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焚城
王佳琳/著
“姓名。”
“陆悦”
“出生年月”
“1990年7月”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逮捕你吗?”
“你们说我杀人了”
“动机是什么?”
“不是我杀的。”
李警官的眉头一下又紧了,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有点好笑的抬头忘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们抓错人了?”对面的女子异常平静的望着她,没什么表情,也不回答。“那他怎么死的”李凯挑了挑眉头,换了一个问法。“他?”陆悦笑了,似乎有波澜在眼中荡漾,不可否认,她笑起来的确是妩媚的,她也挑起了她那像似精心描过的如柳细眉很真诚的回应了他的目光,“不是我杀的。”
陆悦喜欢诗,她喜欢波德莱尔,“那时,我的美人,请你告诉它们,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旧爱虽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爱的形态和爱的神髓。”她合上书,她能感受每一个字分解后带来的温热,然后逐渐变得滚烫灼烧,但却像烟头烙印在皮肤,疼痛穿越阻隔让每一个细胞竟变得兴奋,兴奋得指尖都在颤抖,每当这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存在的,呼吸是有知觉,毛孔是能触碰到空气的分子的。
她总觉得这些诚然应该是能够理解的,也是能够有着和她一般的感受。她追求一个这样的男人,这样他们才能称之为是默契的,他们能够一起为每一字感到兴奋,又能同时为此感到绝望。因此她先前还会试图和他交流,她会把书放在起眼的地方等待他看上几眼,可书落了尘还是没人愿意理睬,她会感到吃惊和懊恼“你倒是看一下呀。”她带着浓浓埋怨的口吻瞪他,诚然回头笑,“那是只有你这种好命的人不做事,才那么多时间去看的玩意儿。我可没那福气。”陆悦觉得他在讽刺自己,跳起来走到他身边,扬手把他整理了很久的资料推翻,其实她没想着把它们推到地上的,可那些纸张像是唯恐不能观赏一场大架似得,得意洋洋的悠然的洒到了地上,“你这是发什么神经?”一团火像冲到了鼻尖,但他克制着,依旧坐在那里,只是抬起头看着她,那一眼,他不记得她是否有过心动,有过温顺,“就这些这种女人会有。”他是这么想的。“就这些,什么屁玩意,做那么久也不见你干出了点什么”不知道哪几个是刺耳的字眼,反正诚然砰的一声站了起来,伸手拿过那本诗集,举到她面前,“就这个是特别神圣的东西是不是,你不要逼我撕烂这破书”他抖动着书,往她的脸上甩,陆悦一挥手把它打掉在地,然后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就是瞧不起你。”她突然冷静下来,使劲扯出平静的微笑把就是咬的极重。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容易变得很熟悉对方,也非常明白哪一句话,哪些字眼最能狠狠的刺伤对方,也知道用什么口气说出来危害力更加强大,于是这句话看似随口的,从陆悦嘴巴里出来的时候,她不会知道,他们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恶之花》被打落的有些皱巴巴的,安安静静躺在墙角,似乎不关心这场没有结尾的争执。
诚然有时候懒得和她说话,哪怕是一句玩笑也懒得说出口,反正能不说的尽量不说,吐出口又收不回的就只好自己补一句把话变成自言自语,因为他不知道又可能会为哪几个字,哪几句话挑起一场大架。
陆悦也是这样,她更多的是还有一种轻蔑,她觉得他不懂她,不去喜欢她喜欢的,因此总看不起他。而骆诚然不去看陆悦喜爱的诗集或是短文其实不是因为他讨厌文学,他不过想让她关心自己在意的东西,想让她重视和崇拜自己擅长的东西,可她不,那么,他也要对她喜欢的表现出十分的漠然。再有的是,他也不大感兴趣这些莫须有的文字,他不懂这些文字在呻吟些什么,也懒得懂,因而他更不会知道文字是有生命的,是一点也容不了他的唾弃和漠然的。
他起先会因此觉得她太敏感了,后来他发现并不是那样,敏感的人也不至于因为这些像发了疯似的。他觉得她逐渐的变得有些可怕,她就算仰着头望他,也能让他感觉到她是在俯视他,她的眼神傲慢又那么的漫不经心,像是从来不愿再他身上耗费多一个眼神,只是匆匆的带着不屑的一瞥,这让他感到自卑然后愤怒,“为什么我他妈像跪着和她说话呢?”他总会恶狠狠的问自己,然后会因此狂躁起来,他开始试图让自己变得不再那么顺着她,不再宠着她照顾她,即便他依旧爱着她。其实他也同时恨这一点。他痛恨自己为何还这般深爱她,那种带着崇拜的爱,他害怕这样会让她加倍的唾弃,害怕自己会为此愈来愈卑微。因此他几乎是刻意的去改变着他们所处着的不融洽却算不上糟糕的关系。
而陆悦是聪明的,她当然能感受得到他一丝一毫的变化,“如果爱变了,怎么会不明显呢?”因此她总能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感到他的无法阻止的改变,但却从不开口像身旁这个看似很近却那么遥远的人求证这一点,似乎他们一起那么久了,她也从没开口问过,反倒是他,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依偎过来,向她用撒娇般的口吻命令她:“快,说你爱我。”“你怎么老不说你爱我呀。”这些语气很难想象从一个男孩子嘴巴里说出来,每次陆悦都不会按他心意直接的答了,非要绕一大圈,在她心里,这样做至少能在没话说的情况下多和他说上几句,但她不知道的是,越是这样,他月反感,他们也变越少交流。但而今,这些也顶多是陆悦的回忆了,陆悦靠仅有的这些说服自己:“他是很好的,他曾经很爱我,他不会改变太多的,现在一定也是这样的。”即便她已经许久许久没再听见他说这些,没再听见他开口和她撒娇了,她依旧这么想着,她依旧因为这些和这个人生活着。大部分,每一个伴侣都不会像最初一般用尽了心思待你,但往往因为最初那些举动,能让你在之后即便轻意了,也会得到对方的谅解。陆悦也是如此,不过,诚然变得的确太多了,多到再多从前的好也难以填补他突变的在陆悦心中形象,因而,她看他的眼神逐渐染上痛苦。
陆悦成天待在家里,但却不怎么做声,诚然和她说话,她也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不张嘴只哼一声当做回应,于是诚然也自觉无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骆诚然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在家的时候,他们也像两个疏远的陌生人。相反的是,诚然一不在家,陆悦要和他说的东西仿佛就多了,于是就是一天一遍又一遍的电话。
“你去哪儿了”诚然就知道这个时间她一定得打来,也一定又是这句问话。“这时间能在哪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自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倦了这一类的问题,就像“你干嘛呢?”“今天在哪里吃的?”“今天和谁吃的?”这些问题都不像是分享生活而问的,更多像是一种监控,而他们的对话也因此没有互动,诚然总觉得每次对话他都像坐在铁栏杆里,顶着陆悦充满怨气的目光,回答她一个接着一个的无聊反复的问题。而这种感觉是一种累积,它并不会一天爆发,但就会在应该的时间理所当然的爆发了。诚然有些没好气的应付着,电话那头却是一片沉默,仿佛用不说话来传递着一种不满的情绪。虽说他努力克制着一波又一波向他袭来的烦躁,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今晚还有事情,可能得晚点了。”电话头依旧没有一点动静“你自己吃,别饿着。”纯粹为了化解安静的尴尬,骆诚然不得不加了一句,然后又等了会儿,直到有一波烦躁的大浪将他吞噬,他挂了电话。
这种不欢而散的对话他们都不记得多少次出现了,像是一种定性,明明双方都是不欢快的,却又像交功课一样形式化的存在着。陆悦无时无刻不控制着骆诚然,又却偏偏不是那种他所期待追求的小鸟依人的缠绕。因为那种方式是陆悦最唾弃的,她不允许将自己摆在那样的地位,好像一个奴隶在拼了命地取悦自己的主人,她才不是那样的,她从小到大没听过谁的,其实她是没人可以听,她总觉得自己是注定被生来抛弃的,那同时也是生来与众不用的。她的控制是高高在上的掌控,她会带着冷冰冰的气焰质问,会很嚣张的叫嚣,讽刺和挖苦这样一个温顺甚至木讷的男人。
陆悦和他一起已经很久了,久到他已经变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和为数不多的记忆,她的世界因为他越来越小,这也便让他在她的世界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她的时刻掌控其实不过是一种依赖。习惯这种东西往往是神奇的,习惯让陆悦感到似乎他走开一步,自己身边的空气就会变得稀薄,期初诚然是接受的,他想或许这就是相濡以沫,后来他逐渐发觉自己被扼住咽喉,他变得狂躁起来,他不忍心看见她的眼泪,眼泪一多,他竟生起了某种说不出的兴奋。
骆诚然遇见睿儿的时候并没眼前一亮的感觉,不像陆悦,第一眼就是招男人喜欢的,他承认男人都是看了外表才会考虑是否有兴趣再研究你的内在,陆悦是漂亮的,因此他几乎是奋不顾身的就和陆悦在一起了,可对于她,他记不起来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哪、以什么方式,也就理所当然的也忘记了他讲话时她满眼的崇拜和期待,现在想来,难怪自己那么喜欢喝她谈天说地,诚然只记得她说话声音和细很轻,有时你不得不凑近一点低着头去细听,她声音媚,软绵绵的感觉,说什么都像在和你撒极,诚然每听到她这种语调和他说话都不得不投降,答应她所有看似很小的心愿,她的声音不像陆悦,清脆而响,怎么听着都像是一种命令。她说话的时候骆诚然就感觉舒服,像一双手略过他那颗自认为早已反复损伤长满厚茧的心,引起道不明的瘙痒,男人都是喜欢这种姑娘呢,但喜欢归喜欢,那毕竟不是爱,反正骆诚然是这么想的,他们的关系逐渐变得熟络起来,他们会聊一些生活琐事外的东西,也会聊到诗,诚然不知道为什么陆悦不和他说诗,仿佛那是她独自占有的世界,而她会和他说她爱的诗,那些较弱的小姑娘都喜欢的带着淡淡烟雨哀愁的小诗。他总是微笑的看着她然后轻轻的点头,而她越说越兴奋,说到悲伤的地方她还会带着些哭腔,然后咬着下唇含着眼泪看着他,诚然轻笑,他当然深知小女生这些小伎俩,也便如她所愿的捧起她的脸,冲她笑。
“你听过吗,诚然。”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玩着他的手指,“或许,仅仅为的只是这座城。就像爱上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前因,无关风月,只是爱了。”她悠悠的念着,然后回头痴痴的盯了他半晌,突然搂住他,像是生怕他突然消失,“这是我最喜欢的诗呢。”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笑,细细密密的轻吻落在他的发间“只念给你听。”她笑得很满足。骆诚然腾出手顺势搂住她,他乐意听,其实与其说听她讲那些情深意动的诗歌,不如说他是在听她的声音,因为那样就能感受到她对自己深深的眷恋,这是骆诚然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陆悦身上获得的。而这种模式是相互的,诚然和她说自己的事情,她总会闪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他也便越说越多,无论说多久,她都不会打断,眼睛里也不会闪过一丝不耐。
就这样,他几乎是唯恐的但却无法阻止的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愈发的亲近,这其实也让他感到苦恼而兴奋。
诚然和睿儿在一起的时候忘记陆悦的时间越来越长,想起就是一阵刺痛,紧接着刺痛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为什么的兴奋。于是他开始享受这份微妙的心情,一开始的愧疚没了,次数多了,像是自暴自弃一般,他开始不再找理由的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当下的全部。
诚然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一开始会和陆悦打个电话,再编个谎言,后来不知道诚然是觉得谎言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还是觉得其实陆悦早已经心知肚明而对自己无可奈何,他开始不说原因,只发“今晚晚回。”“今晚不回。”陆悦一开始会在电话里一再逼问原因,似乎誓死要把原因找出个破绽,当每每逼到他连不成慌时,明明她胜利了,可她又不依不饶的嚎啕大哭,“你给我回来!”“诚然,你回来!”她哭着尖叫着,诚然这个时候往往是沉默的,因为他知道他说什么都会被她尖锐的音量盖过,即便她听到了,她也不会听,“我最讨厌你这样疯叫。”等她歇斯底里的时候,他会很平静的突出这样一句。什么东西来的最疼痛,不过与这一种感觉,当你已经无法掌控情绪的时候,那个牵扯你情绪的人毫无所谓的抛出一句不在意,那时候陆悦就觉得十分可笑,你怎么让一个怕水的孩子在溺水时冷静求救呢,陆悦克制着自己的崩溃,她不想让他生厌,她害怕极了,害怕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活着然后不属于她,害怕他挂了电话。“我求求你了,诚然,你回来把,我冷静的说,真的我很冷静,你回来先吧,我做错什么我都改,你先回来。”“你自己冷静一下吧”依旧淡淡的口气,仿佛电话那头的情绪激荡完全无法从电话线传送过来,“不,我真的,对不起我刚才,我现在,真的,求求你。”也就是在你字刚落,诚然把电话挂断了的,陆悦像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但她的手依旧紧握着电话。疼痛是会生长,然后长出仇恨的果子,报复不过是一种水到渠成的东西。
后来,陆悦似乎也无法忍受那种疼痛,他发“今晚晚回、今晚不回。”她便回“嗯好”到后来他发“晚回。”“不回。”她也懒得再在手机震动时拿起手机,她把震动调成了静音,因为她害怕手机震动,因为手机一震她就知道他又不回家了,可明明不想知道,改成静音她又一遍又一遍的打开手机检查短信,她似乎每天的生活都在等待这样一条信息,她似乎每天的期盼就是等待不到这样一条信息。
诚然有时会连短信也没有,就这样凭空的消失很久,鲜少的某天,他会在很夜的时候回家,他开门的动作很轻,但陆悦也是知道的,她不知声,也没睡,她不说他,她怕又像第一次那样,他第一次的居高临下的和她说话:“你接受不了?那你滚。”她至今都没有相信那是真的,她只能麻痹自己不去想,反正想了心就绞着疼,她感觉自己其实是属于黑暗的,她是暗黑的一部分,为什么要硬生生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呢,这会让她窒息。钥匙扭动的声音其实在静谧的晚上是显得格外惊人,是他吧,还能有谁呢,陆悦轻笑,她那一刻突然很厌恶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可是上一秒自己揪着一颗心等待的人也是他。“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陆悦的声音很轻,像极了“你回来了”这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她将抱怨和委屈藏匿的极好,人影在鞋柜前停了下来,连呼吸的声音都在空旷的房间失了踪影,像一场梦境一样的突兀,片刻后,诚然发了狠的往鞋柜上踢,“妈的。!”他吼着,“妈的妈的!”
他的消息越来越少,像一个过客,匆匆的停留,夜晚又如期的像一个重重的铅球一半砸了下来,陆悦一个人坐在冰凉的窗台,她想只有那样她能感受到自己是有温度的,心脏还是跳跃的,她靠着玻璃窗户,外面的灯红酒绿映照着她一半的身体,另一半身体放松在黑夜中,她总感觉暴露在有光的身体是在燃烧着的,她惊恐的跳起来,尖叫着,她发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泪水在眼眶中闪耀,她又跳上窗台,她把自己的头往玻璃上了发了狠的撞,发出野兽般的低鸣,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她感受不到疼痛,她需要疼痛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存在的,是活着的,是鲜活的,她停止了颤抖,像一滩水砸下来似得摊在窗台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想控制的,可是神经被谁牵扯着,她满脑子都是诚然,她又开始变得惊慌,诚然也就是在这是回来的,毫无预兆的就这样出现了,他站在她面前,很轻的抱住她,也没说话,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声,和他身上的温度,但不知道为什么,“骆诚然,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他妈下作不下作,你他妈下贱。”她一定忘记了为什么竟然可以爆发,他终于扬起手,对着她的脸狠狠地给了下去,她软软的,一声不出的倒在了地上,他的拳头对着他眼前的那一滩柔弱的人毫无顾忌的宣泄而下,其实这件事情他早就在脑子里出现无数次了,在她对他拼命使唤的时候,在她扬起眉毛对他发出不屑的冷笑的时候,他上百次的想过要这么做。如今骆诚然算是明白了,当一个念头在你脑子里盘旋过无数回的时候,你就是在抵抗也最终会付诸于行动的,会死吗,不会,那就他妈的行动吧。他其实看不清什么,他的视线是模糊的,他扯住她的头发,使劲往后扯,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妈的,该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也就是同时,诚然泄气了,他也瘫坐在地上,他的指尖依旧缠绕着她的头发,似乎每一根发丝都在他的指尖呻吟啜泣哀求,他想用力的握拳,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反过身子,再次将她搂紧在怀里,他双手感受到了一片湿漉,眼泪也滑了下来。“悦儿,悦儿。”他将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像在呼唤一个垂死之人。
他知道她没睡,他很轻很轻的搂着她,他不敢使哪怕多一丝的力气,他感觉那样她会破碎。“诚然,你要是走了,我就真的没有一个亲人了。”她突然出了声,骆诚然并没回答她,他的眼泪一直往下掉,跌落在她的发间,“你爱我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诚然已经模糊的要睡着了,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精疲力竭,又不知道停留了多久,久到诚然意识到她在他怀里竭力控制着自己颤抖和愈发冰冷的身体,他伸手抚上她的头发,陆悦感受到了他冰冷的唇触碰到了自己耳框,他声音极低。“当然”他说。他连个爱字都没有力气施舍。
从那天以后他开始打她,起初是她尖叫着骂他和那个女人时候,再后来是她总用一种说不出感觉的眼神盯着他的时候,起初她是反抗的,陆悦尖叫着和他扭在一起,用细弱的胳膊拼了命勒住他的颈脖,可哪里比得过骆诚然,对于她这种瘦弱的女孩子来说,骆诚然就像拎起一只小鸡,他反手把她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扳下来,重重地把她摔在地上,有时候恼了甚至再踹上几脚,后来她学会了不去反抗,只是睁着眼睛流泪,然后摊在地上痴痴的笑,然后又是泪水,她那时总会出奇的安静和温柔,连眼神都柔软了不少。“你打我吧,如果这样能让你留下的话,如果这样能爱我一点的话,如果这样能让你感到疼痛的话。”
暴力有时无非是一种习惯而已,暴力是每一个人的本能,承受暴力也是,这两者让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在生长,也有些什么在再而三的枯萎,她依然任性,依然跋扈,依然会嚣张的对他喊:“骆诚然我渴!”但当他拿了水给她的时候,她不再说“我说我渴,又没说我要喝水”而是极其顺从的默默把它喝干净,然后连头也不敢抬起,不敢望见他的脸,怯生生的还回给诚然。“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温柔吗?”诚然笑着,“哭的时候。”他摸摸她的脑袋,自问自答。
有些东西尽管你刻意不去提及,不去触碰,却不能指望它被时间无声无息的分解吞噬,被彼此遗忘,它只会在脑海里反复翻滚而逐渐清晰、尖锐、刺痛。骆诚然和陆悦之间也硬生生插着这些东西,他们从不谈及,却爱的越来越痛苦,诚然依旧时常不回家去和那个姑娘在一起,他不知道什么感觉,他能隐约感受到兴奋和痛苦,这原本是两种不会碰撞的感觉,但是他而今能感受到这两种感觉逐渐在融合,他开始时时刻刻都想着陆悦,她嚣张的面孔和哀痛的神情,这两者也开始混为一体,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这或许也并不重要了。
“我们是相约自杀的。”陆悦没再往下说了。
“我累了,我又不是犯人我没有义务要全部说出来吧。”她笑眯眯的,声音也不大。
李凯在想她这句话是不是就是骆诚然耳朵里的嚣张,若是,可李凯并不觉得,他反倒觉得他面前这个女人发挥了女人独特的本领,她能懒洋洋的把嚣张的话说得像在和你撒娇,李警官从恍惚中抽回了神,”“咳,我建议你还是说说。”他也微微笑,很确定的对她点点头,“继续说说吧,你们的..相约自杀?”他摆摆手,还似乎沉浸在这对让人咋舌的情侣。
“我也不知道,他打我,一开始我在反抗,后来我就没有…我并没有想要反抗?”“那你有试图反抗吗”李凯打断她,“后来没有。”“至少,至少那样我能感受他还在乎我?我知道他也恨才会那样发了疯,他也有恨就够了。”陆悦非常着急的顶住李警官到唇边的话语,“你不会明白的”说完她只是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却没有一丝泪影,像在说一个神秘有趣的悄悄话。
李凯的确很难明白这种情感,他换了个问题:“他实施暴力后你什么心情,你有产生过痛恨,并试图去报复吗?”“我说了我的心情。”陆悦皱着眉头,“我不是恨他的行为,我恨为什么他不可怜我,他难道没有心吗。”陆悦低垂着眼眸,幽幽地说着,她的神情已经滤去了从前的愤怒,只剩下淡淡的哀伤。“我没有报复他啊,我哪里敢呢,我害怕他离开,而且,你也看到的,我和他比起来,那么弱小。”她抬眼望李凯,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仿佛无可奈何又带着些自嘲的轻笑着。
“谁提出来一起自杀的。”李凯从始至终都紧追着她的目光,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她情绪的变化。
“我。”“我那次被他打得太虚弱了,他搂着我也喘了半天,那天我和他说,我真的好累,你放了我吧。”“我那天是真的在想我一定要绝了心的,真的真的饶了自己好了,爱是什么狗屁呢,就算他走了我活不了了,也比被打死好,可他却突然间不安静了,他一下子抱紧了我,他在哭,我能感受到他的眼泪和汗水夹杂在一起往下淌,他一直一直在道歉,他说不要离开我,真的,我陪你啊。”“然后我记得我说,我真的太累了。他说,离开吧那,我也陪你。”陆悦以极其平静的口吻像李凯述说了这一切。
“那你又为什么和他相约自杀呢”李凯其实也觉得自己问这些可笑的问题,因为在这样一对情侣中即便得出最真实的答案也会觉得这答案夸张的骇人。“我很恨他”停留了许久,她的眼神不知道又飘到了哪儿“真的,恨极了,他可以走了好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她看过来,李凯总是觉得这个女子有种与生俱来的傲视感,你甚至会下意识的躲避她的让人感受到是灼烧的目光,但同时她却又是柔弱的,让你不由自主的就想保护她。
“你为什么想死?”“我恨我,更狠他,他打得要让我痛苦到流血、流泪,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存在的,他才能够满意,在黑暗里,只有他知道这一切是真的。”
“我们约好的,8月7号吧,用刀子,刀子就是厨房平时做饭用的,我还和他抱怨说这样会不会太不尊重死亡了,毕竟人这辈子,能死的机会就只有一次,他嘲笑我小说看多了,我得听他的啊,所以我们还是用了那把刀子,用完我就扔了,举起刀子的那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我都觉得可气又可笑,怎么就怂了,不就是一把轻飘飘的刀子吗,我平时用它来削水果时从没觉得它那么重的,所以他就只好扶着我的手,手把手像很久以前我们一起切菜一样,不知怎么的,原来真不用想什么,一刀就下去了,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心脏的位置,反正血就喷了出来,溅了我一手,我用另一只手扶着他,我能感受到他的血是温暖的,我那时就在想我衣服被血弄脏了,血干了是很难洗干净的,按照我们说的,我该自己捅自己一刀对吧,他也就很平静的看着我,竟然没有流露出惊讶,然后他开始抽搐着,哦,我记得他对我说他很冷让我抱一下他,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听见他那样和我说话了,其实那一瞬间我很慌乱,我想堵住他的伤口,可我告诉自己肯定来不及了,于是我就俯下身子抱住他,他真的好冷啊,一只在打颤抽动。”“你什么感受?”李凯打断她,“不能说感受吧,我觉得说承受更贴切。”陆悦笑了,李凯这个女人的感觉真的没有一点负面的,她竟然能把这个说得像电影里拍出来的唯美,她咬着她的嘴唇,看得出她在使劲的回想,她也并没有闪烁些什么忌讳的词语,她就一丝不挂的坐在他面前说着赤露露的字眼,她还说她其实真的想死的,在她被他打后竟然顺从和接受的时候,她说她不允许自己这样,所以她想到了死亡。
陆悦离开的时候李凯和她抱了抱,“别再见到你了。”陆悦半开玩笑的冲他笑,“不过你挺讨人喜欢的。”她转身前又加了句,“我也不想我们再见到了,陆悦。”李凯说了句很真的真话。
现实总是带着玩弄的意味,李凯在一个星期后又见到了陆悦,那时的她似乎瘦了许多,因为一个自称是骆诚然朋友的女孩来到公安局报案,她身形小巧,几乎什么也没多说,她只给了警方一封信。
“睿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能爱你也便没有这句对不起了吧,可为什么呢,我是爱她的,为什么我要爱她呢,她如此嚣张和高贵,我就像匍匐的狗,我恨她,我要让她也在我脚下承受些什么,但我更恨我自己,亲爱的,我真的很痛苦,为什么我自己还是如此深爱着这个女人,我痛恨自己竟然最终可以把生命献给她来骄纵她,哦,我的睿儿,我知道这是我的罪孽,这是我的原罪,这是我该付出的救赎,我不该用她的心脏给你果脯对吧,如此,我便把我的心脏如数还奉给她。”信很短,李凯读了很久,只剩下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