这拥抱从此刻开始已经不再属于我。
他温柔地看着我：“那么，一定要永远这样笑着，为了我好吗？”
“会的！但是是为了我自己！”我笑得更灿烂。
他点点头：“是，我最爱你这一点！也许她的确比你需要我，没有我相信你还是会生活得很好！”
我也点点头。
走到门口。
他说：“再见了！”
我笑着说：“不见了！”
“若遇见怎么办？”
“当没看见好了！”我还是笑。
他点点头。
然后我们各自转身，一左一右，从此不再有交集。
一转过身，眼泪便奔涌而出，终于克制不住……
我没有回头，我不敢回头，我知道他一定回过头在看着我。
我一边哭，一边快步走，努力控制不让肩膀抽动，若他知道我哭了，一定会冲过来抱住我，不再离开。
我一定要留给他一个优雅的、潇洒的转身。
我要他心里，永远有他最爱的我的笑容。
走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忍不住回过头，远远地看见他还在那里，是一个小小的白点。
我知道，这是我看见他的最后一眼。
我永远失去了他！
原来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都有一个完结的时刻。
5年的感情，结束的时候不过是瞬间。
没有关系，有一天连地球都会毁灭，何况渺小人类的一段感情。
大街上，人来人往，我又一次没有了去处。
我茫然地走着，灵魂游离在身体之上。
路过电影院的时候，我买了一张电影票，坐进去。
进去才发现，是一部喜剧。
屏幕上是上无理头的搞笑画面，为什么做人不能这样随心所欲，不按牌理出牌？
身边的人都在笑。
除了我！
我坐在哄堂大笑的人群中，泪流满面……
这是属于我的悲伤，在我心里的小小影院中播放着。
电影有多长，我便哭了多久。
走出电影院，阳光还是那么刺眼。
走在太阳下，只片刻便已经浑身被汗水湿透。
难怪别人说女人是水做的，流了那么多眼泪，居然还可以出这么多汗。
毒辣的太阳，将身体晒的很烫，我的心，却冰凉一片。
可是，我从来没有象此刻一样安心过。
我抹掉眼泪，挺直脊背，转过身，未来的路我将走得更稳。
一个人呆着，心情会更加恶劣，我干脆折回公司。
在卫生间里，我整理好自己的妆容，收拾好心情。
没有人发现我有任何异样。
刘韵芝坐在我的旁边，也在发呆。
所有人都感觉到她情绪不佳。
到底年轻，不懂得掩饰。
下班的时候，有同事过生日，请大家去唱歌庆祝。
换了以前我一定不去。
可是，今天我特别孤单，我需要人多驱赶寂寞。
我转身问刘韵芝去不去，她有些神情恍惚地说：“不去了！”
刚说完，她的手机响了。
我听见她对电话说：“不去了，今天同事过生日，请客吃饭唱歌。”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电话那头那个一定是王维峰。
虽然刘韵芝不一定决定好了要放弃王维峰，但是至少她已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并且下意识抵触王维峰了。
平时看刘韵芝甜蜜的样子，便知道她已经陷进去了。
想拔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有些为她担心。
到了晚上，我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跑去唱歌。
赵起超居然也跟去了。
更加少见。
我猜，是我也要去的缘故吧。
以前，和李铭泊两个人很爱一起去唱歌。
小小包间里，靠在一起，把自己的心意，借由一首一首的歌，唱给对方听。
不是不甜蜜的。
想到这里心里涩涩的。
整个晚上，我和刘韵芝表现最突出。
我们两个人突然变得无比友好。
我对她友善，是因为在她身上看见了我自己的影子。
而她对我友善，大抵是因为我成为了知道她秘密的人了吧。
结果，我们俩成为全场闹得最凶的两个人。
我们都笑得很夸张，拼命和对方干杯喝酒，抢着唱歌。
也许每一段开始便错误的爱情，都让人沮丧而痛苦吧。
即便当时多么甜蜜幸福，可是稍有理智，也知道这爱并非理直气壮。
不知道谁点了一首，“可惜不是你”，没有人唱。
我拿起话筒，轻轻跟着字幕一句一句唱下去：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
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我这句语气原来好像你
不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
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你
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
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线
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仿佛还是昨天
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但闭上双眼我还看得见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眼泪流出来，我轻轻擦去。
然后，更大口的喝酒。
赵起超一直在旁边，注视着我，然后他不动声色换坐到我身边，小声说：“再喝要醉了！”
我没有作声，当没有听见。
醉了更好，所有烦恼立即隐形，明天便是崭新的人！
他不便多说，但突然抢着喝桌上的酒。
大概他以为，他喝光了这些酒，我便没法再喝了吧。
真是个傻瓜。
他一直和别人在喝酒，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我。
奇怪，若我不看他，又怎么知道他整晚都在看我？
我笑起来，后来不知怎么的，笑容有些飘忽，思维散乱，有些抓不住。
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那么清晰，可是又忽近忽远。
笑着笑着，我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