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缘灭
在墓地一直坐到天色昏暗,简葇拢了拢单薄的外衣,扶着墓碑站起来。
空寂孤单的裙摆划过一块块冰冷的墓碑,负责打扫墓地的男人忍不住看了又看,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影子。她从来不知道,比起闪光灯前浓妆艳抹、笑靥如花的她,素衣的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忧伤,更容易打动人心。
走出墓地,她又拿出手机看了无数遍,还是没有来电或者未读的短信息。
已经三天了,自从威爷为了帮她提高曝光率,安排她和男主角江峄城吃饭,之后同游长城,郑伟琛就再没给她打过电话,她给他发过信息解释,他也只回了一句,“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见不得人!”
她知道他在生气,气她可以跟不同的男人出现在镜头前,张扬着“幸福”,却把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男友藏在没人可以看见的角落。
就连他送她的钻戒,她也从来不敢戴在手指上。
换了任何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向来骄傲的郑伟琛。
明天就是周六了,她软磨硬泡才跟威爷申请了两天“休息日”,想好好陪陪他,哄哄他,可他的气似乎还没消,到现在也不联系她。她忍不住拨通他的手机,毫无意外,她听到的都是“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或者已关机”的提示音。
一路心神恍惚回到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简葇无精打采打开门,竟意
外地发现房间的灯亮着。门前还多了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皮鞋。
她激动地搜寻着房间,心中沉重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剩下的全部都是满满的快要溢出的惊喜。
然后,她看到了一幅最温暖的画面,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月明星稀的夏夜,房间被暖暖的光点亮。微风拂过阳台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不时还坠下水滴……
原本杂乱的沙发被铺平得看不见一丝褶皱,她随手乱丢的东西也被放回了属于它们的位置。而她最思念的人,侧身倚在卧室的门边,黑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领口半敞着,露出里面被夏日晒成古铜色的肌肤,更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性感……
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扑过去,她冲进他怀里。
她真的要爱死这个男人了,恨不能把五脏六腑还有血液里都刻上他的名字了,是生是死,她都要爱这个男人!
“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激动
地问。
他的声音还是云淡风轻,“我故意提前一天回来,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跟江峄城偷情。”
他会开玩笑,说明他已经不生气了。
她便得寸进尺了,“我就是偷情,也不会在自己家里,等着让你捉奸在床啊!”
“噢?看来你比我想得聪明,我以后要更提高些警惕才行。”
在他怀中仰起头,她踮着脚吻了吻他的唇,“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我这辈子死活就认定你了,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跟别的男人……”
“你就这么爱我?!”
“嗯,就这么爱你!”
他垂首,托起她的左手,指尖抚过她空无一物的中指,眼中闪过故作的幽怨,“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个名分呢?”
她双手搂着他的肩膀,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下个月想去加拿大看我妈妈和妹妹,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这……可能不行,你知道的,我出国很麻烦。”
经他一说,她才想起来,“哦,没关系,等以后有机会吧。”
“我尽量想想办法吧。要不,我先安排你见见我妈妈?她一直很想见见
你。”
轻轻移开视线,她望了一眼窗前那盆翠绿的仙人掌,然后又转回脸,对他用力点了点头,“好吧,丑媳妇早晚是要见婆婆的!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一定努力让她喜欢。”
“放心吧,我妈跟我爸完全是两个风格,她一直对我特别溺爱,只要我
喜欢的东西,我妈从来没跟我说过一个‘不’字。”
听他的口气,未来婆婆这一关很容易过的,不过她那个“一脸阶级斗争”的未来公公,貌似就有点麻烦了。她要早点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
吃过简单的晚饭,简葇特意冲了一杯新买的红茶。
他端过来,闻了闻便皱眉了,“怎么换茶了?”
“你不喜欢吗?我特意照着你家里的茶买的,我以为你喜欢这个口
味。”
他放下茶杯,笑着搂过她,“对我来说,喝什么茶都一样,还是你最符合我的……口味。”
说着他就要俯首吻她,她笑着扭过脸,身子往后仰了仰,“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急?就不能先谈谈感情?”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横抱起她,“我都等了一个月了……谈感情,咱们去床上慢慢谈……”
在床上谈感情?!
她问:“你什么时候在床上跟我谈过感情?!”
他答:“嗯?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床上谈感情吗?”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最本质的区别。女人永远以为感情是用嘴谈的,而男人,永远觉得用身体谈的感情更是刻骨铭心。
不顾她的挣扎,郑伟琛将她强行抱进卧室,压倒在床上。
醉人绵长的乐声中,月光泻了一床的缱绻。
绝艳的一夜,绝艳的景致,从此以后仿佛是刻在郑伟琛的记忆中,她脸上绯红和迷乱的颜色,多少年都没有褪色……
一番又一番的痴缠在交织着汗水和轻喘的迷乱中落幕。
寂静中,郑伟琛拥着她又瘦了一圈的腰,眉峰因心疼而紧皱,“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节食了?”
“我没节食……是什么都吃不下。”
“吃不下?病了吗?”
她一脸幽怨地望着他,“你这么多天都不理我,我整天担心你不要我,能吃下饭就怪了。”
“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他将她拥进怀里,紧握的双手像是在告诉她,
他永远不会放开手。
依偎在他的怀中,她告诉他:“我决定了,我要退出娱乐圈。”
“你要退出娱乐圈?”郑伟琛讶然看着她。
“娱乐圈水太深,我又不会游泳,早晚淹死在里面。等我把现在这部戏
拍完,我就回学校好好学习,考研究生,争取毕业后找个岸上的工作,脚踏实地生活。”
“你不想出名?不想赚钱了?”
“出名什么的都是浮云,还是保命要紧。至于赚钱,这一年多我也存了
不少钱,应该差不多够我妹妹在加拿大读完书,也够我妈妈衣食无忧生活几年了。”
“你为什么突然想开了?”
她抱着他的手臂,对着他甜甜地一笑,“我想给你个名分呗!否则,万一你被别的女人勾搭走了,我就亏大了!”
郑伟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她。
他知道她不适合娱乐圈,也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看透这虚伪的浮华,离开这个圈子,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她在前途一片光明时,为了他放弃……
除了深得快要窒息的吻,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他的感动和感慨。
指尖抚过她红肿的唇,他笑着说:“看来你是没钱养我了,以后让我养着你吧!”
她笑得合不拢嘴,“只能养我一个人哦!”
“嗯!”
她又得寸进尺,“是合法的吗?”
“是!”
“……”
这一夜的美梦,她真的希望一生都不要醒来!
腻味在一起过了两天,他们分明已经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天还是很快就黑了,时间还是很快就过去,转眼又到了分离的时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她说好了不送他,最后,还是把他送到了楼下,又送到了机场,又送到了S市,送到了G大的门外。
要不是G大门口的守卫秉公执法,估计她会把他一直送到寝室的床上。
对于这段聚少离多的爱,他们从来不奢望太多,只是希望可以在拥有时,多珍惜彼此。
回到B市,简葇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一向敬业的威爷把她的行程单排得满满的,也不管有没有钱赚,但凡能出镜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完全是
一鼓作气把她捧红的节奏。
简葇很多次想跟威爷谈谈退出的事情,一面对他斗志昂扬的脸,又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有一天,为了新戏宣传,剧组参与了一档访谈节目《娱乐零距离》的录制。
临上台前,威爷千叮万嘱让她再借机炒一炒她和江峄城的绯闻,最好在台上多说些暧昧的话,做些暧昧的举动。
然而,坐在沙发椅上,简葇却刻意与江峄城隔得八百米远,目不斜视地听着主持人和导演聊天。
当主持人提起她和江峄城炒得火热的绯闻,不等别人搭腔,她斩钉截铁回答:“不是,我们是好朋友。”
一句话,全场都冷了,正准备作秀的江峄城也是一脸的不知所谓。
她依稀瞥见威爷铁青了的脸。
好在主持人反应够快,洞察力够敏锐,指着她戴在中指上的钻戒,笑问:“我如果没记错,戒指戴在这个手指上是订婚,我们该不是要喝喜酒
了吧?”
提起这个话题,简葇故作无限娇羞状,刻意摸了摸泛红的脸颊,让镜头能以很好的角度给她的手指一个特写镜头,“呵呵,这是我的初恋送的。我平时都珍藏着,很少戴。”
“初恋?”女星自曝初恋史,这么有话题的爆点,女主持人怎么可能放
过,“你到现在还珍藏着这枚戒指,一定是对他余情未了。”
“呵呵,初恋嘛,总是美好的,难忘的!”
主持人继续问:“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很特别!我十岁那年,在游乐园里看见他,当时他脸上都是
伤,我想他一定很疼,一定需要有个人安慰他一下。”
“于是,你就安慰他了。”
她的眼神飘向没有焦距的过往,“我请他吃冰淇淋,因为我每次哭着喊着哪里疼,爸爸都给我买冰淇淋吃。”
见她如此配合,主持人更加配合,感慨了一番之后,又问:“那你们有没有特别难忘的事情?”
“所有的事对我来说,都是难忘的。要说最难忘的,就是那场大雨。那
时候我读中学,有一天,下了大雨,倾盆大雨的那种。我们站在公交车站台等车。我最怕冷,冻得全身发抖,他把仅有的一件校服脱下来给我穿……我当时就觉得,这辈子,我非要嫁这个人不可。”
“后来呢?”主持人聚精会神听着。
“后来,我摸他的手,问他冷不冷……才发现他的手特别烫。他突然握
紧我的手,那时候,我感觉他马上就要抱我,我连眼睛都闭上了。”
“你当时是不是特别期待?”
“是啊,我期待得全身都在发抖,心都要跳出来了……”看看所有人都
在期待的表情,她笑了笑,“结果,公交车来了。”
大家也都笑了,她依稀听见有人说,公交车司机太不厚道了。
“那后来你们为什么分开?”主持人问。
“他去了一所封闭的高中读书,我也因为家里的原因,错过了跟他告
别,之后,我们就分开了……”
“那你还想再见到他吗?如果再见面,你想对他说什么?”
明知不可能,简葇还是怯怯地问:“你们不会那么神通广大,把他找来了吧?”
主持人马上说:“你如果有需要,我们倒是很乐意现在去把他找来……”
“别,我就是随便问问。”
“那你想跟他说什么呢?你可以在镜头前面说,说不定他也在看电视
呢。”
她当然知道他会看。
在镜头前,她深情地抚摸着手指上的钻戒,“我只想说,不论他什么时候出现,只要他敢娶,我就敢嫁!”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连导演都说,这是一段很有戏的爱情故事,有机会可以考虑加到剧本里。
她悄悄瞟向威爷,只见他的脸色已经由青变绿了。
毫无意外,访谈一结束,威爷就摆着一张气得发绿的脸,劈头盖脸就把她一顿批,“你怎么什么都说?你长点脑子好不好?!”
“很多访谈节目都要曝初恋的,我以为……”
“但你太刻意了,一看就是作秀。”
被看穿了。简葇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算了,作秀就作秀吧,说不定观众买账。你先去好好收拾一下吧,刘
导晚上想见见你,和你聊聊他的新戏《暗语》。”
“晚上?”
看出简葇的戒备,威爷安慰她说:“别紧张,只是聊聊。这部戏是大制作,刘导说你演女二号挺合适。”
“女二号?电影的剧本我看过了,虽然是大制作,可是女二号是个风尘
女子,又是‘小三’,戏里还有很多暴露的戏份。我怕演完之后,对我的形象不好。”
“这是大荧幕,别管什么形象,只要片子把你拍得漂亮,你就能红!”“威爷,这部戏,我不想接……”
威爷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你不接?!你知不知道多少女星排着队想演这个角色,刘导给我面子,才答应让你试试,你还耍起大牌了?”
“我不是耍大牌,这部戏真的不适合我。而且,我已经接到不止一份补
考通知单了,如果连补考都不去,我就毕不了业了。我这段时间不想接戏,我想回学校好好学习。还有,我有点重要的事情,下个月想去加拿大看看我妈妈和妹妹……”
“这段时间?!你知不知道娱乐圈不缺你一个人,你休息一天,观众都
有可能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你还想休息一段时间?”威爷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原地转了几圈才接着说下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谈恋爱!本来我看你动了真心,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你可倒好,谈恋爱谈糊涂了,分不清什么轻,什么重了!”
见简葇不说话,威爷更是怒火中烧,“你!你想放假,好!放吧,去谈你的恋爱,去拿你的毕业证!以后你就是来求我,我都不管你!”说完,威爷摔了门就走了。
威爷离开后,简葇才抬起头,愧疚地看向被震得发颤的门。
她知道威爷为了她费尽了心思,她也知道威爷对她寄予厚望。熬了两年多,做过替身,做过龙套,她期待的也是今天,她马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是,她还是决定放弃!
因为生命中,有些东西失去了还可以再找回来,而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再也寻不回来。
简葇彻底被威爷冷冻了,接到新的通告单里除了即将杀青的戏,全是空
她特意买了一盒上等的红茶给威爷送去,威爷不冷不热告诉她,他不爱喝茶,说完,起身就走了,连说“对不起”的时间都不给她。
她正愁着怎么跟威爷缓和矛盾,自日本回来后就没怎么露面的岳启飞竟然意外出现在她的剧组,还说请剧组的人吃饭。大家顿时热情高涨地收工,准备狠狠吃岳大少一顿。
娱乐圈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在这个圈子里人际关系往往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即使没有玩的兴致,简葇还是和剧组的人一起去参与一下。
灯红酒绿的世界,男男女女到一起,免不了喝喝酒,唱唱歌。简葇也被
灌了几杯白酒,酒很烈,喝到胃里便是翻江倒海。
岳大少偏偏也来凑热闹,端着杯酒走过来,笑着问:“听说你跟阿威掰了?怎么,有人撑腰,你连阿威都不放在眼里了?”
简葇摇摇头,“我是不把威爷放在眼里,我把他放在心里。他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以后有机会,我肯定还!”
“其实你应该跟阿威说清楚。”
“说清楚?”她不太明白岳启飞的意思,“怎么说?”
“就说你攀上了郑耀康的儿子,将来可能是郑家的少奶奶。娱乐圈这种
是非之地,实在有辱郑家的门风。我敢保证,就算你一个戏都不接,阿威肯定天天把你当神一样捧着供着!”
“我什么时候攀上……”她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半天才反应过来,周身的
血液在一瞬间凝固成冰,“你说谁?谁的儿子!”
“郑耀康啊!”岳启飞端着酒杯斜倚在沙发靠背上,冷冷地笑着,“我
还真是孤陋寡闻了,没想到你勾搭到的是郑少,难怪你毫不犹豫一脚把我踹了!”
简葇端着酒杯的手剧烈颤抖,酒撒了一身还一无所觉,“你说的郑耀康,是新闻里那个……那个……”她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肩膀。
“当然,不然还有哪个?”看见简葇的脸骤然毫无血色,岳启飞讶然
问,“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郑伟琛从来没说过他爸爸是谁,她也从来没问过。
全天下姓郑的人那么多,她怎么会想到,郑伟琛是郑耀康的儿子。现在,听岳启飞说起,她再想起吕雅非那张美丽的脸,还真的和郑伟琛有几分相似……
“不可能!你说的不是真的……”简葇惶然抓着岳启飞的衣袖,像是垂
死的人抓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机会,“你别跟我开玩笑,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哪有闲心跟你开这种玩笑?”岳启飞看看尽力控制着颤抖的她,又
看看她撒了一身的酒水,以为她是惊喜过度导致的,不禁冷嘲热讽地笑着,
“用得着这么惊讶吗?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杀父仇人呢?”
“杀父仇人”四个字刺痛了她最脆弱的神经,灯红酒绿的世界仿佛在一
瞬间被摧毁,剩下的只有一片残破的灰烬。
她拼命摇头,“不是,一定不是,你肯定搞错了!”
不会的,这种狗血的情节只会在偶像剧里出现。郑伟琛答应过要对她一辈子负责,答应了只养着她,还是合法的。
看出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岳启飞也收起了调侃的笑意,“我听伍建帆说的。开始我也不信,后来特意让人查了,他的确是郑耀康的儿子……你没事吧?”
伍建帆?!
伍建帆是郑伟琛的朋友,他绝对不会搞错,而且凭她对岳启飞的了解,他也不是个搞不清楚状况就随便乱说的人。
这么说,郑伟琛真的是吕雅非的儿子!
她一向最怕冷,可今天她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彻骨之寒了。她的血液好像已经被冻成了冰,凝固在全身的血脉中,连呼吸也冻结了,她拼命喘着气,身体却还是不停地颤抖。
外面的天空雷声轰鸣,暴风骤雨凌乱地打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窗上。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她最怕面对的一幕,爸爸从高空中坠落,摔在她脚下的青石板上。血从他的头颅溅出,他睁大的眼睛始终不肯闭上,一直望着她,好像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任她怎么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哭喊,哭到嗓子都沙哑,他也没能再跟她说一句话……
她的眼泪也像外面的骤雨一样,凌乱地从她的脸上跌落。原本喧闹的KTV包房中,唱歌声戛然而止,喝酒聊天声也突然消失,所有讶异的视线都在她和岳启飞的身上来来回回移动。
“你怎么哭了?”岳启飞一见她流泪,哪里顾得上剧组其他人的侧目,
伸手就帮她擦拭,“我说错了什么吗?!唉,好了,你说不是就不是,我搞错了,我胡说八道,行了吧?你别哭了……”
她猛地推开他。
电闪雷鸣的雨夜,简葇一个人冲出包房,冲进大雨。
倾泻而下的雨水打在身上,带给人冰冷的疼痛,可她全然不觉雨水的冷冽,不顾一切向前跑。天与地一片昏暗,仿佛已经淹没在一片汪洋中。她的世界已经在汪洋中坍塌,就剩下让人窒息的雨水和走不到尽头的黑暗。
岳启飞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超乎寻常的力道推开。他急忙又
追上去,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你疯了!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她像个受伤的小野兽,拼了命地挣扎,“你放
开我!”
“你告诉我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明亮的闪电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雷声的巨响轰隆而来,简葇愣愣地站在冰冷的大雨里。
是啊!她要去哪?去S市?去找郑伟琛?让他面对面亲口告诉她,他不是郑耀康的儿子,他的妈妈不是吕雅非。
如果他说“是”呢?她该怎么办?
如果他问她:为什么要问这些?
她该怎么回答?
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吕雅非,她还不能完全肯定,也许,是她误解了。
看见她冷静下来,岳启飞总算松了口气,拥着她僵硬的身体往车的方向走,“走吧,我先送你回家,有什么事慢慢说。”
半小时后,岳启飞送简葇回了家。他逼着她换下了滴水的衣服,擦干了脸上和头发上的水,又给她泡了杯红茶,才安下心坐在她身边。
“郑伟琛从来没跟你提过他的家世?”他问。
她捧着手中的热茶点点头,浓郁清透的茶香让她的心绪宁静了许多,
“我以为那不重要,不管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一样爱他,不会改
变。”
“既然不重要,那你现在为什么这么介意?!”
“……”
“你怕他们家人反对你们在一起?”岳启飞自作聪明地猜测着,“还是
怕他只是跟你玩玩,没打算跟你有结果?”
以前她的确担心过这些,然而,现在这些也不重要了。
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的位置,尽管她知道岳启飞赖在她家不走,完全是出于担忧,别无目的,她还是面无表情地下逐客令,“很晚了,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了。”
岳启飞也看了看时间,点着头扯了扯身上湿透的真丝T恤衫,起身,
“好吧,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等一下!”
正欲出门的岳启飞站在原地,看着简葇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男款的外衣,又拿了一把雨伞递到他手里,“雨伞你不用还了。衣服就放在公司前台吧,我有空过去公司取。”
他接过了伞,却没有接衣服,留下一句,“如果不需要还,我或许不介意穿一穿。”
他走进了雨夜。
狂风无休无止拍打着孱弱的玻璃窗,简葇坐在沙发上,微颤的手犹豫着拿出了手机,拨了郑伟琛的电话号码。极少打通的电话,这次竟然意外地在几声等待音后,接通了。
夜半时分,郑伟琛的声音浸着柔软的笑意,沁人心脾,“想我了?”她的唇开开合合,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从鼻子
里挤出一声,“嗯。”
“你是不是想问我在干什么?”
“嗯。”
“我在看《娱乐零距离》的重播……”他声音里的笑意更浓,“超越
问我怎么好意思送这么小的钻戒,他不仔细找都找不到钻石在哪儿。我告诉他,你看上的是我,不是钻石。”
她低头,握紧戴着钻戒的手,眼睛分明已经闭紧了,眼泪还是挤出了眼眶。
如果他永远封存在倾盆大雨的记忆里,不曾再次出现,该有多好。没有这段甜蜜的记忆,没有对彼此的付出和期待,就算没有未来,他们记忆中也都是对方最美好的样子。
现在,她付出了全部,他在她心中已不再是记忆,是个可以触摸、可以感受、可以依赖、可以深爱的男人,她不想放弃,也没办法放弃。
“郑伟琛……”她颤声唤着他的名字。好在外面响起了轰隆隆的雷鸣,
掩盖了她声音的颤抖。
“嗯?”
触摸着窗前的仙人掌,她说:“我爱你……如果有一天,我说我不爱你,你一定别问我,是真是假。好吗?”因为,那一定是他们的缘分尽了。
他忽然笑了出来,“不行,我一定要问,我一天听不见你说爱我,我就睡不着觉。”
“……”
“对了,这周六中午你有空吗?我要带你见见未来婆婆。”
仙人掌尖锐的刺深深刺入她的手指,刺痛让她一反常态地冷静,“未来婆婆……是吕雅非吗?”
片刻的沉默,于她几乎耗尽了一生的气力。
他问:“你知道了?!”
她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我周六有空。”
“好,我去你家接你。”
电话在眷恋不舍中结束,简葇躺在床上,一夜无声的泪水湿透了厚厚的枕头。
然而,他眼中所见的却是她在电视上比蜜糖更甜的笑脸,听见她勇敢而坚定地说:“只要他敢娶,我就敢嫁!”
自电话挂断后,简葇的体温便持续高升,高达四十度后才算稳定下来。
这是她在父亲去世时落下的病根,只要身体稍有不适,一定会发高烧。
连续两天,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也没联系任何人,包括郑伟琛。
饿了,她就去煮点蔬菜汤喝。渴了,喝点白开水。浑身发疼的时候,她便摸出抽屉里的退烧药,看都没看就吃了一捧,又缩在床上继续睡。
梦里,她见到的总是爸爸从楼上摔下来,那双死不瞑目的眼。
她翻个身继续睡,梦境里又看见简婕一身是血躺在病床上,右腿一片血肉模糊。医生要家属签字,以便他们尽快给简婕做截肢手术。胳膊上还缠着绷带的妈妈说什么也不肯签,跪在地上求医生:“我女儿才十六岁,没有了右腿,她这辈子就完了……我求你救救她,别截她的腿……”
在鲜血淋漓的梦境里,她昏天暗地睡了两天,身上的热度才退了下去。
一大清早,简葇刚刚感觉有点气力,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你是简葇吗?”陌生的女人声音传来。
她没心思多想,直接答:“嗯,我是,你是?”
“我是《影视圈》的记者,网上有人爆出你和岳启飞在大雨里拥抱的照
片,听说你和岳启飞就读同一所小学,同一间中学,岳启飞是你的初恋男友吧?你在《娱乐零距离》戴的戒指是他送给你的吧?你们是不是在交往?”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还来不及清醒的大脑又陷入一片混沌。
“你说什么?我和岳启飞?!”
“是!你在《娱乐零距离》高调曝光初恋,是不是有意在逼岳启飞承认
你们的关系?”
她毫不犹豫否认:“不是!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乱说!”
“那么,为什么你在日本出事,岳启飞第一时间去日本帮你解决?他还
在日本滞留了一个多月,和你住在同一家酒店。”
她揉着剧痛的额头,完全想不出反驳的话。
“网上已经贴出你们在大雨里拥抱的照片……”
听到这句话,简葇马上挂断电话,跌跌撞撞爬下床。打开电脑,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她和岳启飞的名字,一连串匹配的网页出现了,她点开某门户网站的娱乐新闻的网页,一眼便看见昏天暗地的大雨中,她和岳启飞相拥的照片永远定格在屏幕上。
浓重的夜色和磅礴的大雨模糊了他们的表情,但他们的样子仍然清晰可辨,无可抵赖。
照片下面还有一段长长的文字,简葇迅速扫了一遍,上面写着:
“继简葇在《娱乐零距离》中自曝初恋情史后,简葇和天世传媒岳启飞
深情相拥的照片被曝光,两人的地下恋情浮出水面。
据悉,自去年简葇在岳启飞力捧下出演《不分手的爱恋》,便有两人交往的传闻。
去年简葇赴日本拍戏身陷“暴力门”,岳启飞第一时间赶去日本,并且留在日本长达一个月。
且据知情人透露,两人自小学开始就读同一所学校,中学也在同一所学校,这与简葇自曝的初恋史极为相似,不禁让人怀疑简葇称‘只要他敢娶,我就敢嫁!’是在有意在公开她和岳启飞的恋情……
自照片公布后,简葇和岳启飞都没有出面否认,记者求证简葇的经纪人,对方并未否认,只说:‘这是她的私事,我不清楚。’种种迹象表明,
两人交往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段文字报道下面,还附有岳启飞的身家背景,以及她的简介。
她略过了那些无聊的内容,看向下面看热闹的网友们对新闻的评论。面对这样有图有真相的爆料,众人自然无一例外地信以为真。
有人评论说:难怪她一路飘红,有天世传媒的公子哥一路保驾护航,想不红都难。
有人评论说:什么初恋!什么真爱!一看就是作秀。说白了,就是给
“潜规则”这种肮脏的交易找个体面的包装。
也有人说:本来还挺喜欢她的,现在看来,一样的XX货色……
简葇的眼前都是雾霾一样的灰暗,下面的评论已经没办法看清。所幸她看不清了,不用去面对那些更加不堪入目的评论。
自从踏进这个圈子,简葇就知道自己生活在捕风捉影的镜头下,她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会被那些记者无限放大,搞得声名狼藉。却不曾想到,昨晚的一时激动,她还是犯了个大错。
其实,若是在以前,这也不算什么大错,她和岳启飞出面澄清一下就行了。可现在,她正在被威爷冷冻时期,经纪公司和经纪人坐视不管,任由谣言满天飞。偏偏她又睡得昏天暗,人事不知,错过了危机公关的最佳时间。
至于岳启飞,她严重怀疑他看热闹不怕事儿大,说不定还添油加醋了,否则记者怎么会挖出那么多的旧事,让他们这场空穴来风的绯闻,真真切切地坐实了!
她倒不在乎别人怎么评论,也不在乎自己名声会不会受到影响,她担心的是郑伟琛看到这个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也和那些是非不分的旁观者一样,以为她和岳启飞有奸情?
想到这个可能性,简葇有些慌了,急急忙忙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手机。
她本想给郑伟琛打电话解释,却发现屏幕上有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未接的短信,岳启飞打了三个,威爷打了两个,而郑伟琛,只打过一个。
她又翻开未读的短信,其中有一条短信是来自郑伟琛,“你和岳启飞的照片看上去不像在作秀。”
一针见血的陈述,让她无言以对。
捧着手机,简葇颓然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焦躁地揉乱了长发。
她要怎么回复,说他们没什么?没什么会在这样磅礴的大雨里抱在一起?!
说是岳启飞强行抱她,她有反抗,但照片没有拍下来?
他会信吗?
在这张照片上,时间、地点、场景,还有人物,全部都是暧昧的设定,每一样她都很难解释清楚。
脑子一时混乱,一个念头突然在她混乱的思绪中冒出来——如果她不解释,如果她干脆地告诉他:新闻上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会怎么样?
他会不会转身离开,再也不回头?
或许,以这样的方式分手,为他们这段注定不能有结果的爱情画上句号,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与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相比,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他的不甘和眷恋会少一些?
指尖落下,“不是”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她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坐在一片混乱的房间里,她将脸深深埋在双膝间,思维也是一片混乱。
这时,悦耳的门铃声响起。
她以为是记者来了,盯着紧闭的门,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门铃声终止,钥匙孔响起了窸窸窣窣的钥匙旋转声。紧接着,门被推开,她最想见又最怕见到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
伟岸挺拔的身影,雕像一般完美的五官,还有他身上柔和的米色T恤,像是浸染了晨曦的颜色,一瞬间照亮了她眼前的阴霾。
在看见郑伟琛的刹那,她所有的挣扎和矛盾全被抛诸脑后,充斥了她大脑中的念头只有一个:她不能失去他,就算未来的日子承受再多的煎熬和矛盾,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他。
郑伟琛看见她苍白的脸,又看看满屋子的凌乱,脸上原本的阴郁变成了忧虑。
他丢下手中的钥匙,快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摸着她的头发,抚平她乱作一团的头发,“你怎么弄成这样?”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周五吗?”
“是周六。”
周六?!她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没想到昏睡中已经过了两天。
他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手机,问:“为什么不回我信息?电话也不接?”
“我刚看到。”
“刚看到?”他对她的回答明显不满意,眉峰又皱了起来,“你也没想
过给我打个电话,跟我解释一下吗?”
“我,我也是刚刚才看到新闻,正想给你回信息。”
他拿走她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两个字“不是”,眉峰几乎纠结在一起。
“你听我解释……”他说过他只相信她说的,所以就算再难解释清,她
也要尽力试一试。
“那张照片不是作秀,可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那晚岳启飞请剧组的人
吃饭,我也一起去了,中途我一个人离开。天刚好下了大雨,他担心我出意外,所以追上我,非要送我回家……”
他安静地听着,凌厉的目光扫过茶几上放置了两天三夜的两杯红茶,又环顾了一圈她的房子,最后,目光停驻在门前一双本应该放在鞋柜里的男士拖鞋上。
“我拒绝了他,让他不用管我。可是,”她避重就轻说,“他可能多喝
了几杯,一时冲动,就抱了我。后来……”
“后来,你就让他送你回家,还请他上楼喝茶了。”他的声音渗透着丝
丝冷意。
“是,不!不是我请他上来的,是他坚持要送我进门。我……”她看见
郑伟琛垂着的双手握紧,指骨根根青筋毕露,她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襟,生怕他会一怒之下离开,不再给她解释的机会,“我……”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跟他情不自禁,所以发生了不该发生的
事……”
“我没有!”她急切地反驳,“我真的没有!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无言,冷淡的目光落在她面无血色的脸上。
“你不相信我?!你说过,你只相信我说的,你不会怀疑我。你现在不
信我了?!”她仰头望着他,努力忍着鼻根的酸楚,眼眶中的湿润还是凝聚成晶莹泪珠,泫然欲泣。
默然相对,她的眼泪无声地坠落。
郑伟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他温热的唇落在她头顶的乱发上,带着重重的叹息,“唉!你不能仗着我相信你,就不考虑我的感受……我是男人,我容忍你,不代表我不介意!”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行吗?”她的脸贴在他跳动的胸膛上,听着他为
她跳动的心跳。
“真的不会了?要是再有下次呢?!”他问。
“那你就抛弃我好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惩罚。
他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云开雾散,“你想得美!”
“那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呃,一想到他在雨夜里拥抱着别的女人,她的心口像是被仙人掌碾过,疼得锥心刺骨。
足以见得,报复这种事,他比她的手段高端得多!
安静的相拥中,被她虐待了两天的胃开始抗议她的不公平待遇,咕噜噜地响着。
他问:“你又没吃早饭?”
她点头。
“我去给你买早餐。”
“我想吃豆浆和油条!”
“知道!”他捏捏她的脸,转身出门。
她痴痴看着他快速消失的背影。她坚信自己什么都可以忍受,可以放下,只为了他愿意永远牵着她的手,不要放开。
可是,不久之后她才明白,即使你什么都可以忍受,即使你倾尽全力,也一样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无法占有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吃过了早饭,郑伟琛看看时间,“已经十点了,你快去好好打扮一下,我带你去见我妈妈。”
一句话,简葇从美梦中被惊醒,愣在原地。
“快点去吧!再晚来不及了。”
她木然被他推进了浴室,木然洗漱干净,木然选了一件端庄大方的长裙
穿在身上。
她木然走出来时,郑伟琛已经为她收拾好了房间,她的家又恢复了窗明几净。然而,她凌乱的心绪没有人能帮她收拾,她蒙了尘的爱情也没办法再恢复窗明几净。
在去见未来婆婆的路上,天空阴云际会,似乎又在酝酿一场暴风骤雨。
简葇望望天空中压低的阴云,又转头看看正在开车的郑伟琛,问:“你能给我讲讲你妈妈的事情吗?我想多了解她一些。”
他也转脸看一眼她与天色一样沉重的脸色,拍了拍她相互纠结的双手,
“你不用担心,我妈妈不是电视剧上那种势力又霸道的女人,她很善良,也
很温和,特别好相处。”
“是吗?”
“嗯,她嫁给我爸爸以前是个特护,总是喜欢把所有人都当病人一样照
顾。”
特护?所谓的白衣天使?
她默了默,又问:“我听说你爸爸今年六十岁了,你才二十一岁,你还有哥哥或者姐姐吗?”
“没有。”他摇头,“我爸爸娶我妈妈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那时
他的前妻去世很多年了,没有孩子……”
为了让她更了解他的家庭,郑伟琛毫不避讳地给她讲述了他父母的陈年旧事。
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郑耀康的前妻三十年前因病去世,没有给他留下子嗣。郑耀康一直无心再娶,直到二十二年前,年近不惑的他得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住了大半年才养好了病。而吕雅非正是他的特护。
穿上军装英姿飒爽,穿上护士装又淡雅娴静的女人,给他橄榄绿色的沉闷生活,带来了一抹最娇艳的颜色。
每天睁开眼睛,他会看见她最美的微笑,“昨晚睡得好吗?”然后,递上几份报纸。每天晚上,他都会在她一遍一遍耐心的劝说下,安然睡下,睡梦里还能闻到她的味道。再强大的男人在生病时也难免会脆弱,没有妻子,没有孩子的他,总会感到孤独。所以,身边美好的特护,轻而易举让他产生
了强烈的依赖感。
有一天,他无意中看见每天都挂着甜美微笑的吕雅非躲在没人的楼梯间哭得泣不成声,他让警卫员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吕雅非相恋了五年的恋人抛弃了她,和一个富家女去了德国。
从那天后,他每天看见吕雅非美好的微笑,听见她柔和的嗓音,都会有种好好保护她、照顾她的冲动。
在他心中,她是最美好的风景,连欣赏都是一种奢侈。他从来没想过,正是青春年华的吕雅非会嫁给他,可世事就是这么难料。在得力的警卫员极力撮合下,吕雅非接受了组织的安排,嫁给了郑耀康。
即使不是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浪漫爱情,也没有奢华浪漫的婚礼,可郑耀康是个很好的丈夫,他给了她安稳又温暖的家,对她呵护备至。她也在婚后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带给他莫大的惊喜。
二十多年来,他们生活得非常幸福,一向强势的郑耀康在妻子面前从来
没有大声说过话,而美丽善良的吕雅非也始终保持着她最美好的笑脸和最柔和的嗓音,除了他管教儿子的时候……
等郑伟琛讲完了他父母的恋爱史,他们的车已经停在了上一次伍建帆请吃饭的顶级私人会所前。远离城市喧嚣的亲王府邸旧址依旧保持着它的尊贵和典雅,只是在风雨欲来之时,陈旧的颜色显得压抑沉闷。
在庭院里等了一会儿,简葇便看见了传说中的吕雅非。
与她想象中的她完全不同,眼前的吕雅非一身淡绿色长裙,搭着素白的针织衫,一丝不乱的长发松松挽着,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走出的贵妇,清丽雅致,身姿绰约。尽管装扮素雅,微笑浅淡,她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愉悦,深刻地诠释着一个女人生活的满足和幸福。
郑伟琛为她们简单介绍之后,简葇强挤出点矜持的笑意,“伯母好!”吕雅非含笑点头,主动拉了拉她毫无温度的手,脸上马上流露出关切,
“呀!冷了吧?”她怨责地看向郑伟琛,“这么冷的天,人家穿得这么单
薄,你还带她在这里等,真是不懂照顾人。”
郑伟琛赶紧说:“我说了要带她进去,可她说非要在这儿等着你。”简葇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关心,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她的心
底流淌过一丝久违的暖意,“我一点都不冷。今天有点闷热,站在这里挺凉
快的。”
虽然她这么说,吕雅非还是加快了脚步,拉着她进了会所。
洋溢着浓厚的中国特色的包房内,他们刚坐稳,精致的几盘小菜一起端了上来,都是清淡又营养的美味。
吕雅非先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让她尝尝,又认真看着郑伟琛的脸色,“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被她一说,简葇才发觉郑伟琛的脸色泛着暗黄,眼底也有点血丝,好像真的没休息好。
“没有,可能最近训练比较累。”郑伟琛说。
“哦。那你喝点养生滋补的汤吧。”她叫来服务生,又点了一个三味安
神汤。
郑伟琛马上抗议:“我不喝,那个什么三味汤难喝死了,只有我爸受得了,我要喝肉汤。”
“哦,那就排骨冬瓜汤吧。”
简葇认真观察着眼前这个温柔慈爱的女人,她有些怀疑是她搞错了,这样的女人怕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内疚,怎么会害得她家破人亡而心安理得?可她的样子确实和照片上一模一样,还有她手指上的戒指,耳后的痣……都是一样的。
象征性吃了点东西,吕雅非便和简葇聊了起来,她的话并不多,但每一句都会让人听得特别舒心。即使问一些问题,也都是让人容易回答的。他们正聊得投机,郑伟琛的电话响了,他出去接电话。
房间里,只剩下简葇和吕雅非两个人,她的笑容依旧平和,“我听伟伟说,你是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亲人。”
“嗯。”简葇收起笑意,目光直直盯着眼前的吕雅非,盯得她有些不
安。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你年纪这么小,为什么不跟亲人生活在
一起。”
“因为我爸爸被人害死了,我妹妹又被人撞断了右腿,我妈妈为了治
好我妹妹的腿,不得不嫁给一个大她二十岁的老头子,跟着他去了加拿大。
本来妈妈也想带我去,可是那老头子不同意,说我和妹妹他只能养一个。所
以,我选择留下来,一个人生活。”
吕雅非惊得有些呆住了。不知道是被她阴冷的声音惊得呆住,还是被她说话的内容吓得呆住。
她又继续说:“伯母不知道听说过我爸爸没有,他是一个记者,姓简,叫简墨。”
她目不转睛盯着吕雅非的反应,生怕错过了任何微小的细节,然而,她高估了吕雅非。当她听见“简墨”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完全变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突然闪动着惊惶。
“伯母?”她故意放低了音调呼唤她,“看你的表情,你好像认识
他?”
“不,不认识。”吕雅非如噩梦惊醒般回神,低头端茶杯,茶杯中的水
在她手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那么,伯母认识林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