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面前的文件失去了吸引力。
贺大树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楼尽染夕阳……他已经等了齐冬整整一个下午。
“上次甩我方向盘,这次让我等这么久。”贺大树暗暗磨牙。她叫齐冬。事实上昨天他就从交警登记的单子上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贺大树很期待见到她,认识她。他寻思着自己这种异样的心情也许是因为齐冬漂亮,也许是因为两次看到的她给了他不同的感觉,也许是有缘份……在偌大的城市里与陌生人意外邂逅两次以上的频率并不是很高。
时间已到了下午六点,贺大树的心情直转而下,从期待变得微微有些恼怒。他脑子里闪过齐冬狡黠的表情,又情不自禁记起出事故时,她瞬间红了眼睛的可怜样子。欠着他的人情,还敢让自己等。果然是个刁蛮的丫头,同情不得。
手机再次响起时,贺大树接着电话走到了落地窗边。大厦楼下小巧的QQ车正驶进来。他笑了笑说:“我手里还有份文件,齐小姐在楼下等我一会儿可好?”
挂掉电话,他又觉得自己这招太傻。齐冬大可以坐在车里听听音乐,等待的时候并不难熬。然而话已说出口,他只好回到办公桌旁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
磨蹭了二十分钟觉得差不多了,贺大树拿起包下了楼。
禾木集团写字楼前是高高的台阶,贺大树站在台阶的顶端俯视着齐冬的车,“我在门厅入口处,你过来吧。”
大厦外的地面停车场零散停放着不多的车辆。黄色小QQ这么显眼,傻子才瞧不见。透过车窗,齐冬抬头望着贺大树直叹气。贺大树不像是平易近人的主,她精心安排这个时间,想顺势请他吃饭,也不知道他能否赏脸。
离台阶越近,贺大树居高临下的气势越足。齐冬不喜欢这种感觉,蹭蹭蹭地直接走到了最高一层台阶上,和他并立,“贺先生是吧?路上堵车,让您久等了。昨天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我的魂都被吓飞了。多亏贺先生仗义相助,这是欠您的钱。”
齐冬脸上堆满了笑容,只等贺大树接过信封就开口请他吃饭。
然而贺大树却没有接过去,齐冬有些诧异。
贺大树侧过身盯着齐冬慢条斯理地说:“那天你甩我方向盘的时候,我可没想过你还会有机会来感谢我!”
借着门厅的灯光,齐冬看清楚了贺大树。小平头,国字脸,嘴角漾出的笑分明不怀好意。他的皮肤偏黑,鼻梁很挺,眼窝有点微凹,显得眉下的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只是那眼神太精神了,像极了饿坏的人见着了热腾腾的卤鸡腿……原来是那天一车占两道龟爬的胎神哪!
他帮她,都是为了这一刻过嘴瘾报仇是吧?偏偏她现在需要去巴结他,这叫什么事儿哪!
睚眦必报,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齐冬一阵暗骂。
她的手停在半空僵住了。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她已咯咯笑了起来,“哎,是你呀!那天你开车特慢,我性子急超车惊了您,您千万别介意。”说着,她把信封送在贺大树手里,笑嘻嘻地说:“城市这么大,与贺先生真有缘哪。哟,都六点多了,贺先生还没吃晚饭吧?我请您吃顿饭吧,就当是上一次事情的赔礼和昨天的谢礼可好?”
灯光映得齐冬双眸闪亮,顾盼神飞。她眼中的惊诧与尴尬只闪了闪便瞬间化作了笑意。年轻女孩子哪个没有点儿小脾气,这个齐冬却能压得住情绪,贺大树反倒惊奇了。
此刻他若是不答应倒像是他小气似的。贺大树不甘心地指着公司对面一排酒楼笑了,“好啊,我真饿了。”
齐冬心头一喜,有门儿了!
她像只轻巧的燕子掠下了台阶,回过头等他,笑容灿烂得像黑夜里绽放的烟火。
贺大树的目光落在她微侧的身体上。纤细的腰,浑圆翘挺的屁股。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她真漂亮!
可漂亮归漂亮,贺大树等了一下午的怨气仍想发作。他毫不犹豫地将齐冬领进了街对面最豪华的酒楼。
现在宰我一顿,将来本姑娘定要成百倍地赚回来。齐冬瞟了一眼酒楼的招牌又是一阵腹诽,神态自若地走了进去。
齐冬对这家酒楼并不陌生,她暗暗估算着包里的钱。她的银行卡还在挂失处理中,昨天从齐青那儿借了两千块,还了三百,还有一千七,两个人吃饭应该够了。
但她心里突生警觉,贺大树会不会故意整她,专点贵得离谱的菜呢?
到时候要是没钱埋单就糗大了。齐冬赶紧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只不过摆了他一次而已,自己已经道过歉了,贺大树应该没这么恶趣味吧?
“安排个雅间。”贺大树轻车熟路地吩咐。
雅间最低消费四千八!小气男人果然想报仇!齐冬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笑容抖了抖,努力保持着没有从脸上掉下来。
贺大树停住脚步,回转身对她微笑,“我挺喜欢这里的菜品。”
齐冬只能干笑着应和,“这里的菜做得挺不错。”
贺大树突然犹豫了一下,“这里挺贵的,怎么好让齐小姐破费,要不咱们换一家吃?”
都走到雅间门口了才说贵?你能再假点儿不?齐冬望着贺大树恨不得一脚踹死他。她暗暗咬着牙,不就是被宰一刀吗?等本姑娘拿到禾木的订单,坐上了销售部副总的位置,再来谢谢你成全我!齐冬深呼吸,哪怕要花八千四,她也要潇洒地埋单。
齐冬殷勤地笑着,“我正不知道贺先生喜欢吃什么呢。既然您喜欢这里的菜品,在这里请您最合适不过。贺先生就别客气了,您请。”
这丫头很有钱?富二代?贺大树看不穿齐冬笑容的真假,笑了笑进了雅间。
落了座,齐冬礼貌地请贺大树点菜,尽可能迈着优雅的步子借口去了洗手间。
她心急火燎地给齐青打电话,“现在马上赶紧着给姐送一万块钱来……遇着打劫的了……你姐的幸福就靠他了!”
挂断电话,齐冬龇牙咧嘴问候着贺大树的祖宗十八代。
发泄完齐冬使劲揉了揉脸,两根手指顺着脸颊往上一推,笑容成功挂在了她脸上。
回去坐定,贺大树合上了菜单,“我不了解齐小姐的喜好,只点了两道自己爱吃的菜。就没替齐小姐做主了。”
最低消费四千八哪四千八!两道菜也要花四千八!齐冬没动菜单,直接吩咐服务小姐:“照这里的标准随意配菜吧。”
反正要吃四千八,吃不完也要点够!齐冬恶狠狠地想。
她要配一桌子菜两个人吃?贺大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齐冬,纳闷不已。这一顿饭能吃掉QQ车的外壳,够她买十只现在拎的手袋了。看穿着打扮,再看她开的小QQ,怎么也不像富家千金。自己摆明了是在宰她,这个齐冬却面色不改,还坚持要请。再死要面子也犯不着对一个陌生人这么献殷勤吧?自己再怎么帮她解围,也不值她如此礼遇,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
贺大树惊奇并疑惑着。他已打定主意自己埋单,却又多了几分对齐冬的好奇。他没有阻止齐冬,只等着看戏。
不多时,大圆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品。
随意瞥过一眼,贺大树好笑地看到齐冬眼神发直……她还是心疼钱包的。
“无酒不成席。”贺大树火上浇油。
“我喜欢喝澳大利亚的红葡萄酒……”齐冬微笑着询问贺大树。
总算露尾巴了,贺大树一个没忍住差点儿笑出声来。
葡萄酒因产地不同,年份不同,售价相差巨大。中国人喝酒爱喝品牌,不懂葡萄酒就冲着品牌点。目前在华销售的葡萄酒中最出名的是法国八大酒庄的年份酒。其中拉菲酒庄因为82年的年份酒被炒成了天价出了名,哪怕品质和别的酒庄差不多,一瓶拉菲在中国也能卖到两万以上。不论真假,有钱人爱花钱买感觉。
澳大利亚的葡萄酒比起法国八大酒庄的品质并不逊色,却输在名气上,称得上物美价廉。一瓶酒的价格从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进了酒楼好一点儿的也不过上千元一瓶。
这丫头怕是早就气极败坏了吧?还装作若无其事。贺大树端详着齐冬的笑脸,佩服不已。他很好奇,要是知道自己白点了一桌子菜,齐冬又会是什么表现?他微微颔首,“我对葡萄酒不了解,随便什么牌子都喝不出差别来,齐小姐点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你喝不出差别来,对本姑娘的钱包来说这差别海了去了!齐冬还真怕他点瓶拉菲,回头还要让齐青再送两万来。她不再客气,迅速选了瓶几百块的红葡萄酒。
血似的酒液注满玻璃杯,齐冬觉得是在喝自己的血,心疼得直想大喊大叫。
这不是一顿饭,是一场战役。
齐冬给今晚这顿饭定了性。
她占的先机在于,贺大树并不知道她在哪儿工作。她今晚大出血绝对不能空手而回,怎么着也要和贺大树混个脸熟。今晚他好意思狠宰她,将来他就不太好意思过分拒绝她。齐冬决定只字不提工作,先和贺大树处好关系再说。
贺大树咳了两声,“菜是不是点太多了?”
齐冬笑如春风,“比起贺先生的仗义相助,这算什么?”
贺大树叹了口气说:“其实咱们才两个人,哪吃得完这么多菜。齐小姐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样点菜太过浪费。”
得了好还卖乖!谁叫你要进这个最低消费四千八的房间!齐冬真想拍桌子大骂。让她说什么好?酒楼就开在你公司对面,你会不知道雅间有最低收费标准?自己让服务小姐照标准配菜时你怎么不说?明明是他还在记恨之前的事想狠宰自己出气,却说成是她铺张浪费。齐冬仍保持着笑容,“摆一桌四千八的酒席给贺先生赔个礼,表达谢意,也不算浪费了。”
贺大树等的机会终于等到了,他故作惊诧,“这桌菜四千八?齐小姐为什么要点四千八的菜?有什么讲究吗?”
讲究你妹!齐冬心肝儿都在哆嗦,死命忍住才保持住镇定,“菜已经点了,贺先生您就别再客气了。我敬您一杯,多谢您昨天替我解了围。”
齐冬不接话茬,贺大树却不肯放过她。喋喋不休地继续说:“难道是因为这里的雅间最低收费标准是四千八?这间酒楼的老总我认识,我来这儿吃饭进雅间从不执行那个最低收费标准。哎——都怪我没说清楚,实在对不住。”
说着举起酒杯和齐冬轻轻一撞。玻璃酒杯撞击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撞疼了齐冬的心。
她真的很想学着电影电视里彪悍女的做法,将一杯红葡萄酒浇上贺大树的脸。
富人拿钱砸人不心疼。贺大树想出口气随随便便就让她破费几大千。对他来说这点小钱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这笔钱无法报销,是花的她的血汗钱。几千块钱足够她一个月的按揭费了。
想着昨天被偷走的包,想着过会儿还要借口溜出去从齐青手里拿钱,齐冬一口气便堵在了胸口,闷闷得难受。
为了她的订单,为了不输刘世茹那口气,齐冬将酒一饮而尽,生生压住想发作的脾气笑着说:“没事没事,这家的菜味道真的很不错。贺先生赏脸多吃一点儿,咱们就少浪费一点儿!”
她居然面不改色。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好戏,贺大树极其失望。
眼前的齐冬语笑嫣然,可是他却想起了齐冬茫然四顾瞬间红了眼睛的凄楚模样。贺大树心里泛起了强烈的内疚,他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
他从来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为什么执意要看齐冬的笑话?真把她逼得急红了眼自己就会心满意足?不是这样的。贺大树分明记得自己当时难以自抑的怜惜。
他转动着手里的玻璃酒杯,缓缓问道:“齐冬,你为什么不生气?点菜的时候我明明可以阻止你的,你就没看出来我是故意想看你笑话来着?”
贺大树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齐冬怔住,场面霎时便冷了下来。
可是她是齐冬,是在销售这行当闯了六年的齐冬。那一丝发怔瞬息间便从她神色间消散无形,取而代之的是略带委屈的笑容,“我知道啊。可是我是真心想谢谢你的,又不是和你加深误会结仇来着。贺先生能解气,我能多个朋友这点儿钱又算什么?再说了,我哪顾得上生气呢。没见我不停地夹菜吃,一心只想撑个肚圆也要吃回一点本钱来嘛!”
好大气的女孩子!贺大树微怔,随即哈哈大笑,“你真可爱。”
那一点点莫名的恼怒瞬时烟消云散了。
齐冬松了口气,打蛇顺竿上,她的语气更为轻快,轻轻松松地便引开了话题,“可爱一般是形容小女生的,我都奔三的人了!”
“看起来不像嘛,像是才出大学校门似的。刚才心里肯定在骂我小气,故意敲你竹杠了对吧?”
齐冬反应快,但也马上承认,“你都看出来了?我刚才一个劲儿地翻白眼,心想牛高马大的大男人居然这么小气!但又想着都说了要请你吃饭,怎么也不能输了气势,就是大出血也要把面子撑足。”
贺大树又是一阵大笑,“你太可爱了。齐冬,你工作多久了?”
情形急转直下,双方已经进入和谐聊天时段。齐冬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暗想也不枉这顿饭吃掉自己几千块了。她边吃边比划,“六年,我工作六年了。”
自己已工作六年了,齐冬唏嘘不己。这六年是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对她而言,六年就像过了一甲子。生死轮回,刻骨铭心,世事艰难,五味俱全。
贺大树翻了翻手掌,“我可比你早工作五年。我不到十六岁就骑着辆二八圈的自行车到厂里上班,胳膊还没扳手粗就上车床了。”
“不是吧!”齐冬被真正地吓了一跳。她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好奇。很难想像贺大树不到十六岁就进了工厂。
“……十五级钳工杠杠滴!”贺大树很是自豪。
“哇,不得了不得了!我还以为您是富二代富三代含着金汤勺出身优秀海归一枚!”
“我连张高中文凭都没有。地道的农民出身……”
贺大树话匣子一打开,就和齐冬像朋友似的聊开了。
他一再强调自己没文凭,却从不说自己没文化。谈笑中引经据典随手拈来,事实证明贺大树读过的书不比齐冬这个正经大学毕业的人少。
齐冬边听边暗自揣摩。贺大树高中都没读过却能当上禾木集团下属子公司的总经理,他绝对是靠着某种关系坐上了这个位置。今年年初才上任,他最大的烦恼应该是来自集团内部和业界对他的质疑。他需要的,不是一般的马屁。
齐冬敏感地发现了一道与贺大树接近的路,她毫不迟疑地踏了上去。这是齐冬的本能,也是做了六年销售和客户打交道练出来的本事。她懂得“投其所好”四个字真正的含义。
齐冬没有好奇地去问贺大树他和禾木掌门的关系。她冷静地努力做好一名倾听者,同时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以免冷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这种心思却被她深深地藏匿着。直至吃完饭,贺大树也不知道齐冬究竟在哪家公司上班,也不知道她还是一名将来会和他在业务上打交道的建材装饰材料销售人员。
中途齐冬离席再次去了卫生间,接过齐青递来的一万块钱。
“姐,究竟请谁吃饭这么狠?两个人要吃这么多?你想泡哪个男人解决终身大事?犯得着倒贴吗?”齐青好奇加不屑。
齐冬瞧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禾木集团的那个。请吃饭套交情,你以为是什么?回头再给你说。”
齐青顿时没了兴趣,见她离开匆忙又忍不住嘀咕起来:“害我紧张地换衣裳……还以为能见着姐夫呢。”
埋单时贺大树哪肯让齐冬出这冤枉钱。齐冬声称说好自己做东,这顿饭肯定得由自己付账,她可不想自己白费了工夫。花了这么多钱请他吃饭,他总得记自己一个人情吧。
两人都不肯让步,看得一旁的服务小姐扑哧笑了。
贺大树便对齐冬说:“看吧,我是这里的常客。让女孩子埋单,传出去我这面子往哪儿搁?再说了,点这么多菜本来就是我的错。所以这顿饭我付账仍然还是算你请的,可以了吧?”
不等齐冬开口,他已掏出卡递给了服务小姐。
齐冬脑子转得飞快,她不再坚持,却笑咪咪地望着贺大树说:“那这样好不好,改天我请你吃饭,你别和我抢着付账行不?”
神来之笔!齐冬太佩服自己了。顺势就得到了下一次和贺大树接触的机会,齐冬满心欢喜。
在停车场等人时,齐冬心情极好,夏夜晚风吹在微烫的脸上好不惬意。
贺大树偏头看她,她仰着脸,短发下露出的纤细脖子柔美异常。贺大树被她不经意显露出来的柔弱纤美再次吸引,生出用手抚上去的冲动。
他不是没见过美丽女人,可是他今天却数次觉得齐冬美丽异常。陌生的感觉在他心里泛滥,贺大树莞尔一笑,“齐冬,说起来咱俩真的有缘,交浅言深聊得很愉快。你也别贺先生长贺先生短的,叫我名字吧。”
齐冬求之不得,替自己埋下伏笔,“你怎么一句也不问我是做什么的?没准儿我这么殷勤是冲着你名片上的身份来的呢?”
贺大树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我才不信,路边偶然遇到的一个也能是来谈生意的?”
齐冬半开玩笑地说:“那可说不准!没准儿哪天我就上门找你谈生意了。先说好,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哦。”
贺大树双手抄在裤兜里,瞟向齐冬,“我还真不信了。”
他的眼神带着酒意斜斜飞来,暧昧之极。一时间齐冬仿佛瞧见了桃花树乱摇,落英缤纷。她心里咯噔一声,顿时不敢再和他对视。正巧代驾开了车来,齐冬便匆匆说了声再见,上车走了。
贺大树的惊魂一瞥让齐冬有些紧张。她毕竟是抱着强烈的目的性来的,处理不好反而坏事。不过转念齐冬就想开了,以往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眼神,只要洁身自好,稍有素质的男士并不会勉强她,毕竟男欢女爱也要讲个你情我愿不是?
这样一想,临走时贺大树的暧昧眼神便被她忽略掉了。
然而齐冬并不知道,她晕红着脸慌乱回避的模样再一次让贺大树心动。
打铁需趁热。但齐冬不想让贺大树察觉到异样,她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和他再攀交情。隔了几天,机会来了。
齐青送了两张《钱多多嫁人记》的首印电影票给齐冬,说是一个朋友的本子拍的,让齐冬去捧场,还要齐冬答应一定会去。
齐冬没顾得上理会齐青的小算盘,欣喜地逮着这个机会给贺大树打了电话。
放映时间是周六下午四点,贺大树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周末,程峰的电话紧随而来,居然也是约她看电影。齐冬只得撒了谎,说周六妹妹家里有事,把约会改到了周日。
齐冬因为想从和贺大树做朋友入手再进一步熟悉起来,所以穿着打扮中也分毫未带办公室白领气息。浅绿的翻领小衬衫配牛仔裤,再背一只帆布大包,清新自然。临出门时,她想起了贺大树的身高,有些孩子气地穿上了高跟鞋。
齐冬很长时间没有穿高跟鞋了,她一想到程峰的身高就有些遗憾。不过,他是很好的结婚对象,两人相处的前景看起来也很不错。
婚姻事业两手抓,还都发展得极顺利,齐冬的心情和天气一样明朗。
周末电影院人很多,齐冬一出电梯就看到了贺大树。
他身穿一身休闲装。一手端着一盒大份爆米花,一手捧着两杯可乐,臂弯里还夹着一大束花,一副相亲男打扮。惹得那些电影院大堂里经过他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贺大树却气定神闲,泰然自若地立在门厅里。看到齐冬的瞬间,他咧嘴笑了,扬起手里的花喊她。
他个头高,再加上老大一束花,惊喜交加的夸张表情看得齐冬想踹他一脚。
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齐冬身上,会心一笑。
他不怕丢人,难道她怕?没做亏心事,会怕鬼敲门吗?齐冬自动忽略齐刷刷的注目礼,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
“齐冬!”贺大树递给她一杯可乐,爆米花自己拿着,胳膊肘往前送了送,“不是首映来捧场吗?送你妹妹的作者朋友去。”
他买花送作者的?齐冬哭笑不得。
贺大树忍不住揶揄她,“以为我送你的?”
齐冬白了他一眼,“没事送我花干吗?我才没那样想呢。”
贺大树笑嘻嘻地说:“怎么叫没事呢?我想追求某人,送花再正常不过。你没结婚对吧?”
齐冬迅速反应过来,笑眯眯地说:“可是我有男朋友了,已经订婚了。”
贺大树心里闪过一丝失望,不动声色地说:“那可真可惜。本人名副其实,人如玉树临风。瞧我这身板,我当你男朋友和你多配啊。”
有些玩笑话并不是真的玩笑,是存了心的试探。齐冬心一沉,睨着他笑,“的确可惜了。我咋订婚这么早呢?没大树可乘凉了!”
都是聪明人,贺大树哪里看不出齐冬的态度,故意大声叹了口气说:“如果你和你未婚夫分了手要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第一个来排队候补。”
齐冬哈哈大笑,“少贫嘴了,进去吧。”
她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她的目的并不是贺大树本人,而是他所在位置能签给她的订单。可是贺大树的话却让齐冬想起了那晚他暧昧的眼神,她不免心中打鼓。也许在贺大树看来两人的认识只是缘份,自己长得不差,他有这个意思也很正常。但是如果贺大树知道自己的目的,会不会恼怒以至于最后弄巧成拙?她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会不会因此而恶化呢?
齐冬很庆幸自己干脆利落地把程峰搬了出来。有了这道挡箭牌,相信贺大树会知难而退,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两人进了场找到位置才坐下,齐冬又傻眼了。她暗骂自己笨,齐青要给朋友捧场,她自己怎么可能不来?
“姐!”齐青笑嘻嘻地招呼她,惊奇地看着齐冬手上的花。能送花给齐冬的男人……齐青愣了愣,望向贺大树的眼神变得炽热。
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贺大树。他的身高配齐冬合适,长相谈不上英俊帅气,却气宇轩昂。齐冬终于有动静了!齐青激动不已,扯着马天明脆生生地说:“我是齐冬的妹妹齐青,这是我先生马天明。齐冬,快点介绍啊,他是谁?”
齐青的神情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齐冬知道齐青误会了,赶紧把花往她怀里一塞,瞪她一眼低声介绍道:“这是替我解围的贺先生。他还特意细心地替你朋友买了花,你自个儿拿去送吧!”
“贺大树,叫我大树好了。”贺大树彬彬有礼,眼神在两姐妹脸上来回闪,心里又是一阵诧异。两张相似度极高的脸,为什么他还是觉得齐冬更诱人?和马天明握了握手,贺大树坐下就对齐冬说,“你们是双胞胎?长得真像。”
“嗯。”
“短头发很适合你。”
他是说在他眼里自己比齐青好看?齐冬说不高兴是假的,低下头偷笑。
贺大树望着她露出的纤细优美的脖子,心想若是长头发,就露不出这样美丽的颈项了。鼻端飘来似有似无的香,蛊惑着他朝齐冬靠过去,“那会儿我刚来这里不久,路不熟被你甩了方向盘。开车开得这样好,还以为是个男人。走近一看,却是个假小子似的嚣张女孩子。”
原来他是不熟悉路。齐冬觉得当时自己是有些过分,她抬起头想解释两句,一头就撞进了贺大树带着笑意的眼神中。
他的眼神绝对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肆无忌惮,毫不退缩。
齐冬又想起上次他看自己时的眼神……自己是肉排骨吗?齐冬缩了缩脖子,迅速扭开了头,生平第一次在这种侵略性的眼神下退缩了。
齐青好奇心正浓,怀里的花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耐烦地把花扔给马天明抱着,偏过头就看到齐冬因被贺大树盯着而变得不自然的神情。
自己多久没见过齐冬怀春的模样了?齐青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齐青脑子里迅速将事件排列开来进行了一系列分析:先是贺大树替齐冬解了围,然后齐冬一半为了感谢一半为了禾木集团的订单请他吃饭,紧接着请他看电影。齐青相信齐冬多半是为了订单。可是贺大树吃过了饭为什么还要答应陪齐冬看电影?他还细心地买花来捧场。打死齐青也不相信贺大树对齐冬没感觉。
好不容易瞅到一个各方面配得上齐冬的,齐青那里顾得上齐冬的阻挡,伸长了脖子望着贺大树,像看到一只珍稀宠物似的两眼发出兴奋热烈的光来,“我替我朋友谢谢您了。真没想到我姐请的是您,我还在猜给她两张票,她会不会真的带个姐夫来给我瞧呢,你俩可真有缘分哪,城市这么大……”
齐冬被她的粗神经和胡思乱想气得咬牙切齿,悄悄地使劲捏了她一把,又朝马天明使眼色。她尴尬地对贺大树说:“别听我妹妹胡说。”
“我哪有胡说?”齐青忍着疼嘀咕了一句,正想说话,却被马天明扯了过去,“台上那不是小海吗?别说话了,首映式开始了。”
台上,电影的主创人员和导演演员正在致辞。齐青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了,兴奋得直嚷:“小海今天真漂亮,这身旗袍还是我陪她去定做的呢。小腰真细,宝蓝色太衬她的皮肤了,白得跟牛奶似的,看着就想捏一把。”
没了齐青聒噪,齐冬松了口气。
“你妹妹好像还不知道你订婚的事。瞒得这么紧哪?”贺大树笑得特贼,目光斜斜地盯着齐冬,带着暧昧不明的味道。
“你没见她那性子吗?我就是烦她那张嘴,懒得解释来龙去脉呗。别瞎嚷嚷,让她听到了这电影就没法看了。”齐冬压住心里的紧张,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不就是帮她解了一次围,犯得着请自己吃饭看电影吗?贺大树往嘴里扔了粒爆米花嚼着,狐疑地想,齐冬难不成真对自己有意思?这个念头一起,他忍不住又多瞅了齐冬几眼。见她板着脸,又没好气暗骂自己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齐青的心思被台上扯走,耳朵却还竖着。听到两人的对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头来,目光之亮唬了贺大树一跳,“什么事要瞒着我?你俩……有秘密!”
贺大树噗的一声笑了,“是啊!你姐正在拒绝我呢。”
齐青一听那还忍得住?笑眯眯地说:“我姐绝对没有男朋友!大树,我支持你!”
齐冬脸色一沉,“别卖萌了!人家是大树,不是大叔!给你朋友送花去!”
不识好歹!齐青委屈地咬了咬嘴唇,想找马天明当后援,结果被马天明瞪了一眼,“你还不献花去!”
齐青捧着花委委屈屈地走了。
贺大树不由失笑,“你妹妹真可爱!”
齐冬没好气地说:“就是脑子里少根筋,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所以我现在都没给她说我的事,省得她上蹿下跳尽捣乱。”
贺大树好奇地问道:“你和她是双胞胎姐妹,怎么说话的语气倒像你是她长辈似的?”
“我爸妈过世得早……首映式完了,开场了。”齐冬转开了话题。她只想和贺大树混个脸熟开口谈订单的事,不想让他过多地知道自己的隐私。好在电影片头出来了,四周灯光一暗,她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软了背脊,蜷缩在座位上。
暗下来的光线让她不用再面对贺大树的探询,齐冬轻松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贺大树哪怕只是随便说笑几句,也会带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
贺大树眼角的余光瞅到齐冬玉雕般的侧脸,也打住了话题。
他的思绪飘扬开去,电影他几乎没有认真看。眼前一会儿是齐冬狡黠嚣张的表情,一会儿是欲哭无泪的可怜,一会儿是她语笑嫣然的活泼,一会儿是成熟严肃的安静。他时不时地偷眼看她,却发现无论是哪种形象,他都觉得很美。可惜她有未婚夫了,贺大树遗憾不已。
马天明和齐冬同学四年,多少看明白了齐冬的眼神,这个贺大树身份太敏感。齐冬想插手的订单让他自觉地对自己的公司和职业三缄其口,所以他有点儿怕齐青热血上头把事搞砸。映完散场,马天明立即拉着齐青离开。
齐冬有些感激马天明的识趣。她下意识地又向贺大树澄清,“上次本来说好我做东,结果还是您付的钱,一直想请回来。正巧赶上齐青送来两张电影票,就请你一起来看了。主人公不容易……”
齐冬一句话将话题扯到了刚放映完的电影上。
她向自己解释几次了……贺大树突然对齐冬急于撇清和自己的关系有些恼怒。他大致知道电影的内容,便顺着齐冬的话戏谑道:“感触这么深?三十和奔三还是有差别的,别恨嫁了,你不还有个未婚夫吗?”
齐冬被噎得一窒。想着自己费尽心机向程峰销售自己,不自觉地干笑。
“放心吧,你和未婚夫分手的话,第一备胎在这儿!”贺大树似笑非笑。
男女之间只要把握好火候,暧昧的玩笑只会拉近关系。齐冬总算反应过来,是自己太敏感了,以至于被齐青和贺大树的话害得紧张起来。想明白这点,齐冬立刻眉眼舒展,笑着说:“行了,备胎先生,我请你吃饭去。这回你别掏钱了啊。”
转瞬之间,齐冬便恢复了自然。她真像一只泥鳅,滑不溜手。贺大树心里腾起一股斗志,正色地拒绝她,“不行,晚饭我付钱。这样你才有机会再请我,不是吗?虽说你有未婚夫了,但你这么漂亮,我还想多看几次养养眼呢。”
玩笑话便当玩笑话听呗。齐冬正愁这顿饭请完下次还有什么理由和他接触呢,打瞌睡遇到送枕头的,她忍不住乐道:“得,我又省饭钱了。”
晚上两人吃的是私房菜。地方小,环境不错,味道好,价钱也公道。
席间贺大树问及齐冬是做什么的。齐冬觉得时机没到,不愿意贺大树现在就猜出自己的目的,用一句“我是在公司打杂的”混过去了。
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自己?贺大树探究地打量着齐冬。看起来她并不拒绝和自己接触,那么,他总会知道她是做什么的。这样想着,贺大树再不追问这个问题。
两人离开时,齐冬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一扭头就看到刘世茹和朋友正站在回廊的另一头。
刘世茹穿着件及膝长裙,纤腰妩媚,眼风如刀。
她认识贺大树吗?最好认识,这样她就不会拆穿自己的谎言。贺大树又认识她吗?最好不认识,免得提前暴露自己的意图。
齐冬琢磨着偷眼看向贺大树。他头也没回地往外走去,显然没瞧见刘世茹。齐冬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