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们有给我其他选择吗

第十六章 你们有给我其他选择吗

朝野之事瞬息万变,一个夜晚,足以让一条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惊爆消息在早朝时被人甩出。

——八皇子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寥寥几个字,涵盖当诛之罪。这不是小打小闹的告状,而是想让对手永无翻身之日。向来待人和善看似无欲无求的八皇子会谋反?这就像是天方夜谭。可太子殿下号称人赃并获,无数看似强有力的证据,杀得一干人等措手不及。

这种时候聪明人就该三缄其口,静观其变,免得站错队。

但还就是有人一脸正义,摆出“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姿态,语出惊人。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位劝谏皇上不要姑息的是向来能在一片混沌中看清局势、仕途平步青云、逐渐被群臣视作明灯的姚大人。

连受了八皇子那么多恩惠的姚家都站到了太子那一边,还有谁会替苏步钦求情?

“查封吉祥赌坊,幽禁八皇子,是您建议的?”外头闹得满城风雨,姚家也不见得能有多太平。收到风声后,姚寅便立刻赶回姚府,等不及下人通传,兀自冲进他爹的书房,免去寒暄行礼的过程,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么时候回家回得那么勤了,昨儿不是才来过吗?”姚家那位名义上的主事人继续专注临帖,眉头都未曾动一下,不答反问,显然姚寅的问题引不起他的兴趣。

算是默认了吗?姚寅挑了挑眉梢,没什么闲情同他爹瞎扯,“那卫大人和卫夫人呢?逼得他们辞官连夜离开琉阳的人,也是您?”

“这似乎都是些和我们家无关的事。”闻言,他放下笔,抬眸,冷着声提醒。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跑来质问自己的爹,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爹,您在惹祸上身。”的确,谁生谁死谁笑到最后手握大权,统统与他无关,可姚家呢?姚家的事他可以不管吗?见爹不动声色,他继续道,“位极人臣,你还嫌不够?自古唯有黄裳、元吉方能得以善终。”

“你以为我想站在这风口浪尖吗?是皇上逼的!就算这是惹祸上身,对我对姚家来说,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去看看十三丫头手里那张免死金牌!八皇子想诛姚家九族,只留十三一个活口。他许我高官爵位,无非是想捧杀,官位越多,就越容易让人栽赃,树大招风,到时候恐怕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多得是人想扳倒我。呵,逼他早点动手也好,免得大家都提心吊胆。”说着,他抿了口茶,神情淡漠。

“那您好自为之。”从冷笑间钻出的话语透着冰冷,转身之际,姚寅多希望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远离这潭浑水,任他人去为那些虚无的权利和荣耀争破头。

可,真能做到吗?

“等等。”唤停了正欲离开的姚寅,他顿了顿,清咳了声,颇为尴尬地问,“十三呢?”

这话成功地让姚寅顿住步子,眉心紧皱,“她暂时很安全。”

“昨儿夜里城楼上的事,我听说了,你带她一块儿住回姚府吧,免得她又做出什么傻事。”

“您多心了。有我在,她恨不起来,我也不会再让她做任何傻事。”姚寅也不清楚这份自信是哪来的,而事实上……

事实上,他跨出姚府后冲着随从丢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有姚荡消息了?”

“嗯,在太子那儿。”

“太子?”这答案让姚寅诧异了。

“就住在太子宫外的别院里,要派人接她回来吗?”

“不用了,再等等。”犹豫了半晌,姚寅才开口。

等什么?他没有说,底下那些人也不敢多嘴问。

——砰!

重重的声响从宅院深处那扇紧闭的房门内传出,守在门边的丫鬟缩了缩脖子,隔着厚厚的门板都能感觉到里头的人怨气冲天。

没多久,好不容易停息的叫喊声再一次响起,“我不要吃饭!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

诸如此类扰人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到门外的丫鬟,在已经持续了一整夜的前提下,恐怕就算是只徘徊的苍蝇,都觉得习以为常了。倒是把人丢下后就消失的主子赫然出现,吓得丫鬟们齐齐下跪。

仿佛是因为听闻了外头的动静,那个吵闹的声音更来劲了,门板被拍打得不停颤动,声嘶力竭的吵闹声掺杂其中,“老虎头!你还是不是男人了,把人敲晕了锁起来算什么啊,亏你还是太子,懂不懂私自软禁犯法!有种你就开门,姑奶奶拍死你个光头!”

这不够安分的喧闹,这嚣张的称呼,就算是不明真相临时被调派来守门的丫鬟,也早就猜到里头的人一定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十三荡。

也只有她自己还在虚张声势玩神秘,“喂,外头那群守门的笨蛋,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撑住墙,站好了,我的名字说出来会吓死你们……算了,不说了,反正就是等我出来了,你们全都给我等着,我一个个揍过来,揍到你们对着镜子都认不出自己,放我出去我就饶过你们……”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姚荡的吵闹声忽然打住。望着忽然被人拉开的门板以及笑脸盈盈立在门外的人,姚荡愣了许久,自己都没料到这种毫无威慑力的警告会生效。

看她呆滞的模样,太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垂眸扫了眼被她摔了一地的饭菜,他侧过身,向身旁的丫鬟吩咐,“再去给姚姑娘端份晚膳来。”

“不用,我不饿,我要回家。”姚荡气势强硬地拒绝,顾不得那丫鬟充耳未闻地领命离开,自顾自地伸手想推开太子。

他却像脚下生了根似的,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唇梢带着一丝讥笑,“你还有家回吗?没记错的话,昨儿我是在客栈找到你的。”

“那是我的事。”她咬着牙,神态倔犟。

那双眸子仿佛就像在说……

“你无德无能,需要仰赖着别人生存,但也不是任何人的恩惠都愿意接受的?”深看着她的眼,太子不经意地便把自己读懂的意思说了出来,见她沉默别开头,他嗤笑,“爷也没要给你依赖,只是要走一步险棋,不想你坏了事。”

“什么意思?”姚荡这才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今天的老虎头看起来特别开心。

他开口欲言,却见丫鬟已端着餐盘回来,索性伸手接过,示意所有人退下,望向杵在门口的姚荡,“我也没用晚膳,一起用吧,很久没跟你一起喝茶了。”

姚荡撇了撇嘴,乌黑的眼珠子在眸里来回转动,犹豫了须臾,侧过身子,又退回屋内。

她的配合让太子又扬起了笑容,抬步进屋后,他随手将餐盘置放在一旁桌上,习惯性地摆出太子架势,“给爷泡茶去。”

“……”她是欠了他的还是怎样啊!可思来想去,一介草民给太子泡茶又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姚荡吞下不满,挪到了桌边,粗手粗脚地摆弄起桌上的茶具。

太子没有入座,只是扫了她一眼,忽视掉她的不情不愿,然后走到窗边拔了暗处的插销,随手推开窗户撑靠在窗棂上,怔怔看着天际那轮比昨儿更圆的月儿。

不经意的举止,险些让姚荡咳出血。原来这窗那么容易就开了?亏她还研究了许久,甚至还动用凳子去砸。她没有蠢到把这种丢脸的事说出口,反而把泡好的茶递给他,咕哝了句,“你真不像个男人,还一天到晚‘爷来爷去’的,男人都爱把酒言欢,喝茶多没豪气。”

“酒会误事。”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重重捶向姚荡胸间。这不像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老虎头会说出的话,她知道能在人人觊觎的位置上安坐那么多年的人不会简单,却不知道他竟也一直活在自律中,逼着自己清醒。

“我答应你爹要娶你六姐了。”

“啊?”他突然开口,这转变太戏剧化了,超乎了她的理解范围。

“想要拉拢姚家,你六姐比你有用多了。”

姚荡偏过头,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陌生,他的头发已蓄出了些许,头上没了那顶可爱的老虎帽子。站在跟前的人是太子,是个过分冷静在审视利弊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插话,只能用没出息的角度去说些什么,“我六姐其实挺喜欢你的,当初跟淑雨争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应该会很珍惜。就算是为了利益,说不定你们以后也会挺幸福的。”

“我不在乎。”他没有余地去在乎婚姻是否幸福,“你在乎过嫁给谁、会不会幸福吗?只要那个人可以庇佑你就可以了吧。”

她被堵得无话可说。从前是真的没有去在乎过,嫁谁不是嫁?算不上讨厌,可以相安无事就好,一个不得宠的庶出没有挑选的权利。而今,她开始在乎了,可那个人却对她的爱嗤之以鼻。她默然低下头,甚至不太敢去回想昨晚的事,如果只是不喜欢,她可以铆足了劲去往他心里钻;然而他说的是讨厌,讨厌她和她的家人……

姚荡很清楚,姚姓是外人眼中她身上唯一的闪光点,他连这都否决了。

她至今都闹不明白,是什么让苏步钦连她的家人也一并讨厌了,就因为姚家人重权重名吗?即使一直很难苟同家里那些人的价值观,但姚荡知道那不是错,置身官场没有这些会死的。

“霉荡啊。”她的安静,让他刚好可以难得心无旁骛地赏月。有多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他不知道今天是了结了一场仗,还是一切才刚开始。就当是享受平静吧,他不自觉地叹出一声。

“嗯?”

最终是他自己用一句话轻易打破了平静,“苏步钦被幽禁了。”

“……”她身子颤了颤,捧在手里的茶盏随着轻晃溢出不少浅褐色的茶水。虽然还没能闹明白幽禁是什么意思,可她联想到了太子方才口中的“险棋”。

“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我举证,你爹怂恿父皇定的罪。”

“你……你居然真的举证了?他是你弟弟啊!”

“皇权之争没有兄弟,时机成熟我就必须下手,如果我留情,死的就是我。”

“他从来没有想要加害你……”

“等他想的时候,我再下手,那就已经晚了。”

“太子这个位置,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她逼迫自己沉住气,冷静地问。

“对我来说,这已经不是一个位置而已了。是我从出生那天起,就被打上的烙印,长年累月,我尊享着属于太子的荣耀,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失去了这个光环或是沦为阶下囚时,我该怎么办。我没办法控制,就像你生来就是姚家的人一样,不管他们怎么待你,都洗不掉你骨子里的血脉。在外人眼里,姚家荣辱就是跟你系于一身的东西。”

“别把我扯进来,至少……我不会为了所谓的荣耀去伤害别人!”她撂下茶盏,转身就走。

利欲熏心,真能把所有人都逼疯,不过是芸芸众生,却可以为了“权”之一字,六亲不认。难怪他会说怕她坏了事,高估她了,她会闹,但闹不出任何波澜,不过是条鱼儿在池里无济于事地扑腾。

“回来!”没等姚荡跨出半步,就被太子强硬地拽了回来,“听清楚,是幽禁,现在的钦云府容不得任何人踏入。”

半晌后,她动了动唇,忽然出声,说得很轻,“我想见他。”

“帮不了你,幽禁期间,谁都不能见。”他别过头,不去看她固执的眼神。

可惜阻挡不了那些固执的话语钻入耳中,“那你能不能帮我去跟皇上说,我不要那个什么免死金牌了,我要见他。”

“姚荡!你能不能有出息一点!”为了个连当众哄骗她几句都不屑的男人,她竟然蠢到把那道保命符往外丢?

“我就是没用没出息,除了患难与共,我做不来任何事了!我要见他!”

“……再等几天。”他眼眸一闭,承认自己拿她没辙了。

真是个傻瓜,还以为她够冷静够清醒,懂得明哲保身。说怕她坏事,何尝不是想把这个女人推到是非之外?她和他们毕竟是不同的,没有争权之心,更不会懂这种在只字片语间毁人于无形的生活。

结果,她倒好,非但不领情,还一头热地往里栽。

任是谁都没料到,事态会在瞬息之间发生那么大的转变。

太子是真的打算娶姚家六小姐了,皇上亲口允了这桩婚事,街头巷尾都在说姚家女儿生得好,随便挑个都懂得如何见风使舵,让整个家族地位扶摇直上。位极人臣算什么?国舅爷加上未来国丈爷的身份,那才叫一时无两,赢得漂亮。

吉祥赌坊也是真的被封了,那两张惨白工整的封条赫然出现在门板上,往日辉煌荡然无存。听说重要的人一个都没抓到,只收押了一批无关紧要的小喽啰。

至于苏步钦……

原先以为毕竟是皇子,何况还有皇上的愧疚在,即便是幽禁,至少也好吃好睡,最多不能随意出门罢了,而他原本也就不太爱出门同人打交道。

可眼前景象分明是另一幅光景。

一抹橙红色的身影穿过花瓶门洞,颇为诧异地微张着唇看着面前的院子,没有人费心去打理那些奇花异草,枯黄落叶积了一地,踩在上头都能明显感觉到地是松软的,倒是满园的桂花香飘不败,闻起来有丝凄凉的味道。

所有侍卫都被撤了,连旦旦都不见了,只有零星几个丫鬟在偌大的宅子里插科打诨。被拨来照顾一个已经失势的皇子,自然是没必要像供佛似的供着他,那扇紧闭的房门,几乎没人会去主动推开。

她手里正端着的那份比阳春面还简单的面食、几碟没什么油水的配菜,是苏步钦的晚膳。不清楚一个厌食的人,这些天是怎么咽下这玩意儿的。

她吸了吸鼻子,压下心中的忐忑,正打算叩门,身旁传来一名丫鬟狐疑的询问声,“咦?你是哪来的?生面孔啊。”

“是太子让我来的。”她微微偏过身子,回给对方一道浅笑,随后便从腰间掏出块刻有太子金印的红玉牌子,递给守门的丫鬟。

对方接过后只随意扫了眼,又递还给了她,“进去吧,那个半死不活的病鬼可饿不起。”

“嗯。”她应了声,没再多说话,兀自抬手推开房门,跨了进去。

细微的交谈声还是穿过门板钻入苏步钦,的耳膜,这显然不是个普通丫鬟。他凝眸看向逐渐被推开的房门,当招摇的橙红色跃入眼眶后,他不禁屏住呼吸,很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想见姚荡,想听她言之凿凿地说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哪怕是谎言,他也愿意去信。

然而,看清来人后,他的期待也随之落空,“你来这做什么?”

冷淑雨,这是个他万万想不到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儿的人。

“来看你死了没。”他脸上的失望之色未加掩饰,全数落进冷淑雨眼中,想要装作视而不见都难。她难掩微冲的口气,将手中餐盘重重摔在桌上,又不甘地补上一句,“我做不到像十三荡那样没心没肺,你出了那么大的事,她都可以坐视不理,我可按捺不住。”

“她还好吗?”事已至此,他该清醒了,可还是禁不住去打探关于她的事,或许能从那些旁人的只字片语里捕捉到误会的成分呢。

沉默了那么久,就迸出这么一句话?冷淑雨气得涨红了脸,不知究竟是该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苏步钦!她再怎么也不会比你差!她就算是把天给捅破了,都有姚四爷替她兜着,你有这闲工夫担心她,还不如想想怎么翻身。”

“哦?你有好的建议?”他收敛游走的心绪,抿唇似笑非笑地问道,静候她的下文。想来,这女人绝不会是为了看他活得好不好而来的。

“皇上说了,你若肯娶我,乖乖听他安排,他自有法子扭转局势……”

他支着颔,不动声色,静静地聆听着冷淑雨那番据说是在救他的说辞。那个老头子还是这样吗?总觉得无论谁的生死都该交由他来掌控,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可以毫不留情,想要苏家天下连绵不断,就必须有所割舍。

该庆幸风水轮流转,现在的他不再是被割舍掉的那一个,而是被选中的傀儡?可惜,他庆幸不起来,做不到去为百年之后的事深谋远虑。半晌,他溢出寡淡凉笑,“冷姑娘何必特地跑来游说,你们给我其他选择吗?”

所谓的“再等几天”究竟是什么概念?最终,太子将它视作了一句戏言。

对他而言,让姚荡去一趟钦云府并非难事,在她的坚持下,有那么一刹那他确实心软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成全她,有何不可?然而……

无毒不丈夫。如果是苏步钦会心软吗?会善待在意他的人吗?

以苏步钦的个性,他只会杀无赦,不给敌人丝毫反击的机会,甚至可能会让人死得不明不白。

这想法让太子收敛住不该有的心软,顺势把姚荡软禁在他宫外的别院里。他想,必要时,也许她会是道保命符。手握姚荡,苏步钦说不定就会手软。可要藏个大活人在宅子里,还得瞒过姚家,并非易事。

直到姚寅几天前没了动静,不再满城寻找姚荡的下落,甚至忽然带着商队连夜离开了琉阳,他才松了口气。

可惜很快他就发现这口气松得太早,相较于姚大人,姚家四爷的嗅觉更加敏锐,他的突然离开,预示着一切并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太子殿下,您……您要奴才认罪?”书房里,穿着侍卫服的男人满脸的错愕,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没听错。”相较之下,太子则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在闲话家常般。

“可您当初让奴才办这事的时候,说过能保我周全的……”

“我现在也没有推你去送死。姚家已经这样了,我和六小姐又刚订了婚约,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你懂不懂?现在父皇要姚家死,所有和他们有关的人都逃不掉。我只有先下手,撇清和姚家的关系,才有可能保住权力保住你。”

“可……可是太子,奴才犯的不是小事啊,刺杀九皇子,一旦主动认了罪,您要怎么保我?”

“这不需要你担心,你只要乖乖照我说的做,把幕后指使说成姚家,我就有办法帮你脱罪。”

“恳求太子饶过奴才一命。您、您手上不是还有姚家十三姑娘吗?八皇子和十三姑娘那么亲近,也许……”

“也许让十三荡去求苏步钦,姚家和我都会逃过这场劫难?我自然会让她去求,可生死攸关,我必须有万全的把握……”

这头太子的话音还没落尽,房门就突然被人用力踹开。

姚荡冷着脸,双手握成拳,气势汹汹地呆立在门外。

见状,太子无奈地拧起眉心,愈发觉得眼前的局面混乱不堪,让他无从下手去处理,挥手先打发走了那名侍卫,他才扬起嘴角干笑着看向仍旧立在门外的姚荡,“怎么了?有话进来说。”

“你怎么还好意思问得出口?是我该问你怎么了才对吧?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为什么要找人刺杀步步高?为什么嫁祸给我家?”

“你不会懂……”为什么?这些事对太子而言已经不需要理由了,而是本能。

他就像护犊一样,护着太子的头衔,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是,我是真的不会懂,也不想懂。我宁愿你只是个嚣张跋扈的太子爷,也没办法想象你会为了权位,那么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我所做的,还不及苏步钦一半狠!那正好,既然你都听见了,我也不需要藏着掖着,就把话跟你说开了。”她的这番话把他给惹火了。他若够心狠,就不会留她一条命在,献给父皇或许还能立功,“我不知道你们姚家到底做了什么,让父皇如此容不下。总之,现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

“父皇当年说过‘帝在姚家在’,所以,他需要借他人之口,让你们姚家一个活口都不留。谁在这时候出手对付姚家,就是帮父皇解决了心头大患,势必能哄得龙心大悦,往后荣华富贵大权在握。很不巧,急着邀这份功的人是苏步钦,他参的奏折,我这儿有副本,你要不要看?”

听起来还在客客气气地征询姚荡的意见,事实上无须姚荡点头,太子就已经把那份奏折的副本塞进了她手里。

那满纸的官话入了姚荡的眼,只有茫然,她废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那些话解读明白,“他娘的这算什么狗屁东西啊!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恐怕没有人在面对自己爹的无数罪名后还能保持冷静,何况是姚荡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素养家教被她全数抛到了脑后,一溜儿的脏话不加粉饰地从她丰润的唇间钻出,与颇为悦耳的嗓音极不协调。

尽管如此,她仍没觉得事情已经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还固执地挤出干笑,近乎语无伦次地掩饰自己的心乱如麻,“什么叫‘家藏大珠,胜于御用冠顶’?家里有颗珍珠比皇上脑袋上的还大,也算罪?那采珠人岂不是死一万次都不够!还有还有,管理吏部和兵部,任人唯亲……这又不是我爹抢来的官,是你父皇硬赏给他的啊!”

“这是贪赃枉法的罪,如果父皇定了,姚家上下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晴空霹雳,不偏不倚地打中姚荡,让她白了脸色,心里一空。

来不及让混乱的思绪有理清的机会,她的身子已经做出本能反应,拔腿就往外跑。太子一把拉住她,可她的力道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比起上次听闻苏步钦出事时的执拗,这一回她像是疯了一般,居然挣脱了他,他只能招呼一旁的护卫一同出手去拦。

“要去哪?”她那股不知打哪来的蛮力,闹得场面一团糟,太子逮到空隙,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声音。

“回家!”倒是姚荡仍然气息平稳得惊人。

“别发疯!父皇还没定罪呢,你就算现在回姚府也无济于事。去钦云府!想帮你爹就去钦云府找苏步钦,求他或许会有用……”他不否认,现在怂恿姚荡这么做,仍是为了自保,如果父皇对姚家手下留情,那他也能逃过这一劫。

这话就像魔咒般,让姚荡忽而冷静下来,停止了挣扎,“我不明白,他不是被幽禁了吗?不是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钦云府吗?他哪有机会弹劾我爹?”

“冷淑雨去过钦云府,转达了父皇的意思,只要苏步钦愿意娶她,谋反的罪就能洗去。这种能让自己翻身的好事,他有可能会拒绝吗?”

“……”这话很有说服力,让姚荡找不到论据去反驳。的确像是皇上做出来的事,就像之前他没有选六姐而是让淑雨和太子订婚一样,皇上从来就没想让姚家做大,他需要制衡。

“百姓富足,天下太平了,功高盖主的人父皇是不会留的,冷丞相比你爹听话。”他恨自己在最后关头才看明白这道理,偏偏有人早就懂了。在苏步钦小心翼翼傍着冷家的时候,他却傻乎乎地避之不及,只看见那些表面的光鲜,还以为自己运筹帷幄。

呵,要说君临天下的能耐,他显然比不上那只处心积虑的兔子。那好,愿赌服输,他只是不想死得太难看。连姚家都落败了,乱了阵脚的太子只能把姚荡视作最后的救命稻草,“去找他,也许他会看在你的分儿上劝父皇息事宁人。”

“娘的!那你倒是让他们放开我啊!”姚荡没有把握,她不清楚在苏步钦心里自己究竟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稍微有些感情的棋子,可如果这是唯一能帮爹的方法,她愿意觍着脸去求他。

但是连太子都没料到,这一回父皇的动作要比幽禁苏步钦时更迅速。

他刚命令禁锢住姚荡的那些护卫松手,一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从他们的打扮和井然有序的阵仗看来,是宫里的人。

领头的人像是也没想到太子的别院会这么热闹,他环顾四周后,目光落在了姚荡身上,颇觉好笑地哼了声,“这不是姚姑娘吗?难怪我那几个去抄姚家的同僚说搜遍整个姚府和姚寅的别院,都不见你的踪影,还以为你和姚寅一起潜逃了呢,原来是在太子这儿呀。”

这阴森森的话,让姚荡喜忧参半。诚如太子所言,姚家还是被抄了吗?“还以为你和姚寅一起潜逃了”,这话是不是代表四哥幸免于难了?

“来人啊,把姚荡带走。”这是皇上特地叮嘱一定要找到的人,眼看着功劳在前,没人会错失。

“不准!她是爷的人!”

即使太子这声负隅顽抗般的阻拦只是想保住她,让她有机会去找苏步钦,仍是让姚荡眼眶一热。她愈发觉得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没有信任可言的,只有利益才能维系一切。

“太子殿下,卑职劝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皇上请您即刻进宫,姚家的事儿您还是别再插手了,免得被殃及更深。”

他是否该庆幸自己做了那么多年太子总算还不太失败?至少到了这种时刻,还有人恭恭敬敬地提点他该如何做。然而,现在抽身还有用吗?倘若这事真与苏步钦有关,他会放过他?

太子闭上眼,别过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最后的生路被带走,阵阵脚步声仍是不可阻挡地飘入他耳中。他咬唇,握紧双拳,指甲扎得掌心肉生疼,却疼不过那份生在皇家必须去同自己父亲和兄弟拼无情的心境。

“姚家敛了那么多财是不是想谋反?”

“姚寅三天两头往均国跑是不是叛国?”

“你为什么会在太子府?太子和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姚寅在哪里?”

勾结太子谋反叛国……这何止是抄家的罪。

可面对那一条条审问,姚荡却连驳斥的力气都没有,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严刑逼供。

她不记得是怎么被人从那间摆满刑具的屋子里带走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只晓得最开始带着倒刺蘸了盐水的鞭子抽得她皮开肉绽,刻骨地痛。渐渐地,痛到麻木,无力痛呼叫骂,更没精力去理顺前因后果,她只想丢出免死金牌,好好睡一觉,哪怕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姚荡只晕了一阵,很快又醒了,四周不断会传来沉沉的咳嗽声,时不时会有人跑来逼问他们四哥的下落,还有面前那些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互相指责、哭喊的声音。

“想喝水……”她揪着眉头,动了动干涸开裂的唇,就算是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句话,仍是轻若蚊吟,被所有人忽略了。

意识到不会有人答理她,姚荡索性闭嘴省下力气,空洞的双眸睁得很大,黝黑瞳孔茫然地转着,直到落在自己的指尖。

食指指腹残留着些许朱砂,这不太寻常的印记,让她像被人当头浇了盆凉水般,瞬间清醒。

他们趁她不省人事时强逼着她画押替姚家认罪了?!

背后的主事者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让这场戏落幕。他们想废了太子灭了姚家,他们给她免死金牌要她去做大义灭亲的那个人,活着去指证姚家和太子。

整件事已经无关她的意愿了,事实上,被人从太子府带走的那一刻起,姚荡就失去了自主权。

她突然想起太子很久以前说过的话……

——你看看百姓家的寻常夫妻,女人只要负责洗衣煮饭带孩子,受苦受累的事交给男人做就好。嗯,我们要稍微深奥点,你照顾我,我照顾天下。

说这话的人是谁,仿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姚荡羡慕的是这种平淡。若真有来生,多希望可以洗衣煮饭带孩子,她不需要她的男人照顾天下,只要能照顾她和一家老小就好。

可问题是,她要怎么活过这一辈子?

“我都跟你爹说了多少回了,要懂得收敛,要进退有度,不愁吃穿就行了,何苦非要权倾朝野,功高盖主。他非说我妇道人家不懂,成不了大事……现在好了!大事成了,收尸的都没了!”

姚夫人的叫骂回荡在偌大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悲恸,伴着声嘶力竭的抽泣。

姚荡收回思绪,不敢看他们,生怕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可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烧了过来,六姐一道怒瞪后,便是劈头盖脸的指责,“娘!你怪爹做什么,爹何尝不是为了姚家兴旺,爹都说了这事一定跟苏步钦有关,都怪这个扫把星,引狼入室!要不是她和苏步钦牵扯不清,把爹拉下水,我再过些时日就是太子妃了!”

“……”真的和苏步钦有关吗?从前姚荡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他那一边,无论旁人说什么,她都会替他辩驳。她把这种行为视作保护,没办法带他吃香的喝辣的拉肥的,能做的也就这些。

可是这一次,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看着潮霉的墙壁发呆,还可以信他吗?

“你不说话算什么意思?你不是跟苏步钦很好吗?他不是很袒护你吗?那你去求他啊,求他放过我们家啊!这些年你吃姚家的用姚家的,爹把你养那么大,你不想着回报,还拉着我们做你的替死鬼?!”

——啪。

随着六姐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牢房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比起先前的严刑,这一巴掌对姚荡而言已经是不痛不痒的了,反而是那些话,直刺她的心腑。

如果真是苏步钦做的,那他对她从头至尾都只是利用吧?利用她让爹放松警惕,以为他不过就是个只识风月有些谄媚的皇子;利用姚家丰满自己的羽翼,让朝中属于他的势力渐长。那他的好他的袒护,也不过只是种手段。

她奴颜婢膝地去求他,他就会罢手了?若真如此,那她这辈子非他不爱,就算没有回报,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姚荡知道,他不会。

一个苦心把自己伪装了那么久的男人,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坏事?

“他不会的……”她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绝望又带着些许侥幸。

他不会的,不会罢手的。

他不会的,不会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娶了淑雨又灭她九族的。

也许是爹和太子猜错了,又也许他也不过是被他父皇利用了,也许……

她绞尽脑汁想为苏步钦找借口,然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关着姚家女眷的房门被衙役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那道身影,轻而易举粉碎了一切。

苏步钦,他依旧满身霜白,纤尘不染,松垮披在肩侧的发间嵌着流苏发饰,是他之前鲜少会去触碰的灿金色。不理会旁人的奉承,他快步跨进牢房,脸色阴沉,脚步停在了姚荡跟前,如天神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眉宇间的那股倨傲,分明是掩都掩不住的,她之前怎么就会视而不见?

“八皇子,十三姑娘都认了,您看……要不要从轻发落?”当差的就要善于察言观色,尽管皇上交代了要严审姚荡,可瞧着八皇子一来,只顾询问姚荡的下落,那位负责审问的官员便知道闯祸了,没等苏步钦开口,先急着献媚。

“认了什么?”苏步钦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视线始终紧锁着姚荡。

“姚家勾结太子谋反叛国。”官员抬了抬眉,偷觑苏步钦,可又实在很难从那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里瞧出什么端倪,他只好硬着头皮老实回道。

“哦?”闻言,苏步钦挑眉,瞳间闪出一丝凉意,“做得不错,白纸黑字认的?”

“是、是。”一听到夸赞,那人松了口气。

“拿来看看。”话还没落尽,一张字迹工整的纸落在了苏步钦的手心里,他垂眸扫了眼,不动声色地折好,放进兜里,“呵,还真认了。看来要论功行赏了,谁审的?”

“就只有微臣……”

“旦旦,带下去,好好赏,赏到他下辈子不敢投胎做人。”没等那人把话说完,苏步钦就撂出了命令。

“是。”对方还在满脸错愕搞不懂爷话中的意思,就被又旦揪了出去,丝毫不留给他求情的机会,反正求了也是浪费。

苏步钦瞧见姚荡颤了颤,看向他,黑瞳里有绝望。

他以为她是不打算理他了,到底还是低估了姚荡的韧性,她忽然伸出手,像是费尽了全身力气般,紧紧攥住他的长袍,那双惨白的唇颤了许久,似是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声。

倒是一旁那些姚家人抢着替她说出“心声”……

“八皇子,我十三妹是想求你放过姚家,就算要她以身相许或是终生为奴做牛做马,她都甘愿。”

“对对,我们都是她最亲的人,若是我们都不在了,要她一个人怎么活。”

这吵闹的声音苏步钦没空理睬,他自顾自地弯下身,审视起她身上的伤,眉头揪得更紧了。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见她仍在挣扎着想要说话,他瞳色一暗,态度强硬地帮她打消了念头,“别为这些人浪费唇舌。”

姚荡吁出一口气,果然闭了嘴,也闭上双眸,任由他抱着她跨出这阴暗牢房。

是痛晕过去了吗?他凝眸,唇线紧抿,加快了脚步。

“我……不知道四哥在哪……”她说完这句后,才真正放纵意识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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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争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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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你们有给我其他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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