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花开花谢
还是那个麻将馆,可桌上坐着的三个人,有两个不认识。
“这是?”
“哎呀,新搬到附近的邻居,不是跟你说三缺一嘛,我们都等很久了。”瘦猴儿似的中年男人把舒有顺按到椅子上,笑呵呵道,“我们几个牌打得都不好,你可要让着点,别只顾着赢钱。”
舒有顺打牌的技术还算可以,但手气实在很臭,十天有九天半都在输钱,否则也不至于把舒言还没焐热乎的五万块奖金全部搭进去。
可是今天,他似乎得到了幸运女神迟来的眷顾,几乎把把赢钱,没过两个小时,面前红红绿绿的钞票,就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老舒你可以啊,最近是不是偷摸拜什么财神了?”瘦猴儿男呵呵笑着,眼睛里满是羡慕。
人逢喜事精神爽,赢了钱,舒有顺之前那点疑心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满心欢喜道:“可能是好久没玩,运气都攒一块儿了吧。”
看来今天真是来对了,照着这个赢钱速度,准能把言言上次搭的钱赚回来。
赌博之所以害人,就在于它直击人性贪婪的致命弱点,让输了的人想把钱赢回来,赢了的想要赢得更多,到最后落个债台高筑的下场。
那两个男人互相递了个隐晦的眼色,也赔笑道:“舒哥运气真旺,您可要手下留情,别让我们输得太惨。”
“好说好说。”舒有顺大方地抽出几百块钱,让麻将馆老板给准备了些简单酒菜,几人吃饱喝足后,又继续玩。
可能“好运气”这种东西只能续不能断,再开场后,舒有顺虽然也继续赢钱,却没有之前顺畅,其他几人开始陆陆续续回本。
这样急转直下的局势,让舒有顺忐忑不安,打起牌来也越发小心翼翼。他也不是没想过及时止损,可赢钱继续玩,输钱就立马走人,未免太小气了些,更何况只是输了几次小钱,说不定下一把就赢回来了。
“来来回回就这点小钱,太没意思了。”坐在舒有顺对面的男人有些不满地开口。
另一个人似乎早有这种想法,只见他随手把刚码好的麻将推散,附和道:“就是就是,咱们玩诈金花吧,那个才过瘾!”
诈金花,一种可以让人一夜暴富或者倾家荡产的纸牌游戏。
舒有顺玩过许多次纸牌,赌注都不大,输最惨的一次也不过两万多块钱。见其他三人都兴致勃勃,他也不好意思驳面子,点头道:“好,就玩几把诈金花。”
“来来来。”
牌局很快铺开,舒有顺连赢几把,大有开门红的架势,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是赌注越押越大后,竟开始接连输钱,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输了三十四万了。
三十四……万。
舒有顺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脑袋“嗡”的一声炸裂开来,他满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自己闯祸了,闯大祸了。
“舒哥,该你摸牌了。”瘦猴儿男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金主说了,只要他能把舒有顺引来,就可以分得三分之一的利润,没想到这傻缺太容易上钩,短短几个小时,就让自己赚了十几万。
“我有些不舒服,改天再玩吧。”舒有顺神色黯然道。
“就这点小钱,还不够您侄女婿江皓宸吃顿饭的,舒哥何必放在心上。”
“就是。”另一个人立刻接口,“打牌赢赢输输的都是常事,咱们把注下大一点,两把就赢回来了。”
赢?
或者,输得更多。
对于一个背负巨债的人来说,这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还好舒有顺尚有一丝理智,沉默片刻后,咬牙道:“算了,我不玩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怂恿了几句,见确实没可能下更大的套,瘦猴儿男脸色微微一变:“既然舒哥还有事,我们就不强留了,不过这钱……总不能欠到明天吧?”
这么多钱,就是杀了舒有顺,他也拿不出来。
想来想去,他能找的只有江皓宸。
他硬着头皮拨去电话,一连打了几通也没人接。
“明天吧,明天还给你们。”哪个圈都有不成文的规矩,舒有顺不是第一次欠赌债,拖个三天五天的没问题。
可这次却很意外,话音刚落,其中一个陌生男人就阴阳怪气道:“江皓宸不接电话,你那侄女总不至于不管三伯,让她把钱送过来也一样。”
听到这话,舒有顺就算再蠢笨,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拧成苦瓜般的圆脸骤然舒展开:“你们什么意思?”
合着从一开始,这三个人就联合起来给他下套,目的就是让他输钱。
幸亏他及时悬崖勒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见舒有顺冷脸,那两个人索性也不再装了,轻嗤道:“我们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让你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会打算赖账吧?”
舒有顺是个有血性的汉子,这样稀里糊涂被人算计了,简直是比当众打脸还严重的奇耻大辱,这个时候他自然不会示弱,针锋相对道:“我就算不还,你能怎么样?”
赌债属于非法得利,根本不受保护,他们就算起诉到法院也无济于事。
那两个人来之前,就把舒有顺的性子摸得很透彻,并不奇怪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当然,更早早想好了应对办法。
“说得没错,我们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可你那侄女长得水灵灵的,真是漂亮,要是我们哪个兄弟一不小心……”
“浑蛋,你再给我说一遍!”舒有顺一把将麻将桌掀翻在地,挥胳膊就是一拳。
敢打言言的主意,找死!
多少年不打架生疏了,舒有顺下手并不算准,但还是把那男人打得鼻血直冒,其他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都没有上来拉架的意思,任由舒有顺又给了那男人两拳。
被打的那个男人也是个不怕死的,竟还火上浇油:“你打啊,有本事打死我!只要我不死,舒言就别想好过,我倒要看看,江皓宸会不会要一个破烂货!”
舒有顺自己没有孩子,舒言在他心里,就跟心肝宝贝一样,男人咒骂威胁的话,像一根根钢针往他心里扎。
他眼底一片猩红。
“我让你说!让你说!”
拳头雨点似的挥下来,那男人竟然一点也不躲,好像真不怕被打死。
倒是瘦猴儿男怕事情闹大,大喊道:“打人了!快报警,报警!”
舒有顺挥动着的拳头,骤然停了下来,因为二十多年前那一幕像一部尘封多年的黑白电影,冲出记忆的闸门。
就在前面那条老街上,也是这样混乱的场景,他跟几个欺辱舒言爸爸的小混混打成一团,最后打红了眼,夺下别人砍向自己的刀,砍向他们……
因为一时冲动,他在高墙铁窗里过了二十几年,四弟愧疚自责多年,得绝症郁郁而终,兄弟俩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二十多年之后,难道还要让悲剧重演吗?
刺耳的警铃由远及近,舒有顺慢慢收回手,仿佛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颓然跌坐在地上。
舒有顺再次见到舒言,已经是十天之后了,虽然非法赌债不必偿还,但舒有顺打人是千真万确抵赖不了的,除了拘留,还给对方赔偿了几万块钱医疗费,但相比之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短短十天,如获新生。
看到等在拘留所外面的舒言,舒有顺顿时百感交集,目光久久不敢跟对方直视,只像个犯错的小孩子,可怜兮兮地小声道:“言言,我……我保证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你还想有下一次?”眼见一顿怒骂是少不了了,然而画风突转,舒言并没有发火,而是含泪微笑,“三伯,咱们回家。”
“就这样?”这还是他那个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侄女吗?
舒有顺不停地上下打量着舒言,差点以为认错了人。
“你什么你,赶紧的。”舒言心里无奈,脸上却秒变不耐烦,“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总算有长进,你要真敢瞒着我输个百八十万,再由着别人刺激卖了房子或者闹出人命,看我怎么收拾你!”
出狱这两年,舒有顺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那帮人本想利用性格痛点来算计他,却阴错阳差地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彻底解了他的心魔。
祸兮福所倚。
舒有顺抚着胸口长叹一声:“这才是你嘛,以后别学人家那么温柔地说话,你根本不是那块料,一看就是装的。”
“好啊,你还敢嫌弃我不温柔!有本事再说一遍!”舒言一个巴掌往舒有顺肩上拍去。
舒有顺是个灵活的胖子,又很有经验,捧着肚子一歪身子刚好避过,健步如飞地往外跑去。
“还跑,舒有顺你给我站那儿!”
另一边,子路的办公室,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隐隐有种预感,但多年的修为和城府让他依然镇定微笑:“两位警官找我有事?”
警察依例出示了证件,淡淡道:“董先生,你涉嫌贪污、买凶杀人等多个重要案件,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轻飘飘一句话,犹如铅球投入水中,直接沉底。
“警官同志,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贪污?
采购本来就是一个肥到流油的差事,他挪用钱财的同时每次都不忘更改账面,根本找不出任何差错。
至于买凶杀人,那个大货车司机身上本来就背着人命官司,横竖都是个死,只要他不想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饿死,就绝不会乱说话,从而失去拿到五十万的机会。
“你是不明白,”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见弋阳不知何时站到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子路,“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弋阳性格豪爽,不拘小节,但并不代表他愚蠢好糊弄,正相反,出身超级家族的孩子,对危险总有一种超出常人的敏锐嗅觉。所以,在江皓宸把这件事交给弋阳去查时,他虽然觉得难以置信,却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弋阳,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了,连你也怀疑我?”子路愣愣看着弋阳,那表情就像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都这时候了,还真能装。
“我也不敢相信一直在皓宸身后捅刀子的人,会是你。”弋阳剑眉紧蹙,只觉得多看子路一眼都多余,只淡淡道,“麻烦两位警官了。”
“客气了,这是我们分内之事。”警官答道。
看到这一幕,子路知道已经无法扭转局势,突然笑了起来:“弋阳,你的家世条件哪点都不比江皓宸差,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在他身边做狗腿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喜欢舒言,可就是因为有江皓宸在,你不敢追她,甚至连实话都不敢跟她说,我真替你感到悲哀!”
在感情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他会因为乔影而憎恨江皓宸,弋阳同样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挑拨离间是你最常用的伎俩吧?”弋阳淡然的笑容里藏着一丝隐隐的薄怒,“可惜我不是那些蠢货。”
是,弋阳的确很喜欢舒言,可也仅仅限于喜欢,并没有上升到爱情层面。这几个月,江皓宸为舒言付出的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里,换作是自己,并不一定能做那么好。
他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狭隘,舒言跟江皓宸在一起很幸福,这就足够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要承认什么?”
直到这一刻子路才发觉,自己从没有真正了解弋阳,这个只喜欢吃喝玩乐的大男孩,看似没什么脑子,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明白。
“你做过的,抵赖不了;没做过的,也不会有人强加到你身上。”弋阳摆摆手。
两位警官会意,上前带走子路。
“江皓宸在哪里,我要见他。”子路最后说了一句。
子路的要求很快得到满足。
看守所里。
“你觉得我贪心不足,忘恩负义,是不是?”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子路跟江皓宸这对昔日兄弟眼眸中,只有平静。
“刚开始我的确这么想,直到发现这个。”江皓宸把一张报纸推到子路面前,那报纸通体泛黄,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
“呵呵……”子路大笑几声,笑着笑着眼眶却湿了一圈,“那场宴席之所以会引发食物中毒,是江凌风贪图小利买了不新鲜的基围虾,跟我爸爸一点关系都没有,可出了事,他却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爸爸身上,他毁了我爸爸一生!”
仅仅一个乔影,并不足以让子路对江皓宸有那样深入骨髓的恨意,他之所以一心要置颢澜集团于死地,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父亲董涛。
董涛厨艺精湛,在颢澜集团起步初期便跟随江凌风一起“打江山”,是江凌风的左膀右臂。
那时颢澜集团刚成气候,只有几家分店,江凌风为了赚取更多利益,经常低价购买廉价食材以次充好,因为董涛厨艺精湛,加工得好些倒也没被察觉。
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
正如子路所言,因为不新鲜基围虾导致的食物中毒将颢澜集团推到风口浪尖,江凌风果断地把董涛推出去挡灾。
开除,毫不留情。
这样的丑闻,彻底断送了董涛的前程,没有酒店敢用一个口碑尽损的厨师。万般无奈,董涛只能拿着江凌风暗地里赔偿的二十万元回老家开了个小餐馆,然而运气不好,小餐馆很快赔掉,董涛从此一蹶不振,终日酗酒度日,最终在一次意外车祸中丧命。
二十年,家破人亡的仇,子路从未有一刻忘过。
江皓宸无法反驳,因为子路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当江皓宸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知江凌风时,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但凡大企业,发家初期或多或少都有原罪,换句话说,他们牺牲了一批人的利益才得以成长,这么多年,江凌风早就淡忘了董涛,没想到……
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乔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得到子路被捕入狱的消息。
“这……这……怎么……”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震惊,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上次后厨出事的时候,皓宸心里就存了个疑影,但没找到什么确切证据,又怕一旦误会伤了兄弟情分,就没有立刻声张,没想到害了舒有德。”
谁都不会想到钟恩德就是舒言失散的二伯舒有德,所以,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但江皓宸还是很愧疚。
“他那么温柔随和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乔影沉默许久,始终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乔影不仅家庭条件优渥,父母感情也特别好,所以对比着江皓宸长年累月享受不到家庭温暖而浑身带刺的性子,既不缺钱又不缺关爱的乔影,天性自然保留得相对完整些,她想不明白子路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他一直喜欢你吗?”弋阳抬眸看向乔影。
“知道。”乔影并没有回避什么,很干脆地点点头,“我从小就按着父母规划的道路上小学中学,然后出国进修,所以……虽然有时候觉得江皓宸的所作所为过分了些,但从心底里,我是羡慕他那种潇洒不羁的。而子路,他虽然细心周到,却跟我一样墨守成规,我并不希望自己以后的婚姻生活也是这个样子。”
太过相似的人,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却无法变成恋人。
“所以,你总是刻意跟他保持距离。”这一点,弋阳看得很清楚。
“我们俩一直是正常朋友关系,这期间,他也交过一个女朋友,我一直以为,他是明白的。”这么多年,乔影第一次意识到她并不了解子路。
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也是个可怜人。”弋阳把缘由细细跟乔影说了,“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日复一日地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在爱情上又求而不得,如果换作我,可能也会失去理智。”但是,不管再多的理由,错就是错,终究要受到法律的惩罚。
“皓宸那边……”
“皓宸担心你会多想,特意让我来跟你谈一谈。”弋阳淡淡一笑,“这是子路自己的错,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替我谢谢他。”乔影明白江皓宸的好意,她不愿继续聊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问道,“你呢,还打算在外面晃多久?”
“晃一天算一天吧,反正已经在垂死挣扎的边缘了。”弋阳的路从他生下来那一刻就规划好了,他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能够随心所欲地玩四五年,很知足了。
“真想象不到你一本正经地做事会是什么样子。”乔影竟有些期待。
“我也想象不到,拭目以待吧。”对未来,弋阳从来都有着自己的期许,但也并不强求。
“好好干,以后还指望你罩着我呢。”这样说了一句,乔影又玩笑道,“崔浅,可能该哭了。”
“皓宸,你什么意思?”签完合约这一个多星期,崔浅每天都来找江皓宸,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可能是上天难拒有心人,两人终于在办公室门口碰面了。
“你已经如愿以偿了,还想干什么?”江皓宸神色淡漠。
“你知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角色,而是……”
“而是跟我重修旧好,然后打着我的旗号,获得更多利益。”江皓宸难得正眼去看崔浅,可那张满是欲念的脸,让他回忆不起一丝温情,有的只是厌恶,他忙转向别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该你得的钱,我一分不会少你,至于其他的……别妄想。”
“江皓宸,那个厨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她哪里比我强?”崔浅怒了。
又或者说,是不甘心。
在她看来,舒言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粗鄙厨师,给她这种大明星提鞋都不配。
“她没有你光芒万丈,却比你干净纯洁百倍。”江皓宸似笑非笑的眼眸里尽是讽刺。
这些年,崔浅为了上位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只怕她自己都数不清。
他不屑于说出口,并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女人站在他面前他都觉得脏,还想复合,当他江皓宸从小捡破烂长大的?
崔浅怔住,在名利场里待久了,她眼睛里只有利益关系,可刚刚跟江皓宸四目相对,却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下意识地就要躲闪。
“你对她那么好,她还不是怀疑你?”崔浅冷笑,“她不会原谅你的。”
就算这次没事,她也有的是办法让舒言误会。
“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
爱人不疑。
舒言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崔浅唯利是图,成心想挑拨江皓宸跟舒言的感情,江皓宸索性将计就计,让敌人放松警惕,这样,敌人就会尽快走出最后一步棋,在舒言千疮百孔的心上插最致命一刀。
子路低估了江皓宸的敏锐,更低估了舒言对江皓宸的信任,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在跟对方怄气,而是要同心协力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之前子路能屡屡得手,不是他的计策有多高明,而是他在暗,江皓宸在明,如今早有防备,自然是证据确凿,不给他任何抵赖的机会。
这些,自然没必要告诉崔浅。
江皓宸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隔半个月再回到舒家,刚进院子,江皓宸就闻到扑鼻的菜香味。
久违的烟火气让江皓宸心头一热,加快步伐直奔厨房去了。
舒言正在往排骨汤里加枸杞,一时没注意附在炖盅盖子上的湿布滑了下去,烫得低呼一声。江皓宸进门就看见这一幕,心疼得头皮发麻,一边捧了舒言被烫到的手指去水龙头下冲洗,一边低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这丫头什么时候能省点心,真是一时一刻离了自己都不行。
“就轻轻烫了一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天天跟锅碗瓢盆打交道,要连这点小伤都放在心上,日子还用不用过了。
“都烫红了还轻,你怎么过得那么糙?”冲了好一会儿冷水,江皓宸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把舒言手指上的水珠擦干净,又放到唇边吹了又吹,“还疼吗?”
看着江皓宸大惊小怪的紧张模样,舒言心里觉得好笑,眼眶却不知不觉湿润起来,摇头道:“不疼,早就不疼了。”
“对不起,委屈你了。”江皓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舒言,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我吃得好睡得好,有什么委屈的。”舒言最喜欢揽着江皓宸的脖子吊在他身上,撒娇道,“我就说三伯能过得了自己这关,没错吧?”
赌博的套在江皓宸意料之中,自然就有万全的办法来应对,原本想先给舒有顺说一声,以防他太过冲动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然而这个提议却被舒言一口回绝,只同意让人暗中跟着舒有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面。
“是,还是你厉害,能未卜先知。”江皓宸宠溺地刮了刮舒言的鼻子,不由得感叹,“听说三伯当时情绪失控得厉害,保镖正想要冲进去阻止,他却突然跟触电似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就松手了。”
“三伯脾气暴,最受不了刺激,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失手杀人。”舒言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血淋淋的场景,却不止一次地见父亲因为愧疚哭到哽咽,声音也喑哑了,“虽然说人的性格不容易改变,但我相信时间,会让人成长。”
付出半辈子自由换来的惨痛教训,三伯绝不会重蹈覆辙。
“嗯。”江皓宸轻柔地帮舒言把鬓边的碎发捋顺整齐,“没事了,以后都会好的。”
“这次人赃俱获他抵赖不了,之前的呢,有没有什么进展?”说到子路,舒言难免又是一阵叹息。
从第一次见面,到帮忙找回奶奶,在舒言看来,子路是最儒雅最温润如玉的男人,没想到他的内心比谁都阴暗。
人不可貌相,不是没道理的。
“证据这个东西就像进山洞,只要找到入口,其他的就呼之欲出了。”这样解释着,江皓宸微微叹息,“现在只盼着奶奶和二伯能平安醒过来。”
舒有德是受了他的牵连,舒奶奶受伤就算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一想起这些,江皓宸就满心愧疚。
似乎是上帝听到了江皓宸的祈祷,话音刚落,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那头是护工兴奋急切的声音:“小江总,老太太醒了!醒了!”
“奶奶醒了?”护工声音很大,足够舒言听个清清楚楚,她顾不上盛排骨汤,拉着江皓宸向外奔去。
医院里,最初的兴奋渐渐退去,很快被愁云惨淡替代,医生为舒奶奶检查完身体,微微摇了摇头。
舒言狂奔而来,正好遇见医生面色沉重地走出病房,立刻冲过去抓住对方的胳膊:“医生,我奶奶是不是没事了?”
在她的认知里,苏醒了就是好转了,可为什么医生是这副表情?
生老病死是谁都无力左右的,医生不能隐瞒什么,如实道:“舒小姐,老太太脑子里的瘀血已扩散,头骨上的伤也越来越严重,应该没有多久时间了。”
苏醒,除了好转,还有另一种原因,那就是:回光返照。
“你胡说什么!奶奶好好的,怎么可能就要……”那个“死”字,舒言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激动道,“一定是你诊断错了,那几个专家呢,把他们叫过来给奶奶医治啊!”
“舒小姐您冷静些,实在是……”以舒奶奶目前的情况,别说专家,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我不想听!”舒言用力捂住耳朵,任由泪水如大雨般冲刷着脸颊,她用力挣脱江皓宸的束缚,竟跪到医生面前,“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奶奶,您一定要救救她!”
“言言。”江皓宸拉不住舒言,只能蹲到地上把她抱在怀里,劝道,“奶奶时候不多了,你想一会儿让她看到你哭肿的眼睛,忧心忡忡地走吗?”
“奶奶不能走,她不能走啊!”舒言死死咬住嘴唇,拼力压制住喉间的哽咽。
江皓宸顺势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就在这时,病房门从里面打开,护工阿姨道:“舒小姐,老太太喊您进去呢。”
“好。”舒言别过头,待转回身时,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得干干净净。
就像江皓宸说的,她不能让奶奶弥留之际还看到她哭,她要高高兴兴的。
活了二十多年,舒言从来不知道笑这么难,她努力再努力,才好不容易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奶奶您醒了!”舒言推开病房门,仿佛推开这世间最沉重的枷锁。
“言言……言言……”舒奶奶散漫的目光渐渐聚拢到舒言脸上,枯瘦的胳膊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来。
“奶奶我在这儿,在这儿。”舒言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床前,将奶奶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嘴角吃力地扯着笑容,眼泪却流个不停。
“好孩子,你瘦了。”舒奶奶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抹掉舒言脸上的泪水,气息微弱道,“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有德了,梦见他喊我娘。”
“是,我们找到二伯了,还有二伯母、堂哥堂嫂、小侄子,他们都来看过您了。”舒言絮絮说着,突然意识到奶奶神志非常清醒,跟之前迷迷糊糊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由得震惊,“奶奶,您好了?”
舒奶奶脸上露出一个虚浮的笑容,似低声叹气:“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突然就清醒了,记起来许多以前的事。”
“太好了,现在咱们一家人都聚齐了,我跟二伯三伯一起好好孝敬您!”舒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安慰着奶奶,也安慰着她自己。
“有你这么孝顺的孙女,奶奶这辈子很知足。”活了九十多岁,舒奶奶对生老病死已经看得很淡了,她很清楚自己之所以清醒,并不是病情好转,而是回光返照,所以有些急切道,“有德呢,让我看看有德,这孩子长得最好看,那会儿我一转眼啊,他就不见了。”
此时的舒言,像被人强行灌了一碗黄连,连带着全身的毛孔都苦透了。她不能说舒有德躺在加护病房里危在旦夕,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奶奶,二伯现在是大厨,手下管着好多人呢,他得下了班才能来看您。”
“要很久吗,那我恐怕见不到了。”舒奶奶摇摇头,拉着舒言的手嘱咐,“言言,等你见了二伯告诉他,娘错了,娘当年该好好拉着他的手,不该把他弄丢……还有你三伯,他心里苦啊,苦啊。”
舒言一直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即便她把嘴唇都咬破了,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不,我不会去说,奶奶如果对二伯有愧疚,就好好的,等他来了亲口告诉他!”
“言言,答应奶奶,要不然,奶奶死也闭不上这双眼……”
“不,我不答应,您不会死!不会啊!”舒言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言言。”江皓宸不知何时进到病房,他蹲在病床前,把濒临崩溃的舒言拥在怀中,一字一顿,“奶奶您放心,我江皓宸会一辈子对言言好,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也会照顾好二伯三伯一家。”
舒奶奶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她用力举起另一只手。江皓宸会意,连忙将手递过去,任由舒奶奶把自己和舒言的手紧紧叠在一起。
“好孩子,拜……拜托你了。”舒奶奶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皮也渐渐耷拉下去。
“奶奶!奶奶……”
从民国到新中国,从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这个活了近一个世纪,见证了几度时代变迁的老人,走了。
她走得很安详,嘴角边还带着一缕淡淡的轻笑。
舒言仰天大哭,撕心裂肺。
悲恸的哭喊声在走廊里久久回荡。
就在这时,一个小护士急匆匆跑进病房,没有思想准备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先退出去,江皓宸匆匆把眼角的泪痕拭掉,起身问道:“什么事?”
“小江总,重症监护室的病人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他刚刚才问过舒有德的情况,医生说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一时半会儿很难醒过来,这会儿难免喜出望外。
“就在刚刚。”病房里悲凄一片,小护士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太不合时宜,连忙敛了神色,“主任在给病人做检查,具体什么情况要等会儿才能知道。”
舒言悲痛欲绝,暂时听不到这些,江皓宸只能独自离开病房:“我去看看。”
江皓宸到的时候,医生正在给舒有德做检查,舒有德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看上去精神很不错。他的大脑神经显然没出什么偏差,看到江皓宸进来,嘴巴一张一合地就要说话:“小江总……”
“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江皓宸连忙阻止舒有德,随后向医生问道,“情况怎么样?”
两个专家对视一眼,皆在对方脸上看到轻松神色,随后笑道:“真是奇迹啊!这么严重的伤势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没想到醒得这么快。”
“这么说,病人没事了?”江皓宸脸上也多了两分笑意。
“好好休养一阵子,就没什么大碍了。”
几乎同一时间,舒奶奶去世,舒有德转危为安。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办完舒奶奶的丧事,舒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那张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尖了不少,没有几分血色。
可是跟舒有顺和舒有德两兄弟相比,舒言又是幸运的,起码她见到了奶奶最后一面,亲自送奶奶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一个月后,舒有德渐渐能下地,他坚持要独自一人去给母亲扫墓,长久地跪在坟前,痛哭失声。
因着舒言情绪低落,江皓宸几乎扔下手头所有工作,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她身边。
子路的事就完全交给弋阳负责,几个大案牵扯在一起,公安机关格外重视,再加上舒有德详细的证词,子路就算巧舌如簧,也无法辩驳。
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陪伴舒言这些天,暂时沦为“家庭煮夫”的江皓宸厨艺突飞猛进,不仅做蛋炒饭再也不煳锅,就连难度系数五颗星的荷包里脊也做得有模有样。
“小江总,还好您没做厨师,否则我们这些人,还不都得失业啊。”舒有顺对灯发誓他绝对没拍马屁,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那是,我学什么学不会?”江皓宸毫不谦虚地夸下海口,“古代不是有那什么宴需要一百〇八道菜吗,把菜谱找出来,等我哪天有空给你们做一桌。”
舒有顺知道江皓宸是个傲娇的家伙,却没想到他“自我膨胀”到这种地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泼盆冷水把他浇醒,只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呃……”
“瞧把你厉害得,你怎么不上天,跟太阳肩并肩?”舒言想去冰箱找块绿豆糕吃,脚还没迈进厨房就听到江皓宸的豪言壮语。
见舒言脸上难得有几分笑意,江皓宸心里高兴,却也不肯服输:“你别看不起本大厨,假以时日,还不知道谁给谁打下手呢。”
十八线厨师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吃到那桌菜。”见江皓宸还要说什么,舒言努努嘴,“大厨,鸡蛋煳了。”
“喂,谁开的那么大的火!”江皓宸的哀怨声伴随着焦煳味儿,在舒家小院上空久久飘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