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去成全他们,谁来成全咱们!
【沈墨轩回京了。
邵寂言初听这消息吓了一跳,心道:不管他是耐不住相思之苦,还是听了王丞相有意招自己为婿的风声,此番回京定会想办法见王小姐一面。
他怕如玉无措,便想请凤儿先去给如玉传个话,让她不论如何只乖乖待在家中,那沈墨轩断不会闯进丞相府去见她。没想到他这边的话还没传过去,如玉那边却传了话出来,说是要见他。
邵寂言惊诧,问凤儿是什么事,凤儿却也不知,只说看如玉的神情不似什么好事。邵寂言听了,怕是沈墨轩早他一步找到如玉,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王丞相发现申斥,约了如玉在华安寺见面。
华安寺,甫一见面,还不及邵寂言开口,如玉便两眼红红地将他抱住。
“怎么了?”邵寂言有些着慌,“可是哭过了?让我看看。”
如玉不答也不起来,只管抱着他摇头,闷闷地低声道:“寂言,我想与你成亲。”
邵寂言道:“我知道,咱们不是就快成亲了吗?你再等等,下个月我就请人提亲去。我求王丞相把咱们的婚期定得早些,早些娶你过门。”
可如玉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舒缓过来,反而靠在他怀里,低声哭了起来。
邵寂言觉出不对,忙将她抬起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别哭,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沈墨轩找你去了?你见过他了?”
如玉抹了眼泪,摇头道:“不是沈少爷……是王小姐……”
“什么王小姐?”邵寂言一时未反应过来如玉在说什么。
如玉道:“就是真的王小姐,她回来了。”
邵寂言这会儿听明白了,却是惊得说不出话,怔了好一会儿方道:“你是……见着王小姐的魂魄了?”
如玉点头:“是,我原以为她死了,可她没死……她是想死来着,可是没死成……如今她的魂魄又回来了,我不能再当她了……”
邵寂言呆住,几个月忐忑换来的憧憬,转瞬化为泡影,只似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胸闷至极。
如玉脸上也没了神采,耷拉着脑袋,道:“王小姐是个好人,她没怪我,还应允宽限我两日……”
邵寂言回神,脱口道:“什么叫宽限你两日?”
如玉道:“宽限我再借用她的身子两日。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盼着咱们成亲的日子呢,我如今不能当王小姐了,该先告诉你一声的……”
邵寂言突然高声道:“她凭什么宽限你!”
如玉没听懂他的话,却以为是在说她不该强占人家身子呢,只怯生生地道:“我求她来着……她同情我就应了……我知道我该马上还给人家的……我只是放不下你……”
“不是。”邵寂言道,“我是说她这身子不是她的了,她没资格说什么宽限你的话!”
如玉愣了一下,瞪了眼好似没听明白似的。
邵寂言面无表情地道:“她已经死了。”
如玉摇头道:“不是,是我弄错了,当时她魂魄不在肉身,我只当她是死了……”
“如玉……”邵寂言用力捏住她的双肩,一字一句地道,“你听好了,王小姐已经死了。”
如玉道:“不是,她只要回来就能活过来的。你看,我进她的身子都没事,她自己的魂魄就更没事了,她还是没死,她能活的。”
邵寂言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捏得如玉有些疼,她缩了缩肩膀,无辜地望着他。
邵寂言知道自己的这个念头很卑鄙,尤其面对单纯善良的如玉,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可让他就这么放弃即将得到的幸福,他真的舍不得,错过了这一次,他和如玉或许真的只能等下辈子了。
邵寂言滞了一刻,认真地道:“如玉,你喜欢我吗?”
“嗯。”如玉点头。
“想嫁给我,给我做媳妇儿吗?”
“想。”如玉更用力地点头,又道,“可是……”
“那就没有什么可是!”邵寂言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深深地凝着她,“那王小姐就必须死了,你明白吗?”
如玉怔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瞪大了双眼,受惊似的颤巍巍地道:“你,你是让我……霸占王小姐的身子?让我……害……害……害她的性命?”
邵寂言知道自己吓着如玉了,连忙把她抱进怀里。他不敢看她此刻质疑的眼神,连声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如玉心里突突直跳,才这么一想就吓得失了分寸,跟自己真做了恶事一般慌乱无措。
邵寂言心里也是乱得很,为自己心生的恶意贪念而害怕羞愧,但是私欲的火苗已在他心里燃了起来,明明知道是错的,但还是难以将它熄灭,反而越烧越旺。他只能用力抱着如玉,好似这样能给他些力量。
如玉得不到回答,想要推开邵寂言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他不许,只把她用力地禁锢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喃喃道:“如玉……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
“我也想……可是这身子是王小姐的,就该还给她……”
“她都不要了,她自己放弃的,怨不得咱们。”邵寂言抱着如玉,像个耍赖的孩子。
“可她又回来了啊!”
“那我们怎么办?”邵寂言放开如玉,凝视着她道,“我们就要成亲了,好不容易挨到今天,你不想嫁给我了?”
如玉闻言愣住了,心里酸得很,眸色黯淡地道:“我想……可那也不能去害人啊……王小姐还有沈少爷呢,她为了不负沈少爷都想到死了,纵是剩了魂魄也念念不忘,千里迢迢地去找他。沈少爷和你不一样,他的眼睛看不见她,若非遇到好心的高人相助,王小姐早就魂飞魄散了。王小姐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才得和心上人相聚……他们很可怜的……”
邵寂言抢道:“那咱们呢?咱们就不可怜了?你去成全他们,谁来成全咱们!”
如玉掉了眼泪:“可怜,咱们也可怜……咱们可以想别的法子……”
邵寂言道:“你那个等上仙垂青的法子?”
如玉垂眸不说话了,眼泪不住地往外涌。
邵寂言道:“如玉,我不想等,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跟你在一起!”
如玉道:“可我不行,我是妖……”
“不是!”邵寂言高声道,“只要你想,你就能做人,咱们就能终成眷属、白头到老!”说着语气一软,又道,“咱们可以像你说的那样过日子,你可以为我补衣裳、盖被子,为我生一大堆的孩子……如玉,那样的日子不远了,等下个月掌院学士办差回来,我就请他提亲去,也不要什么定亲了,咱们马上就成亲,到时候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块儿,日日夜夜不分开……明年的这个时候,咱们就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宝宝了,你说好不好?”
如玉越听越窝心,泣道:“别说了,寂言,别说了,我难受……寂言……我想跟你成亲,你说的这些我做梦都想……可我不能害王小姐,她是好人……她还同情我可怜我来着,她不计较我占了她的身子,我不能恩将仇报,我不能害她……寂言,求你了,别让我害人,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都听你的……别让我害人,别让我害人……”
邵寂言复将如玉抱进怀里,心疼自责得要命,连声安抚道:“不会不会,我不会让你害人,咱们不害人……”
如玉依在他怀中嘤嘤地哭,邵寂言轻抚她的头发,想了想,道:“若是真的王小姐,咱们自然不能害她,可她若不是呢?”
如玉起身,泪眼婆娑地道:“怎么可能不是,我亲眼见的,模样身段儿和我这身子一模一样,我还和她说话呢。”
邵寂言道:“那也可能有假,或是什么妖魔假扮故意吓唬你的。”
如玉抹了把眼泪,天真地道:“为什么要吓唬我?”
邵寂言道:“好把你的肉身骗走啊,就像你现在这样,可不是上当了吗?”
如玉想了想,摇头道:“不可能的,一定是王小姐!她还跟我说了许多话呢,还说了沈少爷,她若不是真的王小姐,怎么会知道沈少爷的事?还有,沈少爷确实回京了啊,你刚刚还说了,你也知道他回来了是不是?肯定是沈少爷和王小姐一块儿回来的……她肯定是真的王小姐。”
邵寂言哄道:“所以说是妖魔啊,既是有心骗你上当,自然要扮得像些。沈墨轩是回来了,但未必与这事有关。你想,若真是如此,他干什么不去告诉王丞相说他的女儿被别人占了肉身?”
如玉皱了皱眉,想一想也是啊,她若是沈少爷的话,肯定要去告诉王小姐的家人啊。
邵寂言见如玉的神色,忙趁机道:“再者,你也说了,沈少爷不能见着王小姐的魂魄,王小姐又如何找着他,还把他带回来的?”
“王小姐说她是遇到了一位道长高人,是那位高人帮她……”
不等如玉说话,邵寂言便道:“不管她怎么说,一定是骗你。那妖魔必是想来抢这个肉身,她知道你是个心善姑娘,便扮作王小姐的模样来吓唬你,骗你自行离开!你可愿上她的当吗?”
如玉懵懵地摇了摇头,愣了一会儿,又道:“可是……万一不是假的呢,我看着……真的像是王小姐……”
邵寂言道:“好,也有一点点可能是真的,但是这会儿真假未明,你千万不能草率地把这身子给了她,凭白断送了咱们的婚事不说,或许还给丞相府招来恶事呢!”
如玉道:“那怎么办啊?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邵寂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咱们慢慢等等看,如果是真的王小姐,那她必是个心善的大家闺秀,有容人的气度雅量,定能理解咱们的一片苦心,到时候咱们再把肉身还给她也不迟;若是假的,那必然受不住要对你恶语相向,甚至威胁伤害你,这样你就万万不能把这身子给她了!”
如玉仍有些踌躇,邵寂言又道:“如玉,咱们这也是为王小姐好,你也不想她的肉身被妖魔霸占不是?听我的话,就这么办。你记着,你心软,容易被骗,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没有我的话千万别擅作主张,听见没?”
如玉被邵寂言这一番话说得没了主意,只忐忑不安地点头应了。
几日后,如玉约了邵寂言见面,她的气色显然比上一次差了许多。邵寂言猜她大抵是为了王小姐的事寝食难安。
果不其然,如玉一上来便连声道:“寂言,我看出来了,那个就是真的王小姐,咱们把身子还给她吧,好不好?”
邵寂言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又去找你了?”
如玉道:“我就是看出来了。她都生气了,她说我是恶妖。我不是恶妖,我从来没害过人,我很乖的!寂言,咱们把身子给她吧……”
邵寂言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不是说了吗,若是真的王小姐必有容事的雅量,她那么骂你,定是妖魔扮的,她不是王小姐。”
如玉摇头,神色慌乱地道:“不是不是,我知道的,我知道她就是王小姐,要不然她不会那么理直气壮,如果换作我被人占了身子,我也会生气的。”
看到如玉有些动摇,邵寂言也有些着急,只怕她受不住,背着他把肉身让出去,扶着她的肩膀道:“如玉,你是信我还是信她?”
如玉不说话了,怯生生地望着邵寂言,犹豫了好久,小声道:“我当然信你了……”
邵寂言道:“那就别被她蛊惑了。”
如玉反过来抓着邵寂言的胳膊道:“那她要是找法师来捉我怎么办啊?我害怕,我肯定会被抓走的,他会把我扔进黑漆漆的小葫芦,和一群罪大恶极的妖魔关在一起!他们肯定要欺负我,我打不过他们的……或许还会把我扔到大鼎里去炼丹炼药……那我肯定完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邵寂言安慰道:“她真请来法师咱们也不怕,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头先救了咱们那个道士说过你不同寻常。之前我只跟你说是我求他放了你,其实不是,他说你有真神护体,所以他收不了你!你放心,道士不能拿你怎样的。而且还有我呢,我会护着你的,安心,安心……”
邵寂言把如玉搂在怀里说了好多安慰的话,让她再等几日,等他们成亲后他就求个外省的官职,远远地带她出京去。如玉仍是不能安心,待要多说,邵寂言又说她连着出来两次不好跟府中交代,亲了她好几口让她等着他来娶她。如玉最后只好一步三回头战战兢兢地离开了。
邵寂言与如玉分别后,才回到家门口便被人叫住。他转头一看,从角落里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沈墨轩。
邵寂言知来者不善,心中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强作镇定道:“沈兄,好久不见。”
沈墨轩走上前,道:“‘沈兄’二字愧不敢当,如今邵大人是丞相跟前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日后沈某怕还要仰仗邵大人呢。”
邵寂言听出他在讽刺自己,心虚之下也无立场反击,只勉强扯了一抹笑容,道:“沈大人说笑了。”
沈墨轩道:“旧友重逢,邵大人不请沈某进去坐坐?”
邵寂言道:“沈大人此番回京想也待不了多久,邵某不敢耽误您办正事……”
沈墨轩道:“沈某要办的事,邵大人心中明白。”
邵寂言拉了脸:“邵某不知,沈大人慢走不送。”说完便欲转身进院。
“寂言!”沈墨轩忽然叫了他的名字,直让邵寂言动作一滞,却并未转身。
沈墨轩道:“寂言,我舅舅的事我不记恨你,他自己犯了法就该遭此劫数;我父亲也好,我也好,都是朝堂斗争的牺牲品,你不过也是一颗棋子罢了,我也不怪你。”
邵寂言听他语气诚恳,心中一动,微微侧了头。他很感激沈墨轩能原谅他过往做的错事,可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愧疚,不敢回头面对他。
沉默了片刻,沈墨轩开口道:“如玉姑娘的事我从静瑶那儿知道了,听说她是个单纯的姑娘,又对你痴心一片,你怎能忍心利用她满足一己私欲?”
邵寂言闻言,立时转身睨着沈墨轩,怒道:“我利用她?你凭什么说我利用她!”
沈墨轩道:“这会儿没有旁人在场,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戏,你和我妹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邵寂言脸色一赧,无言以对。
沈墨轩劝道:“寂言,你有才华、有能力,凭自己的本事就足以闯出一番事业,何必攀附权贵,做那些不义之事?如玉姑娘虽是个妖,却很是单纯,你又怎么忍心欺骗她的感情?我劝你放过如玉姑娘,莫害得她入了魔道,也为你自己积些阴德。”
邵寂言闻得沈墨轩竟把自己对如玉的感情说得如此不堪,愧疚之情立时被恼怒取代,冷语道:“多谢沈大人提点,邵某的事不劳费心!不送!”说罢转身进院,将沈墨轩关在了门外。
然他这神情、言语落在沈墨轩眼中,却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沈墨轩望着紧闭的大门眉头紧蹙,只叹这邵寂言大好青年却如此心术不正、冥顽不灵,看来,是不能从他这儿取得什么进展了。
如玉从华安寺回来没多久,便被丞相夫人叫去训话,问她是不是又私下去见邵寂言了。如玉自是矢口否认。丞相夫人说已从丞相那儿知道了,又说你父亲已然允了你们的婚事,何必急在这一时,头先沈墨轩的事他已是恼了,如今可别再惹出别的事来。
如玉心里有事,只诺诺地听着训话,待回了屋子也是坐卧不安,尤其天黑之后更是紧张,只缩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子夜时分,外面有了声响,如玉颤巍巍地道:“凤儿?是你吗?”
一个熟悉的身影飘进了屋子,却不是凤儿,而是王小姐王静瑶。
王静瑶飘到床前,却也不靠近,只默默地凝着如玉,一脸的委屈。
如玉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缩了缩,忽地哭了,怯生生地道:“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恶妖……我没有作恶……”
王静瑶也掉了眼泪,凄婉地道:“若不是恶妖做什么占着我的身子不还?头先说只借两日,这都多少日子了?你这不是作恶又是什么?”
如玉低头抱着被子嘤嘤地哭。
王静瑶道:“我知你是个心善的……你是被那个邵寂言骗了,是那个坏人教你做的,对不对?”
如玉立时抬头反驳道:“不是不是,他不是恶人!他是好人!我不许你冤枉他!”
王静瑶道:“好人能叫你抢占别人的身子吗?”
如玉辩解道:“没有,他不是,他是好心,他是怕我被你骗了。”
王静瑶摇头叹笑道:“亏他有脸说,他自己油嘴滑舌把你哄住了,却来说我是骗人的?我只问你,你自己认为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玉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避开王静瑶的目光,小声道:“我……我不知道……我笨,我看不出来……寂言说……”
王静瑶气得打断她:“寂言说,寂言说……他在骗你呢!他就是欺负你笨,欺负你单纯!他在利用你,你怎么看不出!”
如玉急道:“才没有!寂言他喜欢我,才不会骗我、利用我!”
王静瑶道:“你怎么肯定他是真心喜欢你?”
如玉道:“我就是知道,他亲口对我说的,说过好多好多次,我知道他是喜欢我。”
王静瑶道:“他对沈家小姐也这么说,也说喜欢她,倾慕她,到最后又如何?”
如玉道:“他那是没有办法,他和沈小姐没有缘分。他喜欢沈小姐,可是因为沈小姐舅舅的事,他们不能在一起,他也很伤心、很难过的。”
王静瑶叹道:“你怎么能这么傻?他喜欢沈小姐?他根本是在玩弄沈家妹妹的感情,他是想攀附沈尚书,做尚书女婿!”
如玉抢道:“才不是!他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是真心喜欢沈小姐的!”
王静瑶道:“他若真心喜欢沈小姐,怎能这么快就有了新欢?怎么又和你牵扯不清?”
如玉语塞,想了想,小声道:“这个不关他的事,是我喜欢他,勾引他来着……”
王静瑶望着如玉,无奈得失了言语,叹道:“你真是个傻姑娘。”
如玉吸了吸鼻子,道:“是,我是傻,可寂言他不嫌弃我,他喜欢我,愿意娶我做媳妇儿。”
王静瑶道:“他想娶的不是你,他想娶的是我爹的女儿,他是想做丞相女婿。”
如玉摇头道:“不是不是,才不是!他想娶的是我,我没进你身子之前他就说喜欢我,想娶我做媳妇儿了,他还说我是他娘子,还要我给他生宝宝呢!他是真心喜欢我的,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王静瑶闻言愣了一下,踌躇了一会儿,有些尴尬地试探道:“他说了……生孩子的话?你们……难道……做了那种事了?”
如玉才觉说错了话,羞臊得缩了缩身子,把涨红的脸埋在抱着的被子里。
王静瑶见她这光景也觉羞臊尴尬得很,一时沉默不语,愣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急道:“你,你上我这身子后……可……可……”
如玉急忙道:“没有没有,我们规矩得很,没做过那事的,只是拉拉手,亲亲嘴……”
王静瑶急哭了,跺脚泣道:“怎么能这样啊?那是人家的身子啊,太无耻了……”
如玉慌了手脚,扔了被子下床,凑到她身边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以为你不要这身子了……”
王静瑶抹着眼泪儿,红着脸委屈地道:“我都没给墨轩亲过呢……”
“唉?”如玉道,“沈少爷……从来没亲过你?”
王静瑶脸上更红了,扭捏地摇了摇头。
“脸蛋儿也没亲过?”如玉瞪了眼睛。
王静瑶复又摇了摇头,羞涩地看了如玉一眼,蚊子似的小声道:“只亲过额头……在他离京之前……”
如玉道:“你们好了很久吧?”
王静瑶道:“有两年,但是不怎么能见面……每次身边都有好多人,只能偷偷看上一眼……”
如玉奇道:“那你们平时怎么传情的?”
王静瑶道:“写信,可也要很小心才行。他爹和我爹关系不好,若被家里人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如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那个蝴蝶花纹的盒子里装的那些信,都是沈少爷给你的?”
王静瑶羞道:“你怎么偷看人家的信……”
如玉道:“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的。”见王小姐不高兴,她又道,“你放心,我看不懂的。”
王静瑶道:“你不识字吗?”
如玉道:“我识字啊,不过沈少爷有学问,写的都是诗吧?那些字我都认得,可连在一块儿就不太明白了。”
王静瑶打量着如玉,心道:原来她是个没什么学识的姑娘,难怪被那邵寂言骗了。再又想沈墨轩提到邵寂言时也说他确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文采风流,又是本届探花,单论学识,没什么可质疑的。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真心喜欢个不通诗书、貌不惊人的呆憨女妖呢?更可证明,他对这如玉姑娘不是真心了。再想他轻易和人家姑娘行了周公之礼,可见不是个君子,必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下流无耻之徒,亏得沈家妹妹早早与他分道扬镳,没被他败坏了名誉。
王静瑶愈发对如玉同情了几分,便拉着如玉坐在椅子上,柔声道:“我上次与你说过我和墨轩的事,对你与邵寂言的事却不甚清楚,你可介意给我说说吗?”
如玉见王小姐并不恼她,又这么温柔地和她说话,便把自己和邵寂言的故事说给她听了。王小姐听完叹了长长一口气,道:“你真是当局者迷了。我从旁听着,却听不出他对你有多少真心,倒是你那个叫凤儿的朋友说得是,这邵寂言可是个孟浪之辈,拿你消遣解闷儿呢,你怎能信他的花言巧语,助他行这不义之事?”
如玉闻言急道:“是我嘴笨,没给你讲明白,他对我很好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王静瑶道:“我说句话你别恼,若他真是真心待你,怎能随随便便便与你行周公之礼?”
如玉咬着嘴唇摇头,也顾不得羞臊,没甚底气地道:“寂言说他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那样的……他说喜欢的人做那种事是应当的……”
王静瑶啧啧叹道:“所以才说他这种登徒子油嘴滑舌,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却被他说成天经地义了。说句不知羞的话,我与墨轩相识三年了,互表心意也是两年有余,他对我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过逾矩之事。纵说是我们不得时常见面,但我相信真正的君子断不会如此轻薄怠慢心爱的姑娘。你和邵寂言才识得多久,统共不过三五个月,他便这般轻浮无礼,可见他既非君子,也未把你放在心坎儿上敬重、疼惜。”
如玉被说得心虚,只不住地摇头。
王静瑶道:“我看你单纯憨厚,遇到那样的登徒子,又是个满腹诗书能说会道的,也难免上当受骗,怨不得你。”
如玉已没了刚刚的理直气壮,只下意识地小声嘀咕:“不是,他是好人来着……”
王静瑶诚心劝道:“我知你对他情根深种,我说什么你大抵都是不信的。可沈姑娘的事你也知道一二,她是墨轩的妹妹,我断不会拿她的声誉做文章编些谎话哄你。确是沈姑娘亲口与她哥哥说的,当日邵寂言红口白牙地跟她承认自己对她并非真情实意,这还有假?”
见如玉垂着头不说话,王静瑶又道:“之前科考舞弊案,他举报陈亭焕自然没错,可他若是实心实意地珍爱沈姑娘,便该先将此事告知沈尚书,请沈尚书出面劝陈亭焕自首。如此或能减轻些罪名,也免得陈家上下几十口的流放之苦。他既能揭发舞弊一事,沈尚书也会领他这个情,算是给他自己和沈姑娘留了退路。退一步讲,即便他是担心沈尚书徇私护短,可那么多衙门他不去告,非要跑来告诉我爹,他不会不知我爹和沈尚书关系不好,他这可是成心落井下石呢。他是看着我爹比沈尚书位高权重,想攀更高的去处,如此便就狠心地把沈姑娘弃之不顾了。”
如玉慌乱地摇头,语音发颤地道:“我不知道,我听不懂,什么沈大人陈大人的,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王静瑶道:“你听得懂,你这是自欺欺人呢,你心里已经明白了是不是?他是把你当作第二个沈小姐了。他知道我爹想把我嫁给他,可我投湖了,他这丞相女婿的美梦就做不成了,所以便让你强占了这身子扮作是我的模样,好成全他的野心!”
如玉道:“不是!我进你这身子他不知道的,是我当时自作主张,不是他教的!”
“那现在呢?”王静瑶质问道,“现在我回来了,他是不是叫你不要把身子给我?他必是说如何爱你,没了你便活不下去,想要跟你白头偕老,做一对真正夫妻。说什么怕我骗你,怕我是假的,全是他骗你上当的谎言,他是欺负你单纯,把你当作他青云路上的踏脚石了!”
“不是不是不是!”如玉捂着耳朵用力摇头,眼泪已掉了下来,泣道,“他是真心喜欢我的,不是骗我!他也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他是好人,他是真心想娶我做媳妇儿的……”
王静瑶也着急,道:“你别再犯傻了好不好?你会被他害苦的!他只让你做这种抢人身子的恶事,万一事发,有法师前来拿你,他只要假作被蒙蔽了推你去死,自己则置身事外。纵是让你们蒙骗过去,你当他就能真心实意地对你一辈子?将来我父亲若也有沈尚书一般逆水行舟的日子,他必要弃你于不顾,再寻第三第四个沈小姐去!”
如玉被逼得心慌意乱,脑子里一团乱麻,许多往事忽地就涌进了脑子,她想起了邵寂言曾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有时候娶来做媳妇儿的并不一定是自己很喜欢的人;
他问她,如果他做了伤人的坏事,她还愿不愿意理他;
他说王丞相很赏识他,又说王丞相不会平白抬举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说他不想做她一个人的星星,他要做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星星……
王静瑶适时拉着如玉的手,柔声道:“别再跟着他错下去了,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将来必能遇到真心疼爱你的良人……”
华安寺,邵寂言到的时候,如玉已经在老地方等他了。他四下看了看,急匆匆地赶上去,道:“出什么事了?不是说了王丞相那儿已警告我两次了吗?你再忍耐几日就好,只三五日了。”
如玉没像前两次那样哭哭啼啼地扎进他怀里寻求安慰,只望着他委屈地道:“王丞相的话就那么重要吗?他不让你见我,你就不见我了?”
邵寂言怔了一下,道:“怎么说这话?我这不是为了咱们的婚事,怕他那边有什么变数吗?”
“是为了咱们的婚事,还是为了你的婚事?”
邵寂言蹙眉疑道:“你怎么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我的咱们的,可不都是一样的吗?”
如玉道:“不一样,我想知道……你是想娶我,还是想娶丞相的闺女?”
邵寂言终于明白出了什么问题,紧张地道:“是沈墨轩找你了?还是王小姐跟你说了什么话了?”
如玉不答,只追问道:“你告诉我,你是真心想娶我,还是想做丞相的女婿?”
邵寂言道:“你别听别人胡说,他们那是故意说来蛊惑你的,我对你是十二分的真心。我想娶的不是什么王小姐,不是什么丞相的女儿,我想娶的就是你,就是如玉。”
“那沈小姐呢?你对她也是真心的吗?也曾真心想娶她做媳妇儿吗?”
邵寂言神色一滞,说不出话了。
如玉道:“那一次我上了翠竹的身,我偷听到了你和沈小姐的话,你说第一次见她就喜欢上她了,还说等高中之后要去找她爹爹提亲……你是真心的吗?”
邵寂言一脸赧色,实在不知该如何答话。他想要矢口否认,告诉如玉他从头到尾都只喜欢她一个人,没有什么沈小姐王小姐,他只喜欢她。可这样就承认了他当日那些卑鄙的心思,让她怀疑他对她的感情是否也掺了假。可他又实在不愿继续欺瞒她,更别说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谎称对别的女人如何真心了,她肯定也会伤心。
如玉见邵寂言面露愧色,微微垂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觉心里一阵寒凉,双手紧紧地搅在一起,凝视着他道:“你是说谎的对不对?你不是真心喜欢她,你是想做沈尚书的女婿?你是想利用沈小姐,是不是?”
邵寂言下意识地去握如玉的手,道:“如玉……你听我说……我以前是错了……我知错了……”
如玉道:“你只需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邵寂言愣住,他从没见过如玉这个模样质问他,他有点儿怕,他觉得只要他承认了,下一刻,她就要甩开他的手决绝而去。
如玉等不到邵寂言的答话,心中愈发难受。她很想听他说话,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只要他肯开口,她都会乖乖地听着。可是他不说,他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这让她觉得他这是对她的心虚愧疚,或许真的被王小姐说中了……
如玉努力地想忍住,可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她没去理,只颤抖地道:“那我呢?我也同沈小姐一样吗?说要娶我做媳妇儿的话也是骗我的吗?你是假装喜欢我的是不是?”
邵寂言摇头,急道:“不是,如玉,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如玉姑娘,别被他骗了!”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二人转身望去,只见沈墨轩径直走进院中,身后还跟着个道士。
邵寂言大惊,这道士可不就是当日那位道长吗?只不知怎的和沈墨轩在一起,心道这一切或都是沈墨轩设计好的圈套!他暗道不妙,本能地将如玉挡在身后。如玉见有道士,也顿生恐惧之心,抓着邵寂言的衣裳往他身后缩了缩。
那道士神色坦然地道:“姑娘不必惊慌,贫道法力微弱,若是姑娘不愿,贫道是万万没有本事收你的。”
邵寂言闻言稍稳了心,却怕他们耍什么花招,只想拉了如玉赶紧离开。如玉已然吓得没了主意,只下意识地贴在邵寂言身后跟着他走。
沈墨轩抢上两步拦住二人,却不理眼前的邵寂言,只越过他望着如玉道:“如玉姑娘,你还要跟着这种小人错下去吗?”
邵寂言恼怒地抓了沈墨轩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道:“沈墨轩,你太卑鄙了,有什么只管找我,干什么要为难她?”
沈墨轩也是一脸怒色地道:“今日这一切全是你为满足私欲一手造成的,不是我要为难如玉姑娘,是你欺骗利用她的感情,是你在为难她!你不单害了她,还伤害了我妹妹,害了我和静瑶,你这卑鄙小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邵寂言挥起一拳,打在沈墨轩的脸上。沈墨轩向后趔趄几步,也激起了胸中郁愤,上前扯了邵寂言便打。两人都被愤怒冲昏了头,素日的斯文全都抛开了,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凶狠。
如玉在旁吓得直哭,无措地喊邵寂言的名字,只是邵寂言这会儿哪儿又听得见。
“住手!”那道士一声高喝,声音并不很大,却极具威慑力,厮打在一起的两人这才分开。
那道士来回看了看二人,叹笑道:“二位一位是前科榜眼,一位是新科探花,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士,这会儿竟若市井莽夫一般大打出手,真真是让贫道开了眼。”
两人被奚落得面露愧色,可抬眼见了对方,仍是横眉冷对气愤难消。
道士摇了摇头,不理二人,只转而望向一旁惊惶无措的如玉,和颜悦色地道:“姑娘,适才贫道已经说明,贫道法力微弱不得强收姑娘离开,这会儿贫道只问姑娘,可愿跟贫道走吗?”
如玉踌躇了一下,怯生生地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道士笑道:“去姑娘该去的地方。”
邵寂言慌忙挡在如玉身前道:“如玉,别听他满嘴胡言,你哪儿也不许去,跟我在一块儿,咱们就要成亲了……”
一旁的沈墨轩插话道:“卑鄙!你怎能牺牲别人来成全你自己!”语毕,他又对如玉道,“如玉姑娘,我知我没资格求你这个,可我与静瑶真的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请你发发慈悲成全我们吧,何必为了这个卑鄙小人的虚伪感情行那不义之事?”
如玉垂了眸子。
“不用听他的话。”说这话的却非邵寂言,而是那道士。
三人闻言,全都怔住了,那道士接着道:“姑娘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做你想做的事,这没什么好羞愧的。”
“云清道长……”沈墨轩傻了。
云清并不理他,只对如玉道:“姑娘不必听沈公子的话,也不必听邵公子的话,你只听你自己心里的声音。你想留,没人赶得走你;你想走,也没人留得住你,一切只凭你自己的意愿。”
如玉迷茫地望着云清,看着他对自己善意地微笑。她有些出神,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迷雾,思绪似是飞到了别的地方,好像根本就听不到邵寂言在她耳边的声声呼唤,许久之后,那迷雾慢慢从她眸中散开,她似是了悟了什么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邵寂言慌了,拉着如玉的手,几是乞求地道:“如玉,别走!我知道错了,我全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我听你的,咱们把身子还回去,我做许多许多的善事弥补我的过错,只要你别走……你信我,我没欺骗你的感情,我是真的喜欢你!”
如玉弯了嘴角,柔声道:“我也喜欢你。”
邵寂言用力地抱住如玉,这样她就走不了了,哪儿也去不了了。她信他了,她终归还是信了他的真心。
如玉同样用力地抱着邵寂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紧闭的眸中滑下一行泪水。
云清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手中的葫芦嘴,一缕芳魂进,一缕芳魂出。
邵寂言仍紧紧抱着怀中之人,忽觉怀中一沉,还不及反应,便被用力地推开,紧接着一个大嘴巴甩在脸上。
他怔住,眼见着“如玉”看也不看自己,转身扑进一旁的沈墨轩怀中,哭哭啼啼地唤道:“墨轩……”
沈墨轩紧拥佳人安慰道:“静瑶,我再不离开你了……”
邵寂言似是痴傻了一般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向云清,几步抢上前扯了他,高声喊道:“你把如玉怎样了?她信了我了!你听到的!她信了我了!你为什么还要捉走她,你把她放出来!放出来!”
云清道:“邵公子,贫道刚刚已经言明,自己没那个法力强收如玉姑娘,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意愿。”
“你胡说!”邵寂言发疯似的抢了云清手中的葫芦,一边拔了葫芦嘴拼命地往外倒,一边喊道,“如玉,你出来,咱们回家……我不做官了,我带你回家……咱们回西柳巷去,咱们还像从前那样过日子!我什么都不要了!就咱们两个人过一辈子……你出来!如玉!你出来!”
到最后,他的喊声变成了哭声,如玉仍是没有出现。
一旁的沈墨轩和王静瑶看到渐渐失去理智的邵寂言,怔住了。
云清只从旁淡淡地道:“缘起缘灭,自有定数,你二人缘分已尽,何须强求。”
邵寂言身形一垮,失魂落魄地呢喃:“你胡说……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如玉舍不得我……她不可能不要我……不可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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