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身世和真相
谎言之所以在这个世界经久不衰,就是因为它穿着一件真相没有穿的华丽外衣。
时间在快乐中飞速流逝,窗前的枫叶一片火红之时,景安言才蓦然意识到,秋季来了,新的学期快要开始了。一片落叶飞落,让她想起了苏洛,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她和新任男友发展得如何。
半趴在窗台上,景安言给苏洛打了个电话,问她和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一提起那个男人,苏洛她马上换上垂死挣扎的声音:“别提了,我已经第十八次跟他说分手了,他还约我吃晚饭。”
“哇,这么痴情?你就从了他吧!”
“痴情个头,他说是他妈让他约我的,他还说,他妈告诉他——女人说分手都是为了让男人哄。”
景安言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埋怨苏洛:“也怪你太好哄了,次次都让他哄好。”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就是心软嘛,禁不住男人两句可怜话……”
“嘁,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心软,郑哥哥冲到咱们寝室,当着全寝室的人的面把求你原谅的话都说尽了,你还不是没原谅他?”
“谁说我没原谅他,我们现在关系别提多好了,有事没事谈谈理想、谈谈人生,我还教他怎么把心上人抢回来呢!红颜知己做到我这份上,他还想怎么样?”
这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当时景安言在家里,没有目睹这一幕。不过,据她们寝室的八卦爆料者李韵绘声绘色的描述,景安言也如同身临其境。
据说,那日午后,郑哥哥也不知说了什么,把铁面无私的看门老大妈感动得热泪盈眶,硬是冒着被学校辞退的危险,把这个妖孽男人放进了女生宿舍楼。
然后,她们寝室上演了一幕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男人求女人原谅,字字句句、掏心掏肺地解释加忏悔。女人没心没肺地装傻:“不就是一个电话号码吗,这点小事我早都忘了,你还放在心上啊?哦,还有你叫错了我的名字,这也没关系呀,我又不介意……好了、好了,你要是实在觉得对不起我,晚上就请我和我男朋友吃饭吧,我介绍你们认识。他是我家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听到此处,景安言别提多后悔自己没在现场,如果她在,肯定拿书狠狠地砸苏洛,去她的青梅竹马,去她的两小无猜,她敢打赌,苏洛连那个男人的全名都说出不来!
唉!可惜呀,她在最关键的时候缺席了。
她正懊恼,苏洛又问:“你怎么样啊?景哥哥还是那么忙啊?”
“忙啊,一个月有半个月在出差!不过,这次倒不是去出差,好像有人知道他父母的消息了,他匆匆忙忙就走了,我说要陪他,他也不让……”
“他还在找亲生父母吗?人海茫茫,他又没有童年的记忆,怎么可能找得到?”
“对他来说,寻找就是一种希望,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放弃这个希望。”
想起他最卑微的愿望,景安言感觉心里一阵沉闷,她深深地呼吸几次,仍感到心口闷闷的。
简单地和苏洛聊了几句,景安言安言挂了电话,打算去卧室里拿些药吃,途中看见才叔带着一个陌生的人进门。才叔一见她,马上低头,好像怕她看出什么一样,快步直奔二楼的书房。
出于女人的直觉,景安言安言猜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事情还和她有关,于是,她也悄悄地上了二楼。
书房的门关着,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景安言把耳朵贴在了门上,才依稀听见景昊天的声音:“他真的去了美国?”
陌生的声音答:“是的,这些是我拍到的照片。”
听到“美国”两个字,景安言不禁一呆,脑中马上晃过许小诺飘飘的长裙。她的脚下绵绵软软,生硬的大理石地面仿佛变成一层厚厚的棉花,根本承载不了她的重量。
景昊天的声音又传来:“他找到吴家的人了吗?”
“目前还没有。不过,景少爷打听出那条十字架的链子的来历,也知道二十几年前在一次纽约的慈善拍卖会上,有一个华人富商买下了这条链子。”
听到他们说起十字架的链子,景安言依稀猜到他们的话题与景漠宇的身世有关,心里一着急,差点推门进去。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她耐下心来继续听他们的对话。
“景少爷联系了美国的报社,想要寻找二十几年前高价拍下那条链子的人。”
“绝对不能让他登报寻人。”景昊天说。
才叔说:“他找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他亲生父母的消息,想要阻止他恐怕很难……”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他!”
闻言,景安言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阻止?爸爸,你为什么要阻止他找亲生父母?”
见景安言突然进门,景昊天马上收了桌上的照片交给才叔:“照片收好,你们先回去吧。”
才叔会意,带着陌生的男人离开,关上房门。
“言言,”景昊天一只手还撑着书桌,另一只手拿起书桌上的电话听筒,递到她的面前,“给漠宇打电话,让他马上回家,一分钟都不要在美国多停留。”
“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打电话给他。言言,现在这种时候,只有你能让他回来。”
看出景昊天的紧张,她接过听筒,点头说:“电话我可以打,但我要知道真相!”
气氛僵持了半分钟,景昊天终于松开了支撑在桌上的手,缓缓地坐在了旁边的座椅上,对她说:“我知道,这件事早晚还是瞒不住的……其实,漠宇不是我从孤儿院领养的,是我从一个绑匪手中买来的。”
“买来的?”这份震撼就像生命中牢不可摧的建筑突然塌陷,让景安言面对一片杂乱的瓦砾,“你为什么要骗他?”
景昊天颤抖的手指揉了揉深锁的眉头,给她讲起了隐藏在他心底二十几年的秘密。
那些年,他做矿产生意,结交了一些不走正道的朋友。有一天,他接到消息,有个专门“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的兄弟在他的仓库里藏了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孩,他正好顺路经过,带着妻子过去看。
堆满了杂物的废旧仓库里,满是呛人的灰尘和烟味,几个男人坐在自备的临时灯下打牌喝酒,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被随便扔在杂物堆里,白白嫩嫩的小脸蹭了许多灰尘。
看到这一幕,景昊天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他本不想管闲事,谁知男孩一看见景安言的妈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有了光彩。
“妈妈……”他跌跌撞撞地摸到她的脚下,仰着头看她。但随即,他的目光中的光彩又消失了,低头揪着自己胸前的十字架,“你不是妈妈。阿姨,我想找我妈妈……”
稚嫩又渴望的呼唤从他口中发出,景安言的妈妈顿时母性泛滥,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小男孩从口袋里拿了块手绢给她,她更加感动得无法自已,一听那帮绑匪说打算收了钱就撕票,她不顾一切地死死地抱着孩子不肯松手。
心狠了大半辈子的景昊天竟也有些于心不忍,和绑匪交涉了一番,最后给他们一大笔“辛苦费”把孩子买了下来,并且答应他们绝对不会让人知道这个孩子还活在世上。虽然这笔“辛苦费”远不如绑匪们要的赎金高,可他们看在有些交情的分上,就卖了景昊天这个面子。
后来,绑匪把小男孩的一些衣物丢在了海边,一些丢在海里,造成了孩子已经被淹死的假象……从此,除了他们,再没人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
这个故事,景安言是按着胸口听完的,因为她的心口太疼了,疼得她无法呼吸。她和景漠宇最信赖的人——她的好爸爸,景漠宇的好爸爸,原来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们。
她已无法接受,更何况是景漠宇。
“这么说,你知道他的父母是谁?”景安言问。
景昊天没有否认。
“他们是谁?”
景昊天还是不说话。
“我要告诉他真相!”景安言拿着听筒拨通景漠宇的电话,刚嘟了一声,便被景昊天急切地按断。
他反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你不能告诉他。言言,你好好想想,漠宇一直以为他是孤儿,是我收养了他,是我给了他新生,如果他知道我让他们骨肉分离,他一定不会原谅我,还会离开景家,离开我们!”
景安言拿着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话筒最终落回了原处。
是啊!景漠宇为景家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承担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他不就是为了感激爸爸对他的再生之恩、养育之恩。要是让他知道,他二十多年来感激的人,其实是害得他与父母骨肉分离的仇人,面对这样的欺骗,他又该怎么办?
还有她这个仇人的女儿,他被迫娶了的妻子,他又该如何对待?
景安言努力去想,脑中一片空白,没有答案,心口撕裂般地疼着。
周围的景物离她越来越远,身体里流动的血液越来越冷,她仿佛听见桌上的电话响了,听见爸爸接了电话……她猜可能是景漠宇打回来的,伸手想抓住些什么,抓到的只有空无。
“言言?”
景安言听见爸爸在呼唤她,她想要回答,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接下来,她只听见爸爸说:“言言……玉嫂,快去叫江医生,言言晕倒了!”
在一身冷汗中醒来,景安言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江医生也已经来了,正在给她测心率。他说她的血压偏低、心律偏快,询问她的身体情况。景昊天告诉他,她最近胃口不好,不太吃东西,休息好像也不好,总是说很累。
江医生见她醒了,直接询问她:“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胸闷、气喘或者眩晕?”
她知道病情瞒不住了,只得如实回答:“是的。。”
江医生忧虑地点点头:“明天去医院做心脏超声吧。”
“江医生——”景昊天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那副惊慌失措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曾经在商场叱咤风云的样子,“言言的心脏怎么了?”
“还是等明天到医院做彻底检查之后再说吧。”
秋风起了,卷着地上零星的几片残叶,在半空飞旋,恰如诗人笔下,瑟瑟秋风的萧索。
江医生离开后,景安言坐起身,问景昊天:“爸,你说他要是知道自己被骗了,真的会恨我们吗?”
他抓着她的手僵了一下:“能不恨吗?我骗了他二十几年,逼他做了那么多他不愿意做的事,到头来……”
他看着她,脸上已没有了原有的霸气和威严,只剩下发丝中的银白和眉头深深的沟壑。此时的他,不再是曾经呼风唤雨的景昊天,他仅仅是一个父亲,渴望守着儿女度过余生的老人。
“言言,你以为你告诉漠宇真相,他就会开心吗?他不会……他只会更为难。就算爸爸求你,别告诉漠宇……”
她也知道这个秘密是个定时炸弹,一旦引爆,将会炸毁这个原本很幸福美满的家。爸爸、她,还有景漠宇,无一幸免。谎言之所以在这个世界经久不衰,就是因为它穿着一件真相没有穿的华丽外衣。她也不想扯掉这件华丽的外衣,让景漠宇面对丑陋不堪的真相。可是,景漠宇的亲生父母呢,隐瞒这个秘密对他们又公平吗?
“爸,景漠宇的父母还活着吗?他们在美国,他们姓吴,是吗?”
“……”景昊天沉默不语。
“你一定知道他们是谁,你告诉我吧。”
“言言,你现在身子不好,医生不让你想太多事,漠宇的事情,爸爸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第二天,景安言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江医生找了几位心脏专家会诊了一个上午后,表情凝重地告诉景昊天:“安言患的是先天性房间隔缺损,因为缺损小,以前没有明显的症状。现在随着年龄增长,病情加重。”
“怎么会这样?”景昊天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样,麻木地自言自语着,“怎么会这样……”
江医生说:“你不用太担心,她的病情并不严重,只要做手术就能治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她的心脏缺损部位偏下,接近心室处,手术风险很大。”
景昊天立刻摇头:“不!不行!我不能让言言冒险,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风险,也不行!”
“如果不做手术,也可以通过药物治疗,虽然不能完全治愈,但也可以控制病情,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要没有生命危险,怎么都行!”
“这样吧,你先让人办住院手续,住院治疗。是否做手术,看看治疗的效果,再做决定。”
“好!”景昊天忽然抓住江医生的手,“江医生,言言的病情真的没有生命危险吗?”
“如果病情能够控制住,不会有事。但是如果她过度疲劳或者情绪受到严重刺激,病情加重,就很难说了……”
景昊天连连点头,双手紧紧握着江医生的手:“江医生,言言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住她的命啊!”
“你放心吧。”
在医院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景安言一整晚无法安睡,她裹着被子坐在病床上想了很多事,想起每一次和景漠宇去找寻亲人时,他眼中的期待和失落,也想起他说过的话:“我只想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那是骨血中流动的亲情,她无法抹杀,也无权抹杀。
天色微明,她终于做了决定——她要告诉他真相,无论真相有多残酷,她都不能欺骗他。心安定下来,她躺回床上,刚刚迷糊了一下,忽然感觉一双温暖的掌心捧住她的手,她惊喜地睁开眼,眨了眨,果然是景漠宇坐在她的床边。
她想起身,他将她按回到病床上,帮她整了整枕头、掖了掖被子,柔声说:“好好躺着,别动。医生说你血压偏低,需要好好静养。”
“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都是心虚的。
“我在电话里听说你晕倒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
她替他把没有说完的话说出来:“你以为我知道你去了美国,才会晕倒的?”
“言言,你别误会,我去美国是为了找我的父母。”他急切地解释。
“我知道,爸爸告诉我了。”她尽量笑得很平和,“你找到当年在拍卖会上买走那条十字架项链的人了吗?”
他淡淡地摇头:“我从机场回来的路上,爸爸告诉我,那个买下链子的神秘富商其实是他的好朋友,他的朋友见我可爱,把链子送给了我。后来,爸爸看我身上连一件父母留给我的东西都没有,有些不忍,于是骗我说那条十字架链子是我父母留给我的,让我可以有个用来悼念他们的物件……”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我早该想到的,我父母既然丢掉我,又怎么会留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心头又是一阵刺痛,景安言只觉得呼吸困难,拼命地吸气还是无法缓解。景漠宇见状,急忙轻拍着她的背:“你没事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我没事。”她摇头,用尽全力地抱着他,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这么抱着他,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在他的胸前,“对你来说,是你的亲生父母重要,还是我和爸爸重要?”
他被她问得一愣,随即笑着拍拍她的肩:“当然是你和爸爸……你们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于他们,我不过想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责任。”
“如果你找到他们,你会不会离开景家?”
修长的指尖带着丝丝暖意落在她的心口,他说:“言言,不要胡思乱想了,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
“嗯,我知道了。”她的手也放在心口与他的手紧紧相扣。
“我以后不会乱想了。”她对他举手保证。
他满意地笑着,脱了衣服爬上床,把她拥在怀里。靠在他的怀中,她顿觉困意袭来,昏昏沉沉地睡着。可她刚刚睡着,就被噩梦惊醒。她身边的景漠宇也被惊醒,快速地坐起来:“言言?怎么起来了?身体不舒服?”
她拢了拢黏在脸颊上的湿发,应着:“我很好,没有……不舒服。”
黑暗的房间亮起台灯柔黄的光,一时适应不了突然亮起的光,她忙遮住眼睛,手背碰到了眼中的湿润,她才发觉脸上也不知何时沾满了眼泪。来不及掩饰,他扳过她的肩膀,面对她满是泪痕的脸。
柔和的光线下,景漠宇的眼神却显得锐利:“你哭了?”
她慌忙以手背拭了拭眼角,以自以为很轻松的口吻说:“我没事。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找到了亲生父母,你要跟着他们走……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你说,在你和爸爸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她笑笑,虽然笑得很难看,“我不知道怎么办,就急哭了。”
他深深地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安抚她说:“如果能找到,我早就找到了。更何况,就算我找到他们,也不会离开你和爸爸。”
“你可以找到”这句话,卡在景安言的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守着这个秘密长达二十几年的,她确实做不到,不管谎言有多么华丽,不管噩梦有多么可怕,她也没办法眼睁睁地欺骗他……
“好!”看她一言不发,他无奈般拍拍她的背,耐着性子继续安抚,“我答应你,就算他们活着,我也不会离开景家,这样你安心了吧?”
安心?一生背负着对他的欺骗和愧疚,她又怎么会安心?想要真正的安心,唯一的方法就是面对。虽然那结果注定了会毁灭这个家,毁灭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但至少,她不会像爸爸那样,一错再错。
“你能陪我去旅行一次吗?”她仰起脸,期盼地望着他,“去哪里都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度一次蜜月。我想和你一起去夏威夷,我们去海滩上晒太阳,享受海风,好好放松一下。”
“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旅行。”
“那等我的身体好些了,你就带我去吧。”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明天去问问医生。”
“嗯!”想到夏威夷晴空万里、海风徐徐,她的心中也有了阳光,“等度完蜜月回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他无所谓地应着,表情没有任何的好奇和意外,就像小时候她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某个漂亮女生暗恋他很久一样,她视为天大的秘密,谨慎万分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而他,毫无反应。
“言言,别胡思乱想了,再好好睡一会儿。医生说你这种病,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充足的睡眠。”
“嗯,我好好睡。”她又一次在他的怀中安睡,梦境里依然是悲伤的别离。
自从住院以后,景安言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老爸和老公把她像个犯人一样轮流看管着,强制她卧床养病,不准做任何事,连想事情都不行。
她的老爸向来不务正业就罢了,一向以事业为重的景漠宇也开始不务正业了,除非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回公司主持大局,他才会去公司。在医院的时间,他也很少钻研企划书,每天抱着一堆心脏病相关的书籍寸步不离地监督她,不准她这样,不准她那样。
他已经把医院当成了家,每天晚上都住在医院里,她几次抗议:“医院里有护士照顾我,你不用担心,还是回家睡吧,在家里睡得安稳些。”
他却说:“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有你在身边。没有你,我在哪里都睡不安稳。”
明知他是为了在医院照顾她而哄骗她,她还是听得无比受用,瞬间打消了赶他回家的念头。
连续几天景安言被监视得密不透风,连偷偷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她等啊盼呀,终于有一天,公司要开董事会讨论新项目的一个重要合约签署问题,距离会议开始只剩半个小时,他才换了衣服,临走前还不忘再三地叮嘱她不要胡思乱想,保持心情舒畅……
景安言点头点得脖子都要酸了,他才离开医院。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大门口,她收起脸上的笑意,拿出手机,拨通A市最有名的那家私家侦探的电话号码,问:“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还是查不到吗?”
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他们的答复却让她非常意外:“根据您提供的信息,我们查到了二十几年前的一些绑架案的资料。”
她的心骤然缩紧:“你们查到什么了?”
“我们查到有一起绑架案跟您说的情况非常吻合。事主是美籍华人,基督教徒,出资修建过许多教堂。二十几年前,他带着三岁的儿子回国祭祖,儿子不幸被绑架,然后撕票。只不过,这个人……”
景安言迫不及待地问:“他是姓吴吗?”
“没错!是姓吴,他是吴氏家族的吴瑾珉!”
挂断电话,景安言打开手机浏览器,搜出吴瑾珉的那段视频,一遍一遍地循环播放。
记者说:“二十三年前,他三岁大的儿子在A省失踪……
“他在海边找到了孩子的一只鞋子……在海里打捞了二十余天,打捞上了孩子的遗物。”
记者还说,她见过孩子的照片,特别可爱,像个天使一样……
心口阵阵抽搐地疼痛,手脚又有种无力的束缚感,她用力深呼吸了几次,静坐休息了一会儿,心口的疼痛缓解了一些。她又将搜索引擎中上万条的相关新闻逐一点开查看,终于在一篇国外的微博中搜到了那年的一篇悬赏千万美金的寻人启事,上面还附了一张小男孩的照片,那清透的眼睛、微挺的鼻,还有嘴唇扬起的弧度……虽与现在的景漠宇大有不同,但与十岁前的他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她还搜到了吴瑾珉太太的照片,原本美丽优雅得让人仰视的女人,却在吴瑾珉的怀中哭得涕泪交流,毫无美感可言。
景安言不记得自己怎么在天旋地转的情况下坐了多久,直到景昊天走进病房,紧张地问她:“你怎么下床了?”
她关掉播放器,扭头看向她曾经最爱的爸爸,问他:“爸爸,您认识吴瑾珉吗?”
他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么惶然,那么不安。
“爸爸,那年,吴瑾珉为了寻找失踪的儿子,在电视上连续滚动播出了三十天的寻人启事……您没听说过吗?吴瑾珉的太太因为承受不了丧子之痛,得了重度抑郁症,在疗养院住了八年,您没听说过吗?吴家现在为了争夺家族继承权,分崩离析,吴瑾珉心力交瘁、重疾缠身,恐怕已经撑不了几年了,您也没听说过吗?吴瑾珉在采访里说,那些孩子,在你们眼里可能只是一件几万,甚至几千块的廉价商品,而在他们父母的眼中,那是比他们生命更重要、更宝贵的恩赐。他们宁愿倾家荡产,宁愿付出生命,去换得孩子平安长大……您也没听说过吗?”
她真的很想听到爸爸义正词严地反驳她,告诉她,是她猜错了,景漠宇和吴瑾珉没有一点关系。
然而,他站在她的面前,一动不动,仿佛被定格了。
景安言看着默认了一切的他,滚烫的眼泪滚出眼眶,她没有擦,咸涩的味道流过嘴角:“你也有亲生骨肉,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失踪的是我,你会怎么样!”
“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了!”他的回答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言言,你说漠宇会原谅我吗?”
“他不会……没有人能原谅这样的欺骗!”她的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着,因为痛,因为怨,也因为恨,但她还是咬着牙说,“爸爸,我们告诉他真相吧。他们已经骨肉分离这么多年了,我们不能再错下去……”
“言言,爸爸担心你的身体。漠宇若是一怒之下离开,你的身体能受得住吗?”
“你放心,我能想得开。”
话虽如此说,面对这样的事,谁又能真正想得开。连续几日,景安言的睡眠越来越浅,清晨的第一缕光刚穿过虚掩的窗帘,她便被惊醒,再也睡不着。
睁开眼看着身边的男人,破碎的阳光在他的五官上笼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柔和了他刚毅的轮廓,她的指尖滑过他的鼻梁,那是中国人少见的高挺……哦,应该是遗传了那个美丽多才的女人的优良基因吧。那么,他举手投足中与生俱来的优雅,也该是吴家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的绅士和贵族气质吧。
她不禁为捉弄人的命运叹了口气,分明是个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兄妹禁忌恋的题材,一转眼却变成了落难王子与灰姑娘的狗血故事,搞不好还可能沿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悲剧往下演绎……
只是,可惜她这性子演不来朱丽叶的悲情,若是让我见尤怜的许小诺来演,一定演得比她出彩。
她晃晃混乱的头,关许小诺什么事?老公是她的。
躺得累了,想要换个姿势,却发现自己的腰被强势的手臂紧紧地箍着,腿也被沉重有力的双腿占有般纠缠着,完全不给她一点活动的空间。
她忽然想起了新婚之时,眼前的男人口口声声说不会跟她同床共枕,态度那么坚决,即使勉强与她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让自己有丝毫的逾越。而如今才过去短短三个月,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做个合格的老公,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越过那道心理障碍,说出她期待已久的“我爱你”……
可惜,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等他知道真相的那天,他一定会离开,没有人能留得住他……因为,他是景漠宇,一个永远把承担和责任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做了二十几年的不孝子,他不会允许自己继续认“贼”作父!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的声音自唇边逸出的同时,他的手已捉住她滞留在他鼻梁上许久的手指。
“我没有……”她小声地反驳。
“一大早,连着叹了三声气,还说没胡思乱想?”
“叹气有助于新陈代谢、美容养颜。”她耍赖到底,“我想美美容。”
“哦?那我倒是知道一种方法更加美容养颜,还能舒缓压力、调整情绪。”
“什么方法?”她好奇地问。
他凝视着她,静静地靠近,再靠近,直到她的嘴唇笼罩在温润的柔软中……
充满柔情蜜意的吻在晨曦中铺天盖地而来,伴随着身体亲密无间的相拥,再浓重的阴郁在这样的温存中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甜蜜在心头越积越多——这真的是舒缓压力、调整情绪的好方法。
松开她后,景漠宇起身:“我去冲个凉。”
如同炽热的火焰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身体骤然一冷,他的理智终于回归。可她还是舍不得他的体温,从背后死死地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还有一丝温暖的脊背。他的味道还是那么深远,让她无法控制地迷恋。
有些东西,从未拥有过,不了解它的美好,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是,当你尝试过刻骨铭心的缠绵,体会过默然相对的凝望,想要放手,就太难了……
“怎么了?”他背对着她询问。
酸楚的眼泪充盈了眼眶,她却不敢让它落下,咬着牙逼自己笑了出来:“要不要我陪你呀?”
嗓音略带沙哑,反倒有种诱惑的味道。他回头瞥她一眼,眼神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吞下去:“不用!”
说完,他用力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所以,他没有看见她那一滴抗拒不了地球引力而自由坠落的水滴。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景安言擦干眼泪,下床拉开窗帘,让秋季的暖阳洒了一室的金色。既然时间不多,她更加不能浪费。
走到浴室门前,她推开些缝隙,对着里面的人说:“我不想继续没名没分地在景天跟你搞暧昧了。”
“那你在家好好休养吧,博信那边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好。”里面的人永远一副“天塌了我为你撑着”的口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正式进入景天,以景太太的身份!”
里面的水声停了,门被拉开,披着浴袍的景漠宇从里面走出来,倚着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你不在乎身份吗?”
“此一时,彼一时。”景安言依过去,手指拨弄着他浴袍的领子,“我长大了,不想再躲在你和爸爸的背后,做个无名无分的景家千金兼景太太,我想做我该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事呢?”
她早已想好答案,所以,回答得十分坚决:“我要做公司的副总!”
“副总?”
“对,直接听命于你,协助你分管公司的有关工作。我还要主管业务部、财务部和行政人事部,负责公司的一切业务审核、财务审批、人事管理……我要有权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监督、检查、考核,甚至处罚任何人。”
他的神色一沉,以一种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干吗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我忽然有种错觉……”他收起了不经意流露出的锐利,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你好像打算谋权篡位。”
“你怕了?”
他笑着摇头:“我很期待这一天,景太太!”
“那你就等着看吧……景总!”
“我等着看。不过,你再急也要等到身体养好之后。医生说你不宜劳心劳力。”
景安言看出他态度坚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是徒劳,于是下巴一扬:“你是不是嫌我能力不足,不敢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我?”
当女人不讲理,男人就算逻辑思维再缜密也全无用武之地。景漠宇与她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深知这个道理,明智地以让步换和谐:“言言,不是我不敢把这个位置给你,更不是认为你没有能力。只是你现在资历太浅,直接让你做副总,公司的股东们即使不反对,也难免有意见。不如我先安排你做我的助理,让你全面地了解景天,等时机成熟了,我再让你做副总,好不好?”
既然他已经让步,她也不再坚持:“好吧,那我先做你的助理。不过,你还要给我办一个盛大的宴会,邀请公司所有的人,对他们宣布我的身份。”
“好!记得打扮得漂亮一点,”他轻轻地揽住她的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宴会的第一支舞,我要邀请你陪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