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缘来是你
也许是江皓宸按摩得仔细,舒言的胳膊并没有如预想般那样酸痛,有了头天晚上的亲眼所见,后厨的人都意识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女孩绝不是靠裙带关系进来的,相反,无论厨艺还是统筹管理的能力,都远在他们之上,所以,对舒言的态度也恭敬了许多。
“总厨,新做的高汤还没完全入味,能不能用排骨汤代替?”
舒言用小勺尝了一口,摇头道:“用矿泉水。”
味道不够就不要掺杂,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高汤的配料表,我能看一下吗?”醇香的汤汁在唇边弥漫开来,她回味片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熬汤厨师点点头:“钟总厨走的时候,把所有汤料的配比表都留下了,我这就去给您拿。”
钟恩德?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舒言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真的是失散多年的二伯?
他……真的跟这次后厨曝光事件有关?
或许她不该再等,应该马上去验证答案。
两天了,钟恩德无时无刻不是在忏悔中度过的,原以为报复了颢澜,他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就能彻底宣泄,可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快乐,反而很痛苦?
“辞工作就辞了吧,忙活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姜妍不知道这其中的症结,只以为钟恩德突然闲下来心里没有着落,又宽慰道,“儿子在英国稳定了,说让咱们去那边养老,我想着换个环境也好。”
“我妈还没找到,我哪里也不去。”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这些日子,钟恩德梦到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恍恍惚惚间,还梦到父亲在厨房做菜的背影,他们兄弟几个在老房子的院子里嬉戏玩耍。
他很想多梦一会儿,哪怕再多那么一点点线索,可终究都是徒劳。
“这些年找得还少吗?你总不能印个几万张寻人启事,贴满江城大街小巷吧!”姜妍虽然能理解钟恩德的心情,但对他这种死硬态度,却是无可奈何。
贴寻人启事?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你不会真想这么干吧!”看钟恩德的神情,姜妍就知道他把自己脱出而出的玩笑话当真了。
“怎么不可以,这个办法虽然笨了点,但一定能找到些线索。”
“叮咚!”
舒言来得很是时候。
又或者说,很不是时候。
姜妍很不高兴,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舒言,语气硬硬的:“老钟已经不是总厨了,你请回吧。”
“阿姨,我这次不是来向钟伯伯请教菜式的。”舒言对姜妍的态度,比之前更亲切了些。
“老钟心情不好,无论你为什么而来,他都不想见。”姜妍继续下逐客令。
趁姜妍关门的瞬间,舒言利落地把自己从门缝挤进去,语气认真:“我知道钟伯伯失散的母亲在哪里。”
“你说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
舒言看着神色凝重到不知所措的钟恩德,勉强忍住眼底的酸涩,淡淡含笑:“钟伯伯,阿姨,你们如果有时间,可不可以听我讲个故事?”
做份亲子鉴定很简单,但舒言不愿让奶奶这么多年的等待、企盼、煎熬,仅仅只落到一张薄薄的纸上,她要让钟恩德知道奶奶所有的苦,知道她这么多年有多艰辛。
钟恩德夫妇面面相觑,终于点头。
舒言并没有刻意煽情,只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但还是让钟恩德夫妇红了眼眶。
这大半辈子,他们日子过得平安顺遂,从没有经历什么大波大浪,怎么也想不到,会有那么多的坎坷接二连三地降临到这个可怜的家庭里,更想不到,是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始终在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奶奶还在昏迷中,考虑到抽血会损伤她老人家的身体,我只取了几根带毛囊的头发。当然,您如果有疑虑,也可以去医院抽血鉴定。”舒言把一个小小的透明袋子放到茶几上。
“言言……”钟恩德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钟伯伯,这有可能只是个美丽的误会,但我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叫您一声二伯。”一切还没有定论,舒言并不想把话说得太死,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老人家她……她在哪个医院?”见舒言走出大门,钟恩德还是没忍住追了上来。
“江城市中心医院。”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或许钟恩德能去陪陪她,也是好的。
“老钟,这丫头……”姜妍将信将疑。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说不定是啥阴谋。
“我相信她。”钟恩德回答得干净利落,一丝犹豫也没有。
那些事都是暗中做的,江皓宸绝对不会知道,就算心里有疑,也不至于用这么大的事来下套儿。
更何况,正如舒言所说,舒奶奶为了找儿子,在老房子住了一辈子,周围邻居应该都知道,只要多打听打听就能知道真相,根本做不了假。
“妈妈,您还活着,您真的还活着……”
钟恩德片刻也没耽搁,待找了最权威的鉴定机构把毛发和自己的血样采集完毕后,立刻来到江城,照着舒言给的地址找去病房。
舒有顺不在,陪床的是请来的两位护工。经过汪月娥一事,江皓宸特意交代陌生人不准入内,两位护工不由得一阵警惕:“您找谁?”
“我是舒言的朋友,来看看老太太。”钟恩德并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目光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舒奶奶额头上的伤,被层层白纱布包裹着,乍然看上去触目惊心。年纪太大,她的头发脱落了大半,只剩下寥寥几根贴在头皮上,像秋天的一道残霜。
受了那么大的罪,应该很痛苦,但她的神情是那样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有……有……有德。”突然一瞬,早已陷入重度昏迷的舒奶奶,手指突然动了一下,两片毫无血色的嘴唇艰难地张张合合。
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已足够让人欣喜若狂,一个护工激动地掏出手机:“老太太醒了,赶紧,赶紧给舒小姐打电话!”
“我来打吧。”钟恩德背过身,默默拂去眼角的泪水。
老太太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口型却明白无误。
有德。
无论何时,她心里最牵挂的都是那个走丢的孩子。
舒言刚刚站到灶前,就接到钟恩德打来的电话,手上一抖,勺子“哐当”落进锅里。
那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声音。
整晚都在亢奋中度过,舒言从来不知道日子能过得这么慢,一分分一秒秒,一道道菜上着,仿佛永远都到不了头,好不容易挨到下班,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整个人就飞奔了出去。
江皓宸同样高兴,二话不说就让司机把两人送去机场,江家有私人飞机,随时都可以出发。
“你该早点告诉我。”
“有钟伯伯陪着,奶奶会很高兴。”舒言眼眶却忍不住又红了一圈,“我现在只希望鉴定结果能快点出来。”
“放心,很快的。”
“谢谢,江皓宸,谢谢你。”要没有江皓宸的帮助,或许她有一天也会发现真相,但绝不会这么快。那时候,恐怕奶奶已经去世,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傻瓜,跟我还需要说这么见外的话。”江皓宸小心抹去舒言眼角的泪水,心里感慨万千,“要说感谢,该是我谢你。”
如果不是舒言,他现在还活在迷茫和叛逆中,虽然有着为之奋斗的事业,却始终不清楚人生的意义,只尽可能地靠折腾自己为父亲添堵。
要不是这些日子亲眼看到舒言对菜品的一丝不苟,对客人的坦诚负责,甚至如果没有舒言干脆利落地提出“不行”,他也许不会坚定地选择坦诚公关,这场大危机,也不会这样平顺地度过去。
舒言突然抬起头,双手一摊。
“干什么?”江皓宸有点茫然。
“礼物呀,你不是要感谢我吗?口头说说可不算。”
“这样啊。”江皓宸以手支额假模假样地考虑一番,无奈叹息,“太穷了,实在送不起礼物,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江皓宸穷?
这是二十一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吧?
“你个无赖,放开我啦……”
舒奶奶并没有像众人企盼的那样恢复神志,那一刹那的呢喃,就像溪水中荡漾开的小小波纹,很快就消弭不见。
日子,又重新归于漫长的等待。
值得高兴的是,七天后亲子鉴定结果出来,确定舒奶奶跟钟恩德系生物学母子关系。
那天,钟恩德,不,舒有德跪在母亲床前,失声痛哭。
“二哥!二哥!”舒有顺也痛哭失声。
自从十几年前舒言爸爸去世,舒有顺就孤零零的,虽然听舒奶奶碎碎念的时候,他也难免会有所期盼,但从不敢奢望那个走失五十多年的二哥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三弟,对不起,二哥回来晚了!”舒有德紧紧拥住舒有顺,两兄弟抱头痛哭。
其实哪需要鉴定,在他见到舒有顺那一刻,就知道舒有顺一定是自己的弟弟。
“二伯,三伯!”
“言言!”
三人紧紧相拥。
这一天对舒家人来说,有着非凡意义,五十几年音信全无的亲人终于相认,舒奶奶虽然昏迷不醒,但起码她还活着,活着等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
作为一个近距离的旁观者,江皓宸心里五味杂陈。
这二十几年,舒言受了太多难以想象的苦楚,只希望从今以后,她可以开开心心,平安顺遂。
真的能开开心心吗?
起码眼前就不能。
“汪月娥三天两头就进派出所,人比花生油还滑,她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无心之失,并不是故意伤人,我看了监控录像,说故意伤人的确牵强了些。”
办公室里,律师给江皓宸汇报情况。
“最多能判几年?”江皓宸只关心重点。
“三年,而且考虑到她跟舒小姐的母女关系,很可能会从轻发落。”
“才三年?还从轻发落?”想到那天舒言痛不欲生的模样,江皓宸就恨不得让汪月娥把牢底坐穿,怎么肯这样轻飘飘地饶过她。
以江皓宸的人脉,请来的一定是行业内最擅长类似案件的律师,只见他淡淡一笑,直言不讳:“司法上有一种情况叫间接故意心理,以我的水平,给汪月娥判个十年左右的故意伤害罪,也不是什么难事。”
律师深深看了江皓宸一眼:“小江总,您跟被告人之间的关系,我多少也了解了些,毕竟是亲母女,如果舒小姐以后后悔了,岂不是要怨恨您?”
家务事是最说不清楚的,因为感情这东西实在有太多不稳定因素,他见过太多事主一时冲动做绝,后来又痛哭流涕请他帮忙补救减刑的。
何必呢?
“不会。”江皓宸说得斩钉截铁。
汪月娥对舒言造成的伤害并非一朝一夕,要说之前还可能有缓和的余地,那舒奶奶受重伤,便无异于心头一刀。
舒言绝不会心慈手软。
律师只是尽一下提醒义务,听到江皓宸的回答,便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头道:“您放心,我保证汪月娥十年之内不会出现在您眼前。”
“多谢。”
当江皓宸把律师的话转告舒言时,她平静的眼眸看不出半分波澜:“那是她罪有应得。”
“言言。”
“不要告诉我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舒言动作轻柔地给奶奶擦拭着胳膊,语气冰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连圣贤孔老夫子都做不到不气不恨,她一个普通人更做不到。
生命有限,她只会对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好。
江皓宸的确担心舒言会背上更沉重的思想枷锁,见她态度坚决并无回旋余地,也放下心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哼,这话你是不是对很多人都说过呀?”
江皓宸的手机每天都要收到许多乱七八糟的贴心问候,虽然他从来都不回复,还会顺道把人删了,但都这么久了,还是没能彻底消停。
可见这家伙之前勾搭了多少女人,真是想想就生气。
“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酸味儿呢?”舒言难得露出小女孩情态,拈酸吃醋就更少见了,江皓宸看着她小嘴撇到天上的别扭样儿,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谁稀罕吃你的醋,闪开。”态度这么不端正,舒言更生气了。
“是是是,你没吃醋,是我鼻子有问题了。”江皓宸笑着打了个电话,“进来一趟。”
没过几分钟,刘秘书出现在病房。
江皓宸把两部手机同时递过去:“微信里所有四十岁以下的女人都删了,漏掉一个,扣一百块工资。”
刘秘书不防,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老板的朋友圈,简直就是国内最高级别的人脉圈,这样一删,岂不是要损失许多资源?
“喂。”舒言也觉得夸张了些。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不用不用,我马上去。”刘秘书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皓宸,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连他都不明白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加了那么多人,正好清理清理。
至于资源?
他江皓宸需要别人提供资源?
“唉。”太傲娇真是病,得治。
“你这是个什么表情?”这下,该江皓宸不满。
他都跟所有女人划清界限了,她就算不主动投怀送抱,好歹也该感动一下吧?
“受宠若惊的表情呀。”舒言在江皓宸脸颊上印了一记重重的香吻,顺毛道。
她不能苛求他的过去跟自己一样空白,沉舟侧畔千帆过,最终留在他身边的是自己,就足够了。
“一点诚意都没有。”江皓宸深邃的眼眸似有无数流光飞转,“吻嘛,我说了算。”
随着那份一百分公关文书,老鼠事件渐渐淡出热搜,不再成为舆论焦点。
旁观者可以轻易忘记,当事人却不能,这次恶性事件,成为颢澜集团彻底深化后厨改革的契机,痛定思痛,他们不仅如声明中所保证的那样,将各个实体店的后厨死角进行清洁,彻底排除蟑螂老鼠隐患,更在后厨各个位置都安装了高清摄像头。客人坐在餐桌上,就可以通过面前的电子设备终端,目睹自己的菜品从制作到上桌的全过程。
没有比这更让人放心的了。
自获得厨神大赛冠军,特别是史密斯先生一行光临舒家菜馆之后,舒言在业内声名鹊起,她这个时候加入颢澜,无疑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而她还年轻,虽然一丝不苟地继承祖辈留下来的菜品,却不故步自封,在她的鼓励指导下,后厨每周都会推出一道特色新菜,颇受好评。
如此一来,颢澜集团不仅没有陷入万人唾骂的绝境,反而因祸得福,顾客比往常更多。
这样难得的好运,都是舒言带来的,江凌风就算再铁石心肠,也不忍再苛责她什么,再加上乔影已明确表示不会嫁给江皓宸,所以他也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舒奶奶那边有舒有德照料,舒言更能全身心地投入研发新菜品的工作中,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舒有德在经过多日纠结后,终于下定决心找江皓宸坦白。
他虽然性子孤僻总不合群,但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次,哪怕一生名誉尽毁,甚至受刑坐牢,他也要把实话说出来。
江皓宸没有找舒有德,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查。
黄毛男就是这个时候被揪出来的。
“小江总……”
“既然把你找来,就说明你做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江皓宸打断黄毛男的话,悠悠然道,“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现在一五一十地交代,还有,就是戴着手铐去派出所的审讯室说,我咨询过律师,以你的情节,会判七年以上十年以下。”
“不要,小江总,我不要去坐牢!”黄毛男虽然多次“进宫”,但都是短期的,要七八年喝不了酒,泡不了妞儿,简直要命。
“坦白从宽。”
事实证明,一切以利益为纽带的关系都是不可靠的,随便恐吓几句,黄毛男就软了下来:“我说,我什么都说。”
“董子路下一步要做什么?”江皓宸开门见山。
黄毛男惊愕:“您怎么知道……”
是的,子路,才是主导一切的幕后者。
顺藤摸瓜查到人时,江皓宸几乎不敢相信。
两人认识至今十余年,江皓宸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子路的事,难道人心真有这样恶毒,只因你出身家世比他好,他就要置你于死地?
是这样,却又不止这样。
同一家医院,同样的急救室,只不过上次送进去的是舒奶奶,这一次躺在血泊中的是舒有德。
姜妍得到消息,当场昏死过去。
江皓宸想都没想,立刻打电话调配了两个脑科知名专家,瞒着舒言赶到医院。
一个月之内经历两次大变故,更何况危在旦夕的还是刚刚才相认的二伯,舒言就算再坚强,也会情绪崩溃。
“怎么样了?”
“病人骤然受到剧烈撞击,脑干损伤严重,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这是婉转的说法,实际上舒有德危在旦夕,若不是抢救及时,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呼了。
考虑到舒有德伤情太重不能转院,江皓宸当即拍板:“我会再请几个顶级专家来一同会诊,无论耗费多少钱,一定要把人保住。”
“小江总放心,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老板,警察来了。”刘秘书小声道。
“请他们去VIP病房。”
舒有德是在去见江皓宸的路上出车祸的。表面看上去是场意外,全因大货车拐弯拐得太急,才撞到了刚踩上人行横道的舒有德,可事情真有这么凑巧吗?
自己想再多也不过是揣测,江皓宸只严肃道:“请警官们仔细查查这个司机,不要放过任何疑点。”
普通案子警察都会仔细办理,更何况是江皓宸这等公众人物亲自开口,立刻点头道:“您放心,一有进展我们会立刻通知家属。”
送走警察,江皓宸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给钟磊打个电话。”
人能不能救活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不能,见最后一面也好。
“是。”刘秘书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忧心道,“老板,还是告诉舒小姐吧,万一……她会恨您的。”
谁都希望舒有德能死里逃生,可许多事情并不能遂人愿。
回应刘秘书的是长久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皓宸才重重叹息一声:“再等等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舒言大脑一片空白,整个晚上,她的双腿就像踩在棉花里,连怎么到的医院都不知道。
江皓宸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连忙冲到走廊里:“言言……”
“二伯在哪里?”
“言言你先……”
“告诉我二伯在哪里!”舒言陡然提高了嗓门,声音尖锐得如同漏音的笛子。
ICU里,舒有德还在跟命运做最后的抗争,舒言趴在门边,默默流泪。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江皓宸不知道怎么安慰舒言,只能陪在她身边,给她依靠。
“奶奶出事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老人家现在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舒言知道不该责怪江皓宸,可她心里压抑了太多痛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只伏在对方怀里低泣,“江皓宸,你说到底是谁要害我们,到底是谁?”
这么多事关联到一起,要说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江皓宸拥着舒言的手臂,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无论是谁,都会付出代价。”
陪了大半夜,舒言终于肯去VIP病房歇歇,江皓宸公司还有新的动漫预案要处理,一大早离开医院往公司去,没想到却在公司门口遇到崔浅。
“皓宸。”崔浅主动打招呼。
“我还忙着,没时间叙旧。”
见江皓宸绕开自己就要走,崔浅早有准备地挡住去路:“就算咱俩分手了,怎么也认识一场,不该这么冷漠吧?”
江皓宸继续绕路。
他想不出有什么话要跟崔浅说。
“江皓宸,我是《幻影少年》里艾莎的配音演员。”崔浅没料到江皓宸一点昔日情分都不念,心想幸亏没让经纪人和助理跟着,否则不得被人笑死。
“你只是候选人之一,那份名单我已经驳回了。”江皓宸的性子,分手了就绝不会跟前女友有任何瓜葛,更何况还是最唯利是图那一个。
合作?想得美。
“可是,江董事长已经同意了。”崔浅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得意。
江皓宸可以感情用事,但对江凌风这个商人而言,最先考虑的永远是市场价值,有了之前成功的先例,这次再有崔浅的名声加持以及她跟江皓宸感情上的炒作点,《幻影少年》会赚得更多。而且,直接为他们下一步投资电影院线,打下良好的根基。
“谁同意的你找谁就好。”动漫板块,他才是当家老大,没人能越过他做主。
“江皓宸,你的心真这么硬,一点情分都不念?”这几年崔浅的确发展得很好,甚至自己开了影视公司,可捧出来的新人翅膀硬了,瞒着她投了金主儿,现在处处跟她对着干。
她急需傍回江皓宸这棵大树,才能有翻身的机会。
情分?
分手两年多的女人,来跟他讲情分。
江皓宸只觉得多跟崔浅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生命。
他是想走,但侧身的瞬间,崔浅已主动投入怀中,她脚踩恨天高,轻而易举就吻上他的唇。
这个过程很短,不到三秒,然而却清晰无误地定格在不远处的舒言眼中,江皓宸伸手要推开崔浅,可从那好死不死的角度看过去,怎么都像拥抱。
等江皓宸发现舒言时,看到的只有一个失望的背影。
“言言,你听我解释!”
万花丛中坐,舒言都丝毫没有怀疑自己,这一次也不会。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江皓宸预料那样,舒言轻轻甩开他的手:“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一静,就是三天。
舒言始终待在医院,始终避而不见,任谁都无可奈何。
江皓宸很安静,异乎寻常地安静。
他不说话,刘秘书自然也不敢多说半句,碰上感情问题,哪个女人都是小气的,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
心结,没那么好解开了。
子路下班后早早赶到唐悠总部,等乔影一起吃晚饭。
“真抱歉,我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你先在楼下咖啡厅等等?”市场策划部的工作千头万绪,乔影才接手不久,难免有些吃力。
“人都到楼下了,也不请我上去坐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子路心里失落,嘴上却是调侃的语气。
乔影跟子路始终保持着朋友关系,没有任何越矩行为,所以并不想跟他在办公室这样一个私密空间里独处,可对方主动提出,她也不好拒绝,只含笑道:“我这里有些乱,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你能乱成什么样,我还真挺好奇。”
这样说着,子路在前台接待的引领下到了23楼。唐悠集团总部是新建的,颇有几分现代化气息,就算站在走廊里,视角也非常开阔。
沿着白色地毯走到尽头,乔影办公室的门已经提前敞开,子路礼貌性地敲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我就不招呼你了,想喝茶还是咖啡自己动手。”乔影笑了笑,又把头埋进文案堆里。
子路随手把公文包搁到沙发上,人则来到办公桌前:“感觉你总有忙不完的工作。”
“工作嘛,处理完一件后面还有十件等着,哪有忙得完的时候。”乔影效率很高,边看文件边问,“你呢,最近忙吗?”
“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想清闲都不行。”子路叹口气,“今年颢澜也不知怎么了,三天两头搅进是非里去,要我说,这次多亏了舒言,要不然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
乔影有一瞬间的默然,旋即笑道:“舒言的确很优秀,看来,咱们以前都小看她了。”
“是啊,人不可貌相。”子路翻起书架上的书,原本只是个再随意不过的动作,然而只一下,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位,僵立住了。
纯英文版的《培根随笔集》,薄薄的修订本,书边有些泛黄,不用猜也知道乔影闲暇时候经常翻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书签上的少年。
江皓宸穿着红白相间的机车服,左手握车把,右手捧着头盔,似笑非笑的傲娇神情,仿佛把整个世界的美好,尽数收入囊中。
这是多少年前的比赛了,当时他邀乔影一起去看,乔影以没时间为由推拒了,没想到却偷偷保存了照片。
还保存了这么久。
女人真是虚伪,明明很喜欢却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一点点陷进这感情的泥淖里。
为什么?
“终于弄完了!”乔影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见子路迟迟没有回应,转头问道,“看什么呢?”
等乔影的目光落到书架上时,子路手上拿着的已经是马克思的《资本论》,他淡淡一笑:“这几年资本重新洗牌洗得厉害,不多学习学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淘汰了。”
“放心吧,江皓宸开除谁也不会开除你的。”
只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落到子路耳朵里,却有点异样的感觉。
一天,两天,三天,江皓宸都安静得出奇,而崔浅则继续发挥了她善于炒作的特长,把江皓宸跟前女友感情“死灰复燃”的戏码炒得尽人皆知。
前段时间,舒言提着菜刀去夜店宣誓主权的事还历历在目,更何况,这次颢澜集团能平顺度过危机,也有她一份功劳,所以各路吃瓜群众纷纷准备好饮料瓜子,等着看舒言怎么扳回这一局。
然而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们想象中的“宫斗”戏码并没有发生,舒言也没有再去颢澜上班,倒是几天后,颢澜集团通过官网发布消息,确定由崔浅为艾莎配音。
“看见了吧,男人这种生物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不少人这样为舒言鸣不平。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江皓宸那放荡不羁的性子,能由着一个女人管才怪。”
“崔浅怎么说也是个大明星,有她撑场面,总比找个厨子有面子吧。”
各路吃瓜群众各抒己见,聊得不亦乐乎,就连崔浅的经纪人也不由得嘚瑟:“看来这步棋走对了,江皓宸嘴上说得一板一眼,实际上还是对你有感情。”
崔浅捏了颗车厘子吃了,慢悠悠地吐出核儿,才轻嗤道:“江皓宸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呢,一时新鲜闹闹脾气就算了,总这么上赶着不烦才怪。”
“这不正好。”
“当然。”崔浅突然想到什么,嘱咐道,“江皓宸最讨厌炒作,之前那些帖子赶紧撤了。”
之前她觉得复合无望,只能炒一次热度算一次,现在有更高的目标,自然要稳扎稳打。
相比于崔浅的需索无度,舒言可谓是无欲无求的典范了,她把自己关在病房里,一边照顾奶奶,一边照顾舒有德,仿佛外界发生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连续几天,别说舒有顺,就连姜妍都看不下去了,瞅着个空隙劝道:“言言,你跟小江总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早点说开了好,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二伯母不用担心,我没事。”舒言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又低头忙别的事了。
接连说了几次,姜妍也不好再开口了。
自从舒奶奶出事,舒有顺一天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医院待着,很少再去麻将馆,这样一来,每天不摸麻将就手痒的毛病也好了许多。
如果再没有诱惑,过不了多久,舒有顺很可能会成功戒掉麻将,去做其他有意义的事,可是“诱惑”往往无处不在。
“医院里不是有护工照顾吗,你就过来玩几局,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三缺一呢!”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切。
舒有顺看看床上的母亲,犹豫道:“要不改天吧。”
“改啥改啊,你都这么多天不出来了,赶紧的。”
“这……好吧。”舒有顺终于还是没挡住诱惑,交代了护工几句,一个人悄悄出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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