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这大概是汤一婉人生里最倒霉悲催的一天。

作为《原味》美食杂志的试用编辑,早上因为手机掉进地铁门缝里而迟到后,被总编“女魔头”余薇当众批评得狗血淋头也就算了,工作上还被正式编辑朱慧千方百计地莫名敌对。

当汤一婉回到出租屋,正想眼泪汪汪地一头扑进冰箱的怀抱时,半路却杀出来个程咬金,哦不,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女生,女生双手环抱地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冷冷地看着她。

汤一婉一愣,面前的女生至少一米七五,身材魁梧,手臂上的肱二头肌喷张有力。

女生高大的体型让汤一婉颇有压力,尤其那满怀敌意的眼神,让她浑身犹如针刺。

汤一婉其实也不矮,有一米六七,可是身材瘦瘦的,穿着普通的T恤,显得上身空荡荡的,常年顶着一头齐耳短发,像是一颗毛茸茸的蒲公英,更显得她稚气未脱,像是个高中生。

而此刻,她撩起已经沾满汗水的刘海,从充满冷气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大方地递过去,眉眼弯弯地主动搭讪:“喝吗?给你。”

女生丝毫不为所动,冷着脸开口:“你就是汤一婉吧,我希望你能要一点脸,一个月才三百块的房租就想租到房?你给我利索地从这间屋子搬出去!”

“你说什么?”汤一婉霎时抬头,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房东的手机屏保,总算把眼前的这张脸和照片上的女人给对上号了。

房东阿黑是个IT男,常年加班,每天在旁边的主卧里除了敲代码,就是对着屏保里的女友流口水。

据他说,他的女友在外国,长得娇小可人,极其美貌。

可……汤一婉有些狐疑,眼前这位四舍五入也不能算上娇小吧……

汤一婉压下心底的震惊,换上亲切的笑容套近乎:“你是阿黑的女朋友?你不是在英国留学吗?怎么回来了?”

“我想回来就回来,关你什么事?”提到“留学”两个字,阿黑的女友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拔高音节地咄咄反问。

汤一婉一时语塞。

女生抬手“啪”地一下把冰箱门给关上:“不知道一直把冰箱门开着有多浪费电吗?”

汤一婉被那声“啪”吓得呆在原地,而对方已经转身往主卧里走,边走边道:“给你两个小时收拾。”

等女生关上卧室门,汤一婉慢慢地靠在冰箱门上,身子无力地往下滑落。

她的妈妈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她是靠舅舅一家养大的,但舅舅是个妻管严,虽然对外看起来舅妈对她很好,但是背地里嘴里的咒骂、眼神里的嫌弃可从来都不少,她也就一直都过得如履薄冰。

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细节就成了堵在胸膛的郁气,吐不出吞不下,还要自己安慰自己,寄人篱下只能这样。

最难过的时候,她就躲在洗手间里,把水龙头打开,自己再悄悄地哭,就算这样也不敢哭太久,不然舅妈就会在外面敲门大骂她浪费水。

所以当她开始实习,舅妈提出不再给生活费的时候,汤一婉也马上就接受了。

而这间出租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租到的。

IT男阿黑每天都宅在家里,完全不懂房价,随手在网上定了一个全市最低价,被她眼疾手快地抢到了。

房子虽然小,汤一婉却有一种淡淡的轻松感,像是常年堵在胸膛的那口郁气得以纾解,她以为从此以后,就可以过上她能自主的、不用再看别人脸色的人生。

可是没想到还没住几天,现在就必须要搬走了。

不甘心。

她不甘心啊。

过了好一会儿,阿黑的房门又打开一条缝,门后的阿黑低着头不说话,只肯把手机凑到汤一婉的面前,上面写着:“汤一婉,我的女朋友被学校开除了,她现在住在我家,不想你住在这里了,所以你搬走吧。对不起。”

汤一婉无奈,叹了口气道:“阿黑,你不用对不起,我要谢谢你收留过我,真的。”

阿黑依旧低着头,把手缩了回去,可是没有重新再打字了。

汤一婉收拾得很快,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走的时候,汤一婉最后环视了一圈这间公寓,她前两天刚洗了窗帘此刻被风吹起了一角,花瓶里还放着她下班后从路上带回来的玫瑰,娇艳欲滴,她喜欢的唐老鸭玩偶还乖乖地坐在沙发上。

“再见啦,唐老鸭!”汤一婉不舍地对着玩偶合拍了一张自拍照,才提着行李箱离开。

世界那么大,却没有自己的家。

正在汤一婉愁肠百结的时候,“叮!”手机屏幕上亮起一条转账到账的银行短信,汤一婉从头到尾地看了两遍,才想起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少归少,但是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那我现在就有钱去租房了?”汤一婉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好,就连手机屏幕上突然不停闪现的“舅妈”两个字都格外顺眼,想也没想顺势就接了起来,直到在接通的那一瞬间,她才惊愕地反应过来:她不该接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汤一婉只好硬着头皮地喊:“舅妈……”

舅妈的语气在客气中又带着长辈居高临下的责备:“一婉啊,听说你今天发工资的呀,我们刚刚都去查了卡了,怎么没往家里打点钱呢?不应该的啊。”

果然是为了钱。汤一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舅妈,工资发是发了,可是我刚刚被房东撵出来了,我连今晚住哪里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我一打电话来你就找借口,汤一婉你别忘了当初是谁辛辛苦苦收留你又把你养大的,你这些年花了我们多少钱心里没谱吗?让你打点钱就像是要你的命一样!”舅妈连绵不绝地骂,从手机里传出的嗓门声一声高过一声,“要不是当年冲着有开发商看上了你妈的那块地,你以为我会答应收留你?”

骂声到这里戛然而止,大概是舅妈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时愣住了,可是汤一婉已经全听见了:“我妈的地?舅妈,我妈的什么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你在说什么呀。”含糊着企图蒙混过去。

汤一婉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冰冷:“是不是我妈留了一块地,被你们给卖了?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们凭什么就卖了?”

“卖了就卖了。”舅妈假装满不在意,反问道,“怎么?你舅舅作为你的监护人,这点小事还不能替你做决定了?”

“那钱呢?”

“钱?什么钱?那种地能卖多少钱?再说了,汤一婉你自己有多花钱你难道不知道?钱早就花完了!一分都没了!”一提到钱,舅妈的声音顿时又拔高了两个音节,撒泼无赖的语气让汤一婉浑身都发抖:“我不管到底卖了多少钱,但我要知道我妈的地到底在哪里!”

听到汤一婉保证不追究钱,舅妈才哼了一声,说道:“古深街178号。”

两人不欢而散地结束了通话,汤一婉按照舅妈报的地址一路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在五环里的古深街。

这是一条没被翻新过的老巷,两边都是茂密的法国梧桐,大多数是普通住户,店铺不多,人流也不密集。在并不算太宽阔的街道上,稀稀疏疏地有着几个行人。

“真的是在这里吗?”汤一婉心里狐疑地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挨着门牌号数过去,最终停在了古深街178号门前。

古深街178号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一户寻常的古宅人家,只是门中间挂着一块牌匾,上面还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食间。

看起来像是吃饭的地方?嗯,反正她的肚子也饿了,汤一婉决定边吃边和老板套近乎,万一老板是个念旧的人,说不定还留着妈妈的遗物呢。

汤一婉推开门走进去,空气里顿时传来丝丝清幽的小调,视线也随之豁然开朗,里面的中式庭院别有洞天,不知道从哪里引来沟渠的水,弯成几个“S”形,沿着水渠种满荷叶,有几只锦鲤在争先恐后地啄食,甚至时不时还跳出水面,引得人惊喜,而水渠两旁有空间设计感地种上竹子,樱花,腊梅,枫树,还有栀子,松树,银杏,夜风一吹落英缤纷,美不胜收。而在花枝摇曳中,隐隐透露出庭院深处那间紧紧关闭的木屋。

看起来神秘极了。

汤一婉走上曲折的水渠,踏过错落有致的花道,推开禁闭的门,外面的风趁机吹进屋里,悬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屋子里空荡荡的,中间只有一张孤单单的方桌,前方立着一块巨大的屏幕,可是眼下没有一个客人,没有服务员,更没有厨师。

汤一婉傻呆呆地站在原地,难道她进错了?

“欢迎光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服务员小刘把汤一婉吓了一跳,而小刘已经公式化地询问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对不起,食间每天只接待五位食客,今天的名额已经满了,您如果没有预约,只能麻烦你下次再来了。”

“我只是想来吃个饭,难道就没有外卖?”汤一婉不解地问。

“不好意思,食间不提供此项服务。”小刘笑得大方地说。

“那打包呢?我只想要一份蛋炒饭,你们现炒打包好我自己带走!”

“不好意思,食间也不提供此项服务。”小刘深吸了一口气,依然笑得大方。

“不能现点,不能打包,不能外卖,你们真的是开门做生意?”汤一婉突然专业上身,环视半圈,掷地有声地总结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们这里这么冷清了。”

汤一婉的声音通过拾音器,在操控室里发出不小的回声。

而坐在监视器面前的云韬,也透过屏幕清晰地看着汤一婉。

从他计划开食间起,他就受到了无数的质疑,但是大部分都有理可依,而对着这样大放厥词直面挑衅的人,云韬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受到了侮辱。

作为一个心理治疗师,他并不愿意坐在四面惨白的房间面对病人,这会让他感到冷清和死板。

他见过太多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却还竭力挣扎的病人,他想让活着的人更努力地活着,于是他才执意开这间食间,用他的方式来治愈那些难过而受伤的心。

可是眼前的汤一婉,分明只是一个完全不知道食间到底是间什么店而只想买一份蛋炒饭打包带走的误入路人。

开什么太平洋玩笑。

云韬按下通话的红色按钮,声音冷得像是从西伯利亚平原北下的寒流,能冻得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小刘,她不符合食间食客的身份,让她走人。”

于是领命的小刘对着汤一婉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汤一婉却压根儿不想停地还在对食间进行毒辣的点评:“这个餐馆嘛,地点就选得不对,这里客流量一点都不大,客容量也小得可怜,一天才接待五位客人,就算布置得再不错,可是各方面比如服务员的配置水平又达不到星级餐厅标准,你们……诶,你干嘛把我的箱子拎出去,诶诶你推我干什么!喂!”

小刘一路充耳不闻地把汤一婉推搡着出了食间,立刻就把门给关上了,汤一婉望着被放在门外的行李箱,再看了看禁闭的大门,才知道自己被人家嫌弃了……

汤一婉忍不住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道:“你可是来求人家的啊,怎么突然就犯蠢了呢。”

可现下她没有脸再去敲门了,汤一婉叹了口气,也只能拖着行李箱来到一家通宵营业的书店,她决定今晚就在这里通宵。

汤一婉找了张角落里无人的沙发坐下,先发了条微博,用拍的唐老鸭玩偶的照片当配图,再翻着书打发时间。翻到一半的时候,汤一婉突然灵光一闪地拿起手机,在搜索栏打下了“食间”这两个字。

这是国内最专业的搜索引擎,可是映入眼帘的,关于“食间”的报道屈指可数,而且每一篇报道都只有寥寥数语。

“食间是巡城最特别的一间店,因为它真的能治愈食客受伤的心灵。主掌人云韬不仅是心理治疗师,更是味觉上的天才,食间没有菜单,却依然能制造出让食客眼花缭乱的味觉盛宴。食间每天开店关店的时间固定,绝不拖延,为了保证所用食材的新鲜度,食间每天接待的食客数量也只有五位。最特别的是,食间要求每位食客在点单时如实填写一份调查表,只有这样,主掌人云韬才能保证让每个来食间的食客治愈而归。”

“原来是这样……”汤一婉望着发白的屏幕发呆片刻,又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栏打下了“云韬”两个字,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堪比黑如松墨的眼睛。

只是一张普通的证件照。刘海细细垂落,冷峻的眉目带着一点淡漠的神色,直挺的鼻梁,微翘的薄唇。再往下,肩膀宽阔,白衬衣的袖子往上折上三折,露出的肌肉线条十分明显。

汤一婉也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居然用手指往云韬的眼睛上点了点,回过神来迅速缩回了手,脸颊上不易察觉地浮起一丝娇红。

帅是十万分地帅的,就是……怎么感觉是面瘫?想了想,也很难把这张脸能和治愈扯上什么关系。

可是越不信,内心就越好奇。

如果是这样一个冷峻的人,会用什么方式去治愈每一个推开食间大门的伤心人呢。

汤一婉心里满是猜测。

汤一婉就靠在沙发上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梦里全是那双黑如松墨的眼睛,和糖醋排骨、口水鸡、手撕兔、麻辣小龙虾、烤生蚝……

梦了那么多,第二天醒来,汤一婉还是非常犯困,等到她哈欠连天地冲进办公室时,就看见了林霏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早餐。

林霏就坐在她的隔壁桌,和汤一婉一样,也是《原味》美食杂志的新人编辑。

林霏虽然长得瘦,但是从小就跟着爸爸吃遍了巡城的大街小巷,舌头刁钻又会吃,但凡有新开的餐厅,她总会第一时间就去预约,只是不太会写稿子,每次形容得都很干瘪,没有多少编辑天赋。而汤一婉虽然擅长文字,但是也才踏入美食界,经常需要恶补各种资料。因此两人几乎天天都会被朱慧变着花样地骂,日子久了,两个人革命的友谊就在这样的艰苦岁月里培养出来了。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林霏每天都会给汤一婉带早餐,今天也不例外。

林霏对着落座的汤一婉清雅地笑,抬起下巴示意那杯现冲的咖啡:“先喝咖啡提提神吧,等下朱慧就要来分任务了。”

汤一婉感激地点头:“谢谢林霏。”

“客气啥。”林霏温和地又笑了笑,才回头继续对着电脑工作。

刚想道谢,朱慧就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除了总编余薇,就属她的工龄最久,也最擅长狐假虎威:“新一期的主题出来了,《海鲜七日啖》由汤一婉负责,林霏就负责《极品和牛味觉之旅》。”

“没问题。”两个新人都气势很足地回答。

朱慧居高临下轻蔑地扫了她们一眼,才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摇曳身姿地走了。

等到朱慧一走,汤一婉和林霏同时把脑袋砸向桌面,心里都在暴风式哭泣:这个主题好难。

汤一婉双腿一蹬,上半身靠在椅子上,一副放弃治疗的模样,结果不小心踢到了带到公司的行李箱。

汤一婉利索地把行李箱给踢回原位,林霏不解地问道:“你今天怎么还带个行李箱来上班?”

汤一婉只好把自己昨天的不幸遭遇给林霏说了一遍。

“要不你在找到房子前去我家住吧,我爸妈替我买了个小公寓,只要你不介意和我挤一个被窝就行。”林霏周到地安排一遭,“等下了班,咱们就去超市一趟,晚上回去我给你煎牛排庆祝你住到我家。”

汤一婉的双眼亮晶晶的,高兴道:“哇……林霏你煎的牛排那可是一绝啊……”

“必须的。”林霏小娇妻似的一笑。

汤一婉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块煎成棕褐色的牛排和两根青翠的芦笋盛在洁白的瓷盘里。她举起刀叉一刀切下去,肉质鲜嫩的牛排顿时浸出一点鲜红的血水,而她只挤上一点新鲜柠檬汁,那种纯粹原始的肉质口感充斥了整个口腔,她差点把舌头咬下来。

想想都觉得美味。

下班后,两个人就直接去了超市。一人提着一块牛排往公寓走,一路上打打闹闹,一时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路人。

“哎哟!”被撞到的是个大妈,眼瞅着大妈就要发火,两个人连忙说:“对不……”

“起”字还没说出口,两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前方不远处,是个骑着共享单车的男生,额前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半张脸。还没等人看清便拐进了巷子里,旁边是一个有些破旧的老小区。

她们都认识那个男生,可是都不敢相信。汤一婉张了张嘴,半天才迟疑地喊出那两个字:“陆遥?”

“不是陆遥!”林霏想也没想就否定了汤一婉,她掏出手机,翻出和“陆宝宝”的对话界面递到汤一婉的面前:“五分钟前他还发了定位说他在五星甲级写字楼里加班,怎么可能一下子出现在这里?还骑着一辆小黄车?”

汤一婉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就说嘛,他怎么会是陆遥,一定是这里路灯太暗,我认错人了。”

林霏满意地收回手机,恢复往常的笑脸,正准备继续挽着汤一婉往家走,没想到她们的对话被撞到的路人大妈一字不漏地听见了,还热心地插嘴道:“陆遥?陆家那小子?没错啊,他就是住在这里的!”

林霏的笑意骤然消退,连说话嗓音都冷了几度:“阿姨,路灯太暗,您不会也看错了吧。”

大妈一听就不乐意了:“他们家在这里住了十多年,陆遥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手臂上有什么胎记我都知道,我会看错?”

林霏的脸色彻底变了:“那阿姨您说,陆遥的手臂上有什么胎记?”

“一个心形的呗,还是小时候被狗爪子挠的。”大妈张嘴就回。

林霏一对证完,像是心如死灰,身子软软地瘫下去,汤一婉手疾眼快地扶住她:“陆遥在这里出现也没什么,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林霏绷不住,当着汤一婉的面就哭了:“一婉,你没听见阿姨说的吗?陆遥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可是他给我说他是富二代,是什么海归硕士、上市公司未来高管,结果统统是骗人的……分手!必须分手!”

林霏连问都不想再问一遍,一发完分手短信就迅猛地关了机,再软软地靠在汤一婉的肩头,哭得一抽一抽的,汤一婉替林霏难过,边抚着她的背边问:“要不,我去替你揍他一顿?”

结果林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汤一婉心里急得要命,恨自己除了陪伴,不能再安慰到林霏。

安慰?汤一婉突然想起昨天在网站搜索到的——“主掌人云韬才能保证让每个来食间寻找食物的食客治愈而归。”

治愈而归?

那可以安慰到林霏吗?

心思一动,汤一婉就一路拉扯着哭哭啼啼的林霏,把她带到古深街178号,再上前推开了食间的大门。

依旧是幽静深深的庭院和大门紧闭的屋子,林霏的脸上还挂着泪,可是她已经忘记了哭泣:“一婉,这是什么地方?景色好美……”

“欢迎光临。”这次汤一婉看清了,服务员是掀起角落深蓝色的门帘走出来的。

“今天你们的预约满了吗?”汤一婉熟门熟路地问。

“还有一位名额。”小刘依然保持着职业性的八颗齿微笑。

“正好,”汤一婉把一脸懵懂的林霏推到前面去,“请你们的主掌人治愈她吧。”

“好的,麻烦您填写一份调查表。”小刘把调查表和笔放到林霏的面前,“我们一定会做出一份能治愈你的美食。”

汤一婉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把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上,缓缓抬起手指着自己:“那我呢?”

“食间提供的是一对一的私密服务,所以您需要离开。”

“……”汤一婉再一次无语,可还是有点不死心,“我是林霏最好的朋友,你们给她上什么,就给我同样地上一份不就好了吗?放心,我不挑食。”

“不行。”小刘回绝得毫不犹豫,“食间提供的食物是因人而制,不可能给两位不同的食客提供同样的。”

“顽固分子。”汤一婉立刻给脑海中那张清冷的脸上恨恨地贴上一个标签,和林霏打过招呼后,就气冲冲地提着购物袋往门外走。

汤一碗站在食间外的梧桐树下,一边在心里把云韬鞭打千百遍,一边等着林霏。百无聊赖的汤一婉眼神到处瞟,结果看见在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几个大妈正围着一个打扮干净的清秀少年。

少年好看得像是刚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白皙透亮的皮肤,微微卷曲的蓬松短发,精致得像从画册里拓下的脸,正睁着春水朦胧一样的杏眼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人,红润上翘的嘴唇正开开合合地说着什么。

汤一婉有那么一刹那的惊艳,但很快就收回眼神。只是虽然她并不是八卦的人,但几位大妈极为聒噪的嗓门还是让她不得不听到些零落的只言片语,衔接起来,好像是说那个少年偷了哪个大妈杂货铺的东西,现在她们要他付钱。

听到这里,汤一婉忍不住再次把目光移过去,瞧见少年正把身上的所有口袋都翻转过来,无辜地说:“我没有带钱。”

“手机呢,手机扫码付款也成!”

少年再次盯着那些翻转在外空荡荡的口袋,嘴角始终含着春水一样的笑:“我也真的没有带手机……”那未涉世的模样,竟让人有些无法无动于衷。

“你们还真信他说的话?看他年纪轻轻也不是智障,能不知道拿了商店的东西要付钱?他当时拿了直接就走,我在后面一直喊他要付钱,可他就像没听见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是在喊我,所以我就走了!”少年被围攻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直接把剩下的半瓶可乐给递了过去:“要不,我还你。”

“开都开过了,我还怎么卖啊!不行!今天你必须付钱!不然就不让你走!”那个大妈气势汹汹地揪住少年的衣服说道。

“不能走!不能因为只有几块钱就算了!”“给钱,必须给钱!”其他大妈纷纷支援,一时间,粗言闹语也愈来愈响,场面陷入僵持的激烈中。

汤一婉正要把看戏的脑袋伸回来,却莫名与一道视线对上。

那个少年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可嘴角始终含着温柔的笑,汤一婉一愣,被看得脸颊发烫,抬腿走上去:“多少钱?我来给吧。”

“你给?”大妈们狐疑地盯着突然冒出的汤一婉,但立即就爽快地回道,“你是他女朋友吧,三块五,给了就放你男朋友走。”

汤一婉边掏钱边想回“我不认识他”,而这时,一道人影从他们旁边一闪而过。

居然是林霏,她哭着从食间冲出来,又迅速地跑远了。

汤一婉着急想要叫住她,可是林霏哭得太伤心,连头都没有回。等到汤一婉着急地把钱往大妈手里一塞,再想去追林霏,林霏早就消失得没踪影了,汤一婉只好打给林霏,可是电话始终传来机械的女音,提示林霏一直在通话中。

汤一婉气得又急又恼:“这叫治愈还是毁灭啊?”

不行!她必须马上向云韬问个明白!

不管有没有预约,也不再管符不符合规矩,汤一婉一头地冲进食间,在低垂的风铃声中喊道:“云韬呢?云韬在哪里?!我要见他!”

汤一婉在屋子里寻觅一圈,突然像是被人按下静音键,没了下文,熄了气势,停了脚步,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看见正微微躬身在水池前洗手的一个人。

一时之间,一室静寂。

那双手真好看啊。

修长分明,每一根手指都如白玉,在灯光下耀着白润的光芒,而他还老旧地用肥皂,连每个指甲缝都反复揉搓仔细。

汤一婉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她为了看一双手,围观了人家洗手的全过程,直到对方转过脸来,神色冷淡地望向她。

居然……是张和昨天在手机上搜索出来的照片一模一样的脸。

一对上眼神,明明冷清如湖水,汤一婉却莫名地有种触电的感觉。

“你,就是云韬?”汤一婉为了掩饰自己慌乱的内心,气势汹汹地想揪住云韬的衣服质问。没想到云韬一言未发,只是眼刀一凛,轻轻地别开身,却没想到汤一婉脚崴了一下,于是她没有揪住衣服丝毫,而是直接抓住了云韬的手臂。

在那一瞬间,一股男性荷尔蒙气息和皂感交织的味道强烈地扑面而来,汤一婉一愣,正要松手,可是云韬已经抬起手臂猛然向后一甩。力道之大,让汤一婉猝不及防,差点踉跄跌倒。

汤一婉站定了瞧向云韬,这才看清他脸上明明白白的表情,那不是嫌弃,不是厌恶,而是……惊悚和震惊。

汤一婉也很震惊,难道是……恐惧社交?又或者……是厌恶女人?被她轻轻一碰,反应居然这么大?

汤一婉的心跟着跳了一跳,只能悻悻地缩回手,但气势不减地追问:“你到底对林霏怎么了?为什么她会哭着从食间跑出去?”

“哭,不见得只是伤心,也可能是感动。”云韬斜眼睨着汤一婉,声色在夜风中波澜不起缥缈难定,“比起跑来质问我,打给你朋友确认一遍,不是来得更容易?”

汤一婉真的好气哦,可是还要保持微笑,无形反驳最为致命,她干脆当着云韬再次打给林霏,道:“要是林霏能接,我会跑来问你?”

只是没想到没过两秒,林霏居然就接了,汤一婉惊得手机差点从掌心滑下去。

云韬淡淡地转过身,重新洗起手来。

汤一婉一怔,边看着云韬边问道:“林霏,你刚刚怎么了?你现在去哪儿了?”

“一婉,我发现我还是好爱陆遥啊……所以他刚刚向我坦白,我就原谅他了……我现在和他在一起……不过没关系,我等下就把地址和密码发给你,你可以直接去我家住……一婉,今晚我就不回去了……”

汤一婉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变得不自然,捂着嘴说道:“你在食间到底吃了什么?该不会被下了那种迷幻药吧?”

汤一婉说得很轻微,只是在寂静的屋子里也炸起不小的声音,云韬洗手的动作微微一滞,眼梢冷冷地扫过来,汤一婉连忙捂住嘴。

“他只是让我吃了一碗葱油面,那真的太好吃了,”林霏在电话里羞涩地问道,“一婉,你该不会怪我立场不坚定吧,可是我发现,还是待在陆遥的身边最开心。”

真的能有这么神奇?要知道,那可是味蕾挑剔得能闭眼分辨出是几级松露的林霏啊。

汤一婉的内心蠢蠢欲动,想现场直接约个独家专访。她又往云韬那里瞟了瞟,他居然还在洗手,她又继续道:“我是你的朋友,你开心我就会开心,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会双倍回击回去……诶,等等一下……”

通话会突然断掉,是因为汤一婉这才发现,云韬反复清洗的地方,就是自己刚刚捉住他的那里。

那种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被无端端嫌弃的感觉荡然在心里。汤一婉听不清林霏还说了什么,等到反应过来时,没有接收到回应的林霏早就挂了电话。

整个食间遁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里,只有水流声不绝于耳。

云韬整个人背对着汤一婉,可是作为心理治疗师的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自己背后女生的小情绪。

平时不会有人离他这么近的,对于食客,他可以把握在一米左右的距离,而食间的服务员,比如说小刘更是从来离他三米开外。

而现在,她大概只离他两步,死死地盯着他反复搓洗的地方。

浑身的不自在,让云韬屏息凝神地加速动作,难得地主动开口打破尴尬的平静:“你来找我应该不止这件事吧?”

“啊?”被突然一问的汤一婉有点回不过神,她转了转眼睛,突然谄媚地笑起来,“云韬先生……”

汤一婉骤然一喊,没有把握好度,喊得娇滴滴的,连她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没想云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居然听了下来。

原来他喜欢这种调调?

汤一婉又扯着嗓子说道:“云韬先生,介于之前发生的一些不美好经历,请您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汤一婉,《原味》美食杂志的实习编辑,不知道云韬先生您有没有兴趣接受我们的一个专访……”汤一婉一口一个“您”,可以说起码在口头上很尊敬云韬了。

“没兴趣。”云韬掏出手帕擦干双手,从汤一婉身边走过。距离一米,两米……很好,已经是人类的公众安全距离。

汤一婉丝毫没气馁,声音里多加了一倍的含糖量,顺带根据林霏的经历花式地夸了云韬一番,几次夸得面对云韬故意好奇的眼神,她都差点没脸说下去。

最终云韬哼了一下,微微掀起眼皮看她,道:“算是见识了,一个女人居然可以这么多废话!”

汤一婉眼神一暗,不死心地继续道:“您没兴趣有空也行。”

“也没空。”

“云韬先生,”汤一婉把心一横,干脆拦住云韬,介于她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居高临下的云韬洗耳恭听地等着她接下来问“有”什么,他就好整以暇地回“没”什么时,汤一婉却话锋一转,“我觉得云韬先生您很有秒速终结话题的体质,我很难想象像您这样的人,是怎么治愈别人的。”

“或许,”云韬挑了挑眉,再次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你可以像你朋友一样试试,不过你得先预约成功。”

汤一婉垮下脸来,这不是诅咒她发生不好的事吗,她结结实实地翻了一个云韬能看到的白眼:“云韬先生,有没有人告诉过您,比起让人治愈,被人恭敬地采访,您更适合出一本如何一句话怼死人的语录合集。”

云韬挑起的眉毛就没落下,想也不想地就回答:“没有。”脸上满是不赞同的骄傲,“所有食客都对我五星好评,有的痛哭流涕有的还发来感谢信,甚至想刊登报纸或者电视平台为我打广告,我都一一拒绝了。”

“哦?是吗?那云韬先生太可怜了,身边的人都选择欺骗您,这是皇帝的新衣,啧啧啧,没想到云韬先生一大把年纪,还喜欢沉迷在童话里。”刚刚受的窝囊气在这一刻得到全然释放,汤一婉一说完,就以火箭的速度冲出了食间。

这一段动作简直行云流水,只留下惊愕万分的云韬。这是什么反套路操作?

冲出食间的汤一婉扶着梧桐树笑得前仰后合,可是笑着笑着就傻眼了:“所以……我刚刚回怼了食间的主掌人?啊?还真是!”

汤一婉揪起自己的头发抓狂:“啊啊啊,我都做了些什么?!我是想求他还东西的啊!”

这边汤一婉还在抓狂,那边回怼不得的云韬憋了半天,咬牙切齿地对从门帘后面走出来的小刘说:“下次不许她进食间了!”

“好的,主掌人。”小刘迅速领命。

食间是没办法进去了,汤一婉盘算着以后只能在古深街上堵云韬。采访和妈妈的东西,她都必须拿下!

别的优点她没有,愈战愈勇死缠烂打可是她擅长的。

计划完毕,汤一婉查了地图,再提着行李箱往林霏的家走去。

万向轮在空旷的街道上划出喀喀的碰撞声,这道持续长久的响声掩盖了汤一婉的脚步声,掩盖了草丛深处的虫鸣和远处的狗叫,也掩盖了……一路尾随汤一婉的脚步声。

所以,当汤一婉听到某种轻微的异样声音时,还以为只是街上的垃圾袋被风卷跑而已,一路而来都置之不理,直到她突然撇到那条被路灯拉长后和自己的影子重叠的身影,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汤一婉的心脏骤然缩紧,连两只耳朵都提高警惕地捕捉来自四周异常的动静。

暖黄的灯光下,那道影子跟随着自己行走的方向移动,身后偶尔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像是在某种野兽踩着松软的落叶,正蓄势待发地蠢蠢欲动。

早知道大学就该学点跆拳道防身,导航里提示着离目的地还有两百米,她不会在小区门口被强行掳走吧?

汤一婉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回头,也没时间回头,她突然蹲下身,哆嗦着拉开行李箱的拉链掏出来一个分装瓶。

手里握着那个分装瓶,汤一婉总算拥有一点独自面对险峻的勇气。

那是她在阿黑家的第一天,用朝天椒的辣椒水兑在分装瓶里防身的,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就留到了现在,昨天离开时顺手塞了进来。

悉率的脚步声回荡在整条空旷的街道上,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汤一婉看着地上投下的影子,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摒住呼吸地突然站起身,再把右手转到斜上方去。

“呲——”汤一婉不管不顾地闭着眼猛喷一阵,直到对方捂着脸呲牙咧嘴地尖叫:“我的眼睛!”

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汤一婉压下恐惧借着路灯一打量,立即呆住了。

“怎么是你?”汤一婉万万想不到跟踪自己的人居然是那个少年。

少年缓缓放下双手,脸上全是泪水,像是得了红眼病的兔子,他不解释,反倒委委屈屈地问道:“小姐姐,我喜欢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简直天雷滚滚,汤一婉震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告,告白?就因为她帮他付了三块五?

三块五就可以换来这么一个可爱软萌的少年喜欢自己?

这简直不是从天掉馅饼,而是掉了个32寸至尊无敌鱼子酱大披萨吧!

可是她再饿也不敢啃。

被大妈指认为偷窃的漂亮少年,浑身名牌却掏不出半分钱的少年,半夜跟踪自己回家的无辜少年,见了一面就说喜欢她的少年……从相遇到现在都太诡异了。

汤一婉猛地用左手臂遮住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整个额头:“直说吧,摄像头在哪里?你们是在什么电视台?拍的什么节目?我很机智吧,我已经看穿你们了!”

对面的少年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笑得漂亮:“小姐姐,我不是什么电视台的,我是真的想向对你告白……”

如果不是演戏就是神经病!

不管是哪种,汤一婉都应付不起,她抓起行李箱拉杆,一溜烟地窜进小区大门里,对着保安连比带化地解释一番,她本来只是想应对他的盘查,却没想到保安一听完,立刻抓着警棍就冲出来了。

可是那个奇怪的少年还傻兮兮地站在那里,望着汤一婉的眼睛里写满不懂。

就是那双天真无辜的眼,忽闪忽闪之间就能让人放下戒心,觉得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汤一婉叹了口气,还是于心不忍,朝他大声喊:“傻子!跑啊!”

少年这下听懂了,总算拔腿跑得飞快。

看着少年迅猛地跑得没了踪影,汤一婉这才提着行李箱,往林霏的公寓走去,林霏的公寓果然很小,但是布置得很温馨,汤一婉简单洗漱后就累得躺在床上,在拍了一张卧室的吊灯当配图发了微博后,她就一直怀念着那双冷漠的眼,直到睡去,可是在梦里,她却梦见了云韬在做葱油面。

云韬埋下头,依旧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剥去小葱的葱衣,掐头去尾切成长段,放入油锅里,用小火慢慢地熬出葱油香,熬得葱段们纷纷变干、变萎,而油却变得浓郁剔透。

云韬再抓了一把细面来煮,面团因为经过反复揉压、静置发酵,面条吃起来会非常有嚼劲。

等面熟,云韬再把面捞出来,依次淋上葱油和酱油,趁热搅拌得碗里的每根面都染成浓稠的赤褐色,从香味到色泽都万分诱人。

如果挑起面条吸进嘴里,原本不过是毫不起眼的带着土的小葱,却神奇地迸发出浓烈饱满的香味,让人满口余味。

汤一婉咂巴咂巴了嘴,在梦里翻了个身,一晚都睡得很好,很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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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一口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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