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里 的 巧 合
梦的解析,历来是东西方学者关注的焦点,也是他们无法突破的难点。从上古奇人周公的解析之道到近代学者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学说,以及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的《盗梦空间》,高铭撰写的《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无一不披露着梦境的奇幻与神妙。把时光倒回中国古代,把目光深入到典籍之中,让我们来看看那些令人费解的古时旧梦。
古城长安有一位举人醉心功名,某天做了个白日梦,梦到自己在国子监门口转来转去,那大门却偏偏不开。此时,远处走来一位背着行囊的旅人,旅人同他打招呼问起姓名,举人如实相告,旅人一听笑了:“明年春天你一定会高中进士。”
这句话把举人听得心里乐开了花,立刻邀请对方去长兴里的一家饭店里用餐。这家小店的毕罗馅饼很有名气,两人落座后点上饭菜,刚要开吃就听到门外一阵汪汪乱叫—原来是两只狗在打架!举人一下子惊醒了,方知是“南柯一梦”,于是把梦里的事说给身边的朋友听。
“咚咚咚”,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个陌生人。陌生人说:“客官,我是长兴里毕罗店伙计,刚才您在那儿与人吃饭,点了两斤毕罗没结账就走了。我在后头一路追着,看您来到这儿。”
举人听懵了,看看四周确定不是梦境,遂说:“不瞒你啊,我和别人是在梦里去了你店里……”小伙计自然不信。举人想想又问:“那你说说,上完毕罗我们吃了没有?”伙计说:“一个都没吃呢,我还觉得奇怪,是不是蒜放得太多了?”
至此,故事戛然而止,徒把一个长安举人留在梦境与现实的沟壑中独自去纠结。不过,在唐朝,对梦境存疑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人,白行简还特意把神奇的梦境写进一篇《三梦记》里呢。
白行简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弟弟,有那样一位光芒四射的哥哥,他这个弟弟只能委屈自己活在哥哥的光环之下。在《三梦记》里,白行简讲述了三个梦境里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与刘幽求有关。某晚,刘幽求骑马夜归,经过一座佛堂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男男女女的歌舞欢笑声。深夜佛堂怎会如此热闹?他从窗外偷偷望去,见堂内几十人围坐一桌吃吃喝喝,唱歌跳舞不亦乐乎,其中竟有自己的妻子!刘幽求又气又恼,拼力撞门却怎么也撞不开,遂拣起一块瓦片使劲儿扔去—“啪啦”一声!聚餐者一哄而散。
怀着一腔怒气回到家里,刘幽求却发现妻子睡得正香。一会儿,妻子悠悠醒来,告诉丈夫自己做了个梦,梦见与几十人共游一寺,但在会餐的佛堂中,不知被谁搅了饭局。刘幽求越听越不对劲,细问是怎么搅得?妻子回答,有人从窗外往屋里扔瓦片,大家纷纷散去,她随之于梦中惊醒。
没人能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史料中也没有记载刘幽求是否告诉妻子自己的遭遇。在那一刻,也许他和长安举人一样,脸上写满了惊诧与迷茫。
第二个故事与诗人元稹有关。公元809年,元稹被贬梁州(今陕西褒城),去了没几日,长安的白行简和哥哥白居易以及好友李杓直结伴出行,三人白天在曲江玩了好一阵,晚间便到李府去吃饭。酒席前,白居易想起那位遭贬的好友,说:“微之(元稹字)现在该抵达梁州了吧!”说罢,他提笔在墙上赋诗一首:“春来无计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这一天是当月21日。半个月后,梁州信使抵达长安捎来了一封信,信里有元稹寄来的一首诗:“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入慈恩院里游。属吏唤人排马去,觉来身在古梁州。”再看落款日期,与白居易题诗的那天正好相同。
第三个故事与窦质有关。窦质和朋友韦珣从亳州进入陕西,晚上宿在潼关。睡下不久,他梦见自己来到华岳祠前,祠前有一身穿白衣蓝裙的女子施礼而拜,希望路过的客官能帮忙照顾一下生意。窦质一口应承,再问女子怎么称呼,她自称姓赵。一觉醒来,窦质把梦境告诉了韦珣,两人遂打马奔至华岳祠,果然看到一位女子,模样儿和穿着与梦里分毫不差。两人面面相觑,窦质立即递上一些银两,女子谢过,并说:“与我梦见的一模一样!”韦珣听得真切,便问是怎么回事?女子回答:“我昨晚做梦,梦见有两人从东边过来,我向其中一位长须者祈求,得了不少银子呢。”要知道,那窦质可正是一位长须男子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亦迷,三个离奇的故事给白行简带来了巨大的困惑。他无法判定刘幽求、元稹和窦质当时是处于梦境还是现实?难道二者之间存在模糊的交集吗?白行简百思不得其解,说道:“三种梦境在史书中历来没有记载,民间也没有流传过。它们是偶然出现还是命里注定?我说不清楚,只能把它们记录下来交由世人评说。”
中唐时期毕竟没有广播、电视也没有网络,许多有趣的故事只限于文字记载与口碑传播,这就使得白行简搜集故事的能力不可能非常强大,难免会有疏漏之处。倘若他听说同时代的另一个离奇梦境,必然会将其收录并编成一本《四梦记》。
这个故事与刘幽求的遭遇有些相似,主人公是唐朝进士独孤遐叔。独孤与白氏女子结为夫妻,住在长安的崇贤里,他是个性情散淡的人,在外游历两年后方才归家。走到距离长安还有百里左右的鄠县(今陕西户县)时,改插近道骑驴疾行,一路奔出了几十里地。当时天色已晚月朗星稀,周围不见行人与客栈,前方树林深处却现出一座寺庙,庙里桃杏繁盛花香扑鼻,独孤遂找了一间干净的房屋睡下。约1个时辰,忽然旁屋人声鼎沸欢歌笑语不断,独孤觉得奇怪,翻身而起就近窥视。就见庙堂之上摆着一桌酒席,十几个男女正把酒言欢,唯独其中一位女子面容憔悴郁郁寡欢。独孤觉得面熟,再仔细一瞧,竟是自己的妻子—白氏女!
这时候,一位少年公子款款来到白氏女的面前,请她歌舞一曲。白氏女推辞不过,唱起一支伤感的歌谣,歌谣里尽是思夫之情:“今夕何夕,存耶没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园树伤心兮三见花……”一曲歌罢满座悄然无声,有几个女子转过脸小声抽泣着。唯独有一人说道:“你丈夫就在附近,为什么说他远在天涯呢?”那少年听了哈哈大笑。
独孤怒不可遏,砸也砸不开门,就地抓起一块砖头扔进去!“砰”的一声,砖头落地景象全无。完了完了,妻子必死无疑—他顾不得收拾行李,牵着驴儿连夜向家奔去。天明时分,独孤终于望见家门,他几步冲进去却听小丫鬟说娘子从梦魇中刚刚醒来,再闯进卧室,果见妻子半卧在床睡眼惺忪。等到她把梦中情形一说,竟与独孤所见所闻完全一样。末了,妻子又问一句:“正饮酒时忽见砖头飞来,猛然惊醒忽然就见到了你,难道是我的幽愤把你感动了吗?”
她的问题叫独孤如何回答呢?我们可以想象这位大唐进士该有多么震惊多么困惑!更可怕的是那位知晓他就在附近的梦里人。该人既可以进入他的梦境,也可以进入他妻子的梦境,他是大唐人氏吗?他是地球人吗?他身处的是哪个时间?哪个空间?怎能于人梦中穿梭自如?再放开一下思路,假若古时真有其人,那我们耳熟能详的成语“南柯一梦”“黄粱美梦”是不是本该有完全不同的解释?
一本流传甚广的《周公解梦》,今人尚且参悟不透,更不要提如此离奇之梦了。在人类的智慧尚未突破梦之结界的时候,只能暂把它归为某种无法解释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