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娶白熠进门
李渊起兵后,李世民便将白熠从牢中放了出来。长达半年之久的牢狱生活使得白熠有些见不得光,她站在大狱的门口,被天上那抹橘光刺得睁不开眼,其实她在牢中过得还算不错,那狱房比刘文静的还要好些,是软塌,屋中还有书架等,每日的伙食也都不错,除去暗无天日外,其它一切都很好。白熠有些茫然的站着,此时年号都已换了,不过数月,她却觉得好像过了百年之久。
有侍卫跑过来:“大人说让你出来后先好生歇一歇,若是想去大兴,他自会给你安排马车。”那人似乎是有事,说完便要跑,白熠伸手拉住他,沉声问:“陛下怎么样了?”侍卫皱眉:“陛下刚刚登基,好的很。”白熠皱眉:“我说的是杨广陛下。”侍卫没好气耸了一下肩膀,将白熠的手挣开:“太上皇移驾江都了,你问这事做什么?”原来没有直接将杨广斩首示众啊?白熠长长松了口气,那么她的母亲应该也还安好吧?
思及此,白熠心中的怨气少了些,只要母亲她们别出事,李世民将她关在牢中半年之久的事,她便不在意了。
李世民早已将屋子给白熠准备好,院里伺候的下人说李世民给她留了钱,她若想在太原生活便留在太原,若是不想,便回大兴。白熠自然是想回大兴的,她也没多做耽搁,好生泡了个澡后便动身往大兴赶。现如今少了战争,百姓们的脸上的惊恐之色也少了许多,白熠拿着李世民给她留下的钱,在城外的村子买了个小院子,这小村在山脚下,靠近山林,平日里需要柴火什么的,可以自己去砍,这样的日子是白熠梦寐以求的。
这日,白熠的院中又没了柴火,方圆十几里能砍动的柴火都被她砍了个遍,眼下剩下的都是几人合抱才能抱过来的粗大树干,白熠砍不动,便自觉的扛着斧头往山上去。今日天气不错,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枯枝,在地上晕出光斑,白熠一脚踩一个光斑,脚步轻快行走在这深山之中。听村民们说,这山中有不少野兽,白熠握紧斧头的木柄,那畜牲若是敢扑过来,她便一斧头砸过去,她正好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瞧谁能打得过谁。
山林中空无一人,偶尔有鸟鸣声响起,白熠寻到了一处好地方,朝掌心中吐了口唾沫,抡起了斧头便要朝一棵已枯死的树上砸过去,她这厢弓着腰,刚卯足了劲,便听身后有人喝道:“小心!”而后白熠便被人扑在了雪地里,脸先着的地,只觉整张脸木得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那人压在她身上,很重,她有些喘不上气,脚在地上胡乱刨了好几下都未将那人给蹬掉,最后还是那人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白熠沾了一脸的雪,面无表情回头瞧着那人,两人刚一对上视线,各自愣在原地。
“你回来了?”白熠见李世民手中握着长弓,跟着回头瞧了一眼,见她方才要砍的树上,钉着一只箭尾处还颤颤巍巍的箭矢。
“你来狩猎啊?”白熠没有理会李世民的问题,拍了拍身上的雪,将被甩在一边的斧头重新扛起来,一边向远处走,一边道:“这时候猛兽都还没出来,你应该再晚些来,祝你玩得愉快。”李世民方才瞧见了一只鬣狗,举弓欲射,忽见一人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待他发现时箭已离弓,他只得一个纵身向前扑去,这才免了那人被当头穿一箭的下场,只是不知如此巧合,那人竟然是白熠。
白熠扛着斧头渐行渐远,李世民顶着一身的雪站在原地,几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追了上去:“我之前……”白熠打断他的话:“都过去了,什么都不必解释,眼下我过得不错。”李世民心中一直有些愧疚,他本以为以白熠的性子,定然会与他大干一架,他又瞧了一眼白熠:“你若是不喜欢这……”白熠不耐的摆了摆手,她皱着眉回头道:“李世民你现下再说这些不觉得没有意义么?
我都说了……”话还未说完,一个不留意一脚踩空,整个人便从半山腰往下滚。李世民眼疾手快,飞身扑了过去将人拉向了自己。两人滚作一团,带起一地的残雪,凑巧观音婢废了极大的力气,从山下堪堪爬了上来,还未等站稳脚,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再回过神来时,自己正躺在一处石台上,头下枕着李世民的手臂,两人身边不远处是被摔得眼前直冒金星的白熠。
观音婢摔到了腰,躺在地上不敢动,她只能偏过头去瞪李世民。方才李世民说瞧见一条鬣狗,先去将那狗给猎来,观音婢见他兴致高,自然不想拖他后腿,便让李世民先上去,自己则在后面慢慢爬,却不成想刚上来便滚下去了。
李世民从地上爬起来后,先将观音婢给拉了起来,这才回身去拉白熠,此时白熠早已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冷冷睨着两个人:“遇上你们保准没什么好事。”观音婢只觉得白熠将自己要说的话给抢了,转念想到之前李世民将她关了半年之久,心中有愧,自然没有吭声。
李世民瞧了白熠一眼:“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这事与观音没关系,你别扯上她。”白熠一边将袖口松散的带子给系紧,一边拎着斧头:“只要你们离我远一些,我保证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白熠走后,李世民也没有什么兴致继续打猎,观音婢瞧出他兴致不高,顺势道:“回去吧,今天实在太冷。”两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一前一后进了府门,管家似乎已等待多时,见李世民回来,急忙跑过来附在李世民耳边说着什么。只见李世民面色一变,他紧紧揪着管家的衣襟:“此话当真?”管家被李世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回大人的话,这事小的可不敢瞎说,唐王收到消息后,吩咐大人快些去唐王府呢。”观音婢虽然不知道方才管家与李世民说了什么,但李世民这副神色的确骇人,她道:“出了什么事?”李世民挥手命管家退下,一边往屋中走,一边道:“太上皇遇弑,父王命我去唐王府一趟。”观音婢许久未曾回过神来,眼下洛阳那边亦是蠢蠢欲动,诸位朝臣欲立越王杨侗为帝。
观音婢粗略一想,便知李渊此时匆忙将李世民叫过去是为何事,若杨侗当真被立为帝,自然会威胁到李家日后的路。
观音婢跟在李世民身后进了屋:“父亲先前拥立陛下继位,说明父亲还未下定决心,太上皇身故,不失为一个好时机,我们定要好生把握。”正逢阴月听闻两人回来后,过来给李世民送糕点,她刚一走到门口便听到了观音婢的话,她本是转身欲走,将这消息告知李建成,但瞧院中的下人都见到了自己,只好故作坦然的请下人通报。
“妾今日做了青团,听闻大人和夫人回来了,特意送过来给二位尝尝。”说罢将雕着狼纹的银盘放在桌上:“妾瞧大人与夫人似乎还有事要商议,便不叨扰了,妾告退。”观音婢见阴月今日如此懂事,心中还觉惊诧,她与李世民互相兑了眼风,皆闭了嘴。
阴月从观音婢的院子一出来,便给李建成去了信,告知李建成眼下太上皇已故,唐王传李世民过去商议的事。
李建成捏住信纸一角,慢条斯理将信纸点燃,静静瞧着它燃成一片灰烬。自从李智云一事后,李渊对他便没有先前那般上心了,此番议事,李渊并没有通知他。李建成端坐在椅中,面色很是平静,眼下杨广已去,李家登位是大势所趋,站在风口浪尖处,他此下要做的便是以不变应万变,只是,这被自己父亲与弟弟摒弃在外的感受,还真是不怎么样。
另一边,李渊此时也已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若此时杨侗再称帝,以杨侑眼下的状态,根本不敌那帮老狐狸,如今唯一之计便是自己取杨侑而代之。
李世民听罢李渊的话,道:“洛阳那边的动作很快,此时陛下应当也知晓此事了,不如父王现下进宫与陛下商讨此事?”李渊瞧了李世民一眼:“商讨?”李世民抱拳:“即便是做最坏的打算,我们也需时间来部署。”李渊觉得李世民的话有道理,少顷,道:“那本王这便进宫去瞧一瞧陛下。”李世民走后,观音婢在屋中歇息,正要拈一块青团尝尝,便见管家又拎着袍角跑了进来:“夫人,门外有人求见。”观音婢道:“大人不在家,你打发了吧。”管家又道:“那人说是找夫人的。”观音婢顿了顿,她刚来大兴不久,还未曾打入京都这帮贵妇们的内部,此时杨广刚一去,李家被推到了最前,时机如此敏感,谁会动作如此之快?
观音婢问:“那人可报了名号?”管家回:“说是叫白熠的。”观音婢扶额:“让她进来吧。”两人刚刚才见过面,观音婢并没有如隔三秋之感,她隔着桌子瞧着白熠:“有什么事便直说吧。”“你们不能动陛下。”白熠捏紧了拳:“陛下自幼性子便好,你们让他退位,他定会应下的。”观音婢为白熠倒了杯茶,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陛下会否退位是陛下的事,天家之事可不是李家能左右的了的。”白熠将面前的茶杯拂开:“观音婢!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说的什么你心中自然清楚,我再不济,名义上也是公主,是陛下的姑姑,太上皇虽已不在,但朝中并非没有追随太上皇的忠臣,你们莫要逼我。”观音婢正要品茶,听到白熠的话后,动作一顿,她又将茶杯轻轻放回原处,笑道:“想来陛下与公主的感情极好,可即便再好,公主这话也有些咄咄逼人了,我们李家向来忠主,公主如此说,是在告诉观音唐王有谋反之意?公主如此诋毁唐王名声,最后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白熠知道自己的嘴皮子不如观音婢利索,逞口舌之快她占不了上风,遂将态度放软了些:“若是陛下能平安,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助你们一臂之力,陛下性子软弱,届时让他做个闲人便好,他对你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想必你们也知道洛阳那边也不安稳,李家若能得到朝中老臣们的支持,自然是如虎添翼,届时一统天下还不是迟早的事?”观音婢笑了笑:“尽管不知公主所云,但陛下生性宽厚,臣妇想,若是天下太平了,百姓们皆不用杯弓蛇影,陛下的安危自然也就不劳公主挂念了。”白熠知道观音婢这是答应了自己不动杨侑,不由松了口气,她知道观音婢在李世民心中的份量,如今拿到了观音婢的话,杨侑定然会安然无恙。白熠起身,朝观音婢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了,我们一言为定,后会有期。”将白熠送走,观音婢也将往后的路想了想,眼下府上有个阴月,先不提她对李世民的感情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她进府的目的似乎不单纯,这人要防,另一边,杨广一死,杨侑压不住这江山,各处起义频仍,天下统一是李家的最后的目的,只是实现目标的过程很是艰辛,白熠的话有几分道理,若朝中有大半人支持李家,自然能少吃不少力,只是若要确保白熠一生为李家所用,唯一的法子是让她与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这样的法子,似乎只有一个……观音婢破天荒的去阴月的院子转了转,将阴月吓得不轻,一度以为是自己为李建成通风报信被观音婢抓到了把柄。
观音婢端坐在正位上,见阴月几乎是缩在远处,一双眼睛四处乱瞧,有意避开了观音婢所在的方向,整个人都略显拘谨,一瞧便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观音婢不确定这事与阴月背后那人是否有关系,遂直了直身子,板起脸道:“阴月,你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阴月如惊弓之鸟,立时抬头瞧观音婢瞧过去,见观音婢眉眼冷峻,朱唇紧抿,面色一白,双膝处一软,竟是要跪在地上,但最后仍是靠着她顽强的意志力忍住了,她声音略微有些发抖,问:“妾不知夫人所说的是何事?”观音婢见状,更是确定了阴月定然是没做什么好事,见她仍是要挣扎,悠然向后一靠:“当真不知?是不是这板子要打在你的身上你才能想起来?”观音婢说罢将管家叫了进来。
自打管家入府,见到观音婢时,觉得她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像今日这般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寒冷的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敢问夫人,妾犯了什么错要挨板子?”阴月被观音婢的话吓得抖如筛糠,却仍嘴硬。
管家这时才回过神来,也跟着望向观音婢。
“找几个力气大的人在院里候着阴夫人。”观音婢也不瞧阴月,端过茶杯,将漂在水上的茶叶拂了拂,补充道:“别忘了找些沉些的板子,让阴夫人走的痛快些。”阴月见观音婢似乎不是在说笑,拼着最后一丝勇气问:“夫人不记得大人是出于何原因将妾纳入府中的了么?”李建成曾经与她说过,阴世师在朝中的关系是她保命的唯一出路,若到紧要时,将这关系搬出来准是没错的。
观音婢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了一般,眼睛都弯成了一轮月牙:“府上摔死个媵妾古时也不是没有过,你不招便永远也莫要招了。”言罢又向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领命而去。
阴月整个人缩在地上,难得的脑袋依然清明,李建成与观音婢她都得罪不起,眼下是紧要关头,她必须要舍弃一个,从长远来瞧,她选择依附观音婢,毕竟这才是她的当家主母。
此时身后的院中已传来拖拉板子与长凳的摩擦声,声声刺耳,思及此,阴月也不再挣扎,扑在观音婢脚下,道:“夫人,妾也是逼不得已,李建成有权有势,他让妾给他通风报信,妾不敢不从啊。”观音婢心中冷笑一声,这个李建成,这么多年过去了,李世民不屑与他纠缠,他真是越发的得寸进尺了。观音婢不说话,屋中只剩阴月的啜泣声,渐渐的,啜泣声渐大,阴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观音婢这才问:“他许了你什么?这府上的主母之位?”阴月的哭声有短暂的停顿。
见自己猜中了李建成允诺的条件,观音婢笑得更开怀了,她亲昵的伸手将阴月从地上扶了起来,开始安抚:“我知道你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李建成之所以能如此拿捏你,自然是吃准了你对大人的一片真心。”观音婢命下人在身边添了张椅子,语重心长道:“方才我也是气极,此时想想,你对大人一片真心自然是好事,这总好过日后进府的那个公主……”观音婢的声音戛然而止,好似自己不当心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她忙从椅中站起来,神情闪烁,少有的尴尬道:“得了,你也莫要哭了,今日这事你我谁都不说,若是让李建成知道你坏了他的事,还不知会如何对付你。”观音婢话语顿了顿:“日后他定然还会从你这要些消息,你知道的,尽管给他。”阴月一愣:“夫人?”观音婢道:“你一切从常便好,莫要露了什么马脚,只是他交待你的事,你对我也莫要隐瞒便是了。”怕阴月不从,观音婢加重语气:“在这家中我是主母,你是去是留,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做主,你入府也有一些时日了,他许你的事可有进展你自己也是知道的。”观音婢说完便要走。
阴月方才从观音婢口中听到了“日后进府的那个公主”几个字,自然不能放观音婢离开,她见观音婢要走,忙跪在观音婢身后,道:“妾不知方才夫人所说的那个公主,是哪位公主?”观音婢低头瞧了她一眼:“我不便多说,只是那位公主在朝中的关系比起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让李建成知道有这么个人,他很快便会舍弃你了,你信还是不信?”李建成是个什么人,阴月心里还是有个模糊的概念的,那人用人唯利是图,但凡是无用之人,不会多留一日,若不是想着早日将观音婢拉下主母之位,阴月才不想与他打交道,可此时观音婢已知道了这事,她往后也不必再有什么顾虑了,她言辞恳切道:“既然夫人已知道此事,妾日后与夫人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况如夫人所说,这些事关系到妾的自身安危,妾自然不会告诉李建成。”阴月低着头,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她虽不会再去攀附李建成,但观音婢的话,她也不会全信,表面上过的去便好了。
观音婢透过一边的铜镜,将阴月嘴角的笑意尽收眼底,她也无声的笑了笑,而后伸手将阴月扶起,继而换上一副愁容:“这个公主,很早便与大人相识了,日后她入府,我也要让她三分,这事不提也罢,届时你也好自为之吧。”观音婢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李世民也刚刚进门,见到观音婢后,问:“你出去了?”观音婢点头:“去阴月的院子转了转。”只字未提李建成与白熠之事,她见李世民面上似乎有些疲态,问:“陛下一事,父王如何说?”李世民道:“父王今日秘密进了宫中,与陛下说了此事,陛下愿意禅位,只是父王认为目前还不是时候,他需要借陛下之名铲除异己。”观音婢知道这意味着李世民又要奔赴沙场,因聚少离多的日子过得多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失落。
观音婢:“什么时候启程?”李世民想了想:“按照眼下的速度来说,最晚五日后。”观音婢又问:“若届时父王承位,陛下该当如何?”李世民道:“父王之意,是将陛下降封,而后照他之意,给他个封地,其余的事便看天意了。”得知李渊不会杀杨侑,观音婢松了一口气,她瞧着李世民,问:“此番平定天下后,你可曾想过太子之位?”李世民直率的点了头:“这事自然是想过,不过李建成乃是嫡长子,这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他的。”李世民说这话时,语气低沉了不少。
观音婢拍了拍李世民的肩:“你心中有准备便好,现如今父王虽不器重大哥,但是大哥既然在,这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即便这全是你的功劳,当然,凡事无绝对,最后父王如何抉择,那是父王的事,眼下我们只需将份内之事办好便可。”李世民这一走便是数月,随之而来的皆是叛军被清剿的捷报。李建成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屡屡听闻自家弟弟又立战功,仍是不慌不忙。这日,他从小花圃中出来,瞧起来心情不错,他叫来李齐,问:“李智云的母亲这几日过寿?”李齐对李家上上下下都了如指掌,听到李建成的问话,点头称是。
李建成道:“李智云的死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今年她过寿,我们仍要依照前几年的规格,须得备一份厚礼。”想了想,又道:“将观音与阴月都叫上,届时你多注意着些阴月,莫要让她丢人,至于观音,这些年她过得实在太中规中矩,偶尔让她放松一下也不错。”万夫人过寿那日,特意邀请了观音婢,阴月虽然只是一个媵妾,但看在她背后那些关系的份上,万夫人也将人一并叫上了。
阴月收到消息后,特意打扮了一番,这些日子她没少研究观音婢的衣着打扮,最后发现观音婢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淡的几乎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却又让人觉得她无处不在。
阴月赌气的挑了一件颜色鲜艳的襦裙穿上了,胭脂也涂的稍厚一些,与观音婢一声寡淡的颜色相比,瞧起来颇有活力。
两人去往唐王府时,李建成等人早已到了,观音婢献上贺礼,阴月也有样学样,这是她离李世民正室之位最近的一次,心血有些澎湃。万夫人瞧见阴月后,嘴角的笑有些不自然,毕竟以她的身份,想瞧自己一眼都非易事,再者说来,自己的儿子便是死在了阴月父亲的手上,只是为了李家日后做打算,万夫人这才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意,朝着阴月点了下头,算是接下了阴月的礼。
观音婢以前不常与李渊的姬妾走动,是以人也认不全几个,但万夫人在李渊的心中仅次于窦氏,观音婢对她还是有印象的。因着李智云的事,万夫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瞧不上李建成与阴月,再加之李世民与观音婢在民间的声望极高,万夫人对观音婢便生出了几分亲切。
自打李智云走后,观音婢每年来给自己贺寿时,身上的颜色都极其清淡,让她瞧着无端舒服不少。
席间,女眷同坐一桌,阴月只能在一边干瞧着,她见观音婢与一干王府女眷谈笑风生,心中自然是不服气,她站在院子槐树的阴影之下,寒着脸,突然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回头时,正见一道人影飞快的朝院外而去。她收回视线,对观音婢道:“夫人,妾肚子不舒服。”观音婢会意,点头道:“去吧。”阴月追随着那道身影离开,那人轻功了得,眨眼间便可行几里地,阴月则只能靠走,速度自然是慢。
“主人说让你将这药下到你们夫人的茶杯中。”李齐早已等的不耐,见阴月过来了,直接将药包扔向阴月的手中:“你只需将药下到她碗中,其余的事你不必理会。”阴月捏着指甲大小的药包,问:“这是什么药?”李齐回:“迷幻药罢了,这药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被身体吸收,医术再高明的大夫都查不出来,你不用怕。”阴月心中还是有所顾虑:“可席上那么多的人在瞧着,我如何给她下药?”李齐早已转身要走,他闻言回头,一脸冷漠道:“自己想办法,若此番得手,她的位子就是你的。”对于阴月来说,这事实在太具诱惑力,她捏紧药包,不禁有些动心,快速返回院中。观音婢仍在座位上与人谈天,大多时候是其她人在说,她在听,面色极其专注,听得似乎很是认真,女人们聚在一起,说得最多的自然是一些秘辛,今日哪家大人被戴了绿帽子,明日哪家大人又纳了妾,再不就是哪家胭脂铺子又出了新胭脂,味道好闻颜色也自然等等。自始至终,阴月都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众人瞧她的视线也都带着蔑视,顿时令她生出自己在一边像个痴儿之感。
有婢女过来伺候,依次替诸位夫人添茶,眼见着便要走到自己身前来,阴月见状,暗地里伸出脚一勾,婢女一壶热茶全洒在了观音婢的身上,使得观音婢的手背与胳膊上登时红肿起来。观音婢在唐王府的地位诸位夫人自然是知道的,此时众人吓得花容失色,那婢女更是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磕头作揖,请求观音婢原谅自己。
婢女是尹夫人的婢女,见自家婢女闯了祸,尹夫人眼中也有惊色,她忙掏出帕子将观音婢身上的水擦干,而后低头呵斥婢女,顾虑到今日是万夫人过寿,最后道:“将这没用的东西卖了。”婢女被卖,除去勾栏便是卖给人家做妾,婢女年纪尚小,泪珠子一串连着一串往下掉。
观音婢心有不忍,忙出声道:“罢了,她也是无心。”尹夫人瞧着观音婢红肿的手背,道:“可是你这手……”“无妨。”观音婢笑了笑:“我略懂医术,自己可以处理。”尹夫人又道:“那世民那里……”观音婢哭笑不得:“不过是烫伤,在座的诸位夫人不说,他又怎会知道?”听观音婢如此说罢,尹夫人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她低头狠狠瞪了那女婢一眼:“这碍眼的东西,拖下去关几天。”观音婢被带到客房换衣裳,处理手上的烫伤,阴月仍站在桌边,观音婢的杯子已被换了新的,阴月趁诸位夫人在谈天无暇顾及她时,将药粉撒在了观音婢的杯子中,又为观音婢添了茶水。而后便静待观音婢回来。
那药粉无色无味,观音婢举杯饮茶时,初始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待散席后,才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有盗汗的情况发生。阴月见观音婢步伐微微有些踉跄,忙上前扶住她,问:“夫人,您怎么了?”观音婢道:“身子有些不舒服。”说完话后,见眼前的重影一阵高过一阵,不由驻足,继而挣开阴月的搀扶,朝方才的客房走,吩咐道:“你跟着马车回去吧,今夜我便歇在这了,一会莫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观音婢此时已察觉出自己似乎是中了毒,是以这府上的每一个人她都不信任,她强撑着进了屋,而后将门窗紧锁,又废了好些力将桌子抵在门板处,这才浑身是汗的倒在了床上。
她意识已有些不清楚,在唐王府闭门不出总好过四处疯疯癫癫的乱跑丢人。
阴月见观音婢进屋后,自然谨遵她的教诲,告诉万夫人观音婢今晚留宿在唐王府,又体贴道:“妾瞧夫人的身子似乎不舒服,也不知夫人是不是突染了什么疾病。”一听观音婢的身子不舒服,万夫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她叫了大夫前去找人,却发现那屋子门窗紧闭,推也推不开。
观音婢被叩门的声响吵的清醒了些,她费力从床上坐起,道:“夫人,观音身子不舒服不便见客,今夜只能叨扰一夜,明日观音自会将情况与夫人说明。”万夫人也听出观音婢的声音不对劲,但观音婢不见人,万夫人怕人在自己府上出了什么情况,只好命人去长孙无忌的府上请人。长孙无忌此时与李世民在外征战,下人们不敢冒然去登唐王的门,最后还是管家心生一计,深更半夜敲了云茶的门。
云茶刚刚下值,辗转后正要入睡便被敲门声给震了起来,忿忿蹬开了被子,扯过一边的衣裳忿忿套上,又顺手抄起了桌上的长刀,这才冷着脸去开门。
“云……”管家被那寒光凛凛的宝刀惊得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云茶长刀一横,刀面映的她面色煞白,她往门口一站,道:“唔,原来是吴管家,你深更半夜的来敲我的门,最好是有一个像样的理由。”吴管家吞了好几口唾沫,最后袍子一撩,跪在地上将实情相告,云茶这才一改方才的不耐,跟在管家身后登了唐王府的门去接人。
万夫人是知道云茶的,除去她曾是萧后的近侍外,长孙无忌的未婚妻的身份她也是知道的,说起来两人也算是沾亲带故,那长孙无忌日后必定显赫,是以万夫人在接待云茶时,也是极尽礼数。
阴月见云茶来了,心虚的朝人群后缩了缩,云茶余光里瞧见阴月的动作,寒着脸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这一眼犹如一把利刃,生生将阴月的心给划开,恐惧喷薄而出。
“你与我一同去瞧瞧。”云茶伸手指了阴月。
阴月身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相比起观音婢那个笑面虎,这云茶更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豹子,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云茶点了自己的名,阴月也不敢不从,她只好拖着步子走了过去。
云茶见她靠近,冷笑一声,一张脸朝阴月压近:“路上好生想一想是如实相告还是继续隐瞒,两个选择,两个下场。”从府门口到观音婢所在的屋子,路途不近,云茶与诸位夫人跟在唐王府下人的身后,这五颜六色的队伍瞧起来倒也是浩浩荡荡。阴月走在人群的最后,紧紧盯着云茶的背影,见云茶虽从始至终都未向自己望过来,但自己就好像被她牢牢盯住一般,浑身都不自在。
到了观音婢歇息的屋前,云茶伸手叩门,屋内毫无响动传来。万夫人绞紧了帕子,慌忙道:“这怎么没有声音了?不如让人将们砸开吧。”云茶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若是请别人冒然砸门,实在是不便,她回身朝万夫人行了一礼:“今晚上已是叨扰,夫人还是早些歇息,这里有我。”万夫人听出云茶的话外之意,也不敢再耽搁,忙遣退了唐王府众人,临走前道:“我就在那边等着,有什么事让人来通传一声。”人都走后,云茶直接一把扯过阴月的头发朝下压,将阴月整个人压得动弹不得,云茶咬牙道:“你想好怎么解释了么?”阴月哪曾被人如此对待过?而且这云茶实在是太可怕,阴月一慌,眼泪便跟着流了下来,她道:“与妾没有关系,都是,都是那李建成让的。”云茶冷笑一声,又猛的将阴月提了起来向后扯,逼得阴月仰面,只有眼睛能动,她极力朝一边看,张嘴欲哭。
“闭嘴!”云茶怒喝一声,道:“你敢哭我便划花你的脸,你那狗屁的关系在我这一文不值,少拿那些没用的东西来压我。”阴月果然不敢哭,她紧紧拉着自己的一半头发,觉得头皮火辣辣的疼。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我要进到这屋中去。”云茶松手后,使力朝地上一掼,阴月整个人便跌坐在了地上,她觉得云茶是个疯子,定然是说到做到的,遂不敢耽搁时间,爬起来后狠狠朝门上撞,直撞的整条手臂发麻肿胀,云茶只是抱肩在一边瞧着,阴月见门打不开,又跑去窗前捅窗纸,而后拔下头上的簪子,找着插窗户的木栓,最后总算是将窗子给打了开来。
云茶几步走上前,抓着阴月肩上的衣裳料子将人从窗户给推进了屋中。薄雾遮月,屋里一片漆黑,阴月狠狠摔在地上,云茶抹黑往前走,不当心踩在阴月的脚踝上,阴月吃痛,闷哼一声,极快的伸手捂住嘴,始终不敢哭出声。
观音婢此时衣冠不整的躺在床上,香肩半露,口中呻吟声不断,大约她人还有些意识,极力克制自己,是以声音很轻,在这夜色中却更是撩人,若今夜那李建成派了有心之人前来,观音婢这一生怕是也毁了,思及此,云茶更是来气,她一边为观音婢穿着衣裳,一边回头去瞧阴月:“你这贱人,一会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阴月呜呜的哽咽着爬到了云茶的脚下,而后一把抱住云茶的腿,哭道:“妾也是被逼的。”云茶一脚将阴月蹬开:“一会你老老实实跟着我,若是逃跑被我抓到,你瞧我打不打断你的狗腿。”云茶半搀半抱着观音婢,一路走得飞快,连与万夫人打招呼都来不及。
唐王府的后门,吴管家早已将马车备好。云茶扶着观音婢上车后,对阴月道:“你在车后面跟着。”阴月便只能拖着一只伤脚步履蹒跚的跟在马车一路小跑。
观音婢中的迷幻药,顾名思义,此药能使人产生幻觉,并带了春药的药效,这毒好解,云茶一副药汤灌下去,观音婢的意识已有些清醒,脸上的红晕也散去了不少。
阴月一直缩在屋子的角落处,哆嗦着不敢上前,云茶一回头瞧见阴月有如丧家犬一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问:“你与李建成那个畜生是怎么勾搭成奸的?”阴月跪在地上:“是他威胁……”“少在那放屁。”云茶抄起一边的枕头砸在阴月的身上:“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以为能掩人耳目?”观音婢逐渐清醒,她在床上躺了一会,而后突然坐起,低头去查看自己的衣裳。
“不用瞧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云茶将观音婢又按回到床上:“你现下应当还是觉得浑身无力,好生躺着吧。”见观音婢醒过来了,阴月忙爬到床边,她从来没觉得观音婢如此亲切过,她紧紧抓住观音婢身上的被子:“夫人,您救救妾吧。”云茶咬牙:“你还不放开?非要我挑断你的手筋是不是?”观音婢也从未见过云茶发这么大的火,她问云茶:“到底是怎么回事?”云茶怒极反笑:“怎么回事?还不是李世民这个好媵妾,伙同李建成那个狗东西来陷害你?幸好你方才应对及时。”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观音婢心中也有些后怕,她坐起来盯着跪在地上,哭得快背过气了的阴月:“这次你又如何解释?”阴月此时哭得昏天暗地,如同抓救命稻草般紧紧拉着被子不放手:“夫人,妾一时鬼迷心窍,往后再也不敢了。”观音婢从一开始也没打算信阴月的话,先前去她院中,不过是为了日后白熠进门做铺垫,届时阴月生怕白熠取代了她的位置,自然会紧紧盯着白熠,如此一来,她便省了一份心。总体来说,她与阴月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因一开始便清楚,是以此时也不会太震惊。
“吴管家,将这贱人送到城外那些无赖那去。”云茶扬声叫来吴管家。
城外那些无赖可谓是大兴城一道亮丽的风景,那帮人若是无赖起来,连母猪都不会放过,更何况阴月这般肤白貌美的小娘子?阴月吓得连哭都忘了,直跪在地上给两人磕头,口中连连认着错。
观音婢与云茶对视了一眼后,轻轻摇了摇头,日后还有用得到阴月的地方,是以这人还得留着,但是教训自然是要长长的,是以她便也没有出声阻止,由着吴管家带了下人进来,一左一右架起阴月的手臂将人往外拖。
阴月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了整座院子,下人房中很快便亮起了灯,纷纷披上衣裳出门来打探情况。
“罢了,她应当是长了教训,若再继续下去,她怕是当真会被吓疯了的。”观音婢听阴月一声比一声哭得惨,终于开了口。
云茶冷哼一声:“吓疯?我巴不得她直接死了,这种心肠歹毒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方才若是不醒,我当真会将她送到城外,届时李世民若要追究起来,砍了我的脑袋都行。”云茶是实打实的关心自己,观音婢心中不禁漫上些暖意,她笑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脾气还如此暴躁,日后我侄子随了你的性子可如何是好?”云茶撇嘴:“你竟以为随了他爹的性子会更好?”眼下时局不稳,为保孩子安危,两人并没有将孩子带在身边养,岭南的条件虽艰苦些,但到底是难得的一片清静之地,长孙无忌将孩子送到了高士廉身边,两人也放心。
观音婢认真的想了想自家哥哥的性格,最后道:“那还是随你比较好一些。”阴月被拖到门口,一路哭嚎着,脸上的妆容早已花得不成样子,口中一直断断续续认着错。云茶抄手在门口瞧了半晌,见阴月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这才开了口:“放开她吧。”因方才一路被拖拽,眼下双臂上的力道一松,阴月顺势扑在了地上,涕泗横流,因惊吓过度,双眼多多少少有些呆滞。云茶缓步行了过去,在阴月面前站定:“日后再被我发现你耍这些没用的心机,看我怎么收拾你。”经云茶这么一吓,阴月的确老实了一段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心里的阴影还未消,总之她成日待在自己的院中,闭门不出,就连下人也鲜少能进去她的屋子。
观音婢听院中伺候的下人说,即便是晚上,阴月有时也会从梦中哭醒。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但观音婢也从未起过怜悯之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她起了歪心思,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更何况阴月其人属于记吃不记打那一类,通常是屡教不改的,时间久了便好了伤疤忘了疼,观音婢也懒得去安抚她。
转眼便是两月过,义宁二年,五月,李世民得胜归来。
此番征战六十多个日夜,异己已铲除大半,仍有几股顽强势力在挣扎,李世民并未恋战,听李渊道城中布防已妥当,便下命撤兵。
观音婢收到李世民的消息,赶早便将府中重新布置了一番。阴月已在屋中将养了两个月,精神早已大好,此时见院里下人们忙上忙下,不由好奇,问身边伺候的人:“府上有什么喜事?”想到先前观音婢说的的公主一事,心又一紧:“是不是府里又要进新人了?”婢女低头瞧了她一眼,道:“回阴夫人话,是大人凯旋。”一听说李世民回来了,阴月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郁之态,眉眼间都生动了许多,她坐直身子,道:“快去将我前几日做的新裙子拿过来,还有我那盒胭脂。”女婢睨了她一眼,应了声“是”,转身磨磨蹭蹭的去取衣服与胭脂。
临出门口,又被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的阴月给叫了住:“唉,大人说了何时回来了么?”婢女不耐的翻了个白眼,这才转身行礼:“大人回来后便去了宫里,大约晚上才能回来。”阴月挥手,撵狗一般赶着婢女:“我晓得了,你快些去取东西吧。”如婢女所言,李世民下了马便应李渊的传唤进了宫。杨侑似乎已做好了准备,偌大个殿中只有李世民父子与杨侑三人,杨侑坐在龙椅中,瞧着眼前的李世民与李渊,右手不自觉的紧握扶手,掌心微微有汗意渗出。
“表叔辛苦了。”他憋了许久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而后便又陷入了沉默。在李世民离开大兴的这些日子里,宫中之事他也有所掌握,朝中的老臣近日一股脑的上奏折夸李家的好,就连那些远在边疆的大臣们也不远万里送来表扬的状子,即便那折子本意是汇报当地的情况,但在折子的最后,总能转弯抹角的夸上李家几句,这些人似乎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内便失忆了,仿佛先前在殿上跳着脚骂李渊、李世民的不是他们一般。杨侑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隋朝大约真是气数已尽,且放眼这些年来,李家的确劳苦功高,将江山交给这样的人,或许百姓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便当自己是在替太上皇赎罪了,况且他不过是一个傀儡,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李世民行了一礼,连道:“不敢当,这不过是臣分内之事。”杨侑有些出神的瞧着殿中的瓷瓶玉器与一应物事,目光专注且仔细,即便在与李世民说话时,视线也不曾离开过这些东西。
李渊一直站在旁边,见叔侄两人客套的差不多了才道:“不知陛下传唤臣前来,所为何事?”杨侑视线一滞,这才转头瞧着眼前的李渊父子,他本想再拖上一刻,再好生瞧一瞧老祖宗的基业,毕竟这皇宫之大,虽然自打登基后的这几月他一有空便在宫中走走,但仍有好些地方还没去过。罢了,不看也罢,越瞧越伤心。
杨侑叹罢气,将早已准备好的禅位折子拿了出来:“多余的话,寡人不想再说,只愿你们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折子明日早朝便颁了吧。”从宫中出来,李世民的神色不算太好,想起他们走时,杨侑仍呆坐在龙椅中痴痴透过窗子的缝隙望着外面景色的模样,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行了,你也不必多想,眼下事实已定,你这些日子也很劳累,回去好生歇一歇。”李渊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又道:“你成家也有几年,子嗣一事却始终没有着落,先前因诸多事宜,我也没有说你,但明日之后,这事你自己多上些心,你后院也不是没有人,要多为李家留下子嗣才是。”李世民点头应下,与李渊告辞回家,想到观音婢,脚上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他到家时,下人们早已在门口等候,李世民直奔观音婢的院子而去,进屋之后却没有看见她的人。
“夫人去哪了?”李世民问院里伺候的下人。
“回大人话,夫人说要亲自下厨为大人接风。”下人微微弓着身子:“夫人为大人准备好了热水,说大人连日奔波,泡个澡去去乏,出来正好吃饭。”李世民觉得自己家媳妇当真是太体贴,美滋滋的便要去浴房,刚一出门,迎面便遇上一身鹅黄色襦裙的阴月,李世民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大人。”阴月瞧见李世民后,觉得很是亲切,几乎是小跑着便过来了,站定时,气息有些不稳。
李世民点了点头,与她寒暄道:“这些日子过得如何?”阴月不敢将先前在唐王府那事与李世民说,反正观音婢在王府被人下了药的事,万夫人肯定也不敢说,这事最后定会这么不了了之的,而且最后云茶也欺负了自己,思及此,阴月心中底气足了许多,她笑望着李世民:“大人不在,妾这些日子过得不是很好。”李世民万万没想到阴月会如此直白,当下一愣,又问:“怎么个不好法?”阴月这时红了脸,小声道:“自然是想大人了。”说罢上前去拉李世民。
李世民见状,身手敏捷的朝旁边一侧身子,但见阴月手伸到一半,见李世民又避开,硬生生欲将手收回,只是因方才动作太快,一切皆已来不及,不过是眨眼间,阴月便扑在了地上。
李世民方才那一躲,纯属是习武多年下意识而为,此时见阴月跌倒在地,有些过意不去,弯腰将人扶起,道:“抱歉,习武多年,并非有意。”阴月抓了一手的土,却只能故作淡定的攀着李世民的手起来,她背过身去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深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她挤出一抹笑,对李世民说:“大人,妾为大人准备了些吃的,大人去我那坐坐吧,妾太笨了,做了一整日才做好的。”说话间又状似不经意抖开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手臂的斑斑红点,阴月本就生的白嫩,在余晖下一瞧,那烫伤更是显眼。
李世民还未等说话,忽听另一道男声在身后响起,那声音道:“一次两次烫伤是不当心而为之,若次次烫伤,只能说明这人愚蠢至极。”院中登时安静了,连风吹的声音都消失了。李世民转头一瞧,见长孙无忌手握腰间的大宝剑,正站在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道:“既然如此,我想,你日后还是莫要去她那吃饭了,姑娘家细皮嫩肉,总被油烫也不是办法。”阴月听过长孙无忌的名,却从未见过长孙无忌,此时见这人生的斯文如玉,但说话却毫不客气,当下拧了眉,在李府待的这些日子,她也学聪明了不少,来时不通传,李世民也未有什么不满的神色,这人的身份定然是不一般,她强忍了冲口而出的脏话,最后化作了一抹笑意,她朝长孙无忌行了一礼,道:“见过大人。”长孙无忌没有搭理她,这次他回来后,无意中听到府上下人在背地里提起观音婢一事,细打探之下,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他觉得观音婢既然选择了息事宁人,想必自有她的打算,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插手,今日应李世民的邀约来府上吃饭,瞧见了阴月,便顺便羞辱一句。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来了,一挑眉:“你来的倒是早,我侄子呢?”长孙无忌朝灶房一扬下巴:“被他娘抱着去找他姑姑了。”长孙无忌话落率先朝灶房那边走,李世民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又问:“不是说回来便成亲?定了日子了么?”一提到这事,长孙无忌的脚步微微一顿,按理说这事都是姑娘家着急才对,眼下孩子有了,却还没个名分,哪家姑娘不着急?偏生这云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将长孙无忌气得牙根直痒。
被忽略在原地的阴月彻底撂了脸,即便她再傻,也知道长孙无忌的身份了,看样子今晚是李世民邀请了他来聚餐,自然是没有自己的事了,想到自己忙活了一整日做好的饭菜,以及故意浇在手臂上的油星,阴月觉得肺几乎要炸了开来。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都快走到院门口,这才想起来阴月被自己扔在了身后,他脚步一顿,回头瞧了眼阴月:“还是感谢你的心意。”观音婢正在灶房中亲自准备着晚饭,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瞧,正见云茶抱着她白白糯糯的小侄子从门外进来,小家伙叫长孙冲,长相随了他娘,唇红齿白的,身上穿着精致的小锦袍,头上扎着只小团子,见到观音婢后挥动着两只小胳膊:“姑姑抱抱。”观音婢心底几乎软成了一汪水,忙放下手里的锅铲去接孩子。云茶嫌弃的避开了观音婢的手:“你瞧瞧你那手上还沾着血呢,你去洗洗再抱。”观音婢被云茶嫌弃了不只一次,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遂凑过去在小侄子的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乖,等姑姑给你做好吃的。”长孙冲年纪虽小,但东西好吃难吃他还是分得出来的,比如说他娘做的东西,那叫难吃,每次吃一口都要呕个半天,他姑姑做的东西才是真绝色,他每次都能吃的连渣都不剩。对此,云茶表示那也没有办法,她想自己带孩子,可长孙无忌的手艺更是令人一言难尽。
“这里油烟太大,你们去外面等。”观音婢将鸡肉拆骨下锅,屋里登时油烟四起,观音婢怕自家小侄子被烟呛到,开始往外赶人。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走到灶房时,云茶刚好抱着长孙冲出来。长孙冲见到李世民后,又张开小手,因灶房里,饭菜的味道太香,长孙冲一张嘴,口水便留了云茶一身,他含糊不清道:“姑父抱。”李世民很喜欢孩子,被长孙冲这么一叫,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忙将孩子接了过来,在他肉乎乎的脸上亲了好几口,又从身上摸出来个祖母绿的宝石塞到长孙冲不及他小指长的手中:“来,这是姑父送你的,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将这个送给她。”长孙无忌一挑眉,还未等开口,云茶便道:“李大人,你能教我儿子些好的不?”李世民瞧了云茶一眼,抱着孩子转了个身:“侄子啊,日后找媳妇定要找个靠谱些的,像那种总是拖着不嫁人的,咱可千万莫找啊。”云茶:“……”长孙无忌怕李世民再说下去,两人要吵起来,便打圆场:“你这么喜欢孩子,自己也生一个。”今日之内已有两人对他提起过此事,想必这事他是要往心里去了,提到生孩子一事,其实李世民心中有些抵触,明日杨侑禅位,日后无论自己的身份如何,也算皇室一员,更何况他从未满足只做皇室,为权衡各方势力,生子这事便不能只是与观音婢一人,既然如此,他觉得还是能拖则拖为好。
同为男人,见李世民沉默,长孙无忌察觉到不妥,他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不行?”李世民一记眼刀扫了过去:“你试过了?”长孙无忌:“……”云茶见两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翻了个白眼,转身又进了厨房,想着帮观音婢打打下手。
晚饭很是丰盛,几人围坐在一桌,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初识的那段时光。长孙冲在一边跑来跑去,跑累了便来到桌边,想扒着桌边瞧瞧桌上的菜色,无奈个头不高,连桌沿都够不到。
观音婢将长孙冲抱到怀中,将特意给他做的那碗鸡蛋羹端到身前,一抬眼正好对上李世民温柔的视线,她面色微赧,复又低下头去,问:“你见过阴月了么?”李世民点头:“那时她来过。”观音婢一早便听闻阴月也做了一桌子的菜,想了想,又道:“想必她也忙活了一整日,你若不去,她该失落了,不妨将她一并叫过来,也算没枉费她一片心意。”李世民道:“话虽如此,但……”他觉得这毕竟是家宴,将阴月叫过来会否有些不合适?
云茶虽也想将阴月叫过来,但今晚她不过是客人,自然是不好开口说话的。
观音婢道:“叫过来吧,莫要让她白忙活了一场。”李世民觉得也有道理,遂命下人去叫人。
阴月此时正对着一桌子早已冷却的饭菜生着闷气,地上是无数的碎片,可见这屋中方才经历了怎么样的狂风骤雨。她伏案痛哭,哭得正来劲,忽闻有人叩门,抬眼一瞧,是观音婢院中伺候的下人,那人进门后便一直低着头,目不斜视,自觉忽略了这屋中的惨象,恍如没发现什么异常般,道:“见过阴夫人。”阴月吸了吸鼻子,没好气问:“什么事?”那人道:“大人与夫人请阴夫人过去吃饭。”阴月愣了愣,想到那一屋子的几个人,尤其是云茶,阴月心里便打哆嗦,又怎么敢往人家跟前凑?而且以她在府上的身份,过去也是绝不能与他们同桌吃饭的,还不是去伺候她们?这观音婢当真是蛇蝎心肠,想着法的羞辱自己。
阴月想了想,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下人倒未再坚持,说了句“小的这便去回复大人与夫人。”转身便走。阴月忙将人叫住了,他若真这么去说了,自己往后还如何在府中待?她一个小妾在人家正室面前摆架子,那岂不是活够了?看来这顿饭,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阴月匆忙换了身衣裳,又将脸上的妆容重新修饰过,这才跟在下人身后往外走,还未等登门,她便听见了观音婢院子中传来的欢声笑语,但见那院子门口挂着两只灯笼,青砖黛瓦的瞧起来十分温馨,再反观自己的院子,在府中一隅,长年见不到光,瞧着便冷森森的,难怪李世民从来不去。
阴月进门时,先给几人行了礼。观音婢放下手中的筷子,亲自起身去迎阴月:“来了?
快来坐。”见观音婢对自己如此亲切,阴月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她偏头瞧了一眼,李世民等人都坐在桌前瞧着自己,虽然大家都未表现出什么,但有观音婢在,阴月无端便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她忙推托:“夫人,妾方才已用过,此番来,是特意来谢过大人与夫人的好意的。”观音婢笑了笑:“瞧你这几日清瘦了不少,想必没好生吃饭,听闻你爱吃牛羊羹,我特意为你做了些。”一听到牛羊羹,阴月脸色大变,从小她便闻不得牛羊的膻味,此时见桌上那烂的几乎入口即化的牛羊肉泡在洒了层细碎的葱花的汤中,以及另装的被撕成一块块的馍饼,只觉得一阵反胃,她下意识的推开观音婢,而后自己也向后退了几步。
观音婢笑了笑,借着阴月的力连续退后好几步,最后脚一崴,跌坐在地。李世民下意识起来去抱观音婢,望向阴月的视线里带着怒意:“放肆!你做什么?”阴月方才只是轻轻一推,万万没料到观音婢会故意跌倒,眼下好几双眼睛看着,她也没法为自己申辩,只得跪在地上认错:“妾不是故意的,大人有所不知,妾自小便不爱吃这牛羊羹,连味道都闻不得,是以方才反应才会过激了。”阴月话里话外透露着观音婢居心叵测之意。
观音婢一脸怒意的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瞧着阴月,不及说话便听李世民道:“闻得闻不得,尊重是首要,罢了,你回去吧。”语气带着深深的不耐。
阴月气得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夫人她明知道妾闻不得牛羊肉,却故意做这些来刁难妾,妾实在是不知哪里做错了。”“你是什么身份?值得夫人如此对你?”李世民不想听阴月多说一句话,他道:“你若觉得无法在这府上生活,明日我便放你走。”听说李世民要赶自己走,阴月这才彻底慌了神,她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掉,原本便红肿的眼睛此时更是肿胀的厉害,她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一直哭。女人一哭,李世民便觉得再说不出什么狠话,而且今晚长孙无忌与云茶还在,他不愿扫了大家的兴,最后一摆手:“罢了,你也别哭了,回去歇着吧。”“大人您不要赶妾走。”阴月不动地方,今日她一离开这里,日后定然再也进不来了,管他今日有谁在,她都不能松口。
李世民见她哭得实在可怜,应了一声:“好,你快些回去吧。”而后又去瞧观音婢,问:“你没事吧?”观音婢摇头:“我也是好心,听说阴月喜欢吃牛羊羹便做了,哪知是这样的情形。”她揉了揉手臂:“算了,我们吃吧。”阴月在下人的搀扶下缓步离开,临走前又瞧了观音婢一眼,正对上观音婢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意,她愣了一下,再瞧时,观音婢早先她一步转过了身。
席间,李世民遣退了屋中伺候的下人,对长孙无忌道:“明日早朝陛下便会颁旨禅位。”云茶与观音婢知道此事敏感,皆假意未听见,两人一起照顾着长孙冲,一个喂饭,另一个擦嘴。
长孙无忌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只说:“这么快?”李世民揉了揉眉心:“或许从登位那一刻起,陛下便已想到了今日,那禅位的圣旨我瞧过了,笔墨并非新的,应当有些时日了。”杨侑算是李世民的下一辈,他小时李世民还曾抱过他,那孩子性子极好,又孝顺,是以有今日这事,李世民的心中也不痛快。
长孙无忌替李世民满上了酒:“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你怎知届时陛下不会开怀?他年纪尚小,且太过优柔寡断,在皇位上待久了,也未必是好事,你也想开些。”李世民淡淡应了一声,长孙无忌又道:“太子之位?”李世民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若父王有意立我为东宫,依他的性子,一早便会暗示我了。”长孙无忌听出李世民的话外之音,如此一来,卖命的是李世民,但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还是李建成,简而言之,李世民这些年算是为李建成打了江山,而后者似乎还不领情。这事换谁想必心中也过不去这道坎。
长孙无忌问:“若当真如此,可曾想过下一步该如何?”李世民拿筷子沾了酒,在桌上写了个字。那字铁画银钩,似乎将这红木桌面刻透,瞧着便觉气势滔天。
李世民几十日没回家,心中自然是想观音婢,席散后,李世民缠着观音婢要共浴,观音婢红着脸应了下来,两人小别胜新婚,观音婢刚一入水便被李世民抱了个满怀,观音婢坐在李世民的腿上,察觉到李世民身体上的变化,拧了李世民手臂一下:“流氓。”李世民又在观音婢腰上摸了一把,而后低头衔住观音婢的嘴唇,两人唇舌相缠,粼粼水面倒映着烛光。
李世民铆足了劲折腾观音婢,直将她磨得哭着求饶才算尽兴,他将观音婢揽在怀中,在她头顶落下一吻:“有你真好。”观音婢安安静静趴在李世民结识的胸前,回抱住李世民:“那时听你说陛下明日禅位于父王?”李世民“嗯”了一声,观音婢听出他话中的失落,抬头在他下巴印上一吻:“二郎,日子还长着,有些事只是一时,你明白我的话么?”李世民收紧了手臂:“明白,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这是人之常情,观音婢伸手描摹着李世民的轮廓,轻声道:“不到最后,谁又知道鹿死谁手?既然父王欲立嫡长,却又无法开这个口,不如你大度一些,主动让位,届时父亲觉得亏欠于你,日后自会向着你说话。”李世民又将观音婢向自己揽了揽:“你真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珍宝。”隔日一早,天还未亮,李世民便起床穿衣。今日外头雾气极重,压在整座大兴城的上空,密得令人透不过气,李世民扶正了头顶的皮弁,对观音婢道:“我走了,在府上等我回来。”观音婢点了点头:“好。”许是外头雾气太重,又或许是今日注定要发生大事,大兴城中人心惶惶。杨侑命京中所有朝臣今日都去上朝,连在家养病的与回家省亲的也不能幸免。
雄伟迤逦的皇宫弥漫在大雾中,众臣面朝皇帝而立,无不垂首躬身,李世民身着朝服,位于武官前列,听着头上皇帝亲自宣读着禅位诏书,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在说到”隋德将尽“时,杨侑的声音终是哽咽了一下,最后却仍是读了下去。
众臣跪了一地,听皇帝道“今祗顺天命,禅位于唐。”时,皆重重叩首。虽众人早已料到今日场景,但当身临其境时,眼中仍是酸胀。殿上一片静谧,李渊于这一片肃穆中,承下皇帝位。因他封号为唐,便改国号为“唐”。
义宁二年五月,唐继隋位,改年号“武德”,更大兴城为“长安”,寓意天下久安。
唐朝建立,百姓无不振臂欢呼,李渊登位后,如观音婢所料,并未急着立太子,他只是降封杨侑为希国公,允他仍居住在长安,对太子一事则闭口不提。礼部忙着赶制朝服等事宜,改朝之后,陛下大赦天下,又修改了许多刑法条例,其余部门亦忙得热火朝天,宫中一时竟有欣欣向荣之象。
这日下了朝,李世民并未急着出宫,他去到御书房,显然是有话要对李渊说。
彼时李渊正在批阅奏折,听小黄门通报后,将笔一放:“让他进来。”李渊登基也有几日,但对于自家这个二儿子,他一直觉得有些愧疚,再加之朝中都在猜测东宫之位花落谁家,故有意避而不见。李世民自然是察觉到了李渊的不安,今日便主动找上门来。
“你有何事?”李渊见李世民规规矩矩的站在远处给自己行礼,更觉别扭。
李世民闻言直接跪在地上:“有关朝中之事,想必父皇已有所闻,国不可一日无君,东宫不可一日无主,自古以来立储皆是立嫡长,儿臣今日前来为的便是这事,还望父皇早日立大哥为储,好堵上悠悠众人之口。”李渊闻言,吃了一惊,他知道这对李世民来说并不公平,但李世民性子毛躁且倔,相比之下李建成的确是沉稳许多,虽这些年李建成鲜少涉足军事,可他知道,用人之道李建成并不比李世民逊色,是以立李建成为太子,李渊一早便做了决定,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李世民,这才迟迟没有动作,今日见李世民主动提起,不得不说,李渊心中狠狠松了口气。
李渊沉默片刻,问:“你心中可曾委屈?”李世民直言道:“委屈。”李渊又问:“可曾服气?”李世民道:“不服。”李渊笑了起来,是了,这才是他家那个从小倔到大的老二,若今日他回答的是“不委屈”“服气”,那才是李渊该警觉之时。
“你会好生辅佐你的兄长吧?”李渊问完话之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多余。
果不其然,李世民道:“不一定。”李渊被李世民气得想吐血,但见他仍是这么浑,心倒是放下不少,他顺手抄起桌上的笔山砸到了李世民的身上:“快滚,每次都给老子添堵。”李世民叩首,而后起身离去。
不日,李渊便立李建成为太子,又封李世民为尚书令、右翊卫大将军,并进封秦王,特许李世民见到太子、太子妃可以不拜,而秦王妃的规制也与太子妃同级。历代王号中,以“秦、晋、齐、楚”最为尊贵,由此可见李渊对李世民的重视,李世民心中虽有不满,但自知目前不宜有任何动作。
李世民被封秦王,观音婢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了秦王妃,这让仍是媵妾的阴月很是嫉妒,趁着众人忙的脚不沾地时,阴月偷偷去找了李建成,好巧不巧,李建成并不在府上,倒是已成了太子妃的郑观音发现了在门口徘徊着的阴月。
“大胆刁民,竟敢乱闯太子府,见到太子妃还不下跪?”跟在郑观音身边伺候的下人见到阴月后,爆喝了一声。
阴月不防,被这声音吓得面色一白,回头瞧见郑观音站在一干下人的簇拥中,雍容自现,再反观自己这寒酸模样,顿觉无地自容。她曲膝跪下,心中想着该如何解释今日自己出现在这太子府。
郑观音却没有理会阴月,转身进了府,吩咐下人盘问阴月的底细。在得知她是李世民的媵妾时,便也没有多加刁难,至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太子府,郑观音不消多想,知道她定然是与李建成达成了什么共识,只是她对李建成早已死心,他的事她也不想过多搀和,便直接将人放了。
阴月有惊无险的回到了秦王府,提心吊胆的过了几日,见郑观音并没有来找麻烦,这才敢喘气。
观音婢一早便摸透了阴月的性子,只要她安静下来,那保准是闯了什么祸,但近日王府中有诸多事宜要忙,她分身乏术,倒也没有多余精力去关注她。
这日,难得李世民与观音婢都清闲下来,入夜,两人躺在床上谈天,观音婢想起白日里与京中那些夫人们聚会时听到的家长里短的抱怨,咬了咬下唇,道:“二郎,往后还有许多路要走,府中不能只有我一个。”李世民没想到观音婢会主动提及此事,当下也是一愣,他伸手搂过观音婢,并没有说话。
观音婢想了想,又道:“你也要为皇家多做考虑,子嗣……也是多多益善。”观音婢说这话时,觉得心口空荡荡的疼,仿佛缺了一大块,鼻尖不禁有些发酸,但是两人都已走到今日这地步,已是没有了退路,李建成虽成了太子,但李世民于他而言实在是心头大患,日后他总会找到时机拔出这根骨中刺肉中钉的。
“另外,朝中的那些大臣也并非都为你所用,你也要尽量拉拢他们才是,先前他们只是站在李唐的立场,但李唐下面还有许多分支,其实白熠……我瞧便不错,不如将她也纳入府中,与你而言自然是有利无害。”这打算观音婢一早便有了,只是现如今要她当着李世民的面亲口说出来,仍是尤为艰难,先前她与阴月说的话,孰真孰假,若是她人与自己起了争执,观音婢自会信李世民站在她这一边,但那人若是换成了白熠,观音婢心中的确是没有把握的,毕竟两人朝夕相处了好几年,平心而论,她潜意识中一直认为李世民会爱上白熠。
听到白熠的名字,李世民也沉默了。观音婢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她说:“你不娶,李建成自然也会娶,他对于你与白熠之间相熟之事,定会了如指掌,届时你能保证白熠在太子府上能安全么?”但凡与李世民沾边之人,李建成都想毁了,这事观音婢一早便知道了。
两人一整夜皆未眠,却各自沉默,观音婢知道,李世民这是认同了自己的看法。说来可笑,虽然这事是她先提起的,但她心底还是有个声音,那声音期盼着李世民能坚决的否定自己的建议,或者哪怕不坚决,但最后仍是不答应便好,可是都没有。
观音婢紧紧咬着被子,生怕自己哭出声,只是身上的颤抖仍是暴露了她此时的情绪。李世民眼圈也有些红,在天亮时分,一直死气沉沉躺着的李世民终于活过来了一般,整个人好似一只狂怒中的猎豹,他翻身将观音婢压在身下……在最后的关头,他将头深深埋在观音婢的颈窝,两人的泪水交汇在一起,李世民口齿含糊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