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爱人

消失的爱人

微生入画/著

夏意愈来愈浓,阳光和温热愈来愈放肆。我烦躁不已,辗转反侧,像极了失去方向感的陀螺。

每天,我都曾试图努力闭上双眸,然后期许如烟那双纤细的手臂像藤蔓般缠绕上我的脖颈,用甜美氲氤的气息包围我,吻我。可每次都不尽人意,如烟给我的,永远是一个恍恍惚惚模糊不清的背影,我刚要追了去,便立马坠入了无底深渊,满心忐忑。

惊醒时,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在体内忽悠蹦跶个不停,我拿起床头的啤酒猛灌了几口,便一直坐到天明。

我还是欣慰的,至少我坚信如烟依然活在这个世上,依然和我呼吸着共同的空气,因为她失踪的这两个月我从未清晰的梦过她娇美的身躯。

死人,是会托梦的吧,她是那么爱我,怎会忍心离我而去?

为了全心全意照顾这个家,婚后不久她便采纳了我的建议,决然的辞去了律师事务所的一份高薪工作。如烟一直是个贤惠善解人意的女人,今生今世能够娶到她真是我的福气。甚至当我一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思索她到底去了哪里时,偶尔还会想到当初的海誓山盟。

她噙着笑,凝望了我,满眼晶莹,说,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为了我,她甚至可以去做任何她不愿做的事。

这么一个可爱的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家出走?

我越要努力的思索头便越发的疼痛不已。如烟失踪前我只是偶尔头晕,偶尔恍惚,然而每次她都紧张不已,三番五次要让我去医院检查,我对她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扯了唇角讥笑,我今生怎么娶了你这么一个草木皆兵的老婆。她便低了头,轻叹一声,没了言语。

现如今,这种疼痛发作起来竟然犹如千万只蚂蚁在我的脑颅中跑来跑去似的,搅的我睡不安稳,只好喝口啤酒吞下沈懿从医院拿来的安定片。

沈懿!沈懿这个女人!

至今我都不晓得是从何时和沈懿暧昧起来的。

自从如烟消失后我刻意躲避起她来,可是她把电话打到了家里座机上。

我听到电话那端娇媚的声线,阿升,我们一起出来吃个晚饭,好不好?

悠扬婉转,媚骨蚀心。

我不知当初是不是受这声音蛊惑,然而此刻,如烟不知下落,我哪有心情应付她?我闷闷不乐,淡淡道,沈懿,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可是不久后我就听到了楼下熟悉的刹车声,那辆猩红的跑车是去年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薪之人,我何来的勇气和冲动买这么贵的礼物予她?如烟也许此后一直生我的气,这也许是如烟消失的导火索?

敲门声未起,浓烈的香水味已飘到了我鼻端。我光着上身,穿条短裤去开了门。

沈懿径自走进卧室,随手把车钥匙扔在梳妆台上,然后坐在我的床边上,纺纱短裙下的长腿默默的张扬着白皙。

如果她不再回来,你会娶我吗?沈懿犹如两扇百叶窗的睫毛含情脉脉的望着我,声线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欣喜。

我有点不耐烦,也许我们本不该开始,也许如烟离家出走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两颗晶莹的泪珠立马挂在了沈懿的腮边,留下两道明显的脂粉痕迹,想必她昨晚也没睡好,她平时从不涂抹如此厚的脂粉。我说过我不喜欢女人浓妆艳抹。

我低下头,浅叹一声,沈懿,你还是跟了他吧,他…

没等我说完,沈懿湿润诱人的唇已紧紧贴上我的。我想要一把把她推开,如烟目前还没下落,我怎么可以背着她和别的女人亲热呢?

沈懿却抱的我更紧了,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手也开始不老实的在我身上游来游去。我突然感觉浑身发热,我甚至听到了空气中突然暴涨的潮涌。

一室涟漪。我斜躺在床上,一手支着头,望着沈懿在梳妆台前慵懒的打理那卷浓浓的长发,心里懊恼极了,我总是不能抗拒沈懿的身体。

昨天保险公司的小张又打来了电话,小张是个罗嗦的男人,而我生平最厌恶喋喋不休的人,尤其是男人,所以没等他说完我就毫不客气的挂了电话。小张是受理保险的经理人,我从娘胎里带来的坏心脏时时刻刻无不威胁着我,朋友做了引荐,不能无故搪塞,这便应下从小张手中买了一份保单。

可是,可是这一大笔保险的受益人竟然是沈懿而不是我老婆如烟,沈懿身上一定有什么是我极爱的。

我想要理出个头绪,也想要努力想如烟离家出走的理由。可头颅像炸开锅的爆米花,疼的冷汗直冒,胸腔中的那颗坏心脏却在这时不适事宜的不规律的跳个不停。我窝在床上,想要去拿床头的那瓶药却浑身乏力,想要呼喊沈懿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呜呜着含糊不清的制造噪音。沈懿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急忙拿过救命丸给我灌下,忧心忡忡的帮我轻拍后背。

从鬼门关逃过一劫,我愈来愈认同沈懿的观点,尽早找到一枚合适的心脏。对,一枚合适我的心脏。

然而,我犹自处在如烟离家出走的困惑和愤怒中,哪有闲置的心情可以管这些?

沈懿温柔的搂着我的脖子,双眼散发出异样的光芒,认真道,阿晟,我会帮你的,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攀越名山高川,可好?

我望一眼她多情的双眸,愧疚到无法拒绝。

许是真如上天怜悯,沈懿竟真的找到了和我匹配的心脏。我能很清晰的感受到电话那端她雀跃的无法掩饰的喜悦。

她说,阿晟,我们有未来了。我们曾一起期许的未来,你还记得么?

未来……那如烟呢?我努力回想何时应允了沈懿这一生一世的承诺,但头痛使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好嗫嚅着转移话题,沉沉说,你等我,我们去吃法国菜庆祝。

天气愈来愈令人烦躁不安,濡湿的空气贴敷在肌肤上像海藻般纠结,难受极了。

我开车去接沈懿,她雀跃着跳上了驾驶座。她是个特爱开车的女子,她享受奔驰的自由。沈懿在驾驶座上一路哼着小曲并不时的扭动身躯,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如烟就不会,我说过如烟是那种端庄的女人。

沈懿的开车技术很好,好到一路上都似在飚车般风驰电掣,好到她有足够的信心保证我的绝对安全。

如烟就不会,如烟的技术也很好,但她总是开的不紧不慢,她总是一本正经的说,江非晟,你是我如烟今生的男人,如烟我就有责任保护你爱怜你。

如烟,你这混帐婆娘究竟跑去了哪里!我低低暗骂。

然而,车行到一半速度明显降了下来,沈懿皱着好看的眉抱怨,阿晟,我头好晕。

我望着窗外后退的树形冷冷不做声,车内空调开的很足,窗外骄阳似火,让人望而却步。

她一下子把车停在路边,两行清泪瞬间挂在了长长的睫毛上。

我叹息,沈懿,你车开太快了。

如烟开车就从不会头晕,除了消失前的一个月。

等等。

我为自己突然想到这条线索而欣喜若狂。难道如烟消失和她最近经常犯的头晕有关联?

想到此,我的心“嘭”的一下好像跳到了嗓子眼,只能听到咚咚的狂跳声。沈懿吓坏了,慌忙把急速救命丸放到我嘴边。

望着她被吓绿的娇媚脸庞,我内疚的无以复加。如烟的消失让我日夜魂不附体,对沈懿一点心思也无。

经过这件事,沈懿更是把我的心脏手术提上日程。而我却一直犹豫不决,沈懿一脸柔情的望着我笑,也许等你手术后说不定她自己会突然出现呢?我也希望给如烟一个惊喜,但手术费不是一笔小的数目。

沈懿看出了我的顾虑,轻声说,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我终于被推上了手术室。沈懿握着我的手,笑靥如花,温柔道,阿晟,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一点都不紧张。当然了,她已经经历过上百次手术了。

沈懿是本市知名的麻醉师。

手术室内的无影灯如冰冷的月光,穿透着那层薄薄的手术单,昏睡的感觉突然袭击着我,我试图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但好像有块石头重重的压在眼皮上面似的。我知道,麻醉开始了。

可以开始了。

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悠悠响起,这声音陌生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我努力回想这声音的主人,可胸前突然的冰冷让我不知所措起来。

手术刀在我光洁袒露的胸前来回比划着,男人在找着合适的下刀口。

天呐!我竟然还醒着!

我想大叫,但喉咙一阵艰涩,丝毫发不出任何声响。我知道我遇到了千分之一几率的麻醉觉醒。在这种麻醉觉醒下,我的运动神经被全身麻痹而动弹不得,但,我的意识却是异常的清醒的。这种清醒在肉体被一刀刀生生划开的时候,会更加刺激着大脑,疼痛致死并不是少数。

手术前,我翻阅了各种手术病例突发事件,却唯独没想到这种千分之一的概率事件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冰冷的手术刀一下一下在我胸前游走,我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那把刀划开皮肤的清脆的声音,犹如屠夫在屠宰一只被剃了毛的猪。那种撕心裂肺的的酸痛随着手术刀在我体内的横冲直撞让我突然有种就此死去的感觉。

前一刻刚痛的昏厥过去,下一秒就又被痛醒来,我发动全身细胞想要动动手指,动动脚趾提醒医生我还醒着,可毫无帮助,我根本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医生护士忙着切割,忙着唠嗑,谁也没注意到我此刻正在生死边缘游荡。

痛到极致,就在我快要失去神识时,肉体的撕裂一下子冲破了记忆的桎梏,一一复苏。

如烟,她已经死了。

如烟是我的大学同学,用她的话说,她与我,一见倾情,二见倾故,三见倾心。

初时,这当然是她的一厢情愿。她虽然性子温柔,但长相却有一点差强人意,是以,我便常常冷了脸对她,她却丝毫不以为意。每当我和其她的女生走近一点,她便立马横插一脚。结果,四年下来,她一直腆着脸做我的小尾巴,直到毕业那年一次酒后懵懂。为了担负起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我和她匆匆领了结婚证。

她说,阿晟,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我想,这样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件幸福的事,直至遇到沈懿。

遇到沈懿,我才知道人生原来可以这样活着,渴求而肆意,自由而奔放。沈懿不仅能给到我所祈求的爱情,更能让我的事业步步高升,她的父亲监管着本市所有的企业。

从此,我的脸上便多了几分愉悦。为了表示我的浓爱痴情,我把保险受益人给了沈懿,但这远远不够,我想要给沈懿一个名分。而如烟却无论如何不肯离婚。

从口水战到冷战,我烦透了这个女人,我越发觉得她先前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现在的无理取闹简直不能令我容忍丝毫。

我希望她彻底消失在我眼前,再也不要抵挡我所要追求的幸福。起初,我悄悄地在车内排风口处洒了稀释的有机盐酸农药,混合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谁都不易察觉,甚至后来我把整瓶空气清新剂都兑了农药,只有这样,她每次开车时才能容易头晕,才能有所谓的意外发生。

终于那天,我跟踪至郊外,一直打电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我眼看着她连车带人一起翻进了那条臭气熏天的护城河中。护城河早已失修,平时极少有人来往,我很是放心。

一路上,激动不断的冲击着我那狂跳不止的心脏,不知是因了紧张还是因了喜悦。回到家,望着那个常年上锁的抽屉,我拿来老虎嵌子,一下子就撬开了。

这里藏着如烟的宝贝,她从不肯让我多瞧一眼。但打开后,里面只静静的躺着一本笔记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是两小时前的记录。

上面清晰的写着几行字,模糊了我的双眼:

阿晟,我想我不得不说声,永别了,我的爱人!请原谅我一直以来的纠缠与无理取闹,你知道我对你的爱,你可知我有多么的不舍?我被告知得了不治之症,只有半年的寿命,我多么想安安稳稳的陪你度过这难捱的半年时光,可是我总要为你做点什么。终于,我如愿寻到了一颗美丽的适合你的心源,我已经交给了她,那个你深爱的沈懿。而我,会选择安静的离开,最近经常头晕的厉害,许是病情加重了。我想,是该意外的离开了。当我与你阴阳两隔的那一刻,你就会收到一笔高额的保险理赔费去做心脏移植手术。阿晟,原谅我隐瞒了你。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许是报应,看完笔记本我泪眼朦胧的挣扎起身,一不小心头狠狠的撞在了桌角边,昏了过去。

许是良知,醒来后我一直逃避着如烟死去的事实,逃避着沈懿的热情,私自抹去了那一段不堪的记忆。我从家中取了半瓶空气清新剂放到车内,却是如烟准备赴死前清空了车内物品所留,那些如蚁啃噬的疼痛,也便是这掺了毒药的缘故。

两行清冷的泪水缓缓从我眼角流出,手术刀在体内纠葛的酸痛还在折磨着我。闭上双眸,那个似是而非湿漉漉的背影终于清晰可见,却是如烟,她身上缠着护城河中各种各样的腥臭的水草,微笑着看我,所受的犹如凌迟之痛。

心一下子被掏空了。

不是小说里那种夸张的描写,而是,我的心,确确实实被人摘去了。我听到沈懿压低声音道,亲爱的,那个笨女人给的心源呢?

已经找到了买主,很快就能高价卖出了。

又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什么?他们是在说如烟找的那颗心源吗?沈懿在喊谁亲爱的?我极力想睁开双眼,可绞痛已使我的意识昏昏沉沉。

监管科不会发现这个心脏不吻合吧?我听到沈懿又小心翼翼的问。

放心,我已经处理过了。男人温柔的答道。

是他!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和沈懿分手后跟了一个富婆去了国外了么?他不是已经去了国外一家著名的外科医院担任主任了么?沈懿不是和他一刀两断了么?种种疑惑困扰着我,我很想爬起来向她问个明白。

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个温热的东西放在了我的胸膛,我听到那颗心突突的蹦跶个不停。不久我就听到他颤抖着嗓音宣布:心源排斥异常,准备向亲属下病危通知单。

亲属……我何来的亲属?我自幼在孤儿院长大,我唯一的亲人现在还静静的躺在那条又臭又脏的护城河中。

意识弥留之际,沈懿清晰妖媚温柔的声音远远传来,亲爱的,等卖了那颗心源,等拿到那笔保险金,就再也不用担心买不到那些你最爱吸的的白色的小可爱了,我爱你。

那男子依然颤抖着嗓音道,阿懿,我也爱你,我对你的浓爱痴情永不变。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侬绝!

周遭都安静了下来,如烟湿漉漉的背影亦逐渐模糊,我知道,等待我的是永远不再觉醒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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