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走走小姐
吃螺丝钉的人
最近我一直在观察舒棠这个女生。
作为高中生,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总是穿简单纯色衬衣、扎个马尾,笑起来下意识抿嘴,脸蛋很精致,身材嘛……啊,方向不对。
是这样的,我之所以不停在关注,是因为—怀疑她是机器人。
妈的,不要笑啦。
“赵山河,笔借我用一下。”
她转过脸来,又是那种标准可爱女生的笑容,真是讨厌。我默默递给她,根本不想和她说话。
“这个给你。”她丢给我一块巧克力。
嘁,不知道我十六岁以前就是因为吃太多甜食一度发胖吗?她肯定知道,是故意引诱我继续胖下去。
不过,好像以前她没有这么开朗,最近这一周很反常,笑点太低,还无事献殷勤。我这种警惕性超高的人根本不可能上当。
“我觉得她有点怪……怎么说呢?”
·月球往事·
周公旦脸朝窗外,在观察邻班女生。
“周公旦,你也有这种感觉是不是?”我终遇知音,心中激荡。
周公旦摸了摸下巴,看着舒棠的背影。
“不愧是九十分女生,的确很可爱啊……哦,你说啥?”
花痴男无药可救。
这个叫周公旦的家伙,自诩美学鉴赏师,经常说些奇怪话。这个人非常喜欢评价打分,对于六十分以上的生物赞不绝口,对于五十分以下就刻薄异常。
“啊,我的眼睛,被闪瞎了!”外面一个裸衣胖汉路过,他就很受伤。
每个人的行为都有其原因,我知道周公旦变这样的原因,但那理由一点也不美。我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我的发现,现在当然是作罢。
这个发现要追溯到一个月前。
一月前,舒棠还是那个有点冷冰冰的舒棠。
她唯一的特点就是特别喜欢闲逛,一下课就到处走,走来走去。
也许这么说并不准确,她对每个人都很和善,不会让你难堪。
明明和她常常玩得到一起,甚至无话不谈,但是你反过来回忆的话:
原来舒棠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高中生,她家庭模糊,谈到自己的事就一笑而过。
她和每个人都很近,但又不那么近。她什么都会一点,但又好像什么也不擅长。
电影里都说过,哪怕是一卷卫生纸也有自己的特长,更何况是一个九十分少女。
我把这些怀疑联系起来是在一节课上。
上午第四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他讲得无比亢奋,竟拖堂半个·走走小姐·
小时。
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好拿出储备粮来救急。
我啃了一口苹果,发现前头的舒棠咬着嘴唇好像在犹豫什么。
只见她张望了下四周,偷偷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装袋,抓了一小把东西塞进嘴里,立刻露出开心的表情。
“喂,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下嘛。”我拍了下她。
回过头来的舒棠双手捂住嘴,口中含糊不清地说:“没,没有啊。”
这种表现和平时反差太大。
趁她看黑板的时候,我蹲下去,偷偷潜伏,一个蛙式突击拽得小包在手。
“啊—”她尖叫一声,脸色苍白。
“赵山河,给我站到外面去!”
站就站,我拎着战利品外出就餐。
翻开包装袋,里面全是各种的……螺丝钉。
她原来吃的是这个啊。
这个能吃?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这么晚了还在修房子啊
无知是福。
我终于体悟到鲁迅先生的苦恼。
不过没有办法,我就是那种即使前面有悬崖也必须试一试的人,没有答案,我就不幸福。
首先我求助了万能的百度,结果却受到了无情的嘲笑。
·月球往事·
在我把问题由“人类可以吃螺丝钉吗”到“紧急时吃螺丝钉可以吗”再到“吃螺丝钉会怎样”。回答我的都是一长串的省略号。
很好,证明我仍旧是正常人类,我就不会吃那个。
然后是旁敲侧击。
“哈喽安琪,你又在看书啊。我只是想问问你舒棠的事情。她和你很要好嘛,她喜欢什么玩偶,最爱什么美食?”
“赵山河,你不要打扰我读书。不能因为自暴自弃就想拖累别人,你这种想法不可以有。”
“云姐,你看舒棠体育课总是到处走啊走,好奇怪哦。”
“赵山河,你更奇怪,到处打听人家做什么?”
“小美,你有没有觉得舒棠和我们不一样,她家里有几个人,爱看什么电影,住哪里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
“变态!你打听人家住哪里干什么?”
谁变态啊!
我需要打听她住哪里吗?她就住在我家对面。
到底她是什么时候搬到我家对面的,这个已经记不清楚了。还是回家途中连续两次遇到,我才发现她就住对面。
这一片区域都是非常老旧的房子,周围被拆得七七八八,我们和对面两栋老爷楼都被画上了大大的拆字。尽管大家在抗争,但是所有人心中都明白,搬离这里不过迟早。
比起我们这边的清一色顽固分子,对面的人脑筋好得多,他们早早离开,将房子统统租出去。大不了到时候赔给租客一点费用。
我住南边楼的五楼,舒棠住在北边楼的顶楼六楼。从我房间的窗口仰头就看得到她房间的雨篷。作为老爷楼,年久失修,遇到雨天顶楼就是灾难。实在搞不懂她家为什么要安置在那里。
·走走小姐·
西林市的天气变化很快,大雨常常连续。
舒棠很讨厌雨,上学一身雨衣裹得严严实实,还要再撑一把伞,脸色也差。
那是当然的,老式闭合窗一晚上咔咔直响,雨水又不停地钻进房里,这种情况下无法保证正常睡眠。
我本想问问她,但又觉得尴尬。
晚上我喝了太多水,半夜小解。
模模糊糊窗外有个人影,揉了揉眼,我看到—
有个人影蹲在对面顶楼上在忙活。今晚无雨,月圆,假如眼睛没有骗我的话,马尾、衬衣,那个人就是舒棠小姐。她很有干劲地在工作,组装铝合金板、搅拌东西,还有一些不知道装什么的大桶,似乎在修补房顶。
手机显示是凌晨两点三十八分,真是特别的工作时间。
我打着哈欠拨通她的号码。
嘟嘟两声后被挂断,再打,挂断,再打……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把头伸出窗外:“要—不—要—帮—忙?”
听到我的声音,有几家人已经摁开了灯,人影晃动,看来是想看个究竟。我马上有点后悔,老爸的拳头可不好受。
她看到我了。
然后电话响了,对方带着少有的怒气。
“赵山河,你有没有公德心,半夜大吼大叫不睡觉干什么?”
“彼此彼此,这么晚你还在修房子。”
长时间沉默。
“睡觉,明天再说。”
我挂断电话。
·月球往事·
对面女孩孤单单的影子仍在忙碌。
约定
气氛有点凝重。
舒棠瞪着我,眼睛变得奇大。
周公旦从后面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你们俩怎么了?”
鬼才知道,不过就是目睹了她修房顶,又没有惹到她。
“放学后等着,一起回去。”
说话就好好说话嘛,她脸上莫名其妙的红晕是什么意思。
周公旦看看我,又看看舒棠:“啊,我的眼睛,又瞎了。”
今天天气不错,没有云,光线充足,有一点风,想来晚上不会下雨。
我又想起她昨晚修房顶的样子,那么小一个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我们找了个茶餐厅,点了两杯红茶。
“你肯定有很多问题,问吧。”舒棠脸红红的。
“你是……外星人吗?”
因为太激动,舌头不好用,就把机器人说成了外星人。看她的眼神,说不定对我的智商产生了怀疑。这不行。
“开玩笑的啦,哈哈。其实我是问,你是机器人吗?”
“没错。”我以为了不得的东西,她说起来却很轻松。
确定后,我有种泪流满面的激动。看到没有,不可能的可能最终被我证实了。但是一个问题攻破后各种后续问题就接踵而至。
“那你平时吃饭会拉肚子吗?喝水怎么办?”
“不会,只是无法补充能源。水的话,有水源系统,通过喉咙是没有问题的。”
·走走小姐·
“吃螺丝钉是补充铁还是什么,好吃吗?”
“纯属个人爱好。”
“修房子这些技能都可以直接下载吗?”
“技能框架可以。”
“你要怎么找人呢?”
“初步定位,然后通过生理特征和DNA对比……你又听不懂。”
“你皮肤看起来和我们一模一样,我可不可摸摸看?”
“不可以。”
“那你家……不对,你是怎么转进我们学校的?”
“很容易,制作另一个学校的转校申请,再进入教育系统……这个你还是听不懂。”
果然是因为口误对我产生了轻视。
“你来自哪里,来我们学校做什么?”最后一个问题是我最想知道的,也最核心。
她脸又红了。
“赵山河,我需要你帮助。你愿意帮助我吗?我会一点点全部告诉你。你愿意答应我吗?”
旁边的大鼻孔侍应生对我和少女坐在一起很不爽,嘴里还小声念叨什么。用脚后跟都想得到不会是什么好话。
我支使他去再拿两杯奶茶,让他忙起来就没有闲工夫关心别人了。
面对美少女的请求,哪怕是机器人朋友,我也无法拒绝。
接着,我听到舒棠的故事。
她启动时已经在一所医院。
制造她的人,我们叫他D博士。他躺在一堆医疗器械中对她发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命令:去寻找他的女儿/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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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怎么可能连女儿还是儿子都不知道?”我忍不住打岔。
“你耐心一点。”
和D博士分开前,D夫人已怀孕。
D博士是个十足的科学狂人,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可能性、逻辑性、创造力,在人工智能方面强力而偏执。这种人因为太投入事业,对于生活和家庭自然就缺少了关注。而事业环境不断地将他改造,甚至让D博士患上了失语症和脸盲症。
D夫人无法再忍受和一堆数据继续生活下去,愤然离去。两人消息一断就是十几年,当D博士只能躺在病床上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朋友家人。他有奖章奖杯、无数的荣誉证书,他床头有各种花篮,但是没有人守在他身边说话给他听、念书给他听。他病入膏肓。
D博士将自己所有的才智激情凝聚起来,偷偷制作了“舒棠”—这也是他爱人的小名。舒棠拥有他对智能生命的一切设想,拥有独立情绪,各方面都很杰出,却也有缺陷—怕水。
D博士唯一的命令下达后,他终于支撑不住透支过度的身体,去世了。
“通过身份证系统就可以查询到吧?”我觉得自己的提议很赞。
“D夫人一家很早就死于一场火灾,D博士并不知情。所以那个孩子在哪儿我没有有效手段可以查询。”
那就满世界大海捞针?我心中摇头,正常人哪里会做这种事。
“这个忙我怎么帮……”
“需要你帮忙是另一件事啦。”
她双手握拳,收在胸前。
舒棠指着自己泛红的脸。
“因为雨水原因,我发现了一些故障,数据溢出,我现在是非正常状态。需要你帮我找一些工具。”
·走走小姐·
原来那个羞涩样子是身体不舒服啊,好奇怪的设计!
听她描述了半天,我总算明白了。一是芯片出了一点小问题,需要大量硬盘做数据备份。二是能源系统短路,在自我修复前需要备用电源。
“可以吗?”
她那副看起来难为情的表情,实在让我难以拒绝。
“没问题。”
末了她给我改造了手机。
“长按0就可以接通我这里,还请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我装作随口说:“说出去怎么办?”
“按照机器人三定律第三条,我保护自己,但是不能违背第一、第二条,伤害他人。我相信你,你是好人,赵山河。”
得,收到一张好人卡。
犹豫再三,我还是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手臂粗的大扳手。
“如果是这个的话,你怎么吃……”
挨了一个大白眼。
她真的是机器人吗?
雷锋
“你要这个干啥啊,别给我弄坏了。”
周公旦不情不愿地把硬盘递给我,真对不起他的名字。
“好啦好啦,会还给你的。”
加上他的,一共四块硬盘,大的500G,小的80G,也不知道够不够用。我突然有点想把D博士的故事告诉周公旦,因为这和他们·月球往事·
家的恩怨非常相似。
敢给儿子取名“周公旦”,光这魄力就不一般。
他爸是个大商人,生意遍布大半个中国。生下周公旦后,周爸生意翻船,离开了他们母子,和另一位权贵之女结了婚。过了几年后,他又回头想要复合,周公旦和他母亲自然不愿意,于是来到了西林。
周公旦对美丑特别敏感。
一方面来自于单亲,另一方面也有家庭变故的原因。
他和很多人都谈得来,但是他不真正相信任何人。
大概我也一样。
终于熬过了所有课程,我和舒棠分别出发。
本来她要求和我一起回去,但我还是觉得影响不太好,唉,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第一次到北楼,沿着后面的锈蚀扶梯上去,看到一路乱七八糟的垃圾。各种租客,小青年、夫妇、老人,他们互相打招呼,看起来精神状况倒是很好。
顶楼地面干净得多,水泥地亮得可以照出人影。我抱着大包呼哧呼哧走到605的牌子前,敲门。
“进来。”少女独有的清脆嗓音让我对陌生环境的紧迫感消退不少。
门后的房间大概有二十平方米,是很早的单身宿舍。本以为进入女生房间会看到玩偶内衣什么的,结果什么也没看到,我不由得有点失望。
房间整理得干净有序,左手边是床和衣柜,右手就是工具桌,上面摆了两台超大电脑,还有一些不认识的电子设备。完全是男孩子风格的房间,甚至找不到一点女性化元素。当然,有她本人就足够了。
舒棠穿着灰色紧身背心,同色运动裤,看起来活力而干练。
·走走小姐·
“你来了,等等我。”她跑出门,待我放下所有东西才回来。
“这是基本礼仪吧?我有没有做错?”递给我一罐百事可乐。
她自顾自地喝一罐看起来就好难喝的黑色机油。不,是肯定超级难喝。
“这是我找到的四个硬盘,够不够都只有这么多了。电源我只能拆了我的电瓶车电瓶来用,还有我爸的。”
想起回去挨揍的可能,我就决定不要告诉我爸了。先让他以为是被盗,过几天再拿回去给他个惊喜比较好。
“虽然比较落后,但是应该可以了。你再帮我一件事。”
她伸出细长的手指。
“按我说的顺序来,我自己是无法做外部备用能源替换和数据备份的。”
我按照她的话,在五根手指上摁了一圈。柔软,光滑,就像真的一样。要说真有点特别的话,就是皮肤有点凉凉的,很干燥。
“如果我摁错,或者多摁了会怎么样?”
她指着我放在她小手指的手。
“外接模式启动,这里再摁三下就是数据删除,恢复原始程序。”
“真的?”
“假的。”
做完之后,她把线路接在电源和硬盘上,含在嘴里,似乎要脱衣的样子。
“你出去等等好不好?”这次我确定是真的,她有点害羞。
我能怎么说?我说好。
心情复杂地带上门,我一边喝可乐一边往楼下走,顺便用手机查了查“机器人三定律”,原来这个法则出自阿西莫夫。
·月球往事·
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伤害袖手旁观;二、机器人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条;三、机器人应保护自身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条。
不知不觉走到了底楼,看到一个老头儿正在打盹,一只老猫伏在他膝上。
“小伙子,你的小女朋友是个好孩子呢。”他睁开眼,慢吞吞地说。
“我们只是同学。”
我摆了摆手,心说您老知道她是机器人还能这么淡定吗?
老人家笑笑。
“这个孩子每天打扫卫生,楼里哪有需要帮忙的她从来最主动,没有坏习惯,也不大吵大闹。老头子也住在顶楼,年纪大了,走不动路,眼睛花了,心还亮着。真是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更像我们那个时代的人……”
他摸着老猫,眯起眼。
暗地比较一下,老人和D博士也许是一个年代的人物。舒棠小姐还真有几分古典淑女之风。
才说到她,她就出现了。
舒棠小姐把一包包垃圾丢进回收箱,朝我挥手。
“今天多谢你,我请你吃晚饭。”
一路上舒棠小姐可忙碌了,看到哪里需要她发热就去哪里。捡捡落在外面的垃圾,帮人推个车、指个路,给那些跪求回家路费的人捐款,再来一个笑容。
晚饭我没好意思大吃大喝,就让她买了两个煎饼,就着果汁了事。
卖煎饼的大婶很实在,给我们俩一人一个大的,加足了料。
·走走小姐·
突然身边有个女人大喊一声:“包,我的包。”
所有人朝东边看去,除了一点惊讶大家没有太多情绪,默契地沉默着。
恍惚间,我想起以前公交车上的经历。一次鼓起勇气帮助一个中年妇女追回被偷钱包,她对小偷说的第一句话是“是他提醒我的”,然后我被揍得很惨。
所以周公旦说“敢想不敢做”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可安全呢。
我才反应过来,舒棠已经朝东边追去,我只能跟着赶。好在现在是下班时间,人山人海,没法迈开步子,拉不开距离。找到她时,她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脸脏兮兮的,手里还有一个肩包。
“忘了你的三大定律了吗?机器人不得伤害人。”我觉得她的CPU坏掉了。
“我没有。”她辩解着。
“那个人没有受伤,我抱着包,等他走开。”
看到她身上的鞋印,我不知如何是好。
物归原主后,失主“谢谢”了两声,迅速离开。周围人也散了,和事情开头同样,无悲无喜,闭口不言,就像一场默剧。
“你没必要这样。”
她不解地看我。
“你帮了他们,他们不一定感谢你,如果你是个普通人,被小偷捅上一刀,那些人除了说两句可惜还会做什么?”
我丢掉味道已经不好的煎饼。
“你看,失主为什么跑那么快?因为她怕你。她怕你给她惹麻烦,怕你害她被报复。你明白吗?说不定她心里还骂你多事。没有人会感谢你,没有人。”
·月球往事·
她非常疑惑地看着我,斟酌言辞。
“不该这样做吗?”
我好想笑。
“你不是超人。你只是一个机器、一个机器形状的人,什么狗屁机器人定律。你不过是那个D博士的一双鞋、一辆车,只要需要,他随时可以卖掉你。”
她愣愣看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去看她,我知道这话很伤人。我讨厌这些人,讨厌和他们一样的自己。
“可是,可是,失主不是很伤心吗?”她为难地说。
我叹了口气,取出纸巾帮她擦掉脸上的污痕,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应该漂漂亮亮才对。
“对啊,很伤心。”
“你赢了,女超人。”
我也想成为超人
自从那一次自我修复后,舒棠变得热情开朗很多。她自己觉得很难为情,还有一点担心。
屋顶漏雨导致舒棠线路受损,在数据溢出时,我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却拿我没有办法,并且急需帮助。
本来属于D博士独有的最高权限被迫打开,“机器人三大定律”
约束下,她必须做她该做的事—帮助周围的人类。但是能帮她的人,只有我而已。
向来大嘴巴的我头一次觉得有非忍住不可的心情,这种扯淡的·走走小姐·
约定,真的把我限制住了,女超人。
半夜我也偷偷溜到她那里看她修房顶。
没办法,我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在一边打气而已。水泥我不会拌,材料重了又搬不动,轻了又觉得太做样子。
“我给你唱歌算了。”
深夜工程,比较合适的是《自我催眠》。
我想要学会自我催眠,
痛觉会少一些,
潜意识作祟想到失眠……
我坐在房顶,给她哼歌助兴。
舒棠小姐则卖力地做苦工,偶尔吃几颗螺丝钉,喝两口机油。
“终于完工,再也不会漏水了。”她双手合十,显得很开心。
我看着眼前整个被翻修过的房顶,所有裂缝都被水泥糊住,有大口子的地方用铝合金片钉住,再覆盖上防水布,虽然看起来丑丑的,却很温馨。
“你不累吗?”我问了个非常傻的问题。
“我不用睡觉。只是,有些时候,想要,想要……能够什么也不做。”她有点挣扎地说。
“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对?”
我忽然觉得很心酸:“哪里不对了?就该休息,你就该躺着什么也不做,谁爱干谁干!”
“谢谢你。”她朝我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体育课向来是我的头痛项目。更可恶的是,今天因为惹恼了体·月球往事·
育老师,被罚长跑,十二圈,一圈四百米。
“要不是你把他哨子灌了沙,我才不会遭这活罪!”我一边跑一边说。
“嘿,你小子就是这种敢想不敢做的货色。不是你偷来那哨子,故意提醒,我会想到这种缺德事吗?咱们别半斤笑八两了,省省跑吧。”
周公旦不甘示弱。他身体强健,跑个几千米没我这个低血糖那么惨。
我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转移自己注意力。
眼角瞄到了一边正在打羽毛球的舒棠,她朝我比了个加油的姿势。我不得不想到一个问题:舒棠到底算是人呢,还是机器?
她的确不像我们一样由血液骨肉组成,但是她比很多人更多一股人味。我却无法认可她的做法,每天漫步在学校内外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人,换一个地方,再换下一个。世上会有这样信得过的人类吗?我不知道。
和每次跑步后一样,头昏昏沉沉的,我去买了一罐牛奶。
学校外面熙熙攘攘,穿过人群,站在斑马线上,对面的红绿灯闪个不停,越闪越快,我觉得眼皮有点重,模模糊糊听到耳边有人在叫我,叫我的名字……
醒来后已经在医院了,周公旦坐在旁边打哈欠。
“终于醒了。”他一下来了精神。
“说是暂时性休克,血液供应不足,好在及时,不然说不定会有后遗症呢。”
“那我现在没问题了?”
·走走小姐·
“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我很重吗?”我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问他。
“又不是我,护士说是一个女孩子带你来的,然后发现你的手机拨通了我的号码,就通知了我。怎么样,关键时刻知道拨通我周公旦的号码,知道谁最撑得住场面了吧?”
他一脸得意地自吹。
“对对。”
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无意识状态下根本不可能拨打手机,而能够在我手机上做动作的,就只有她。想必她是通过手机得知我昏倒,然后远程开启了我的手机通话……
打通那个号码,我站在窗户边。
又是一个阴雨天,没有闪电雷声,只有不知疲倦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喂,你在哪儿?”
“就在你楼下。”
“你是怎么通过手机找到我的?”
“其实……我可以通过你的手机摄像头看到你……”
“什么!”
我吓了一跳,那不是说—
我躲在家学骑马舞太祖长拳还有那些恶俗的肌肉摆拍都被拍到了?妈的,糗大了。这是完完全全的侵犯隐私啊!
“你你你……”
我一激动就容易说不出话的老毛病又犯了。
“其实你跳舞挺好看的呢……”
说完这句无论我怎么说话对面都没有声响。
然后就是让我很久很久无法忘记的那一声撞击。
·月球往事·
话筒里只有大雨的哭泣声,汽车的鸣笛。
我的视线里,有个女孩倒在了医院前方的马路上,旁边是紧急刹车的货车,还有一个看不清年纪、吓得失了神的孩子。
走廊、桌椅、大门、台阶在飞快后退,我用力地跑向那里。
耳边好吵,有周公旦的声音,有男男女女的声音,还有警笛的鸣叫。我不想听,我听不到。
事件的中央是沿医院的马路。
舒棠吃力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说:“我没事……”
我扶住她。
她浑身湿漉漉的,双臂不停地痉挛,左眼在冒火花,说起话来也变得很错乱。
“手机没有……下雨……还好……数据溢出……对不起……第三定律……”她嘴里不停地说。
情况越来越坏。
我只能不停地安慰她,问她要怎么办。
“送回去就好……核心芯片应该不会损坏……”
她的脸像被火灼烧一样,又红又烫。
“帮我开启……外部备用能源替换……就够了。”
“不会有事……”
我透过人群,看到有医生护士从医院里赶来。
“你帮了他们能得到什么?送进医院被发现,然后被关进实验室?去他的‘机器人定律’,为了一条生命就要搭上另一条生命吗!
你需要的是活着,好好地活着,按自己喜欢的样子活着。”
上一次光是雨水滴落就造成她数据溢出,这一次暴露在大雨下,承受超强撞击。
如果手机进水了,如果电脑系统崩溃了,就只有重置系统,清·走走小姐·
空数据。这才是最大的保护吧。
我和她拉了拉手指。
“记得你告诉我的密码吗?只要摁这里就会恢复原始数据,当前数据清零……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不会说谎的,你也不能说谎对不对?”她慌张地躲避我的眼神。
“也许有可能会恢复,但是风险一定很大吧。不然你为什么一直在强调没有问题。你是女超人啊,除了D博士,不止我们,这个世界还需要你。你让我发现,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这些天很开心,谢谢你。”
她咬紧嘴唇。
我想起她偷偷吃螺丝钉的模样。
我想起询问身世时她脸红的样子。
我想起半夜里爬到房顶修房子的那个姑娘。
她力大无穷,她无处不在,她拥有远超常人的身体,她有一颗不能违背的心。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的是,那些人的冷漠、逃跑,我的愤怒都是因为:她才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成为的样子。
为了不忘记,赌上自己的未来。这场豪赌不值得。
世界上已经没有英雄生活的土壤。
她无法拯救自己。
但是在这个冷冷的世界上,在黑漆漆看不到前路的巷子里,会有偶尔划过的光,让人感激涕零。它们短暂而迷人,让躲在角落的我们惭愧不已,而又充满力量。
·月球往事·
这辈子如果只有一次机会的话,就今晚上了。
这个拉钩,就是英雄之间的承诺。
要拯救英雄,就只有英雄而已。
我沉肩撞开围在一起的医生,抱起舒棠,朝街道正中央跑去,拦下一辆出租车,在司机目瞪口呆下跳上车。
“南北大道五十五号。”
司机踌躇地看着后面乱糟糟逼近的人群。
“师傅,她要死了。他们救不了她。”
一支烟被丢到窗外,引擎咆哮。
走走小姐
拉钩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这就是男子汉的作风。
一切过去得如此之快,舒棠恢复原状,转学,期末考让我目不暇接。回到了平凡的生活,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
舒棠不会再记得我和她的约定,甚至修房顶,还有那个雨夜。
同样,她也不用再为所有人服务而活着。这样也不错。
“你在看什么呢?”周公旦给一个路过女生打过分后朝我看过来。
“微博啊。”我拿着手机,正看着上面有个叫作“走走小姐”的微博,它的主人我知道是谁。
“@D博士总是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呢。”
“@D博士这两年来一无所获,又要到下一个地方了,西林,·走走小姐·
再见。”
名为D博士的ID自然不存在。
走走小姐会不停地走下去,不停地找,寻找那个不知存在与否的人。未来也许她会遇到另一个人,继续在房顶唱歌给她听。
而我,偶尔在微博上留言,等待不知何时会有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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