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故技重施
翌日,萧初鸾搬回景仁宫。
整个后宫议论纷纷,不敢相信皇上竟然会开金口让贵妃回来,竟然这么出乎意料。
宫人都在说,一定是贵妃施展妖术,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皇上才会让她回景仁宫。
杨晚岚和唐沁雅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这夜,寒风呼啸,仿佛厉鬼呜咽,震得窗棱咯吱咯吱地响。
铜炉里燃着银霜炭,几个小暖炉也燃着,整个寝殿温暖如春。
宇文朗欢快的笑声感染了所有人,宫人看着他骑在皇上的背上玩乐,都笑了。
宇文珏当马让儿子骑,在床榻上“驰骋”,朗朗乐坏了,笑个不停。
坐在一边的萧初鸾故意板起脸,“朗朗,父皇累了,下来吧。”
朗朗摇头,奶声奶气地叫道:“骑马……骑马……”
宇文珏继续陪着儿子玩。
“皇上,时辰到了,朗朗该睡了。”她劝道。
“难得朕今夜陪朗朗玩,就让他玩个痛快。”宇文珏笑道。
她笑着摇头,他对朗朗的宠溺与喜爱,是宇文晔远远比不上的。
再玩一会儿,朗朗累了,自己下来了,窝在宇文珏的怀中,很快就睡着了。
萧初鸾将他放在床上,盖好棉被,二人静静地看着熟睡的朗朗。
忽然,殿外有人疾步进来,“皇上……”
宇文珏挥手示意公公不要出声,起身出去。
她再看朗朗一眼,吩咐蓝飞雪和碧蓉好好看着,出了寝殿。
“皇上,凤王被救走了。”公公着急道。
“怎么回事?”宇文珏面不改色,好像早已料到这件事。
“看守的侍卫来报,十余个侍卫被迷倒,凤王被人救走了。”
“传令下去,封锁四门,严加盘查。”宇文珏声音冷沉。
公公得令,连忙出去传口谕了。
萧初鸾行至他的身侧,“皇上……”
他坐下来,褐眸微眯,“朕早已料到,十皇叔会派人救凤王。”
犹豫了须臾,她终究问了:“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凤王?”
宇文珏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大步流星地离去。
萧初鸾不明白,宇文欢为什么一定要救凤王,不过,宇文欢出手了,她就无须费心费神了。
次日一早,宇文珏在御书房大发雷霆,宇文欢从容踏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十皇叔最好给朕一个理由。”宇文珏双眸紧眯,怒气腾腾。
“沣儿是皇上的手足,臣不想高祖开创的基业染了至亲手足的血。”宇文欢的语声冷硬如铁,一如军令,有着令人不敢违抗的威慑。
“朕也不想,可是凤王做过什么,你又不是不知!”宇文珏怒吼。
“沣儿被魏王宇文璟利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喜欢的女子。”
“谋逆是死罪,不可饶恕。”
“难道皇上想让天下人知道,让后世子民知道,皇上暴虐冷酷,残杀手足吗?”
“是凤王不忠不孝在先,朕治他死罪是按律惩处。”
叔侄俩吼来吼去,饱含怒火,几乎掀破屋顶,殿外的宫人听在耳中,吓得身子一抖一抖的。
宇文欢不甘示弱,“臣一定要保他一命!”
宇文珏气得俊脸红红的,“十皇叔一定要与朕作对吗?”
宇文欢的脸膛紧绷着,下颌也抽得很紧,“是!”
黑眸与褐眸含怒对视,四目紧眯,视线胶着,眸光如刀如箭,如冰如火。
不甘示弱,誓不罢休。
宇文珏胸腔里的怒火已经升至咽喉,满目厉色,“既然十皇叔执意如此,那就各凭本事。你有本事保得凤王一命,朕就放他一马。”
宇文欢的眼中锋芒毕露,杀机隐现,“凤王对皇上已没有任何威胁,皇上何必赶尽杀绝?”
“朕不是赶尽杀绝,是永除后患。”对宇文珏来说,更重要的后患是宇文沣对文玉致的情。
“臣可以保证,凤王不会成为后患。”宇文欢语声绝烈。
“如何保证?朕如何信你?”
“假若凤王有威胁皇位的那一日,臣必先除掉他。”
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叔侄再次互相瞪视,眉峰如刻。
宇文珏的褐瞳缩了一缩,大袖一挥,“好!朕就信十皇叔一次,饶凤王一命。但是,朕这辈子不想再看见凤王!”
宇文欢冷沉道:“那就劳烦皇上下一道诏书,赐凤王封地云南,永世不得回京。”
“你——”宇文珏气得咬牙切齿,“朕要贬凤王为庶人,发配云南。”
“皇上,魏王已经伏法,凤王虽为同谋,但毕竟是神宗亲子,不可随意贬为庶人。”宇文欢反驳道,“若贬为庶人,天下万民定会议论纷纷,说皇上罔顾手足情谊,残害手足。”
“够了!凤王不忠不孝,谋朝篡位,贬他为庶人已经便宜了他。”
“在子民眼中,凤王只不过被魏王利用的棋子。皇上不想落得个残暴的名声,就要宽容为怀。”
宇文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地起伏。
宇文欢有恃无恐地说道:“请皇上拟诏,臣笔墨伺候。”
三日后,凤王宇文沣离京前往封地云南,杨晚云和唐沁雪随行,永世不得回京。
萧初鸾知道,也许他想见自己最后一面,可是,她身在皇宫,根本没有相见的机会。
宇文欢也不会让他们见面。
她站在殿廊上,望着寒风呼啸的阴霾天空,默默祝他一路平安、一世喜乐。
宋天舒来请脉,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的。
前日夜里,宇文珏问她,为何她的肚子总是没有动静?
她笑言,有没有动静,要看上苍的安排。
没想到,他让宋天舒来请脉。
宋天舒手指轻扣她的手脉,垂目听着脉象。
萧初鸾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前不久在千波台发生的那一幕——他无法克制地抱着她,对她说:只要你一句话,微臣会为你做任何事;除了杀人放火,微臣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回过神,脸颊微微的热,她低声道:“大人,谢谢你。”
“娘娘谢微臣什么?”他声色未动,却知道她谢的是前几日他求见皇上的那件事。
“有些事,大人与本宫心中明白便好。”
“娘娘若是心中明白,为何还说‘谢谢’?”宋天舒听完脉,从容道,“娘娘脉象平和,凤体安康,若想怀上皇嗣,只需保持平静、喜乐之心便可。”
“后宫波云诡谲,本宫又怎能保持平静、喜乐之心?每个人都想本宫死无葬身之地,本宫怎能高枕无忧?”她轻轻一叹,苦笑。
宋天舒温和的目光匆匆滑过她的脸,“微臣会开一些宁神静气的药给娘娘服用,只要娘娘放宽心,就能得偿所愿。”
萧初鸾淡淡一笑,“那就有劳大人了。”
他提笔写药方,一如行云流水,徐徐道:“在微臣所开的几味药当中,有一味药较为涩苦,难以下咽。娘娘记住,这味药必须以蜂蜜水压住它的苦味,不然,前些日子的流言蜚语就只是一个开始,往后更加难以遏制。”
她重重一愣,他这句话再明显不过,暗示她那些流言蜚语是有人恶意散播。
他知道是谁散播的?
她试探地问:“谢大人提点,不知这味苦得难以下咽的药是什么?”
“这味药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也不是功效显著的药材,只是生长在荒野之地的野草,不过这味药对娘娘的凤体、身世非常了解,娘娘务必当心。”
“本宫明白了,大人,本宫会当心。”
“稍后微臣派人端药过来,娘娘按时服用,微臣告辞。”宋天舒站起身,微微一礼,转身离去。
“大人慢走。”
萧初鸾明白了,宫中流传的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不是唐沁雅散播的,而是文玉凝。
文玉凝,既然你待我这么“好”,既然你一次又一次地害我,我岂能不回敬你?
这夜,大雪纷飞,一帘又一帘的雪幕为寒夜染上一层苍白的雪光。
在皇宫西北人迹罕至的一处宫苑,出现一个身披紫色斗篷的女子。
她站在殿廊上,四处观望,好像在等人,有点着急。
搓着手,跺着脚,她不时地呵气在手上,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着。
不多时,一个身穿侍卫服色的男子现身,走到她的身旁。
飞雪漫天,他们就站在殿廊上说话,颇为戒备。
忽然,不知怎么回事,四面八方涌现大批侍卫,将那一男一女包围住。
侍卫头领道:“文贵人与宫中男子私会,淫乱宫闱,当场捉住。我等奉皇后娘娘懿旨,你们有何话说,就去坤宁宫说吧。”
被当场抓住的,正是文玉凝。
坤宁宫大殿上,文玉凝和侍卫徐勇向杨晚岚解释,只是碰巧相遇,然而,谁会相信?
夜里不在寝殿歇着,在偏僻的宫苑出现,怎么会是碰巧相遇?
和文玉凝位份差不多的妃嫔,巴不得她因此获罪,被贬冷宫,或是赐死,纷纷落井下石,说早已觉得她不甘寂寞,与侍卫有苟且之情。
文玉凝百口莫辩,祈求地看着萧初鸾,希望她为自己说好话。
萧初鸾什么也没说,冷漠地离开坤宁宫。
当日,皇上授意,皇后下了一道懿旨,赐文玉凝毒酒。
萧初鸾在公公赐毒酒前的一个时辰前往文玉凝的宫苑,挥退所有宫人,命自己的人把守在殿门处,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文玉凝木然地坐在绣墩上,目光呆滞,娇脸苍白,身上仍然穿着昨夜的衣袍与斗篷。
“妹妹。”萧初鸾站在她身旁三步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想说什么?”文玉凝目如死灰,身子似已僵化。
“假若你没有做那么多事陷害本宫,本宫今日就会为你说几举好话,也许你就不会得到如此下场。”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好心帮我。”
“那是因为,你一进宫,就将本宫当作敌人,而不是与本宫站在一起。”
“在这步步惊心的后宫,没有真正的盟友,也没有真正的姐妹,就算是亲姐妹,也会因为争宠而撕破脸皮。”文玉凝抬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张绽放得正娇艳的脸,立即就要凋谢了。
“你说得对,更何况你与本宫……”萧初鸾眨眸一笑,“本宫来送你最后一程,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本宫回敬你的。”
闻言,文玉凝震惊地转头,双眸喷火,气愤道:“竟然是你!”
萧初鸾收买了文玉凝的近身侍女,得知她每逢六就与一个侍卫私下碰面。
据说,侍卫徐勇收了文玉凝不少好处,也为她办了不少事、打听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萧初鸾决定以牙还牙,也让她尝尝被人冤枉淫乱宫闱的滋味。
于是,萧初鸾命人写了一封告密信,送到坤宁宫,由皇后出面抓奸夫淫妇。
只要当场抓住他们,就算他们没有明目张胆地做出淫乱宫闱之事,一条宫眷与侍卫的苟且罪名,就足够文玉凝死了。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一些妃嫔巴不得文玉凝死,落井下石,添油加醋,杨晚岚想从宽处理也不行。宇文珏对文玉凝本就没有好感,听闻她与侍卫私自深夜见面,面子挂不住,必定不会绕她一命。
说完事情经过,萧初鸾徐徐一笑,“想不到吧,你做过什么事,如何待本宫的,本宫铭记在心,此次一并还给你。”
文玉凝愤怒地扑上来,十指抓向她的脸。
萧初鸾早有防备,用力地扣住她的双手,“快死的人,你还能咸鱼翻身不成?”
话落,她猛力一拽,将文玉凝摁坐在绣墩上,随手从妆台上取了一柄颇为锋利的簪子,抵住她的咽喉,“本宫忍你这么久,是因为,你是文玉致的亲妹妹。”
铜镜中,她的红眸布满了戾气,红芒跳跃,有些骇人。
“早知今日,我就将你假冒姐姐的事告诉皇上。”文玉凝怨恨地瞪着镜中的萧初鸾。
“可惜,你没这么做,就算你说了,也没人会信你。”
“我姐姐在哪里?”
“本宫不知。”
“你不知,魏王知道,魏王说姐姐不想进宫,他给了姐姐一些银两,让姐姐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文玉凝冷笑,“其实,我也是魏王的人。”
萧初鸾震惊得无以复加,文玉凝也是魏王的人?
文玉凝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得意道:“没想到吧,魏王担心我说出你不是文家大小姐的秘密,找到我,对我说,假若我什么都不说,他会帮我得到皇上的宠爱、宠冠后宫。”
“你想宠冠后宫,因此答应了魏王?”萧初鸾恢复了先前的冷静。
“是,虽然你不是我姐姐,效命于魏王,但我要做后宫第一人,只能答应魏王,你的真正身份,绝口不提。”文玉凝凄冷一笑,“没想到……皇上喜欢皇贵妃、喜欢你,根本就不瞧我一眼,宋天舒也不帮我……我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赢得皇上的青睐。可是,我怎么努力,皇上始终不正眼瞧我,我不甘心一辈子得不到皇上的宠幸,不甘心……”
她越说越气愤,咬牙切齿,眸光悲愤。
萧初鸾问道:“你以为,我死了,你就有机会了?”
文玉凝嘶哑道:“是,你死了,我是你妹妹,皇上对我多少有点怜惜之情……没想到,皇上这般冷酷无情……要我滚出去……”
哀伤的泪水,缓缓滑落,滴落妆台。珠泪暗垂的容颜,分外凄楚可怜。
这一刻,萧初鸾心生恻隐,“帝王本无情,庸人自扰之。”
文玉凝抹了泪水,坚强道:“我死后,你帮我写信给爹娘……报平安……”
“只要你愿意,本宫可以暗中安排你……”
“不必了,我对爹娘说过,我要做皇上的宠妃……既然做不到,不如死了干净。”
“你何必执著于此?”
“这就是命!”文玉凝的语气不知是沧桑还是大彻大悟。
她仿佛陷入了回忆,“从小到大,我比姐姐漂亮,得到的比姐姐多,娘疼我、宠我,要为我找一个好夫君、找一个好人家……娘总是对我说,人要往高处走,要嫁一个有财有势的夫君,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十三岁那年,娘看上医术精湛、风度翩翩的宋天舒,可惜他拒婚了。当时我还小,但他给我的羞辱,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发誓,我一定要嫁一个比宋天舒强百倍的男子,让他知道,当初他拒婚,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错。后来,姐姐进宫参选六尚局女史,我突发奇想,如果能够进宫选秀就好了。”
萧初鸾道:“你终于等到了机会。”
文玉凝苦笑,“我得偿所愿,终于进宫选秀,却没想到,后宫这么可怕,就像在悬崖行走,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便有性命之忧。进宫不到一年,我害过人,也被人害过,走到了尽头,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你还年轻,爹娘还等着你……”萧初鸾再次劝道,心软了。
“不,我没有脸回家,我宁愿死在这里。”文玉凝转过头,望着富丽堂皇的寝殿,“我喜欢皇宫,喜欢这里的一切,喜欢繁华、锦绣,只是,很孤单,孑然一身,虽然后宫佳丽如云,然而,每一个女人都很可怕,都想要你死。”
她凄凉地笑,站在寝殿中央,举眸四望,恍惚地笑,天真地笑。
萧初鸾看着她,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实际上,后宫的女人都可怜。
文玉凝眷恋地看着寝殿中的摆设,幽幽道:“你走吧,公公就快来了。”
萧初鸾叹了一声,举步离去。
却忽然听到她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其实,魏王的下属早已查到你想查的事。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张公公说的,他说你进宫是为了查你的父亲获罪的真相,不过他也不知道个中内情。”
“张公公不知道,谁知道?”萧初鸾豁然转身,心揪得紧紧的。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张公公。”文玉凝靠在柜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