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帮你把那半边填满了,你就不会难受了。
【入夜,邵寂言藏在陈亭焕外宅的小门外,没多会儿,便见那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个女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向他这地方招了招手。
邵寂言忙闪身出来,轻手轻脚地跑过去。虽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如玉,但乍一见了梅姑娘这陌生的模样仍不免发虚,待如玉小偷儿似的拽了他的袖子,抿着嘴露了胆怯的模样,才让他安心,果真是如玉无疑了。
如玉小声道:“我才看了,除了两个守夜的在打盹儿,其他的都睡死了。”
邵寂言松了口气,让如玉一路引他去了陈亭焕的书房。如玉这会儿虽顶着女主人的皮囊,但两人到底做贼心虚,也不敢点灯,只就着洒进来的月光四下翻找。
如玉每翻出个带字的都要拿去给邵寂言鉴定鉴定,生怕自己认错看漏了。一来二去,邵寂言便让她别再找了,站在门口听外面的动静,若有人来了也好应对。
邵寂言独自翻了小半个时辰,只差把这书房拆了,却是半点儿线索也没有。如玉一直乖乖地站在门口望风,见这光景不免开口道:“是不是不在这屋啊,要不咱们去别处找找?”
邵寂言道:“若有什么紧要的东西,陈亭焕一定不会随便放,书房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若是这儿没有,或是他早就把证据毁了。”
如玉道:“陈老爷那么疼梅姑娘,也许把东西都给梅姑娘了。”她想了想又道,“我若有什么宝贝的东西全都放在枕头底下,那样贼才偷不去呢!”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邵寂言,他单想着陈亭焕了,倒忘了他犯此杀头大罪全是为了养这个女人,连卖试题也是通过那梅姑娘,或许真有重要的东西在她那儿,便道:“是了,亏得你提醒,去她屋里看看。”
两人蹑手蹑脚地进了梅姑娘的屋子,如玉头一个先翻了枕头床铺,一无所获,颇为失望。邵寂言却是直奔了梳妆台。他想女子最宝贝的东西大抵是自己的首饰,这梅姑娘是风尘出身,又是个重财的,若要藏了要紧的东西或许放在首饰匣里。
果然,他很快便在一个装着各种珠宝的首饰盒下面发现了个暗格,里面收了一沓银票,当中还夹着个小册子。细看下,上面记的却是这位梅姑娘近几年收到的男人所赠财物的明细。而近一年的便全是陈亭焕的名字了,小到钗环绫罗,大到房契地契,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最近的几项,详细记着哪日哪时,她做中间人帮陈亭焕卖试题,收了某人多少银子,其中陈亭焕自己留了多少,又给了她多少。
邵寂言看得叹为观止,真真是个贪财的女人,也亏得她这么精打细算,才给他留了这个绝佳的证据。
邵寂言喜形于色,对如玉道:“还是你聪明!果真在她这儿。”
“找到了?”如玉惊喜地凑上来,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像个账册似的也没太看懂,只扯着他的衣袖道,“既是找着了,那咱们赶紧走吧,做贼似的,我有点儿害怕。”
她这话音才落,忽听院外响起了拍门声。如玉吓得一激灵,一把抓了邵寂言的胳膊,紧张地道:“来人了,来人了,怎么办啊?”
邵寂言也是一惊,急忙将那册子和银票揣进怀里,对如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望。如玉拽着他的胳膊,怯生生地跟在后面。
未几,外面亮了灯,有下人跑来门口回道:“奶奶,老爷来了。”
“啊……”如玉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才要叫出声,便立时被邵寂言捂住了嘴。
如玉整个人被邵寂言揽在臂弯里,却也顾不得心慌羞涩,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眨巴眨巴眼:怎么办啊?
喝了酒的陈亭焕被下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屋前,伸手推门却见房门从里面锁住了,他酒劲儿上来,用力踹了两脚。
未几,屋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随之被打开,但见梅姑娘有些惊诧着慌地道:“怎的这么晚来了?”
陈亭焕晃晃悠悠地道:“怎的,晚了就不给开门了?”
梅姑娘忙换了笑容,道:“哪儿能呢,老爷能来,我高兴着呢。”她说着,吩咐下人道,“老爷醉了,打些水来伺候老爷醒酒。”
陈亭焕一挥手,醉醺醺地道:“都给我走,用不着你们。”说完一把抱起眼前佳人,大步进了屋子。
梅姑娘惊呼:“老爷,今日不行,奴家……”
陈亭焕并不等她说完,直接将怀中之人扔到床上,扑了上去。
床下,如玉趴在邵寂言身边,忍不住骂了一声:“老流氓。”
邵寂言自是不敢出声,心中暗自后怕,亏得及时让如玉从梅姑娘身上出来,没被这“老流氓”占了便宜。
很快,衣服被扯破的声音伴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声从上面传来,紧接着便是女子的浅吟低呼。
如玉方才一时乱了方寸跟着邵寂言趴在了床底下,这会儿听着上面的动静,尴尬羞臊得很,红着脸想要躲开,可才一从床底下起身露出头来,便立时艳色入目,两条光溜溜的身子在她眼前扭在一起颤动着。如玉惊得又趴了回去,羞得满脸通红,趴在地上把脸埋在双臂之间,说什么也不敢抬头了。
邵寂言也是尴尬窘迫得很,只觉耳根子都有点儿发热,再不好意思看如玉,只屏着呼吸,把头扭过去面壁。
床上的两个人浑不知床下趴着人,尽情翻云覆雨,木床吱吱直颤。
如玉想跑,可这会儿羞臊得连动都不敢动,只用力闭眼埋头捂耳朵,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她只盼着自己能缩小缩小再缩小,变成个邵寂言看不到的小虫子,钻进泥土里再不要出来了。
邵寂言也不比她好过多少,甚至更糟。头上不断传来的声音,直让他身上一阵阵燥热难耐,他只好用力咬自己的手,一遍遍地在心里默诵佛经。
床上的两人折腾了好几回,直到邵寂言都有些绝望了,才渐渐没了声息。
屋中渐渐平静下来,男女交欢之声渐被均匀的呼吸及鼾声取代。邵寂言和如玉却仍未摆脱尴尬,只静静地趴着,谁也不好意思先动作。
许久,终是邵寂言声音微颤地轻唤了一声:“如玉……”
如玉兀自羞臊地埋着头没吱声。
邵寂言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轻声道:“如玉,该走了……”
“嗯……”如玉闷闷地应了一声,背着邵寂言站起来,飘了出去。
邵寂言在床底下独自趴了一会儿,便听如玉折返回来小声道:“没人……”他这才爬了出来。
如玉一路飘在前头给邵寂言探路,待出了宅子走出很远,方站住,却始终不敢抬头,红着脸咕哝了一句:“我回家了……”便慌慌张张地飘走了。
邵寂言从梦中醒来,许久才回过神来。对于早已不是青涩少年的他,做个梦已不会再引起他任何的惊恐与窘迫。但是这一次的梦境却让他有些心惊,他梦到自己在梅姑娘的卧房里,不是在床下,而是在床上搂着佳人翻云覆雨。若单单是这样,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有了昨晚那场经历之后,做这样的梦并不奇怪。但是一切的关键在于,梦里被他压在身下的虽然是梅姑娘的皮囊,但他清楚地知道那身体里面的灵魂不是梅姑娘,而是如玉,他在高潮的时候叫了如玉的名字。
他虽从未真的与女人云雨过,但一直不认为情欲一事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羞愧之事。少年时,村中娇俏惹人的少妇;情窦初开时,惊鸿一瞥的美丽少女;成年后,青楼美艳动人的风尘烟花,都曾入过他的梦境,他从未感到过任何的羞耻。
但是这一回,他除了惊讶之外,竟莫名生了些心虚与羞愧。他一时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愣神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如玉太过单纯,也许是因为如玉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邵寂言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着了,不论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如玉的样子。她哭,她笑,她气恼,她羞涩,她委屈,她调皮,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动作,甚至跟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竟全记得清清楚楚。
邵寂言翻了个身:我这是怎么了……
他就这样翻过来又翻过去,闭上眼又睁开,坐起来又躺下,折腾了半宿。直到清晨的曙光透过窗子打了进来,邵寂言才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他只是该有个女人了,而如玉这些日子与他走得近,又有了昨晚的经历,一切都只是赶巧。
一个梦而已,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邵寂言起床,用凉水洗了脸,把昨晚从梅姑娘那儿得来的小册子一条条细细看了,除了冯子清之外,还有好几个他熟悉的考生,也有的名字他没见过,该是考生的家属之类。他把紧要的部分誊抄了一遍,收好,吃了点东西,换了一身干净清雅的衣裳,将小册子和一起拿来的一沓银票揣好,去王丞相府上拜见。
几日后,科考舞弊案发,朝野震动。
直接因此案获罪的官员就有十几人,包括陈亭焕在内的三名主考全部斩首,家产抄没,三家上下两百余口流放千里。礼部上至尚书、侍郎,下至郎官、员外郎,降职的降职,入狱的入狱,无一幸免。
然而,事情并没有随着陈亭焕等人的斩首和礼部官员的集体获罪而结束,反而是愈演愈烈。借着科考舞弊案,与陈亭焕及另两位被斩官员相近的几位大臣很快受到了波及,首当其冲的便是沈得年和沈墨轩。
沈得年为官多年,难免有些不干净的地方,平日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小事这次也被有心人士翻了出来。皇帝因此案正在气头上,又有王丞相一派暗中推波助澜,沈得年终被免了吏部尚书之位,贬为正四品往台安任知府。沈墨轩因曾与冯子清等三名贿考考生过从甚密,亦受牵连,只因其在清流儒官中多受好评,包括太子太傅在内的诸多大臣为其求情,皇帝也是惜才之人,亦不愿朝中势力倾斜,只免去其翰林院编修之职,平调通顺任职。其余牵连官员又十余人。
统算下来,此次科考舞弊案直接或间接牵扯的官员三十余人,实为皇帝登基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朝堂震动。相比之下,冯子清等小人物获罪终生不得参考入仕,几乎不值一提了。
邵寂言看着一个个官员被斩首、抄家、流放、贬职,心中越来越不踏实。尤其当沈墨轩的圣裁下来之时,他的负疚感达到了顶峰。他当初虽是有心攀交沈墨轩,但对沈墨轩其人却也是有钦佩在其中的。他曾经想过,若他能顺利地娶沈婉柔为妻,与沈墨轩除了姻亲之外,定也能成为知己至交。而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沈墨轩早他父亲离京赴任,出京那日有不少朋友前往送别,有官员,也有普通的书生学子。邵寂言也去了,但是他没敢露面,远远地躲在暗处看着沈墨轩与故友拜别,神色从容地翩然而去。
那个时候,他恍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卑鄙。他不能再用什么“伸张正义”来为自己开脱了,如果他当真光明正大,大可以拿了证据去刑部、吏部、大理寺、都察院,但是他哪儿也没去,他送到了王丞相手里。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为了一己私欲,牵扯了太多的人进来,也葬送了一份他本应珍惜的友情,耽误了一位有志青年饱学之士的大好前程。
内疚、不安、愧悔,邵寂言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几乎是灰溜溜地逃回了自己的小院。
晚上,如玉来了,磨蹭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说今天沈少爷走了,你去送他了吗?”
邵寂言嗯了一声,假作翻书,没敢直视如玉的眼睛。
如玉见他脸色不好,便道:“他生你的气了吧?他肯定是错怪你了,你只是想揭发他舅舅做的坏事,是皇帝老爷不分青红皂白地随便给人判罪,不关你的事。”见他不答话,她又忙安慰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不开心,你肯定觉得是自己告发陈老爷才牵连那么多人都吃了官司。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他们做了错事就该受罚,这是你告诉我的,凤儿他们也这么说,说陈老爷刘老爷孙老爷他们都不是好官,早就该被判罪的!你做的是对的!虽然不小心连累了沈少爷,但你又不是故意的,也不能怪你。沈少爷将来想明白就好了……”
“如玉!”邵寂言打断她的话,却又滞住,他本想直接告诉她:我是故意的,不是什么不小心,不是什么伸张正义,我就是为了我自己!但是他不敢,他怕如玉会看不起他,会讨厌他,会真的再不理他了。他痴痴地望着如玉,开口道,“如玉,若是所有人都不理我了,说我的坏话,说我不是好人,你会不理我吗?”
如玉道:“你这么好,他们为什么不理你?”她说着又气鼓鼓地护短道,“说你不是好人的人才不是好人呢!”
邵寂言道:“你只要回答我,你会不理我吗?”
“当然不会了!”如玉毫不犹豫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除非你大声骂我,冤枉我,或者……惹我生气什么的……我大概会生气不理你了……不过你要是知道错了,跟我赔礼道歉,态度又很诚恳的话,我可以考虑原谅你,只是考虑啊,也不一定原谅的……”
邵寂言看她碎碎念的模样,难得露了笑容,只道:“那,如果我做错了事呢?”
“什么事?”如玉道。
邵寂言道:“不管什么事,总之是不好的事、伤人的事,你会怎么办?还理我吗?还和我做朋友吗?”
如玉被邵寂言问得有些糊涂,愣愣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恍然悟道:“我知了,你是说沈小姐对不对?这次沈老爷和沈少爷都被皇帝老爷问罪了,沈小姐肯定和她哥哥一样生你的气,你伤她的心了。”
邵寂言不知该怎么答,如玉见他不说话,便以为自己说中了,继续道:“这样你该去问沈小姐啊,我说你好不管用的,你要问她还愿不愿意理你……”她说着想了想,认真地道,“只是沈老爷要离京了……她大概也得跟着走,你们可能有很久很久不能见面……过两天就是初八,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会去庙里上香求佛祖保佑,你过去跟她说清楚。她现在在气头上,可能会骂你打你,但是只要你诚心诚意地道歉,她那么知书达理,肯定会理解你的,你们会和好的。”
邵寂言望着如玉无言以对,良久方扯了扯嘴角,叹道:“你说得对,我是该与她说清楚,诚心诚意地道歉。”
初八,邵寂言去华安寺见了沈小姐,在坦诚了所有事后,不出意外地挨了一个大嘴巴。待回了家,左脸已经微微肿了起来,他原担心一直这样,晚上会被如玉看见。好在沈小姐的手劲儿到底没多大,到了晚上,红肿已经下去了,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挨了巴掌的模样。
他一边温书一边等,如玉却一直没有出现。他不免有些意外,按说她知道他今日要去找沈小姐,应该比往日更早过来才是。
待过了子夜,如玉仍然没有来,邵寂言有些坐不住了,他怀疑如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又被其他的小妖欺负了。他撂了书,加了件衣裳出去迎她,走着走着就出了巷子。街上这会儿早已没有人走动,邵寂言索性往城南寻去。
早先与如玉聊天的时候,他听她提过,说她住在城南大槐树附近,可具体在哪儿她就没说了,只是看她含含糊糊的样子,大概也不是什么好所在。果真,越近城南,道路两边的房屋越古旧,大街上开始有越来越多妖怪的身影。他想他大概是到了小妖们的聚集地了,只见小妖们有的是化作人形,有的隐了真身,因时值深夜,有些甚至无所顾忌地露着真容。
邵寂言因自幼见得多了,并不觉害怕。但他如此堂而皇之地穿梭走在深夜的街上,见了露了真容的妖怪亦视若无睹的行为,在妖怪们看来,却是相当惹眼。不时有小妖在他眼前晃悠,更有围着他绕圈儿上下打量的,又有窃窃私语对他评头论足的。
邵寂言很想找个小妖问一问,认不认识如玉,知不知道她在哪儿。可又怕给如玉惹麻烦,想来在她的世界里,与人类交朋友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至少如玉常挂在嘴边的凤儿和二牛似都对人类没甚好感。
邵寂言在城南的几条古巷里走了走,在越来越多的小妖围到他身边看热闹之后,他再不敢多留,只做无事的样子匆匆离开了。
他无功而返,心里很是郁闷。他一进了院子便听屋里传来嘤嘤的哭声,正是如玉的声音,他急忙推门进去,可不是如玉吗,她正蹲坐在墙角哭得可怜。
“如玉!”邵寂言抢上两步,蹲在她身边连声问道,“你怎么了?刚刚去哪儿了?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如玉不答,却是抹着眼泪儿,边哭边骂:“你这个大坏蛋!你跑哪儿去了!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大坏蛋!呜啊……你们都不要我了!哇啊……”
邵寂言吓住了,完全摸不着头脑,看着如玉哭得伤心,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紧道:“我才等你没来,怕你出事去找你了。你别哭,到底是怎么了?跟我说,是谁不要你了?你被欺负了是不是?是二牛又戏弄你了?”
如玉想要说话可又说不出,一开口就是哇哇的收不住的哭声。
她越是这样,邵寂言越是心焦,恨不得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安慰安慰,可偏偏又碰不到,只得蹲在她身边干着急。
如玉一把一把抹着眼泪,好不容易能开了口,哇哇哭道:“凤儿……凤儿……不要我了……凤儿她不要我了……呜哇……”
邵寂言听了这话反而有些安心,好歹不是受了欺负,心道:或是她们小姐妹吵架,便哄道:“怎么会呢,凤儿不是可疼你了吗?可是你们吵架了不是?是你惹她生气了?你头先不是还教给我呢吗,只要诚心诚意地去道歉,她肯定能原谅你的。放心,过不了几天,你们就又好了。”
如玉用力地摇头,哭道:“好不了!再也好不了了!凤儿她当神仙去了!”
“啊?”邵寂言不明所以。
如玉抽噎道:“凤儿被上仙看上,带去仙界了。”
邵寂言一怔,这个情况他从未遇过。细算来,他这二十几年大概没有一个似凤儿之于如玉那样的朋友,就算有,也不会遇到什么朋友飞升仙界的状况。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滞了一会儿,安慰道:“这个……算是好事吧……我原先听你说,即便是潜心修炼千百年,也未必能飞升仙界,凤儿能有这个机缘,你该替她高兴才是啊。”
如玉抽泣道:“是好事,我是替她高兴啊……可,可我再,再……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我再没朋友了……呜呜……”
“你还有我啊,我不是你的朋友吗?”邵寂言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当神仙去。”
如玉环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闷闷哭道:“不是,你跟凤儿不一样。凤儿是好姐妹,很好很好很好的好姐妹……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邵寂言这会儿当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了。他虽没见过凤儿,却熟悉得很,因为如玉总是把她挂在嘴边,凤儿这样,凤儿那样,时间久了,让他觉得自己也与凤儿相识似的。上次他隔着墙听过凤儿与如玉的对话,他听得出,凤儿对如玉确是极照顾的。如今凤儿走了,如玉的难受定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他没再说话,只靠墙坐在了如玉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屋中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屋子当间儿的地上,两人挨着坐在黑暗的角落里。许久,如玉才慢慢止住了哭声,低低地抽噎着。
邵寂言也学着如玉的样子,双臂抱着膝盖,歪头望着如玉,柔声道:“好些了?”
如玉摇头:“好不了了。”
邵寂言吐了口气,转过头,下巴抵在膝盖上,喃喃道:“那我可怎么办啊?”
“嗯?”如玉转头望着他。
邵寂言没看她,只望着前方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我只你这么个朋友,你又不理我了,我可怎么办啊……”
如玉吸了吸鼻子,道:“谁说我不理你了。”
邵寂言扭头,酸溜溜地道:“你说的啊,你说好不了了,可见你这心里只有凤儿一个,那我怎么办?”
如玉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抬头认真地道:“不是,我这里面也有你。”
邵寂言道:“有多少是我的?”
“嗯?”
“你的心,我占了多大一块儿?”
如玉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想,道:“很大一块儿。”
邵寂言道:“那……除了我那‘很大一块儿’,剩下的就是凤儿了?”
如玉点头。
邵寂言道:“那如今凤儿投胎走了,那半边可不是空了吗?”
如玉撇着嘴,又要哭,没等她掉眼泪,邵寂言便脱口道:“给我吧。”
“给你什么?”
“另外一半儿。”
“啊?”如玉怔怔地望着邵寂言,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邵寂言道:“心里空空的会很难受吧?”
“嗯。”如玉点头。
“那把空的地方塞满了就不会难受了。”邵寂言笑道,“凤儿既然走了,那另外的一半儿也给我吧,我帮你把那半边填满了,你就不会难受了。”
如玉把头枕在膝盖上,认真地琢磨他的话,好像……很有道理啊……
因科举舞弊案发,在处理了一干官员之后,皇帝下诏,会试一个月后重考。这正是邵寂言所期盼的,他踌躇满志,准备大展身手,也是希望以此证明虽然自己举报陈亭焕等人的手段不甚磊落,但自己确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而且上次考试也让他意识到,除去那些买题贿选的考生之外,确有不少有实力的竞争者。是以,他比从前更加用功。
他想着如玉才失去了凤儿这个朋友,怕自己只顾看书冷落她,会让她更伤心。没想到如玉却是理解得很,说他读书考试是最要紧的事,要他不用担心她。
邵寂言道:“那这样我就不能陪你了。”
如玉道:“没关系,我想我往后也不天天来了,隔日来一次就好,免得打扰你读书。”
邵寂言不放心:“那却不用,你来了也打扰不了我,我只怕你一个人闷。”
如玉道:“不会,我可以去大槐树那儿跟他们聊天儿,不用担心我,真的。”
邵寂言看她果真不似沮丧的模样,稍稍放了些心。没想过了三五日,如玉却忽然又跟他说:“寂言,要不,我隔两天来找你一次好了……”
邵寂言有些吃惊,只怕她是受了冷落而说气话,哄道:“怎么了?可是生我的气了?要不明天晚上咱们去城外吧,我总在屋里憋着看书也怪闷的。”
如玉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一点儿没生气。”她随即目光闪躲,磕磕巴巴地道,“我就是想……你考试很重要很重要,只这一个月的时间……得多看书才行……等你考完了咱们再一块儿玩儿……”
“如玉,你可是遇到什么事儿吗?”邵寂言一脸的关切,“是凤儿走了便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怕说出来我担心?没关系,你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你憋在心里不说,我反而不踏实,这才是真真影响我考试了呢。”
如玉脱口道:“没有!没人欺负我!有二牛在,没人敢欺负我的!”话一出口便立时意识到说错了话似的,忙闭了嘴。
邵寂言想起了中秋之夜上二牛拉着如玉的手一起消失在人群中的情景,微微蹙了下眉头,只做随意地问道:“二牛……就是那个喜欢凤儿的?”
如玉点了点头,开口道:“二牛可惨了,自从凤儿走了,他一下就没了精神。我知他心里肯定特别难受,肯定比我还要难受。”
邵寂言有点纳过闷儿来,道:“所以……你这几日不来我这儿的时候,是去陪他了?”
如玉乖乖地点头承认。
邵寂言脸上有些难看:“这么说怕影响我读书是假,想要去陪他才是真?你说去大槐树下聊天是骗我的,其实是去找他了?这会儿,跟我说隔两日来找我,也是为了腾出时间去陪他?”
如玉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怕影响你读书也是真的……不过二牛是真的很可怜,你没见到,他真的很可怜的!所以……所以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邵寂言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警觉地道:“什么?”
如玉道:“就是你前两天跟我说的话……我想,我心里凤儿空下的那一半儿,我留给二牛好不好?”
“……”
“不说话就算你同意了。”如玉小声咕哝一声,急忙转身飘开了。
邵寂言有点儿蒙,愣了一会儿,才忽开口道:“不行,我不同意。”
如玉噘着嘴道:“为什么不同意?你都有一半儿了,分给二牛一半儿有什么关系?”
邵寂言脱口道:“这个也是能与人分的吗?”
“有什么不能的?”如玉道。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如玉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道:“小气鬼!”
邵寂言转过身去看书,只似这事完全没什么可商量的一样。
如玉绕着邵寂言转圈儿,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在他耳边碎碎念叨:“小气鬼!只许我陪你玩儿,就不许我陪别人聊天解闷儿。你不讲理,不讲理的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邵寂言被她缠得无奈,把书一放,道:“那我问你,若是我每天晚上不在家等着你,专找别人玩,你乐意吗?”
如玉被噎得一怔,仔细想想,她的确会不高兴。
邵寂言煞有介事地道:“你看,你也会不高兴不是?所以说不是我小气,而是……而是道理就是这样,你有了我了,就不能跟别人好了,知道吗?”
如玉被他说蒙了,愣了会儿神方醒过闷儿来,道:“我都被你说糊涂了,你把我当笨蛋了是不是?你说的是娶媳妇儿,只有你媳妇儿才只能和你好不能和别人好呢,我又不是你媳妇儿,为什么不能跟别人好了?你自己不也跟别人好吗?冯兄、陈兄有好多呢,怎的许你有别的朋友,却不许我有了,你这可不是不讲理吗?”
邵寂言脸色一赧,转过身去,他也意识到自己似是有些“不讲理”了。可一想到如玉撇了他不理,日日跑去哄那个什么二牛开心,他就气恼得很。他希望如玉只是他一个人的,就似她刚刚说的“只许陪他玩儿,不许陪别人去”。
屋内忽然变得沉默了,如玉坐在一旁哼哼唧唧、嘟嘟囔囔地生气,邵寂言假装不在意地坐在桌边看书,却不时用余光偷偷瞥她。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午夜,如玉起身很大声地哼了一声,扭头要走。
“哎!”邵寂言忙起身叫住她。
如玉端着架子不转身看他。
邵寂言磨蹭了一会儿,妥协道:“隔两日就隔两日吧……”
如玉立时转回来,脸上的笑容还没展开呢,邵寂言又忙道:“但是只在我考试前这些天,就算他被抛弃了,一个大男人,这些日子也该好了。还有!你人去陪他就好了,心里那一半儿不能给他。”如玉还打算反驳,邵寂言便半点不打商量地道,“你说话要算话,既是答应给我,就是我的了,我说不许给就不许给。”
“小气鬼!”如玉冲他吐了吐舌头,转身飘走了。
邵寂言看着如玉离开,望着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心道:这样给她定了规矩就没问题了吧。但是事实证明,问题还是有的,而且不是小问题。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邵寂言越来越多地从如玉口中听到“二牛”这个名字。二牛今天开心了,明天不开心了,这会儿欺负她了,那会儿又哄她开心了,又或者两人结伴往城南更远的地方玩儿去,多么多么地惊险。
邵寂言越听越觉得心烦,后来如玉似也看出他不爱听这些,怕影响他考试再不提了。可她一不提,邵寂言反又觉得奇怪、不放心,话里话外地打听。如玉只含含糊糊地说二牛心情好了,不太需要她陪了。
一个月后会试,邵寂言准备得充分,待三科考完只觉比上一次更有把握地进三甲。他心中欢喜,晚上回家便把心中的畅快雀跃一股脑儿地倒给了如玉,自然也不忘了提向她履行诺言。如玉满口答应,也确是像以往那般日日过来,一切好似又恢复了原样。
当然,也只是“好似”而已。因为,没过两天,邵寂言便无意间知道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却是如玉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来,她如今竟然搬去和二牛住在了一块儿!
邵寂言只跟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瞪着眼张着嘴,完全说不出话。
如玉也似觉自己做错了事,连连解释道:“我也没办法啊!我现在没处住嘛,也不知哪个胆大的,明明人家都说了是闹妖怪的屋子,他还敢买来住,把我们的住处都给毁了。我一时也没处可去,我也不似别人,没个真身,可也不是哪儿都能凑合的,总不能大白天的出来晃悠吧,我还不想灰飞烟灭呢……正好二牛有地方……他看我可怜,就暂时收留我几天……等找到新的安身之地,我就搬走。”
邵寂言也不管她怎么解释,直问道:“多久的事了?你在他那儿住多久了?”
如玉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神情,战战兢兢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只一天?”邵寂言明显不相信。
如玉咬了咬嘴唇,哆哆嗦嗦地又伸出两根。
邵寂言不说话,只冷着脸默默地望着她。
如玉一闭眼一缩脖,把五根手指全伸了出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邵寂言很生气:“五天前的事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如玉道:“那会儿你在考试啊,我怕你为我担心……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跟他住一起了?”邵寂言瞪着如玉,他真想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把她摇醒,她到底知不知道搬去跟一个男的一起住是个什么状况啊!
如玉也很委屈:“那我怎么办啊……那么紧的时间让我上哪儿找个新罐子去,我也抢不过人家……难道真干等着让太阳晒啊……二牛的住处宽敞得很,腾给我一小间,让我暂时安身而已……”
如玉看着一脸铁青的邵寂言,撇着嘴垂了头,一边扯衣角一边碎碎地嘀咕:“有什么嘛?大家都是暂时住在朋友家,我又没打算一直白住,又不是住你家,也没占你的地方,二牛都没说什么呢,要你管那么多……敢情你家是没被人砸……哼!你就是想让我没地方住,黑心肠!大坏蛋……”
邵寂言不理她的碎碎念,不容反驳地冷语道:“你明天就给我搬出来!不!今晚就搬出来,不许回他那儿去了!”
如玉急了,大喊道:“那怎么行!我还没找到住处呢!你是想让我死是不是?想让我连元神也保不住是不是?你这个大坏蛋!”
“不让你睡大街,你就住在我这儿!”邵寂言脱口道。
如玉猛地愣住,瞪着眼望着邵寂言,忽地脸上一红,更大声地喊回去:“你是男的啊!我怎么能住你家!你这个下流胚!老流氓!”
邵寂言:“……”
“色书生!采花大盗!老流氓……”如玉红着脸扯着脖子一通骂,只怕扑通通的心跳声被邵寂言听了去。
邵寂言等她骂够了,无奈地道:“二牛就不是男的吗?”
如玉怔了一下,回道:“不一样的。”
邵寂言道:“有什么不一样?”
如玉脸上红扑扑的,咬了咬唇,小声道:“二牛……二牛是哥哥来着……妹子没处住,投靠他两天是应该的嘛……还有,二牛有凤儿了嘛,虽然凤儿走了,但是……”她说着又似意识到什么,抬眸望了邵寂言一眼,脸上更红了几分,支支吾吾地道,“不是,你和二牛一样的,你有沈姑娘了……不过……但是……”
如玉越说越乱,最后满脸通红地高声道:“反正我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邵寂言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明白如玉的意思了,她大概是在和自己害羞?
尽管她一口咬定对二牛只是兄妹般的感情,可他一点儿不能放心。他不认识二牛,但他了解男人,一个大姑娘跟自己住在一起,怎能不动歪念?如玉这么单纯的丫头,就是被吃干抹净了,怕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呢。况且,那个二牛才被女子抛弃,最是意志薄弱的时候,万一移情到如玉身上怎么办?他肯定不是真心对她,肯定要伤害她的。而且,外面的世界也很危险,离开二牛也许会有三牛、四牛、五牛、六牛,不行,一定要把如玉收起来才安全。
邵寂言望着如玉想了想,忽然开口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呢?”
如玉腾地红了脸,目光闪躲地高声道:“才没有呢!我才不喜欢你呢!我早说了再不喜欢你!我说话算话的!”
邵寂言扬眉激将道:“那为什么不敢跟我一起住?”
如玉脱口道:“谁说不敢住了!”
“那就搬来一起住。”
“不行!”
“不行就是不敢!”
“才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搬过来住!”
“我……那我为什么要搬过来住!”
“因为我不放心!”这一次,不等如玉接话,邵寂言便抢断道,“我觉得你还喜欢我,只要你搬过来和我住了,我就相信你不喜欢我了。”
如玉涨红着脸大声道:“好!住就住!谁怕谁啊!”她说完又赌气似的加上一句,“但是说好了啊,你这老色鬼不许耍流氓!要不我可不客气啊!哼!”
邵寂言满意地点头微笑:“嗯,讲好了,去取行李吧,我等你。”
如玉哼了一声,撇着嘴气呼呼地飘走了。
“我才没喜欢你,自作多情的下流胚、大色鬼,傻子才会喜欢你……”如玉一路嘟囔着回了家,二牛还没回来。她其实也没什么行李,不过是几件衣裳,其中大部分还是凤儿留给她的。她自然是穿不下,留着是为了做个念想。她想了想,把几件衣裳叠好,只留了一件自己与凤儿初识时她穿的衣裳,剩下的都留给了二牛。
快二更天的时候,二牛回来了,见如玉这架势便道:“怎么?要搬走?”
如玉心虚,她知道凤儿临走时跟二牛说过邵寂言,并嘱咐他一定看好了她,不许让她被拐带欺负了。这些日子,二牛也是半点儿不带含糊地遵从凤儿的“遗训”,她去哪儿,他都要跟着,所以她才不得不减少了去邵寂言那儿的次数。最近她搬来住之后,他对她盯得才松些。
如玉这会儿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实话,只撒谎道:“嗯,小香她们寻了个新地方,说给我也留了一处,我准备今天搬过去。”
二牛有些不高兴:“在我这儿住得不好?干吗要搬?”
如玉解释道:“嗯……你这儿好是好,但我还是跟小香她们去吧,凤儿走了……我不想落单……”
二牛觉得她说得也对,便道:“也好,那我送你去,万一有什么坏家伙,我好替你先收拾了。”
如玉忙道:“不用了!不用了!”
二牛不容反驳地道:“不行,凤儿把你交给我了,你这样儿,到哪儿都是挨欺负的料!我跟你一块儿去,先揍他几个,把他们镇住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如玉慌忙道:“不要了,你要是先把人家打了,回头你一走他们可不是该恼我,更要欺负我了吗?”
二牛想了一下,应道:“那我只送你过去就好。”
“不好不好!你长得这么厉害,就算不打人家,人家也会害怕的……可能会以为我是故意找你去吓唬他们呢?我自己过去就好,我保证,一旦遇到坏家伙我肯定告诉你,到时候你再帮我就好了。”
二牛眯眼睨着如玉,滞了一会儿,道:“那好,你自个儿去吧,小心点儿,有事儿记得叫我。”
“嗯嗯!”如玉得了允许,忙拿了行李一溜烟儿地走了。
如玉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只跟逃家与人私奔似的慌慌张张地去投奔邵寂言。她一路小心翼翼避开街上小妖们的视线,连大道都不敢走,只从人家家里穿过去,待拐进西柳巷才算松了一口气,可她才进了院子,便听后面传来一声怒吼:“如玉!你给我站住!”
如玉吓得一激灵,颤巍巍地回头去看,只见二牛怒气冲天地瞪着自己,没待她反应呢,便逼到了她面前。
如玉心里发颤,双腿发软,只跟与野男人私奔被兄长发现追来马上就要被拍死一样,哼哼唧唧地不敢说话。二牛却似没心情收拾她,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就要往屋里闯。
如玉立时抱了二牛的胳膊,急得都快哭了,紧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咱们回家吧,今后我哪儿都不去了,我全听你的!你让我上哪儿,我就上哪儿好不好!”
“你放开他。”如玉和二牛同时一怔,邵寂言不知何时已经推门出来。他面上虽是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却因如玉那话而生气,非常生气!什么叫“我错了”?什么叫“咱们回家”?什么叫“我全听你的!”这该是跟他说的话!凭什么跟那个二牛说!可见让她搬来是对的!再晚两天,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呢!
二牛对如玉怒道:“这就是那个贱书生吧?哼!上次还骗我说是什么疯子!”
如玉吓得只管摇头,死命扯着他不敢松手。
二牛转回头一脸狰狞地望着邵寂言,胳膊一推把如玉甩开,也不看她,只厉声道:“你回家去!我收拾完他,再收拾你!”
邵寂言面不改色,甚至还带了分从容的笑意,只对如玉道:“你回屋等着我。”
如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哆哆嗦嗦的,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邵寂言安抚道:“乖,进屋等着我,我和你这位哥哥说几句话就好。”
如玉有些犹豫地松了二牛的胳膊,往邵寂言那儿蹭了蹭。
二牛立时怒目而视:“我看你敢!”
如玉才鼓起的勇气又被吓回去了,缩着脖子不敢动了。
邵寂言道:“兄台一个大男人,吓唬小姑娘算什么?是我叫她来的,有什么你算到我头上就好。”
二牛狠狠地道:“你放心,我铁定跟你算!”
如玉小心地打量二牛的神色,咽了口唾沫,飘到邵寂言身边,却不进屋,只颤巍巍地小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把他引来……要不,算了吧,他很厉害……你打不过他的。”
邵寂言笑道:“谁说我们要打架了?他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上次见面没来得及认识,这次有机会总要说几句话。”他说完又故意提高声音道,“我看你这位哥哥也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断不会恃强凌弱欺负我这一介文人。我们只说说话,你乖乖进屋等着,不叫你出来不许出来。”
如玉犹豫了一下,小声咕哝了一句:“小心点儿,别惹恼他。”说完又贼似的瞄了二牛一眼,方转身飘进屋里。
待进了屋又觉不放心,想要钻出个脑袋去看看,可想到邵寂言说了没叫她不让她出来,便只飘到窗边,透过微微敞开的小缝往外张望。但见邵寂言和二牛已经走到院子中的大树下,还真是在说话。
邵寂言面对着她这个方向,斯斯文文的还带着点儿笑容,二牛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两人说了好久,忽然转身往她这边望过来,如玉哧溜闪开。她藏了一会儿,又壮着胆子往外偷瞄,却不见了人。她吓了一跳,只当邵寂言被二牛弄到阴暗的地方痛揍去了,才要冲出去,便听房门被推开,却是邵寂言和二牛一块儿进了屋来。
如玉见邵寂言好端端地站着,松了口气,又小心地去看二牛,他脸上竟也没了刚刚的怒色。
二牛开口道:“妹子,你要住就住他这儿吧,若今后他欺负你了,只管跟哥说,哥肯定为你出头。”
如玉蒙了,她虽一直把二牛当个哥哥,可二牛这还是头回管她叫“妹子”呢。她呆呆地去看邵寂言,邵寂言趁二牛不注意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二牛倒也不管如玉答不答话,只转对邵寂言道:“我把妹子交给你了,你要敢欺负她,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邵寂言又立时摆出一副恭敬严肃的模样,拱手行了个礼,道:“二牛兄放心。”
二牛一摆手道:“得了,那我走了。”
“二牛兄慢走。”
如玉飘到门口,歪着脑袋看邵寂言客客气气地把二牛送走了。
待邵寂言回到屋里,如玉立时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他怎么没打你?”
邵寂言笑道:“你很希望我挨揍吗?”
如玉摇头,追问道:“你到底说什么了?他怎么一下就变了?”
“很崇拜我吧?”邵寂言带了几分得意之色,随又调笑道,“我许了他银子,他就把你卖给我当丫头了。”
“哼!”如玉腮帮子一鼓,“你骗人!才不会呢,二牛才不会卖了我呢!”
邵寂言点头道:“是了是了,他个当哥哥的怎舍得卖妹子呢?”他说着又做出不解之色,摸着下巴道,“老实说,其实你们是不是真的兄妹啊?怎么这么像?”
如玉哼道:“才不像呢!我长得比他好看好多好多!”
“我是说性子像,都那么……”邵寂言意味深长地笑了,却不说下去。
如玉眨巴着大眼睛道:“那么什么?”
邵寂言笑而不语。
“那么什么啊……说话啊……说半句话最讨厌了……你告诉我啊!哼!你欺负我!我要告诉二牛去……我要让他揍你,你听到没……他可厉害了,一定揍得你满地找牙……你再不说我真去找他了!快告诉我!都那么什么啊!”
那么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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