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万枝丹彩灼春融

[第十二章] 万枝丹彩灼春融

盛颜的肩膀看来凶险,所幸没有什么大碍,倒不是摔到了肩膀,而是拉扯到了肩胛骨周围的筋肉。

军医给她开了药膏涂抹,盛颜看着瑞王,微微皱眉,说:“还是劳烦大夫给我开点内服的药吧。”

她肩膀受伤,自己肯定不能帮自己擦药膏了,而且估计他这边也没有随行的女子。

他接过药膏,示意军医先出去,径直向她走来:“对不住盛德妃,军中没有这么讲究。不过如果盛德妃不介意的话,我倒也愿意施以援手。”

盛颜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肩膀,瑟缩起身体,瞪大眼睛看着他。

而他在床边坐下,似笑非笑的面容上,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她:“难道说盛德妃的记性这么差,忘记我们曾经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了吗?”

盛颜只觉后背一凉,胸口升起的恐惧让她冷汗迅速冒了出来。

怎么会忘记。在云澄宫里,小阁外的瀑布,一直哗啦哗啦地不停地响着,他亲吻在她脖子上、胸口上的唇,灼热如暗夜火光。

瑞王看她犹豫,也不管她是否愿意,伸手抚上她的脖颈,右掌探入她的衣领内,手腕翻转一撕,她的左襟已经滑落了下来,肩胛骨附近果然已经微微地肿胀起来。

她大惊,还没来得及阻止,肿痛的地方突然一阵冰凉。

他确实在帮她涂抹药膏,清凉的一片沁进去,顿时将伤口火辣辣的灼痛感驱散了不少。

盛颜竭力忍住直冲上脑门的屈辱与恐惧,她僵直地背转过身子去,任由他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肩膀,轻轻揉按。

她勉强控制住了自己身体的颤抖,却无法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暗夜中只剩下灯花哔哔剥剥的声音,两个人都不说话,不远处传来刁斗的声音,已经三更了。

等药膏涂好,她仓皇地重新拉好自己的衣服,立即转身退开,缩到床上离他最远的地方。

而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去洗手,慢慢擦干,问:“盛德妃是否要开始讲正事了?”

盛颜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大脑略微清醒过来。

如今这样的情势,他早已不动声色控制了局面,她已经是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过她也并不在乎,反正,她本来就不是来提要求的。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对面前人乞怜,无论用什么手段。

所以最终她只说:“既然瑞王都知道我今晚会来找你,及时来接我了,我想你也一定早知道我找你什么事。”

“朝廷也够辛苦的,这么久了连个消息都传不出来,居然还要劳烦盛德妃亲自跑一趟。”他颇为嘲讥地说。

可盛颜却清楚地知道,朝廷内、宫城内的事情,他桩桩件件了如指掌。只是他冷眼旁观,静候时机,所以无论派出什么人、放出什么消息,都无法与他联系上。

只到了现在,她不顾尊严与脸面,拼死过来,他才终于出现。

所以盛颜并没有反唇相讥,只慢慢地坐好,竭力维持最庄重的姿态,说:“瑞王一走,圣上重病,人心也浮动了。如今朝廷人才凋敝,也是无可奈何。”

他抬眼看她:“本王听说盛德妃一力支撑朝廷,劳苦功高,真叫人佩服。”

她垂眼观心,平静地说:“我只是一个女人,哪里插手得了朝廷的事情,还是要靠瑞王回来主持朝政,才是正途。”

瑞王笑出来,问:“怎么又有我什么事?朝廷不是前几天还要将我这个逆贼格杀勿论吗?我这乱臣贼子要是再回朝搅弄一番,恐怕有一堆人会糟糕吧。”

盛颜依然不敢抬头,只低声道:“过往一切,你我都有对不住彼此的事情,但是现在是朝廷有难,我们只能先放下以往一切……”

“你我之间,似乎是你对不起我比较多。”他冷冷道。

盛颜料不到他居然这样说自己,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自己的掌心,几乎刺破肌肤。

他杀害了她的母亲,而如今却说出这样一句。

但,在他心里,一定觉得她背弃诺言嫁给了尚训,又与尚训一起谋害他,才是更严重更十恶不赦的罪行。只因为他是凌驾于人的那一个,视别人如草芥,而别人的一点对他不住,便是天大的罪过。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缓缓地放开了自己攥紧的拳头,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抬头正视着他,说:“圣上如今的情况,想必瑞王也知道了……现在社稷动摇,连项云寰这样的人都敢造反了,这天下毕竟是你们家的天下,哪有落到外姓人手中的道理?你助朝廷诛灭乱臣贼子之后,自然要接管朝政,到时我与一众当初对不起你的人,全听凭你发落。”

他唇角微扬,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的嘲讥意味更浓了:“盛德妃,京城已经乱成这样,相信也兵尽粮绝了,我要是和项云寰联手,只需数天就可以轻松攻下京城,马上就可以将以前对不起我的所有人铲除,何必辛苦帮你们剿灭项云寰,然后等个一年半载再处置你们呢?”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笑出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低声说:“就如你,已经落在我的手上,却还妄想着与我谈判,不是异想天开吗?”

她咬住下唇,抬头正视他,却是毫不畏惧:“就算现在王爷顺利攻下京城,可在后人说来,始终都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但王爷若与朝廷一起剿灭叛党,天下归心,当今圣上如今又这般情况,无法再掌管朝政,禅位于王爷是名正言顺,我相信对王爷而言,此举大有裨益。”

“虽然如此,但是反正都是麻烦,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选择现在就面对项云寰的麻烦呢?”他反问。

她用自己的手点在桌上的行军地图,指向南方:“项云寰如今是叛军,自然对天下也有企图,你们现在联手,将来要准备如何呢?瓜分天下,你在北方他在南方吗?”

顿了一顿,见瑞王不说话,她苍白憔悴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意:“既然,你将来总有一天要收拾他的,与其将来要落两个骂名——谋逆朝廷和诛杀盟友,不如趁现在朝廷有求于你,过来言和的时候,提前将心腹大患扫荡干净,干干净净登基,岂不是最好?”

瑞王看着她的微笑,抱起双臂,说:“但我是为清君侧而来,一路南下,和朝廷也打了不少仗,如今一夜翻转,代表朝廷出征逆军,又该如何对手下官兵交代?”

“清君侧和平逆军,全都是为了天下,有何不同?”她问。

“天下……盛德妃在朝廷中混了几天,居然连这一语双关的本领都学会了,真叫人佩服。”他嗤笑着,忽然站起来,几步走到她的身边。

盛颜还坐着,不知道他过来有什么事,正在茫然间,却觉得下巴一紧,原来是他伸手抬起了她低垂的脸颊,两人的视线,瞬间对上。

暗夜无声,烛火摇荡,一片万籁俱寂。

“那么,为我们的合作,再添上一个附加礼物怎么样?”他凝视着她,目光灼灼。

盛颜愕然,还不明所以,却听到他又说:“这么久以来,我身边不乏女人,而你也早已是尚训的妃子。但我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有时午夜梦回,我认真想一想自己一生中最想得到的东西,或者是有什么缺憾……有时候是皇位,有时候是我的母亲,可是更多的时候,总是想起你来。”

他自嘲地笑一笑:“也不知道是因为,你是第一个我有十足把握却偏偏眼睁睁看着失去的东西,还是因为,你是第一个叫我心动的人。”

十年前的小女孩,奇迹般长成绝世美人,站在他的面前,那时他还以为,这是上天给他这一路艰难跋涉的补偿,他能紧紧握住她的手,从此再不分开。

而,大雨中,桃花下,漫天漫地全都是粉红颜色,娇艳明媚。如何才能叫人不心动。

“还有很多好笑的念头,像个小孩一样。”他放开她,回去坐下,仰身靠在椅背上,恍如自言自语,“比如说,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既然你上了我的车,我就应该不由分说直接将你带走;再比如,那一次向你求亲之后,在三生池边,既然已经亲吻了你,为什么还要放开手,反正一匹马不一定只能坐两个人;还有,太后允许你出宫的时候,为什么我偏偏避嫌,要站在宫门口等你,我就算直接进宫将你带走又如何?又或者,在云澄宫的时候,不应该去诱惑你,而应该直接将你弄出去,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你再也没有办法拒绝我……”

现在想来,只要当初偏差分毫,多做了一点点,或者少做一点点,她都应该能属于他。

可偏偏有时候,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于是世事就永难如意。

他的话轻轻慢慢,恍惚在她耳边浮响,在暗夜中如此缠绵缱绻,可听在盛颜的耳中,却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怨毒与悲凉,像是在心口煎熬蒸腾。

他重伤了她的丈夫,又杀了她的母亲。若说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谋杀尚训,是为了皇家相争,可是她的母亲何辜?却这样死在他的一念之中。

如今,他却如无事人一样,在她面前说着这些话,叫她怎能不怨恨。

难道这世上,只有她曾在心里发誓,她活着的目的,就是与他为敌?

她深深吸气,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瑞王爷,我们已经永无可能。”

他微微冷笑:“是,当然不可能。我的记性还没差到,忘记有人曾经亲自写下杀我的诏书,亲自替我的弟弟准备下杀我的利刃。”

盛颜别开脸,僵硬地说:“如今我过来,是谈朝廷与王爷的合作。”

“没有两手空空上门谈合作的道理,德妃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他冷酷地打断她的话。

盛颜的手抓紧了自己身上的裙裾,呼吸困难。

而他端详着她低垂的苍白面容,缓缓俯下身。他的双唇贴在她耳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说:“你看,我现在很后悔。我想要的东西,就在我手上时,我不应该放开哪怕一刻——比如说,如今我眼看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面前,就算味道不怎么样,我是不是也应该及时尝一下?”

这赤裸露骨的话让她猛然惊起,颤声问:“难道王爷不在乎朝野议论?圣上还没死!”

他冷笑道:“我不信谁敢议论我。”

她无话可说,只恐惧得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瑞王尚诫看着她低垂的脸颊,良久,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抱起,俯脸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有时我真觉得,得到这个天下对我而言很容易,因为我对自己有把握。可是要得到你,真是人间最难的事情。”

因为,他对于她,实在没什么把握。

这世间的事情往往如此,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在感情上却总是无能为力。

“那么,德妃,过来做说客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想过会发生什么?”他垂头在她的耳畔,低低地问,“还是说,其实你早就准备好,要牺牲什么了?”

四更已过,刁斗声音传来,外面士兵开始换哨。

盛颜狠命将他推开,低声说:“我还以为瑞王爷一心为你家天下。”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傻到任由你们开条件?”他好笑地看着她,说,“现在的局势,只有我能要求,而你们无权提出任何不同见解,懂吗?”

“可……我是你弟弟的妃子……”她用几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里面锋利的光芒冰冷迫人:“我想他不会再醒来了,你做他的妃子,没有意义。”

盛颜听着他冰凉的口吻,悚然惊惧,正要开口,却感觉他已经吻上自己的唇,她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她身子一僵,想要用力推开他,可肩膀的伤引发剧痛,而他钳制住她的腰背,她的手徒劳抵在他的胸口,却无力相抗,只能顺从地任由他撬开自己的双唇,与她舌尖交缠。仿佛是食髓知味,他狠狠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量,让她更贴近自己一点,吻得更深入一点。

盛颜头晕气短,无奈地闭上眼,只感觉眼前一片金色红色如旋涡一般,烛火摇曳,天地动荡。

直到她气息急促,快要晕厥过去,瑞王才放开她,低头看着她眼角染着红晕的样子。那因为蒙上一层泪光而在烛光下粼粼的眼波,虚弱的喘息中脸颊娇艳明媚。柔弱如此,真叫人痴迷。

他抱起她,向着床走去。被放置在床上之后,盛颜才像是刚刚醒悟过来一般,她睁大眼看他,僵直地半坐起来,低声说:“我不能留在这里。”

他却没有理会,右手顺着她的脖颈滑上去,插入她浓密散乱的发间,将她的脸托起,顺着她的肌肤吻下去,柔软,甜美,让人战栗。他情不自禁将她按倒在床上,双唇在她胸前流连,留下绯红的痕迹。

她用力抓紧自己身下的被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不要被他控制住。

可外面依然是凝固一般的黑暗,没有任何人会看到她,来到她的身边拯救她。

她用力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微微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将自己损伤的肩胛,狠狠地向着床沿撞了下去。

剧痛中,她浑身颤抖,冷汗迅速地沁了出来,虽然咬住了舌尖,但她还是痛得闷哼出来。

他正抱紧她的腰,却感觉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浑身冷汗。

他未免有点恼怒,但还是将痛得蜷缩成一团的她抱了起来,让她俯卧在床上,仔细地看她后背的伤,低声说:“真是不小心,居然又撞到伤口。”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迷乱,他声音沙哑低沉,又刻意压低了,贴在她的耳边说话,让她全身都战栗起来。

她咬住下唇,将自己的脸埋在枕中,默不作声。

“哼……”他悻然冷笑,放开她便站起来,站在她面前慢悠悠地理好自己的衣服。

盛颜蜷缩着身子,肩膀痛到让她脱力,竟连意识都有点恍惚。

他走到帐门口,低声对外面的卫兵说了句什么,然后回来在床前坐下,突然问起无关紧要的问题来:“跟着你来的那个,是君兰桎的儿子君容与吗?”

“是。”她低声说。

他淡淡地说:“你现在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保护你,以致你之前差点出事,我让铁霏继续跟着你吧。”

她当然拒绝:“不必,铁霏是你的心腹,在你身边比在我身边更有用武之地。”

“他武艺出众,但行军打仗稍微欠缺些,让他在你身边我是信得过的,而且……”他顿了一顿,然后才盯着她说,“我对你信不过。你不是个守信的人,至少,从没有对我守过信用。铁霏在你身边的话,我也好随时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守信,所以也只能默认。

不一会儿,铁霏就进来了,见过了瑞王之后,转头去看盛颜,见她倚在床上,鬓发散乱,愣了一下,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瑞王平淡说道:“盛德妃受伤了,原先的侍卫护卫不力,所以我想让你再跟在她身边保护她一段时间。如今朝廷局势动荡,切记要寸步不离。”

铁霏顿时愕然,问:“王爷,这……”

“我很快要与朝廷和谈了,你回到她身边,官复原职应该没有问题……盛颜,你觉得呢?”他不再叫她盛德妃,竟直接叫她名字了。

盛颜默默咬住下唇,对于这个明目张胆安排在她身边的探子,她还能说什么?如今有求于人,一切只能都应下了。

所以她坐起来,抚着自己的肩,低声说:“多谢瑞王爷厚意,想来有铁霏在的话,我以后也不会再受这样的伤了。”

瑞王笑了笑,看铁霏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你愿意吗?”

铁霏犹豫了一下,便向盛颜单膝跪地,说:“铁霏自当全力保护盛德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瑞王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那位君防卫,你带回来了吗?”

“属下已经将其带回,正在属下的营房中。”

“把他带过来,点一队兵马送盛颜和他回城去,你就不用回来了,记得好好保护你的主人。”他说。

“是。”他简短地回答,转身出外。帐内又只留下他们两人。瑞王走过去,低声说:“准备走吧。”

她抬头看着他,默默点头,伸手拿过旁边的一根带子,将自己流泻下来的头发绑起来,紧紧束住。

瑞王望着她举起手时,滑落的袖口露出的皓腕,莹白如玉。虽然他与她结下大仇,理应厌恶她,可这一刻只觉得心口有些不明的东西,荡漾波动,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指尖轻轻抚过。

外面铁霏的声音已经传过来:“王爷,盛德妃,属下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瑞王笑了笑,说:“铁霏这笨蛋,难道不知道动作慢一点吗?”说罢他伸出手来,将她打横抱起,强行按住她的身躯,让她偎依在自己怀里。

盛颜窘迫挣扎:“我伤的是肩膀,脚只是轻伤……”

“就当是脚重伤又怎么样,并无人知道。”他笑道,将她抱出帐房。

外面铁霏与一队人马都已牵马在等待,看到他抱着盛德妃出来,所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而站在铁霏身边的君容与更是立即扑上来:“盛德妃……”

铁霏这次倒是机灵了,镇定地按住了他,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帮他们解释:“盛德妃受伤了。”

盛颜便如一朵云般被瑞王托上马,放置在鞍前,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看着她绯红的脸,也不知道是羞怯,还是被周围的火把映红,光芒流转,异常动人。

瑞王倒是毫不在意别人偷看她,翻身上马,示意铁霏让君容与上马。

数十骑冲出营房,踏月向着京城而去。

刚与瑞王交手过的项云寰,现在也没有出来再抢一次仇人的胆量,哨兵们更是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过项家军营地去。

来到护城河前时,天色已渐渐亮起来。瑞王没有下马,只将盛颜抱下,递给铁霏,说道:“好好照顾她。”

“是。”铁霏赶紧扶住盛颜,君容与瞪了他一眼,但是当着瑞王的面,却也不敢说什么。

瑞王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盛颜,忽然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等我一下,我待会儿去宫里见你。”

她这一夜颠沛流离,变故仓皇,意识恍惚中,只能茫然点头。瑞王满意地微扬唇角,一扯缰绳,率众离去。

盛颜看着马后扬起的尘烟,忽然想起去年三月,桃花盛开。她手中握着瑞王的那一块玉佩,眼看着他率领几十骑随从,锦衣怒马卷过平岗,消失在桃花林中。

“德妃娘娘哪里受伤了?”君容与看着瑞王离去,赶紧上来询问。

她回过神,默然转头将自己的令信交给他,然后说:“我从马上摔下来,伤到了肩膀,脚掌也被马蹄踩伤了。”

君容与看她脸色难看之极,焦急地用令信示意那些人开了小偏门。三人进去后,他又问:“不如德妃娘娘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宫里叫人来接。”

盛颜摇头,说:“不必了,你现在就回家,告诉你父亲,瑞王已经答应和谈,让他立即召集群臣商议一下。我和铁霏回宫去就可以。”

“但……这个人曾是朝廷叛逆,德妃为什么还要留他在身边?”君容与指着铁霏,皱眉问。

铁霏给了他一个“你以为我愿意吗”的表情,一言不发。

盛颜摇头,说:“这你不必担心,赶紧回去与你父亲商量吧……就说,朝廷大军与瑞王军合并,他平定天下,入主朝廷之后,保证好好安置旧臣与圣上,一切过往概不追究。”

回到朝晴宫,天色已经微明。

盛颜刚刚踏入宫门,就有一条人影扑上来,哭道:“娘娘,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正是雕菰。

盛颜见她眼睛已经哭肿,便诧异地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昨晚送吴昭慎回去后,便不见娘娘了,只看见你给太后和太子殿下留的书信,让我天亮送去。可我等了一夜,你都不回来,我……”她又哭又笑,涕泪满面,“眼看天要亮了,我都想要去找太后了……”

“傻瓜,这两封信现在没用了。”她将雕菰手中的信拿了过去,撕碎了丢在香炉中,顿时一阵火腾起来,化为乌有。

望着火光怔怔出了一会儿神,盛颜才抬手帮雕菰擦去眼泪,说:“别担心了,你看谁来了。”

雕菰这才看清她身后的人,顿时结结巴巴地叫起来:“铁……铁霏?”

铁霏面无表情地朝她一点头,顾自站在了殿门口,笔挺如松。

盛颜看着她目瞪口呆又满脸通红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伸手搭住她的肩,说:“扶我去沐浴,我现在只想立刻休息。”

雕菰应了,慌乱地看看铁霏,然后扶着盛颜进内去,替她备下洗澡水。

帮她脱衣服的时候,雕菰看见她的后背肿成那样,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问:“娘娘,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遇到一点危险,铁霏救了我。”她随口撒谎。

雕菰小心地帮她在水中梳理着头发,一边低声问:“那么,铁霏这次回来,还会离开吗?”

盛颜有点羡慕她的单纯无知,她似乎已经忘记了,铁霏以前是为何潜逃的,她只欢喜自己心上人的回来,而根本没兴趣去追究背后发生什么事。

她疲倦地靠在雕菰的臂上,低声说:“谁知道呢。”

雕菰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再问:“朝廷会不会追究他以前的事呢?”

“不会的。”她说,为了转移话题,她伸手去撩起雕菰刚刚撒进水中的干花看,问:“这些是什么花?”

“是太医院调配好的干花,娘娘不是受伤了吗?这中间有红花、月季、三七花、芍药、凌霄花,还有桃花。”她转头去看那个药罐上写着的配料。

盛颜默不作声,掬起面前一朵半沉半浮的桃花看,晒干后的桃花褪尽了红色,变成暗黄,花瓣零落,徒具花型。

她心里忽然想,就在去年春天,她晒桃花的时候,有人曾在桃花前向她求婚。不知道现在这些桃花中,会不会有一朵当时听到过他们的承诺?

那又会不会有一朵知道,两人如今反目成仇,誓要杀对方以后快?

一时心中百转千回,难过得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洗完澡,雕菰将铁霏带来的药膏帮她涂上,揉按了一会儿,盛颜便沉沉睡去。

雕菰轻手轻脚地将床帐放下,轻轻退出,才刚刚走到铁霏身边,还找不到话题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内侍颤抖而急迫的声音:“太子殿下,殿下请等等!”

雕菰和铁霏还没等看见内侍,就看见一团身影旋风一般奔了进来,行仁从宫门口向着殿后直奔过来:“母妃,母妃!”

雕菰赶紧跑上前去,拦住他:“殿下,德妃娘娘正在睡觉,皇殿下有事等下午再来吧……”

行仁理都不理她,将她一把推开,径自跑进后殿去了。

铁霏皱眉看着行仁,问:“这就是代皇上监国的太子?”

雕菰吐吐舌头,笑道:“太子才十二呢,个性急躁了点,长大就好了。”

行仁根本不理会他们在议论什么,直冲进后殿,大叫:“母妃,快起来啊!”

盛颜困倦之极,但是也不得不睁开眼,看着外面已经奔进来的行仁,支撑着半坐起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行仁隔着薄薄的纱帐,兴奋地说:“母妃,城外打起来了,我们一起上城墙去看看吧!”

盛颜应了一声,缓缓问:“瑞王军和项云寰那边已经开战了吗?”

“是啊,听说瑞王天刚亮的时候突袭项军!母妃,是不是很奇怪啊,朝廷还没和瑞王军谈判呢,他们就已经开战了,这下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了吧?他不会打进城里来了吧?”

盛颜淡淡地说:“是啊,他不会打进来了。”

行仁看她反应冷淡,愕然问:“母妃,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现在朝廷上可能有事要找你,你还是先回自己的宫中吧。”她说着,静静地躺下,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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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尽处起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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