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龙淑龄
(一)
百桦村出了个大学生,是刘二家的大女儿,今年考上了大学,全村人都沉浸在讨论和喜悦中,刘二家的就更不用说了,女儿高考完,便带着老婆回到了家乡,走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就被夸一次。
刘二家有三个妹崽,这几年躲躲藏藏,逃避计划生育终于生了个儿子,大女儿叫刘知文,二女儿叫刘知乐,二女儿并不像名字那样知乐,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读了初一就辍学打工,一年半载都不回一次家。
三女儿叫刘知情,由于躲计划生育,母亲营养和各种条件不好,天生不足,多病体弱。
父母外出打工,一般留三姊妹在家和爷爷奶奶,知文恬静,喜欢读书考了大学,但脾气性子谁都不是很懂。
设了宴,让全村的亲戚好友前来祝贺,刘二很高兴多喝了几杯便开始夸夸其谈,从各种教育子女的问题谈起,各种夸女儿懂事。
刘二回家盛饭的时候看见知文一脸不高兴地在烧柴。
“文文,给爸长脸了……”刘二竖起大拇指,脸上因喝了酒而两腮红红的。
“爸,别拿我的事瞎说,再怎么我也不过是个二流学校。”知文把柴一扔站了起来。
“什么二流不二流,到哪都一样,人呢……”
“爸,不要说你那些教育子女的方式,谁不知道你们在外打工三四年没回来,要教育也是爷爷奶奶教育的……自己看看二妹……你能把她叫回来吗?”说着知文跑进了自己得房间,把木门一甩,发出吱呀的声音,那木门本来就不牢固,摇摇晃晃了一会儿。
刘二被女儿说得没话说,一时间心都凉了一半,再回到席上,已沉默不语。
刘二也是有职中文化的,由于有一点打基地的基础,长年在外给建筑打基地,挖山地,这十几年了越来越瘦,脊椎也越来越不好。
晚上宴席散去,一家子围着桌子谈起了计划。刘二把这后来几年都计划好了,就等着分享给。
“你看呢!现在文文考上大学了,以后文文就负责好好读书,什么也不用想,我和你妈负责去赚钱……”
“赚钱赚钱”小儿子刘知礼才三岁半,看见爸爸说话,也学着说,爷爷奶奶心疼地抱在怀里咯咯地笑。
“儿子听话”刘二故作认真说:“将来儿子也要像姐姐一样,好好读书,考大学……”说着刘二看向知文,知文只一心磕瓜子。
知情弱弱地开口问:“姐姐,你要到省外读书,一个人,怕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想去地更远些呢!”
“有志气”刘二咳了几声,正襟危坐:“计划呢!是这样的,我是一家之主,大家都得听我的,过几天呢,我们去买票,先送文文去上学,然后我和你们妈还有你们弟弟去打工,你弟弟还小得带着。”
“爸,三妹妹为什么不带,她在家一年来生了多少病,也不带她去治治?她现在都十五岁了,就这么点高……”知文不知道哪里有气,也不知道往哪里发。
“我没事……”知情羞涩一笑:“只是爷爷奶奶照顾我太累了。”
“这个……是这样的……都去,谁留下来和爷爷奶奶一起啊!”
“我随你们”知文继续磕瓜子,一句话也没再插上。
一晚上都是刘二在那里规划讲述,爷爷奶奶也听不懂只顾着哄孙子咯咯地笑。
百桦村的夏天,有一片绿绿葱葱的百桦林,百桦树笔直高挺,灰白色的树皮,绿油油的树叶,在夏日炎热中给全村人一处乘凉地,最美的是秋天,这白桦林全变黄,黄色的叶子和灰白的树皮似乎更和谐。树叶厚厚地堆在地上,踩上去嚓嗞嚓嗞地响。
知文知道,她离开了,就不会再见到白桦林落叶的时候了。
“姐姐,爸爸叫你吃饭呢!”知情跑着过来,她那瘦小的身躯轻盈的像只蝴蝶。
“知情,你说我什么能回来?”
“当然是放假咯……”知情呵呵地笑了,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要去上大学了……”知文舒了一口气,高兴地对着这片百桦树喊到。
“姐姐要去上大学了”知情也高兴地跟着喊,知文转头看向妹妹,有种说不出的离别难过。
“知情,好好读书,好好读书你才能走出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知道吗?记得姐姐的话,好好读书……”知文拉着知情的手,不知道是在叮嘱还是在劝告。
“姐姐,我会的”知情点着头。
“喂……那是知文妹子吗?有你的电话,你们学校老师找你……”村长在不远的岔路上大喊着。
“电话?”知文高兴地拉着妹妹跑向村长那边去。
那些年,百桦村一个村才有一个电话,家家户户打电话接电话都是去村长家。
(二)
十九岁的知文开始了大学生活,她进入校园的那个时候是刘二陪着去,她永远记得那个时候,她自己领着一大包衣物,父亲为她扛着被子,她们一路走过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校园很大,也算是比较悠久的,道路上的大树把整条路都遮得阴凉阴凉的,知文时而看见骑自行车的学生从身旁穿过,时而看见几个男男女女一起欢笑走过。知文满心好奇,内心却又敏感,她看了别人朝她这里看来,她便把头埋得很低,满脸通红。
父亲走的时候对知文千叮万嘱,知文只是点头,父亲踏上了离去的公交车,知文才在宿舍默默地哭了,毕竟她还是个孩子,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来大城市,第一次将要自己生活。
刘二这边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带着知情一起去温州,她这孩子可怜见的,体弱多病,得带她好好治治,不过这治病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女儿正上大学,钱也是借来的,三女儿也在上学,没几年儿子也该上学了。
刘二不知道如何筹划,不过女儿的病那是一定要治的。至于自己的父母还不算老,六十多生活还能自理,还能干活,过几年父母走不动了,自己估计也不能出去赚钱了。
“孩子他爹,你在想什么?”慧秀看着刘二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有点担心地问道。
“我们把知情也一起带过去吧!她的身体也该好好调养”
慧秀沉默了一会儿方开口:“你说好就好,这孩子我欠她太多了”
“说什么话嘞,不就带过去治治就好了”刘二看自己的媳妇有些丧气,抖了抖烟,咧嘴笑着安慰。
“你说这知乐,不来电话,不回家,才十七八岁,就一个人在广东……也不知道个什么情形……”说着说着,慧秀哭了,她哽咽地扯着嗓子:“她就没想过我这个妈吗?”
“她不仅没想过你这个妈,她连我这个爸也没想”刘二哼了一声:“她爱怎么就怎么,长大了也管不着,也用不着我们管,害得是谁?是她自己……”
慧秀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拿着篮子装上剩下的线头吸了吸鼻子说道:“你从来没管过她,所以才这样,是我们的错!”
“你看看知文,我也不怎么管她,可她考上大学了,你看看知乐……她就生得这个性子……”刘二把烟戳灭,随手往火坑一扔。
“别说知文了,她古怪地很,我都不敢和她说话”慧秀提着篮子走出去了,刘二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慧秀说得没有错,他的确没有管好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那么多理由来驳回慧秀的话。
看着窗外,玉米晒得满地,慧秀在竹竿上把一件件衣服凉起来,三岁半的儿子在慧秀腿边绕来绕去,到处奔跑。
刘二拿出一支笔,写了一封信,按照原来知乐说过的地址写了一封信,他想知道知乐是不是还在那,只是想赌一把,万一知乐收到信了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知文上大学第二个月了,来到学校知文感到很多的不适应,她不适应老师的上课,不适应生活的费用,一餐饭就得三四块钱,对于知文来说这是她很难负担得起。
开学了很多兴趣社团都招新了,知文不知道自己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只是被室友拉着去加了一个创业社团和表演社团,迷迷糊糊中自己便融入了社团。
这么久知文才给家里回电话,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这个念头只在脑子一闪而过。
接到电话的那一天,正好是刘二他们前去温州的那一天,刘二和慧秀都没有接上电话,村长叫她的爷爷奶奶接了,这一次电话知文感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一次淡淡的失落感,没有强烈的遗憾,只是心里空空的,道不明、诉不出。
知文在这几个月里心里一直很矛盾,她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说她该做什么才能改变这一切。
知情随着父母坐上了火车,知情第一次坐火车,她听着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一夜也没有睡着,她看着身旁的人都呼呼大睡。
火车进入隧道,知情觉得自己像是进入地球里面一样,像书上说得钻进了土地里面,当看见火车到站,明亮的灯光透过车窗,她看见玻璃窗上自己那浅浅不清晰的影子……折折腾腾两天,她们终于到了温州。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傍晚,一时间找不到住的,他也曾带着妻儿前去宾馆一问价格,身旁的慧秀就拉着他出来,慧秀觉得这住一晚的钱都够她们吃半个月了。
刘二怕委屈了孩子,她们兜兜转转方找到了一个相对比较便宜的住处,一家子一起入内,便倒头大睡,一路上太颠簸太累了。
第二天,刘二和秀慧开始找工作了,刘二的工作找起来倒是不难,毕竟他常年打工,认识几个本行老板,只是要考虑工资高低问题而已,他觉得先做一份有个经济来源再说,秀慧这边由于带着个三岁孩子,不能进厂许多人都拒绝了她,找了一个多星期也找不到工作。
“爸,妈,不然我不读书了,我带弟弟吧!你们去上班,我带着弟弟给你们煮饭”知情在吃晚饭的时候说出了这个提议,这让刘二剩下的半碗饭怎么也咽不下去。
“知情你还是要读书的!”刘二很严肃地跟知情说。
“可是姐姐那边还要生活费,我还要去医院,我们要吃住租房,我再上学的话……”
“听爸的,这些你不用管,过些日子爸给你找学校,你必须上学去。”
知情默默地低下头吃饭,不敢再说半句话。
(三)
一天中午知情在她们租的小屋子里洗衣服,经常在外的刘二回来了,知情高兴地给爸爸做了一桌好菜,这几天慧秀刚找到工作,是帮人家看店的,活不重,就是工资低了点。
吃完饭,刘二就带着知情去医院了。
到了医院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知情有些担心地望着她们,她紧紧地跟在刘二身后像害怕走丢了一样,挂了号,刘二先带女儿给医生瞧了,医生说要拍个片,她说依知情厌食,头晕的状况,他也不好判断,刘二也不懂,就去拍了个片。
拿着片去找医生,医生又说没什么状况,就给知情开了一副药,刘二了问几句,医生很专业的回答了他,他不太明白也不再多问,只听医生说没大问题他就宽心了。
这去医院一趟,这工资差不多没了,没几天就要开学了,也该给知情找个学校,知情十六岁才上初二,因为身体不好八岁才上学,现在找学校不难,就是难在没钱。
回来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村里的田跃伯伯,刘二就请他到家里,两人喝了一些酒。
“这些年在煤矿还好干吗?”刘二记得别人说进煤矿工资特别高,自己也有想去的念头,但想去一家妻儿老小又放弃了。
“唉!不行了,身体吃不消了,再过个两三年,得回村去了”田跃摇了摇头:“村里的那几亩田也荒了,回去有的打理了。”
刘二给田跃满上一杯,知情上了个菜甜甜地说:“田伯伯,吃菜。”
田跃打量了一下知情,见她瘦小苍白,像没吃饭一样,瘦骨嶙峋,他有点心疼说:“这好孩子,瘦成这样,衣服都没撑起来。”
“她呀!从小就瘦,又挑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长胖”
“我听说城里的孩子都吃些什么钙片,什么奶粉,听说吃这些有营养……给她买一些。”田跃看着刘二,担心地说:“女孩子这么瘦不好”
“我正这么打算,只是现在还在找学校,她大姐姐的生活费还没来得寄,手头紧”
“你呀!我们村的大人物,以前的村支书,现在又培养个大学生,你看看,任务重,以后就等着享福吧!对了,我还有几百块钱,你先拿去”
刘二不好接受这份好意,推辞了几下,田跃还是给他。
“这……那下个月再还给你”刘二咧嘴一笑,收起了钱,两人又一起吃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没过几日知情上了学了,她背着书包忐忑地踏进这陌生的学校,课堂上她看着同学们活泼热情,回答问题很迅速,而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老师讲什么,她越来越害怕上课,害怕与老师目光接触,所以她上课常常低着头。
唯一一门让她喜欢的课就是语文课,因为语文课老师不会叫学生上黑板计算,语文课老师还会讲古代故事,还会讲小说……
知情每天都照常上学,慧秀给孩子煮好饭也去上班,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就是有点艰辛。
知情自己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家里的爷爷奶奶打了个电话,她不安地抓着电话,等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想起。
“是知情呀!知情?”奶奶的声音一响,知情鼻子就酸酸的。
“是的,是我,奶奶”
听到知情声音,奶奶笑了,知情在电话里头听出来。自己眼泪却哗啦啦留下。
“爷爷……爷爷还好吗?”
“好的很,好的很,挑玉米稻谷他都能干。知情啊!跟你说个事,你二姐姐回信了……”
知情惊讶住了,爸爸在来温州前给二姐姐写过一封信,收到回信就代表姐姐还在,还能和家人联络。
“姐姐说什么了?”
“我叫你村长叔叔帮看,他说呀,一切都好,还交了什么……男的……叫男朋友”
知情扑哧地笑了,她知道姐姐还好就等不及把这个消息告诉爸妈,她挂电话后,感觉自己轻松地如同一只小鸟,飞快地飞奔回家。
(四)
“妈”知情推开门,看见母亲正在将一个个瓶子踩扁,然后装进麻袋里。
“知情回来了?”慧秀提起袋子整理好餐桌。
“知情回来了”弟弟知礼也跟着妈妈说话。
“你也叫什么知情,叫姐姐……”慧秀轻轻地掐了一下知礼的脸。
“妈……”知情意味深长地叫了慧秀一声:“今天我给奶奶打电话,听奶奶说,二姐姐回信了。”
慧秀将麻袋往墙边一踢,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这样的女儿”,慧秀默默走去厨房拿饭菜,却掉下了眼泪来,她忙用袖子擦掉,害怕被知情看到。
原来一切没有知情想得那么愉快,知情只是简单的认为目母亲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其实不然。
在一次语文课作文,要求写一篇关于自己最喜欢的植物,知情写了《故乡的百桦树》,她对写作没多大的技巧,实在是她太思念那片百桦林了,太思念村里的爷爷奶奶。这作文获得了最高分,老师还在全班念了出来。
从那一刻开始,许多学生开始注意到这个女孩子,瘦瘦的身躯,白白的皮肤,笑起来还有一对梨涡和虎牙,她不太敢和同学话,总是独来独往。
回家的路上,知情看见地上有几个瓶子,她也会随手捡起,带回家学妈妈一样踩扁,然后撞进麻袋里,看着麻袋一天天鼓大,知情更努力地去寻找瓶子。
有一天知情一去教室,发现自己桌上堆满了瓶子,坐在后排的几个男生和女生笑嘻嘻地看着她走来。
“原来百桦篇的作者是捡垃圾的小女孩啊”几个男生起哄道,全班人的眼光都投向这边。
知情的脸一下刷紫一下刷红,她不敢说话,将自己桌上的瓶子一一丢入垃圾桶,一个女生调侃道:“我们送你的瓶子不要,想自己去捡啊?”
知情没有理她们,回去的路上她也没有哭,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捡瓶子了。
温州的十一月,还不算冷,听在北方的姐姐说下雪了,知情也盼望着可以下雪,安定后的知情可以有个地址和知文写信,两人书信来往,聊聊自己身边发生的事。
知文告诉知情说自己找到一份服务员兼职,生活费自己足够,而且她很容易就融入了大学的生活,身边的朋友都特别好。
一转眼就快要过年了,百桦村的人又多了起来,这个季节是百桦村人最多的季节,因为过年,去外边打工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刘二也带着一家子回来了。
白桦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叶子早堆了一地,拾柴回来的人坐在那里歇息,小孩在那里玩捉迷藏。
知文放假没有直接回来,她做了一份工作,过年的前一个星期她才回到家。一回家都围着她问大学生活,问她大学的样子,有时候串门的叔叔婶婶也要多问几句。
全村人都盼望着赶集,是时候采办年货了,时不时听见有小孩放一个两个鞭炮,知礼也拿着火,要出去放鞭炮。
“知礼,节约着点放,不然还没过年你就放完了,到时候你只能听别人放了。”奶奶笑着看知礼把鞭炮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分成两小堆,他自己嘟囔着说一堆今天放,一堆过年放。
“姐姐,你这个学期过得怎样?”知情拉着知文,悄悄地关上了房门。
“很好,同学们都很热情,我加入了演艺社,我还上过台表演”知文坐在床沿笑着跟知情说。
“我也想”知情凑到姐姐耳边悄悄地说,说完她又补充:“我也想上台”
“你会的”知文看着知情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对了,你学习怎么样?”
“我……我……数学不及格……”知情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到时候你拿你试卷让我看看,我给你分析分析。”
两姊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着村里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看大家沉浸在幸福里,这让知情和知文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五)
刘家在吃年夜饭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染着红色爆炸头的女生拎着一个箱子向刘家这边走来,刘二很远就看见这个人,他觉得很熟悉但又认不出来。
那个女生扭着腰肢,提着箱子哐当哐当走了上来,刘家都站在门前的石子路边看着她。
她气喘吁吁地破口大骂:“这破路拖个箱子也不行……知文知情还不来帮忙,还看着……”
“是二姐姐”知情高兴地叫道,她忙跑向那风尘仆仆回来的姐姐,知文站在那里看着她那红发蓬松和那低胸装,落出白皙的沟来。她那抹着厚厚的一层粉的脸和涂着大红的嘴唇,完全不是当年的知乐。
慧秀什么也没说走回屋里该干啥干啥,刘二便开始训话了。
与爷爷奶奶寒暄后,她自己拎着东西回屋里。
“瞧你这人模狗样,你这头发给我染回来,还有这衣服,给我换了”
知乐踩着跟鞋一脸不服气地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要把我骂走?”
知情拉着刘二叫他不要说,刘二只好用着看不惯的眼神没好气地问:“怎么就知道回来了!”
“我是逃回来的,现在那里有一种病,叫什么非典,死了很多人,还会传染……这消息都被封锁了……”
“非典?”知文惊讶地问,知乐恩了一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饭什么时候好啊!我都饿死了,对了,这是我买给爷爷奶奶的。”
这一年刘家格外的齐全,人人都回来过年了,一家子虽然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心思,但聚在一起这年也算是热热闹闹的。
吃过饭,知乐倚靠着房间的木门框,她打量了一下房屋不尽啧啧道:“这房子得修了,过几年盖个楼房。”
知文放下书平淡道:“你哪来的钱盖,你别惹事就行。”
“唉!我说你,我什么时候给刘家惹事了”知乐从大衣里抽出一根烟,熟练地拿打火机点上了。
“你这几年在广东都做些什么?”是别人都不敢问知乐这样的事情,只有知文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以为我做什么”知乐扬嘴一笑,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来。
知文把床收拾出来,把衣服一一叠起,她边叠边问,平平淡淡却饱含讽刺。
“我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怎么说话的?我赚钱养我自己我光荣……你以为你一大学生了不起,保不定将来还和我一样。”说着知乐开心地笑道。
“一样不一样不是你说了算,不是吗?”知文抬起头看向知乐,她s型身躯倚在门边,显得格外娇俏。
“哼~如果不是我不读书了,你还没机会呢?”
“爸妈给你取名知乐,这乐有两种读法,一是乐(yue),一是乐(le),你只是符合第二种,只管自己乐。”
“我们有区别吗?当初初中的时候我和你看上同一个男生,是谁,谁骗了我?……”知乐突然觉得这儿童的事就像在眼前一样,没有什么人生感触说起来只是情不自禁地好笑,她没有怨谁,这一切是她自己选的,她只是喜欢和知文斗嘴。
“姐,”知情推门而入差点把门旁的知乐吓到:“两位姐姐都在这儿,快点出去啦!有人放礼炮了”
“放礼炮出去个屁,烟花老娘也不出去”知乐不屑地掐掉烟,指着知文道:“姐,给我准备一套衣服,这衣服穿在村里不自在……”
知文不耐烦地扔了衣服给她:“穿好了给我洗好放好到柜子里。”
“知道了,大小姐”知乐接过衣服,拉着知情出去:“走,咋们去玩玩去。”
知文只听到房门被关上的“砰咚”声,她走到窗前,推开木窗,不一会儿礼炮便咚咚想起来了,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到了,知文靠着窗户,看着漆黑的夜,看着百桦村零零点缀的几家灯火,她在想,什么时候她才会看见不一样的百桦村呢?
(六)
过完年,也就意味着百桦村又要回到安安静静,只有老人和小孩的日子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老人小孩每日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刘二家也是一样的,留着两位老人在家守着那片薄田,这次刘二把知乐也一起带到温州管教。知乐本来就因广州非典事情也放弃了再去广州,她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就顺从了刘二的安排。
三月,听说背北京传染非典人数急剧上升,被查出来的人比预料中多,整个北京都被封锁了,知文也只好呆在学校,学校里有些学生爬墙逃出去,整个校园有些安静,知文一个人坐在宿舍看着书,她看了《平凡的世界》,又看了《百年孤独》,这段大家都急躁而害怕的岁月反而让她沉淀下来,她似乎想清楚了她需要什么。
知乐她到温州一个理发店工作,她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一个月下来被扣了许多工资,她玩得欢乐倒是不在乎。
知情上学又遇上了很多很多困难,以前在村里上小学,学校没有开设英语课,如今她来到这城市,在英语课堂上她觉得很不安,当老师提问或叫学生来读课文时,知情用她那带着乡音发音不准的英文朗读时,全班哄堂大笑,这种无意的哄笑却让知情越来越害怕英语课。
刘二家租的地方装上了公用电话,放学回来知情就给在北京的姐姐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知文只是告知她们一切安好,没有再问别的,知情把自己学习上的事情告诉知文,知文除了鼓励也爱莫能助,听到知文说打算考研究生,这给知情一个莫大的鼓励,她又重新有了信心要向姐姐学习。
“妈,妈”知乐一回来便扯开她那大嗓门。
“妈还没回来呢!”知情开了门见知乐提了些水果进来了。
“这是哪来的?”知情不解地问。
“一个男的,他追我,送给我的”知乐讲东西甩到桌上,一屁股坐到床上:“可累死你姐了!”
“你答应了?”知情坐到知乐旁边,迫不及待问着。
“嗯~”
“人怎么样?长得好看吗?”
“就那样,也是个打工的,人老实,只是隔得远……”
“有多远?”
“一个省的距离”知乐满不在乎地躺了下去,知情默默地不言语,她自己回到桌边,看起来英语。
“唉……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姐打电话回来吗?”知乐翻过身来看着知情。
“前几天我打给她了”
“下次买个手机吧!那玩意还不错……”
“姐,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异想天开了,你好好去上班再想这些。”知情仍自己写着作业。
“你说大姐在北京,她整天忙些什么?电话也不回,信也不写,她翅膀硬了自己飞了?”
“她翅膀硬,你硬的都飞了好几年了!”知情笑着说。知乐暗骂一句小丫头片子,又侧过身去,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吃过晚饭,刘二也回来了,这一个星期刘二天天在山地里钻地,夜晚睡帐篷怎么也睡不安稳,如今回家好吃一顿倒头就睡。
夜晚,北京来了电话,是知文。
知乐一把抢过电话便破口大骂:“我说你个大姐,你翅膀硬了是吧!电话也不打,不知道问问我们好不好?你在那里享福是吧!……”知情戳了戳知乐,知乐推开她继续叽哩瓜啦一大堆,知文沉默着不言语。
说完了,知乐说不动了。
“知乐你说完了吗?”知文淡淡问了一句,这一句又激起知乐的话唠,慧秀走了过来抢走了话筒。
“喂,知文啊!唉!唉!是,是妈”,慧秀高兴地笑了,她担心知文听不见,声音更大:“知文你,你还好吗?那个今天看到新闻说,你们那什么……什么不准出去,也不准人去你们那里,担心死我了。”
“妈,没事,没那么严重……我在学校里呆着,挺好的”知文语气很平淡:“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妈,以后我的生活费我自己打工挣得,我先寄一点回来,这几天我出不去,下次再多寄点。”
慧秀担心地问:“你去打工了?你要好好读书,钱还是有你爸挣得,不用操心。”
“妈,没事,反正时间也多,锻炼一下。爸……现在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你爸一回来倒头就睡……”
“谁说话小声点,那么大的声音还让不让人睡觉。”楼上有个粗犷的汉子站着喊到。慧秀忙压低了声音。
“知文呀!你好好读书啊!不用担心我们,你二妹也和我们在一起,我们管着她,三妹天天上学呢,你弟弟跟着我天天上班,他又长高了,还有……”
“嗯,妈,知道了,我们该熄灯了,我要睡觉了,下次再打。”
慧秀沉默了几秒,只听见再见声,然后就是嘟嘟嘟的声音,慧秀有些担心又有些喜悦,她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又觉得自己的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七)
“姐,你真喜欢那个什么送你水果的?”知情和知乐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什么喜不喜欢,他人还不错,老实,听话”知乐抿嘴一笑。
“可是都隔那么远,爸妈肯定不放心让你嫁出去的。”
“那还真不是谁能说好的,你看,嫁远嫁近不如嫁好是吧,嫁得近不好,还不如嫁远。”
“嗯~也有道理,不过爸妈都是怕女孩子在外,嫁了人,没有亲朋好友,怕受委屈了。”
“谁敢委屈老娘,除非老娘是木头人……”知情被知乐逗得咯咯笑。
时间悄无声息,没过多久知乐把她的那头爆炸颜色头染回了正常颜色,她回家的时候也不同以前,穿着注意了许多。
六七月天气闷热,知情闷在房里想找暑假工却又找不到,个子太矮小太瘦弱,加上又是未成年。她最多的就只能听听北京的大姐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做暑假工,她听着听着觉得格外羡慕。
十月份,知乐把男朋友带回家来,这让慧秀和刘二有些不知所措,对于这个女婿她们觉得太意外了,看着他人老实,这让刘二放心了许多,谁知道知乐看见父母还看得过去她和男朋友的事情,十月下旬便卷着铺盖跟人家回老家见父母去。
知情上了初三,各科成绩排名几乎每次都是倒数,这让她很自卑很苦恼,她有点不想读下去了,不过看着只剩半个多学期,她只好忍一忍,可是脑子里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书就越发读不进去了。
又是一年过年,知乐没有在百桦村过年,而是跟着他的男人过年,过完年她才搭上火车回百桦村。
“爸,妈,我和李夯实要结婚。”知乐边洗菜边自顾自地说。
“嗯~”慧秀似乎不惊讶,她也只顾着撮衣服,在一旁的知文听到了,也就停顿了一下,然后提着篮子回来厨房。
知文生火了,知乐才进来,知乐把锅洗干净后,知文淡淡问了一句:“嫁那么远,你安心吗?”
“这有什么不安心的”知乐拿起菜刀,将萝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她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
“那好,省的以后天天吵架……”知文将柴木往火里一扔。
“说得你好像不嫁似的,我嫁不嫁总有一天离开你,你以为我会和你一辈子,和你吵到老啊!”知乐笑了,她得意地展示了一下她的刀法,当当当一会儿萝卜都切成了丝。
“我打算考研,回去打算准备了……”知文没有任何喜悦,依旧用她那平淡的语气。
“好啊!我们刘家有研究生了!百桦村出研究生了,挺好的”知乐在读书方面其实挺佩服知文的,她看着知文一步一步努力,她真心为她高兴,虽然说知乐是知文的妹妹,可是从性格上来看,大大咧咧的知乐相对于文静内敛的知文来说更像是姐姐。其实在她心里有时候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姐姐还是妹妹。
晚饭的时候,大家坐一起吃饭,知情告诉了爸妈不想再升学了,她读完初中就够了,六月份也打算出来打工。
刘二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想想知情的成绩,觉得她自己学不进去也逼不了,知文突然想起了送知情去职业学校学护理,她一提刘二就马上答应了。
刘二吃过饭后,点了一根皱巴巴的烟,他眯着眼看不远处走来的知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你真的要嫁吗?”
“为什么不嫁,这李夯老实,听话,又孝顺,关键对我好,虽然人有点……”知乐用脚踩着一颗石子,然后使劲碾压,她左右摇晃地站在刘二面前。
“你们什么时候领证办酒席,”刘二吐出一口烟气。
“他说不急,再挣几年前。不过也差不多了。”
“你就不想想……不去那么远吗?”
“想过啊!近的人都不想娶我啊!”知乐满不在乎地笑了,她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光荣的事情。
这次的谈话,刘二知道他拦不住知乐,再拦她估计她又像当年一样消失了,就让她去吧,刘二这样想,反正都是自己的命,自己的性格,谁又能拦得住呢!
过完年,大家又各忙各的了,刘二依旧去温州,知文依旧去上学,时间就是这样,每天都相似,不相似的不过是生活而已。
(八)
秋季,百桦村的百桦树叶子又黄了,这个季节让知文看到他乡的白桦树,心里有些难过,她想几年来,她再也没有见过百桦村的百桦树落叶了。
知文除了备考,还兼职,这样忙碌的她身体日渐消瘦了,她精神不太好,兼职回来迷迷糊糊,她自己过着马路,感觉周围一片乱糟糟的,耳鸣阵阵,只听见一声喇叭声,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知文就被车子撞到了,她感觉到一阵裂骨般的痛,然后痛晕过去了。
等知文醒来,她已在医院了,睁开眼她就看到身旁坐着一个身穿笔直的西装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冷酷,估摸着有三十来岁。
“你醒了?”
“你是?”知文看见自己的腿被架着,不能动弹。
“对不起,那天不小心撞到你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切的医药费由我承担。抱歉,刘女士……”
“刘女士?”知文不解地看着他。
“我已联系了你校方给你请假了,还有联系到你家属了,她们会来照顾你。”那男人倒了一杯水,走过来:“需要喝点水吗?”
知文接过水,抬头问:“你是?”
“哦!我叫黄毅”说着他拿出自己的名片,给了知文:“我现在得去开会,这是我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打电话。”
知文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自己心里默默念着一遍又一遍黄毅这个名字。
接到知文受伤的消息,都着急了,她们都不知道远在北京的知文伤势如何,又不能通话,又看不见,心里恐慌得很。知情去学校学护理了,慧秀又带着知礼,刘二又不能离开工地,一时半会拿不出主意。
知乐接到这消息,二话不说卖了票坐着火车去了北京,她给爸妈报了平安。
来到医院,知文正倒头大睡,说实在她很久没有这么睡过,每天六点起来背知识点,中午吃个饭,下午又要去兼职,回来又开始复习,到晚上洗漱完已十二点。
知乐提了些水果,自己坐在知文身边……
“知乐?”知文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她很好奇居然是知乐来了。
“怎么,高兴吗?你看我们两就是分不开!”她笑了,然后拿出水果刀,拿出一个苹果:“想吃什么?”
“你都拿了苹果还问我,随便好了!”知文有些欣喜,但是却表现的冷冷的。
“你瞧你这样子,都不会照顾自己,还亏是我姐……”
“我不过比你大一两岁而已,我才不想当你姐。”知文不屑地笑了。
“对了”知乐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甜甜地笑了:“你呀!要当大姨了……”
知文乍得一听似乎不明白,她呆呆地愣在那里,她以为知乐在开玩笑。
“不信啊!真的,你第一个知道!”知乐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多久的事情,”
“上个星期才知道,现在还没告诉爸妈呢?就你知道,帮我保密”
知文有些不安,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她自己啃了一口苹果,默不作声。
“你怎么回事,那男人撞你撞的不轻啊!路都不能走了”知乐收拾了一下垃圾,抱怨道。
“还好了,起码他没有撞了我就逃走或是把我直接撞死。”
“你呀,不知道你脑子整天在想什么,什么都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别人放得下的舒一口气就过了你却耿耿于怀,别人觉得是大事的呢你却一笑了之。”
“对了,知乐,你们还没有领证吧!怎么就先有了孩子,你不怕……”知文还是说了。
“他老实,敢对老娘怎样,再说了,我看上的人你们就那么信不过吗?我们打算等孩子出生,婚礼和满月礼一起。她们那边流行什么“奉子成婚”。”
知文不再问了,刚吃完了一个苹果,黄毅就派人送来了中餐。
在医院呆了一个星期,终于可以出院修养了,知文还需要拐杖才能走路,出院的时候黄毅开了车来,然后把她送回学校。
(九)
“你是大几了?”黄毅觉得在车里两人的气氛比较尴尬,他放了首歌,然后跟身旁的知文找了话题。
“大三了……”知文看了一眼身旁的黄毅,然后又害羞地瞟向车窗外。
“你的腿,我真的很抱歉!等你好了,请你吃饭……”
“其实不用的”知文忙笑着客气说:“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了,医药费什么的,起码你没有逃不是吗?”
黄毅没有说话只扬嘴一笑,红绿灯指示灯亮到了红灯,车停下来,气氛似乎更加尴尬了。
“那是你姐?”
“不,是我妹!”知文不好意思地继续看着窗外,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生这样单独地在一起然后还说这么多话。
“这样啊!”黄毅笑了笑:“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的脚,不然会索要精神损失费,她说你在考研,身体不好,还被我撞了,雪上加霜。”
知文没有想到知乐跟他说了那么多,真不知道她还说了什么,知文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太多关于她的,毕竟她想把自己圈起来,好好保护自己,她不知道对她而来的人是敌是友。
“我妹,她……就喜欢胡说了,我的腿差不多可以康复了!……”车子转了弯,马上就到学校了。
“所以,等下次有空请你吃饭!你的联系方式?”
“我……我……我们宿舍楼有一个电话,号码你记一下。”
黄毅拿出手机记了号码。
下车后,知文拿来拐杖一瘸一拐走了过去,站在宿舍楼下买东西的学生都纷纷投来了目光,她们看的不是知文,而是车,这可是豪车。
“要不我送你上去吧!”黄毅忙扶着她,她却推开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用了,我舍友下楼接我。”
黄毅看着她远去,只好回到车内,他倒车走后,几个女生议论纷纷。
回到学校的知文除了生活有些不便以外,她似乎多了一种东西,每每她想到黄毅穿着那套笔直的西装,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还有他的笑,就像大哥哥一样,不,仔细一想又有点像大叔叔。有时候知文想着想着就笑。
过了一个月,没想到黄毅果然来找了知文,他们出去吃了一顿饭,黄毅还透露说自己当初也是个学生的时候和知文也一样,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喜欢创业,离他的大学已经过去十年,他也拥有自己的一个小公司。
知文知道黄毅的身份后,莫名地想疏远他,因为他们悬殊太大,这让知文有很多不安。
这一年冬天,知文没有回家过年,她找了一份工作,然后顺便复习考研。
刘二这一边还是正常回家,带着妻子儿女又回到那个百桦村,百桦村今年有了些变化,有几家开始盖了楼房,刘二逛游了一下盖楼房的家,心里也痒痒,他心里盘算着再努力几年,自家也盖这么一个楼房。
大女儿现在生活费都不用自己操心,奖学金和打工都有剩余给妹妹的,只是如今知礼也大了,该上小学了,在温州读书的话,学费贵很多,在这村里读,学费虽然不贵,但是条件不好。
这个年,李夯实陪着知乐来百桦村过年,刘二觉得这小伙子还不错,就是太没主见,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不过见他对知乐好,刘二也就心满意足了,知乐的事总算不让他担心了,唯一着急的就是叫他们赶快办证结婚。
知乐和李夯实是打算过完年就去办证的,预产期在十月,不过过完年,两人忙着买票计划着去不去打工,又耽搁住了,最后他们决定李夯实再出去打工,知乐在家跟着婆婆待产,七八月的时候李夯实再回来,一起办个证,等孩子出生也方便办酒席。
知乐对这老实的李夯实也是很放心,自己也没有担心办证的事,知乐从一开始的豪放不羁变得温柔贤惠起来,她不仅学着做鞋子缝衣服,还常常计算收入。
上次知乐去看知文,把李夯实村里的电话留下,过了许久,知文才打了电话来。
“喂,你还知道打电话!”知乐挺着大肚子,高兴说。
“最近还好吧!身体怎么样了?”知文依旧是那种事不关己的语气。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你就有小外甥了。”
在电话一旁的知文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问:“为什么不是小外甥女呢。”
“唉!你会不会说话呢!知文呀!你说话可得改改,怪不得妈说你冷血无情呢!”
知文沉默着不说话,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这种难受涌上鼻尖,酸酸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下来。
“喂……喂……还在吗?我说啊!好好读书哈,听你说是不是快考试了!”
“没有,还早着呢!一月份呢!”知文哽咽说,知乐似乎听到她的哽咽声,有些后悔刚才那些话。
“姐,刚才我随便说的,你别在意,那啥,你不是习惯骂我吗?你骂我好了,别难过哈,等小外甥出生了我带他来北京看你,怎么样?”
“好”知文默默地擦了鼻涕眼泪,渐渐止住了哭泣。
(十)
九月份如期而至,李夯实因工场老板不发工资没能提前回去,他担心知乐,又担心拿不到工资,拿不到工资他这八个月白干了。
更糟糕的是,村里来电话说知乐生病了,而且发烧,李夯实只好借了点钱,急急忙忙买车票回去。家里这边人也慌,李妈不知道怎么办,想着送医院太贵,没那么多钱,她只好将媳妇知乐送到镇上的一个诊所。
到了诊所,医生给知乐量了体温,知乐对医生开玩笑说自己身体好,几年都没生大病,这点发烧感冒她不怕,就是怕肚子里的孩子受影响。
那大夫见她精神还不错,但是这烧的确有点高,而且听李夯实妈说差不多高烧四五天了,什么也不吃,所以医生打算给知乐输液。
“医生,这输液对孩子没有影响吗?”知乐在输液前反复问了几遍这句话。
“孩子六个月以后是可以输液的,你发烧太久了,还是要降下烧的。”听到医生这句话知乐放心很多,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焦躁。
知乐点了点头,她觉得有些口渴,李妈给她倒了杯水,她喝了几口,觉得头晕难受。
“要不你去床上躺一会。”李妈关切地问。
“医生呢?”知乐问。
“他刚才出去了,和一个朋友出去,你先去躺一会,估计输液都有点不舒服。”李妈扶着知乐去病床上躺着,谁知道躺下没多久知乐一直呕吐,李妈忙派人找回医生,医生回来的时候知乐眼睛已翻白。
救护车来了,将知乐送往医院,李妈这下可急坏了,她想打电话告诉李夯实,李夯实在火车上收不到电话,李妈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往工厂里打,最终她听着那绝望的嘟嘟嘟声哭着跪在了电话台前。
不幸的消息还是来临了,知乐没了知觉,她还被留在医院观察,李妈自责地在知乐面前以泪洗面。没过多久,知乐身体又发生了病变,孩子早产了,却没有呼吸,等到李夯实回来只看见没有知觉的知乐睁着眼躺在病床上。
“孙子没了,孙子没了……”李妈看见儿子回来,便抓着儿子哭着喊着。
知乐依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她身边的脑电波图早已没有活动……
知乐成了植物人。
李妈害怕承担这些医务费,她坚决不让李夯实把知乐带回家,李妈认为带着一个植物人回家,不仅吓人,还要照顾她,更重要的是还会拖累儿子。更何况他们没有结婚,李夯实没有这个责任。虽然她时时刻刻受到良心的谴责,但是她实在承担不起这一切。唯有逃避才是最好的方法。
知乐就这样被他们扔在医院不管不顾,刘二得知消息后带着慧秀赶来,慧秀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沉睡一样,她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边哭着跟她说话。刘二没有哭他在洗手间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
诊所被告了,医生给病人输错药,刘二家获得三万元的赔偿,她们带着知乐回到了百桦村,而家里的奶奶也病了。
这件事情,刘二没有让知文知道,知文马上就要考研了,她叫知情和知礼不要到处乱说,知情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继续在温州上学,即使跟姐姐知文通话,她都没有泄露出半句。
十月底,知文给李夯实村里打了个电话,却没人肯来接电话,她打了几次,那个电话主人便随口说了句知乐早就不在她们村里了,叫她不要打来。
知文马上打了电话问知情,知情却不肯说出半个字,但是她听见知情的哭声了。忐忑不安的担心和考前的焦虑使得知文毫无心情看书,十一月知文买了票回百桦村。
她知道她的妹妹知乐出事了,她设想过知乐是生了孩子被抛弃,或者是生了孩子李夯实不肯结婚,各种设想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但是她没有想到,知乐变成了植物人……
“你,怎么知道的!”吃晚饭的时候刘二问她。
“我想回家看看奶奶爷爷,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知文吃了几口饭,觉得菜少了点味道,清淡而且还带着点苦涩。
“休息几天赶快回去吧!要考试了”
“爸,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份的时候,你妹妹生病了,然后去了诊所,医生打错针了,后来上了医院也没救了,孩子也没了,她婆婆家不想照料她,我们就把她接回来。”刘二说着说着有些难受,他吸了吸鼻子:“你有空陪她说说话,万一醒了呢!”
“为什么不告他。这医生……”知文别过头去,冷冷地说。
“告了,三万赔偿,三万……三万”刘二笑了笑,点了根烟,离开了。
“李夯实不是人!”知文骂了一句内心又暗骂道:“还真是男人靠的住,母猪会爬树!”
知文看着门外已近黄昏的景色,她感觉到了一种窒息感,生命如此脆弱,人的生命一旦受到摧残,人就像陷入黑暗一样无助、绝望。
(十一)
十一月,百桦树也已落得差不多了,地上厚厚的一层树叶就像盖了一床毯子一样,踏上去软软的,百桦树依旧那么挺直,白色的树皮在这荒芜的秋天中,显得格外的特别。
知文推着知乐慢慢地来到了白桦林,她们静静地走在百桦树下。轮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脚踩着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两种声音回荡着……格外刺耳。
“知乐,听说像你这样的病人要多出来晒晒太阳,姐姐带你出来晒晒太阳。”知文把知乐推到一块石头前,她停住了,她坐到石头上,看着静静坐在轮椅上的知乐无意识地睁开了眼。
“你记得这里吗?小时候我们经常来的……”知文淡淡一笑,然后望着百桦树树梢:“我说过最难爬的树是百桦树,你就是不信我,非要爬,把衣服割破了又要抢我的穿。”
知乐依旧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叶子,叶子上有一群蚂蚁爬过。
“你说初中的时候,我说我没有喜欢那个男生,那是因为我怕被老师知道,后来看见你说喜欢他,我也不甘心,想让他知道我也喜欢他,从小到大呀!我的好胜心就特别强,就像……就像你说得那样……妈都觉得我冷血……”知文像是在讲故事一样,她语气很平静。
“上次我被车撞,谢谢你的照顾,你对那人的嘱咐虽然让我忐忑不安,却又让我觉得感动,他呀!是个好人……”说到这里,知文低下了头,她看着自己的手指,默默地又说:“总之,那事过去了。”
“你知道吗?没有想到我回来会看见你这样子,你跟我说过要带着外甥来北京看我的,正好呀!明年就是北京奥运会,你可以带着她们来看我,看看北京奥运会,那是多么骄傲的事情啊!”说着,一滴泪悄悄划归知文脸庞。
“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你和我都是一样的,我们出生在这贫穷落后,从来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山村里,家里没钱,爸妈一直想要个弟弟,而且为了赚钱一直在外,我和你就这样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奶奶从来没有教我们要怎么读书,甚至不管我们什么成绩,你从小就调皮,敢作敢当,而我总是瞻前顾后,一直表现地乖乖模样……每次上地理课你就告诉我你要去这里这里,你总是对一张照片充满了幻想……”知文已泪如雨下,她不挺地用衣袖擦去眼泪,眼泪却不停地滚落,衣袖已经湿了一大半。
她看着知乐又说:“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那么多话,也许……”知文自我嘲笑说:“也许我知道你听不见,所以才敢欺负你说的,就像小时候,我们两拌嘴,现在我赢了,只有我说了。”
一片树叶从树梢飘落,旋转飘扬,轻轻落在知乐手上,知文拿起树叶泪眼婆娑:“百桦树都想你了!你为什么要离开家……”
“她们都说我无情,我冷言冷语,我是害怕,我不想对这世间热情,初中那时候我告诉过你,我想读书,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真的读书去了,而你,去了广州……我不知道你去广州干嘛了,你才十几岁未成年就离开了家,过你想过得生活,我呢!在家好好读书,枯燥无味,你知道吗?为了高考,我害怕过甚至紧张地三个月失眠,吃饭也没有胃口,后来我有了胃病,我害怕自己失败,因为我们没有条件允许我失败再来一次……虽然口头上我看不起你,但是我从内心羡慕你的自由,羡慕你那说走就走的勇气。因为我从没有自由过……”
知文伸手去摸知乐的手,她感觉到知乐的手似乎比刚才出门前更凉,知文以为她冷了,为她盖好毯子。
“你说你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没担当的男人,一直不结婚,出了事就跑了……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你跟了他。”
“我还是喜欢你在家里和我争,和我抢,和我吵,和我拌嘴,我觉得我的生活里正是缺少这些,妹妹……你会醒来的对吧?妹妹……”知文从口中喊出妹妹两个字的时候,她自己也有些惊讶,她从来没有喊过她妹妹,从来都是知乐知乐地叫。
“妹妹,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去北京,其实你和我一样,从来都不认命的对吧!那你就醒来,我呀!努力读书,努力改变,你呢!努力工作,想闯荡世界……只要你醒来都可以去”知文紧紧地抓住知乐的手,看着知乐无动于衷,知文更加激动地哭了,她已泣不成声。她趴在知乐腿上,哭了许久。
“知乐,如果说人有下辈子,我们都要投个好胎,找个疼你的男人,好好地过……好好地……”知文抬起头,一字一句像是在叮嘱。
她看见知乐眼里已蓄满泪水,一滴泪冲破眼眶,慢慢地滑过脸颊。
“知乐?知乐?”知文吃惊地摇了摇知乐,以为她有意识了,知文高兴地喊到:“爸妈,知乐知乐她哭了,她听到我说话了。”她高兴地推着知乐回家,一阵秋风吹来,地上的百桦叶被吹扬飞起……
夜晚十点,知乐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十二)
村里有个忌讳,凡是没超过五十多岁就死去的人都代表着不吉祥,都不能办丧事,只能请几个亲戚一起埋葬,而且葬了之后更没有去上坟烧香的习惯,知乐死后也一样,被葬在离百桦村很远的地方,知情知文看着二姐入土后,又离开了家乡,一年后,知乐的坟旁长出了一棵小小的百桦树。
那是08年了,知文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知情也从医学院毕业,她来到了县里的人民医院开始工作了。
北京的08年,仿佛有许多不一样,它比往年热闹,毕竟这是中国第一次举办奥运会。
奥运会开幕式的前一天晚上,黄毅qq上告诉了知文说他正好买了两张票,想跟知文一起去看奥运会开幕式,知文纠结了很久,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她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
知文和黄毅看完开幕式,便一起去喝了咖啡。咖啡厅播放着芭达尔切芙斯卡的《少女的祈祷》,知文默默地看着橱窗外的夜景。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总是拒我千里,我有那么可怕吗?”
“你如果可怕,这几年来,我就不会和你保持联系了”
“那我问你,我在你眼里是一个怎样的人?”
知文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往咖啡里加了些糖:“成熟,稳重,有责任心。很优秀的一个人。”
“其实……在我送你回学校后,我发现你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孩,第一次见你,你的眼里有一种说不明的哀愁,还有你那种柔弱的样子……后来我才发现你是一个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坚强女孩……”
“我冷吗?”知文故意一笑。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知文听到这句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即使她回到宿舍她还一直想着这句话,长这么大,只有人说自己老板着脸,或是成绩优秀人冷冰冰的,却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笑起来好看,她知道自己称不上好看,但是起码有人夸了她的微笑。
后来,黄毅向知文坦白了身份,原来黄毅从小父母就离异,家境虽好,可是却颠沛流离,他上了大学就和几个好友创业,所以才有如今的小成就。
后来,知文和黄毅在一起了,黄毅会带她游玩,吃好吃的,带她去见朋友,知文总是笨拙地不知所措,但是黄毅都是很有耐心地去理解她宽容她。
慧秀带着儿子知礼回了小县城和知情一起租了屋,她做一些小生意卖些东西,知礼也开始上一年级了,刘二呢则还在温州打工,一年回一次家。
这一年刘二觉得事情不太顺,前一个老板不发工资,他换了个工作,一不小心自己的拇指却被机器压断骨,上了医院不说,还得停工。家里的老母偏在这时候生病了,慧秀接她到县里住院,还等着钱付住院费。
刘二妈这次心脑血管病住院可花了很多钱,知情把自己的工资都用上了,慧秀也拿出了积蓄。
“慧秀啊!慧秀!这吊瓶要打多久?”刘二妈躺在床上每隔几分钟就问一次身旁的慧秀。
“妈,你就安心躺着,好了,护士会来。”
“慧秀啊!都住了十天了,我们回去吧!这得花多少钱,我老了算了,孩子们得花钱要紧,住了那么久哪来的钱?”
“妈,现在还不让出院,你要听医生的话,不然这几天的针白打了。”
“可贵呢!可贵呢!……”刘二妈反复唠叨这句话,慧秀也不再理会,她自己唠叨一会儿便入睡了。
知情工作后自己买了个手机,也给慧秀买了一部,现在她和姐姐知文通话就方便多了,她打电话告诉了知文奶奶的情况,奶奶的病情在恶化,需要进行手术。
知文把自己挣来的钱都买了电脑和手机了,现如今读研究生电脑不可少,她现在所剩的钱不过几百,她想到开口向黄毅借钱,最后还是没有勇气,与其说是没有勇气,不如说战胜不了内心的尊严。
有一次黄毅带着她去参加朋友的生日,知文穿着黄毅给她准备的衣服,很别扭地随着他去,没想到到了黄毅朋友那里,那几个朋友“揪着”她喝酒,知文一直是乖乖女,从来没有喝过什么酒,她自己逞强喝了几瓶,回去后却酒精过敏,最后被送上医院。
知文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不知哪来的一种委屈,她呜呜地就哭起来了,她觉得她一直都在努力地变好变好,却永远变不成她想要的那个样子。
出院的时候,知文没有告诉黄毅,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她回去后黄毅来了医院找她,找不到,打电话也不接,发qq消息也不接,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知文在宿舍里,抱着膝盖,默默地坐在阳台边,她的泪水像止不住一般一股接着一股……
这几个月她好累,自从和黄毅在一起她活得就不像自己,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端庄,很高雅,她不想让黄毅丢脸,可是现实总是让她显得很笨拙很迟钝。
她想也许门当户对不无道理……
(十三)
知情在医院工作了一年,不知不觉当初那个瘦小个子矮的知情在这几年来渐渐变美了,她比以前胖了许多,匀称得好看,而且肤白貌美。在医院里很快成了护士花,她与医院的主刀医生结识,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在一起,在别人眼里她们真的称得上是郎才女貌。
那主刀医生也姓刘,长得高且英俊,家境还不错,父母都是国家工作人员,他们是在奶奶住院的时候刘医生亲自给知情奶奶动刀的时候认识的。
得知知情有了自己的爱情,知文知道知情拥有了自己的新世界。而她在自己读书的世界里,她觉得自己似乎和自己以前的一切渐渐疏远了,她的同年里的田野放牛,或是四五月爬树摘野樱桃,这些仿佛很遥远,只是闲暇时记忆犹如风吹书卷偶尔翻出几页,即使翻出了也只是轻轻一笑。
知文心里有许多故事,有些是自己的故事,有些是的别人的,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混在一起,酿成了乱七八糟的故事。她有时候想跟朋友倾诉,不过她又害怕过了那个度自己变成了祥林嫂,然后她又把自己推回自己的心里空间,就这样默默地品味着这杂陈的酸甜苦辣。
当知文发现手中的笔可以把这些或不痛不痒,或温暖感人的故事写下来时,她似乎爱上了这个方式。
又是一年过年,知文依旧没回来。
百桦村还和往年一样,老老少少的人又涌回这个小山庄。
刘二坐在门前的小石头,看着村里已盖成的一栋又一栋楼房,他心里头也痒痒,可是今年什么都不顺,如果拿出所有的积蓄去盖房一时有急事用钱需要用钱那不就惨了,一根烟抽完他又走了回去。
“喂,姐,对,我们放假了,明天就过年了。”刘二一进屋就听到知情在跟知文打电话,刘二默默地听着,他听不到知文讲什么,知情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姐,你过年还好吧!打算吃什么!”
许久知情又说:“都好,今年爸拇指压伤了,奶奶也动过手术了,好多了。你们比较忙有空还是常回来看一下,对了,今年啊!我们这里通路了,还是沥青路呢!”
刘二咳了两声,知情把声音放低了,刘二什么也没说走了。
接完了知情的电话,知文接到了大学好朋友的电话,那女生一打电话过来就呜呜地哭了,知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哭过了以后才支支吾吾开口。
“我……我……真是瞎了眼,跟了这个畜生,他在我怀孕的时候出轨了……找了个还没我好看的女人……”电话那头的同学破口大骂,哽咽着说。
“你确定吗?”知文淡淡地问:“以前他对你挺好的,人人都羡慕你们呢!他不会……”
“什么呀!我都现场抓包了,知文啊!你说男人怎么这么不靠谱……怎么……”说着她又哭了。
知文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只是类似提醒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太悲伤对孩子不利,随后她便沉默了,挂了电话后,知文进了那好友的空间,发现当年她们秀恩爱的说说,越看知文觉得越难受,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还没等自己看完,只见那好友的说说已清零……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你终于肯出现了!”黄毅坐到位置上看着知文。
知文这次约了黄毅出来,她想她应该做个了结。
“我们分手吧!”知文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
“分手?为什么?”黄毅面不改色,他看了看外边的风景。
“我……我们不合适,我想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交一个知书识理的女朋友,而不是我这样的,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也帮不上忙。”
“我不这么认为……”黄毅的反驳让知文有些激动。
“我和你不一样,我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什么事情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只知道读书……读书……读了那么多书我又发现其实读书并不一定能让我过得好过得快乐,这和我当初想的不一样。”
黄毅看着她,不说话。
“你不知道,也许你跟我回到那个百桦村你会吃惊,你会觉得怎么会有这样落后的村庄,其实你不知道,他还有许许多多这样子的,我觉得我们站在不同的视角看着世界,你我找不到共同的风景。”
“当年我也和你一样,我穷过,穷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志气,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在同一个视角,你又怎知道我的视角,你怎么知道我看不到你看到的?”
知文摇了摇头,她哭了:“我努力了,为了和你游玩,我装作什么都懂,为了见你朋友我学穿高跟鞋学化妆,可是当我见到她们的时候我还是掩饰不了自己的笨拙……”知文收到他递来的纸巾:“我们不适合,这样的我很累,我真想让我晚点遇见你,等我功成名就,我心里要有底气的时候再遇见你……”
黄毅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和他想得一模一样,自尊,敏感,好强。他一直以为他可以保护她,就让她躲在自己的臂弯里,可是她不一样,她一心想遨游天空来证明她自己的力量。
黄毅没有说话,当知文说她消失了这么久他没有来找她的时候,黄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也许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她。
那一年,知文与黄毅分开了,知文回到宿舍,哭了一场,她翻开自己的日记,在日记上写上一句话:
遇见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可她的心是开心的,在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
知文明白,自己想要的并不只是爱情……但是她又无法忘记他的存在。
(十四)
一年后,因知情知文奶奶去逝,知文回去了一趟,知情本来打算明年结婚,但是奶奶的去逝她不得不把婚礼推迟到三年后。
从小玩到大的姐妹终于又聚到一起了,不过聚到一起的机会却是奶奶的葬礼。
这一年是知文硕士研读的最后一年,刘二觉得担子轻了些,毕竟知情工作稳定,知文差不多毕业了,国家又出了些政策,农村可以贷款建房,刘二觉得乘着国家好政策也申请了贷款,自己也开始动土建房。
路过他们家门口的田跃挑着担子到她们家石头上休息,刘二在院子里混水泥。
“刘二呀!这房子打算建几层呀!”田跃在一旁抽出了烟,走向刘二来。
“就两层,多了还建不起……”刘二接过烟,把它放到耳朵上,用耳朵夹着烟,他又开始混水泥。
“这贷款呀!我也打算贷一笔,现在国家形式越来越好,我们也不能落后呀……”
“哟,大爷……”刘二的父亲弓着身子走了出来,他看见田跃叫他就笑眯眯。
“田跃呀,什么时候建房呀!”
“今年……”
“哦……哈哈,你看现在村里建了那多房子,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个……那个厕所……都比还煮饭的地方还干净嘞。”
“哈哈哈,大爷,国家政策好,现在咋们老百姓都赚了钱,可以建房子了!”田跃怕刘二爸听不到,声音提高了几倍。
“说实在哈,田跃,你看现在国家孩子上学九年义务,老人有养老金,建房子还可以贷款,真是造福我们老百姓啊!”刘二用挂在脖子上的黑漆漆的毛巾擦了一下汗。
“好好,只是你不知道,得到这些得的人又不是全部,你看那年年得到资助金的还不是那个村长的亲戚。”
“话可不能这么乱说啊!”刘二心里明白他呵呵一笑像是开玩笑一样。
“这款国家一拨下来,到我们手上基本没剩什么!……我们知道也只能是不知道……”
“唉……田跃,要不要去看看地基?”刘二忙扯开话题,田跃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是刘二听腻了他这些理论思想,有时候觉得田跃有些偏激,有时候又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
知文毕业了,她考了公务员,考上了,她在学校的那个市里上班,百桦村离她越来越远了,很快知情结婚了,一年后有了一个女孩,知情还经常和知文通电话。
知文在做公务员期间,发表了许多小说,而且小说在网上大火,她很快就投身入编剧,在编剧界也小有名气。人也越来越会打扮,越来越漂亮了,可是如今三十三了,依旧没有男朋友。同事家人都为她着急,追她的她看不上,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其实知文身体也不好,不知不觉她把自己身体搞垮了!很多人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拼命,有时候她也不明白。
“姐,今年回家过年吗?我也回去,咋们聚一聚吧!爸妈也老了,陪陪她们”知情打了电话。
“可以,我只能过年前一天才放假”
“知道了,你们管的严不能随便请假……那就说定了,一起回家”
知情挂上电话,回想起几年前的自己……
(十五)
鞭炮声声,又是一年除夕。
知文回来,她穿着高跟鞋,她突然发现父亲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反而有些矮了,父亲越来越瘦,和当年的知情一模一样,而知情越来越发福了。
她上次回来还是三年前知情女儿满月的时候,现在知情女儿都有三岁半了。
家里变了。
房子变了,人也变了。
当初挑着几担粮食的爷爷如今骨瘦嶙峋一般,苍苍的白发,脸上黝黑布满了皱纹,由于太瘦两颊和眼窝凹陷,父亲也染上了白发,母亲变得又黑又矮又胖。
知文推开玻璃窗户,看着路边几个欢声笑语的孩子在放鞭炮。
“姐,吃饭了!”知礼如今也有十五六岁了,是个高个子有点帅气的男生了,知文对他微微一笑,跟着他下楼来。
大家入了座,田跃他们家吃过了,他出来散步,他到刘二家又和刘二喝了酒。
“爸,你身体不好少喝点酒。”知情盛了碗饭送给田跃。
刘二高兴道:“今天团聚,你田伯伯来一起喝喝……没事”
“别管他,让他喝”慧秀瞧了他一眼冷冷地说。
“好好好,我不管……”知情话还没说完,一个三岁的小女孩拿着小碗,跌跌撞撞走来。
“妈妈,爸爸吃了我的肉……我要妈妈喂……”
“刘冉,让大姨喂你”知文笑着哄刘冉过来,刘冉举着碗又颠着走来。
“咦,你们家知文今年回来了呀!”田跃笑道。
“我们现在都没什么假了,管得严……”知文客气笑了。
“是的,习书记这个反腐倡廉做得好啊!你们现在得学好,特别是你们这些呀!一个护士,一个公务员国家干部,得学好。”田跃乐呵呵地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现在都好,就是看个病贵,看不起病……”一喝酒田跃的话就倒出来。
“国家现在努力脱贫!我们这些老百姓啊得跟着国家步伐走,借助良好的我政策也富起来,首先我们得自己有觉悟,不能光靠国家,也不能不靠国家。”知文细细想着她父亲的这番话,觉得有些道理,所谓:“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授渔要授者授好,学者肯学好。
知文默不作声,她想这是最底层人的愿望了,他们拥有的少,期望地也不过是那么点,只是一切的一切“路漫漫其修远兮”。
吃完饭后,知文抱着刘冉出去散步,她渐渐地踏入这片白桦林,凉风嗖嗖……
“大姨,你没回来的……的时候,妈妈说,你们以前,经常一起玩,在这里……”刘冉玩弄着手中的小玩具,一字一句说道。
“是呀!那时候还有你二姨,我们一起过家家,捉迷藏……”
“妈妈说……妈妈说……那个那个树叶子落,落了就很美,它是死了吗?”
知文不太明白刘冉这三岁孩子说话的逻辑,只看见她圆圆的脸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说话的时候眼睛骨碌骨碌转,她笑了笑:“对呀!落叶,它们就老了,死了……”
说着刘冉大眼一瞪,她思索着然后带着哭腔问:“那……那妈妈也会老吗?”
“会呀!”知文话刚落音,刘冉哇地就哭了。
“人人都会老,但是刘冉会长大对不对,不哭,刘冉会保护妈妈,你看这叶子落了,明年它才再长出新叶子呀!”
刘冉抽泣着,她眼花鼻子红,她半信半疑地嘟着嘴:“那,那……”
“刘冉很乖对不对……我们回去找妈妈吧!外面冷。”
“那我……就不让妈妈老……”
“好”
刘冉咯咯地笑了,笑声回荡在树林里……
百桦树林里,一个穿着白色毛呢大衣,手抱一个三岁的小孩,她们一步一步向家中走去,寒风呼呼,满地枯黑的树叶被风扬起……
百桦村在变化着,百桦树在生长着,岁岁年年人已不同,但是,它们从来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