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王恩才的故事

[1]

李小渔凝视着蓝波,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你说,泥土的腥味?”

蓝波轻叹了口气:“没错,泥土的腥味,这是我之前从未获得的关键信息。我想那些同肖翰一样神秘失踪的人们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吧。”

“你当时没有嗅嗅吗,看看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味道?”

蓝波点点头:“当时我试着嗅了嗅,可我什么都没有嗅到。后来听肖翰说,这种味道其他人根本嗅不到,只有他自己能够感觉,像是阴魂,始终缠着他,不肯散去。”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打了进来,落到李小渔脸上的时候,她感觉到的却只有丝丝的阴凉,那厚重的热量好似被薄薄的玻璃过滤掉了,只剩下了一副空壳子。

“为此,我特意在肖翰可能失去意识继而失踪的日子里监视他,我也见识了他的古怪状态,他出门的时候,我也跟了上去。无论我是步行,骑摩托车还是开车,他能以异于常人的速度甩开了我,好似他身上有某种隐线,有人藏在暗处控制着他,让他摆脱我的监视。”蓝波颇为失落的吐了口气。

“然后呢,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吗?”李小渔抿了一口咖啡,她突然觉得自己吃亏了,虽然这个肖翰的故事颇为吸引人,不过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这个叫做肖翰的男人同徐二果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将自己之前掌握的事情做了细致的梳理和整理罢了。

“怎么,是不是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李小渔的表情只是做了极为细微的变化,甚至连她自己都自信不会被别人看到,却被蓝波准确的抓住了,然后颇为轻蔑的问道。

李小渔倒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她微微点点头:“如果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我确实觉得一万块买一个故事是亏本的买卖。”

蓝波冷哼一声:“既然我说过这个故事会物超所值,自然不会食言。肖翰的故事只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接下来才是重点。”

冰冷的咖啡刚刚流入胃腔,瞬间便炙热起来,她倏地抬起眼,蓝波继续道:“接下来的故事主人公是一个叫做王恩弟的男人。”

每一个故事,或大或小,或深或浅,都是一座世界。

蓝波同肖翰那次聊天后,互留了联系方式。那时候已经过了八月十二,他准备在腊月二十七的时候跟随肖翰,看看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又经历了些什么,谁知道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间,发生了另外一件不可意思的事情。

蓝波的一个朋友在事业单位做文员,有一次,单位组织去北苑市调研学习,朋友见蓝波无事可做,便邀请蓝波同行,他欣然答应了。

他不会想到,这次旅行是一个黑色谜团的开端。

朋友去了北苑市裕华区的区政府开了一个会,蓝波只是静静在一楼等候着。在一个地方憋闷久了,总要出来透透气的。

你相信吗,其实每个人的出现,每件事的发生都有它讳忌莫深的玄机,这看似随意的一切,其实都是早早的便等候在那里了,等你无意间路过罢了。

蓝波坐在那里倒也无聊,坐在大厅里的保安也是一个热心人,他凑了过来,说道:“兄弟,你是外地人吧。”

蓝波点点头:“我是陪朋友来这里学习的,他在楼上开会,我在这里等他。”

保安指了指走廊的尽头,说:“如果你觉得无聊,那里有一个宣传展览,都是一些旧照片,你可以去看看的。”

蓝波连连道了声谢。

反正也是无事可做,不如过去看看。想到这里,他便起身去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是一个小型的圆形展厅。墙壁上挂满了一些旧照片,多是一些曾经在这里有过骄人成绩的老干部,还有一些活动的纪念照。

蓝波走马观花的看了起来,他的目光掠过那张黑白照片的时候,一股怪异的感觉袭击了他,那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古怪?

他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要不要把目光撤回去,不过又另外一个声音警告他:不要回去看了,否则你会掉入泥沼,再难自拔了。

只是短短的数秒停顿,目光便倒回到了刚才那张照片上。

这是一张工作纪念照,照片是两男一女,他们正穿着工作服,在辛勤劳动。从外型上判断,他们也就只有三十几岁,其中照片中央的男人显得格外显眼,他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把锄头,正对着镜头微笑。

不过,这笑容不仅没有让蓝波感觉温暖,反倒将他推入了无尽的寒潭,他试图呼救,却终是无济于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竟然同肖翰长得一模一样,换言之,那照片的男人就是肖翰,可这怎么可能?

照片右下角标注着1980年9月14日,于小焦村留念。

这明明是三十年前的照片了,肖翰今年只有二十四岁,那时候他根本还没有出生呢,怎么会出现照片上?

若照片上的人不是肖翰,这个人为何会拥有一张同肖翰一模一样的脸。

他,

到底是谁?

[2]

朋友跟我说起过一件怪事,上个月,他开车去异地迷了路。他停车问路,为他指路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捡垃圾的妇人。朋友继续开车,开了好久,他还是没有走出去,便再次停车问路。

巧的是,这次路边也有一个捡垃圾的妇人,他下车问道:“大姐,问个路?”

那个女人倏地抬起头,一脸笑意的点点头。我的朋友却倒抽一口凉气:她同那个妇人长得一模一样!

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李小渔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经历的那件事。她同周焕然在西闽市见到的康民雄,他和失踪的徐老先生便是“同一个人”,若说长相酷似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的话,那么嘴角的一枚红痣证明这绝对是一个“阴谋”!

自蓝波在那张黑白照片上看到了“肖翰”,心中便好似揣进了一只小鹿,咚咚咚,毫无规则的冲撞着胸腔。

他就这么凝视着那张照片,直至朋友开会下了楼,找到了他。他通过朋友的关系打听到了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叫做王恩才,是这个单位的老职工了,不过他一年前退休了,听说是住在本市的东方明珠小区。

虽然费了些周折,蓝波还是找到了那个小区。

“大爷,这个小区有没有一个叫做王恩才的住户啊?”传达室的大爷倒也热心,他查了查了住户登记资料,摇了摇头。

蓝波有些失望,或许他已经搬走了吧。

“你说的这个王恩才有多大年纪啊,说说他的体貌特征,或许我见过呢!”这位大爷笑盈盈的问道。

现在能够碰到这么热心的人已是难得,蓝波急忙摸出一根烟,为大爷点上后,才道:“他今年应该有六十几岁了,至于体貌特征啊,我有一张他年轻时候的照片。”

他掏出手机,调出了那张翻拍的照片,指着那个有些模糊的头像道:“就是他。”

老大爷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的拍了拍大腿:“原来是老王啊!”

“您认识他吗?”

老大爷点点头:“我只知道他姓王,并不知他的全名是什么。他确实在这个小区住过,那时候他总是喜欢在楼下同那些老干部下棋,棋艺却很差,不过那该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半年前就搬走了,好像是去他儿子那里了。”

“那您知道他儿子住在哪里吗?”

老大爷摇摇头:“你这个孩子真逗,我哪会知道这些啊。”

王恩才确实在这里住过,不过却在半年前投奔自己儿子的去了,好似一缕青烟,刚刚掠过尘世,便匆匆消散开来,没了痕迹。

抬抬眼,阳光从很高的地方砸了下来,掉入瞳孔的时候,他甚至能够听到“噗嗤”一声的刺入声。

最后,在老大爷的帮助下,蓝波调出了半年前的车辆登记记录。听说,王恩才的儿子每个周末会来看他,而在车辆登记记录上,连续八周都有一辆车牌号为XJ3377的黑色蓝鸟进出小区,巧的是,车主也姓王。

当天晚上,蓝波买了几个小菜和一瓶烧刀子,和这位热心的老爷子吃喝的尽兴,权当他忙活了整整半天的报答了。

有了这个关键的车辆信息,蓝波通过朋友的关系查到了这辆XJ3377的车主叫做王海洋,今年三十七岁,家住南航市桥东区雅清小区41栋1201室。

来不及多做停留,蓝波便匆匆告别了朋友,坐上了通往南航市的汽车。

南航市距离北苑市并不远,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到达南航市时正是下午,他没有花费太大力气便找到了王海洋家。

开门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应该是他的女儿吧。

“你好,请问找谁?”

“你好,我姓蓝,请问王恩才老先生住在这里吗?”

女孩的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我爷爷死掉了!”

什么,死掉了?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蓝波谎称自己是王恩才朋友的儿子,受父亲的嘱托,买了一些礼品来探望他。

“你好,请坐吧,我叫王海洋,王恩才正是我父亲。不过,他在半年前就出意外去世了。”坐下后,他淡淡地说道。

蓝波的眉角也悬起了一串忧戚,他低声道:“真没想到王老先生就这么去世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问一下王老先生是因何去世的,这样我回家后也好同父亲说明。”

王海洋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那是半年前,我父亲刚刚从北苑市来到这里不久,有一天,他突然说想坐车回老家去,去看看那些儿时的玩伴。我想人老了都有倦鸟归巢的意愿吧,便请了假陪他回去。”

“老家也是在本市吗?”

“是的,我的老家在本市的沽源县沽源村。”

“好,你继续。”

“那一天下了暴雨,我们便准备次日再动身的,谁知道那天下午,当我一觉醒来发现他竟然不在屋里,我急的团团转,最后无奈报警了。”

“后来呢,找到他了吗?”

王海洋叹了口气:“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警方突然打电话说找到了我父亲,遗憾的是他遇难了。”

“遇难了?”

“警方告知我说突降暴雨的那天,客运站的客车应该停运的,不过偏偏有一辆私人客人发车了,在经过一段维修路段的时候由于轮胎打滑飞出了车道,跌下了山,包括司机在内一共九人全部遇难了。不过却只找到了八具尸体,独独少了我父亲的。”

“他们为什么确定你父亲在那辆车上?”

王海洋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破败不堪的公文包:“这就是我那辆失事客车里发现的,这个公文包是我父亲的,他用了几十年,都没有舍得丢掉,他曾经说过,这个公文包就是他的战友,他一辈子不会抛弃自己的战友,不过却食言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发现你父亲的尸体啊,那就说明他还可能活着。”

王海洋摇摇头:“车子是在几十米高的山上经过了剧烈撞击跌入山下的,车体受损极其严重,遇难的那些人全部血肉模糊了,有几具尸体甚至是通过DNA比对才确定身份的,我父亲的尸体很可能是被山里的小野兽叼走了,警方最终也同意了这种说法,毕竟,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是没有任何生还机会的。”

蓝波一时也哑了口,毕竟,王海洋说得句句在理。不过若细细想想,又觉得他的话里藏着诡异。

为何这么多具死尸偏偏选中了王恩才的尸体?

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藏着别的什么?

前段时间,我的一个朋友被楼下掉下的花盆砸伤了,他说当时他们七八个人路过某做居民楼下,他被楼上掉落的花盆砸伤了头,而那户人家里却没有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得需要多少巧合,一,我的朋友要路过那里,二,那个花盆要掉下来,三,掉落的时间要算的刚刚好,才会上演这一幕。

同样的,那小野兽真的是随机选择了王恩才的尸体吗?蓝波不信,作为作者的我,也不相信。

蓝波本想继续问下去的,不过王海洋似乎再没有什么心思说下去了。他看了看时间,起身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去,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

王海洋摆摆手道:“回去替我向伯父解释一下吧。”

蓝波微微点点头,几经推辞,他还是将单薄的礼品留了下来。毕竟,他说了谎,他只是用这些东西买了一个故事。

[3]

南航市沽源县沽源村。

蓝波马不停蹄的来到了车站,他买了一张前往沽源县的车票。坐在候车厅内等车的间隙,他一直在想一件事,王恩才真的死掉了?

按照现在掌握的一切推断,他肯定是必死无疑了。不过,蓝波总是隐隐觉得,王恩才没有死,他在某个隐秘的角落,继续生活着。

或许是连续奔波,刚刚坐上车子,蓝波便沉沉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坐在偌大的餐桌前,一个美艳的女人推了餐车上来,一道一道的摆好,他低头一瞧,发现那些菜肴的材料竟然是人体!

“第一道菜是油炸小腿,第二道菜是红焖胸头肉,第三道菜是凉拌手指……”女人一边介绍,一面抿了抿舌头,好似那些让人作呕的“佳肴”诱发了她的欲望。

“最后一道菜是清汤人头。”说着,女人轻轻掀起了银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喷溅出来,那个瞬间,蓝波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那个盆钵中有一颗人头,他竟然是王恩才!

这个瞬间,王恩才忽然开了口:“小伙子,你不是想找我吗,我来了!”

冷不丁的一激灵。

蓝波蓦然醒了过来,额尖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环视了一圈,发现车上只剩下了几个乘客,窗外的天色也愈发黯淡了。

“师傅,还有多长的路程啊?”

司机没有回头,冷冷回道:“快了。”

蓝波将头缩进了衣服里,不再吱声了。

又过了很久,车子终于缓缓停住了。只听司机师傅说:“好了,沽源县到了。”然后蓝波便随着几个零散的乘客。

“师傅,去沽源村怎么走啊?”

司机师傅瞄了他一眼,问道:“你去那个荒村做什么?”

“荒村?”蓝波颇为惊诧。

司机师傅点点头:“一年前,沽源村的一些村民患上了怪病,没过多久便陆续死了不少人,绝大部分村民都搬走了,现在估摸着已经成了荒村了,再说,也没有通往那里的车子了,如果你要去的话,就沿着南边的公路一直走,步行大约两个小时差不多就应该到了。”

蓝波应了一声,便下了车。

虽然在这个司机说来,那里已然成了荒村,或许根本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不过蓝波总是隐隐觉得,那个藏着什么关键的东西。

颠簸了几个小时,又步行了两个多小时,蓝波到达沽源村的时候,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他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

沽源村并没有想象中的难找,蓝波远远便看到了一栋栋黑影,走进了一瞧才发现是一间间土坯房。

那个司机师傅说的没错,这个村子里几近没有什么住户了,没有炊烟的气息,更没有丝毫光亮。

这一刻,蓝波忽然有了一种末日之感,就像是《行尸走肉》中RickGrimes醒来走出医院的瞬间看到外界的感觉。

冷峻,扯人心肺的冷峻!

既然来了,不如就在这荒村中逛逛吧。

想到这里,蓝波便抬起脚。这个村子中都是一些曲折的小径,走了一会儿,他便彻底迷失在了这个村子中了。

他甚是失望,本以为找到沽源村能够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的,即便找不到,夜宿一户农家也不算什么吧,而现在,这个想法也成了奢望。

这时候,蓝波忽然感觉左肩处有了某种有节奏的敲击,很轻,却颇有力道,是那种指尖戳击的感觉。

他不由得扭头一瞧,肩膀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人脸。他本能地叫了一声,倏地一下窜了出去。

“你是谁?”

“我倒要问问你是谁,在村子里东张西望的逛了这么久了。”蓝波定睛一看,说话的人是一个老头儿。

“你怎么住在这里,这里不是已经成了荒村了吗?”蓝波追问道。

那老头儿轻蔑地笑了笑:“你这个娃子真是奇怪,这里是我家,我当然要住在这里,我们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我管这里是不是什么荒村。”

看来这个老头儿是所谓的“钉子户”,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确切。

“你是谁啊?”

蓝波也是转变得迅速,急忙赔笑道:“您好,我叫蓝波,我来沽源村是来找一个亲戚的,到达沽源县的时候才知道这里成了荒村,看来今晚要露宿野外了。”

老头儿思忖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我家吧。”

蓝波快步跟了过去,他打趣道:“大爷,你就不我怕是一个劫匪,我刚才说的只是骗你的谎话吗?”

那个老头儿忽的停住脚,抬眼道:“你就不怕我根本不是本村人,其实我是一个专吃人肉的变态,我刚才说的只是骗你的谎话吗?”

蓝波噤了声。

那老头儿的家是一间破败的土坯房。屋内灰突突的,墙壁上挂着几张旧式的挂历,上面暴露的女人甚至都花了妆。

老人指着土炕的一角,说道:“今天晚上,你就睡那里吧。”说着,他便将外套脱掉,丢在了炕沿,吹熄了油灯,哧溜一声钻进了被窝。

黑暗中,蓝波摸索着上了土炕。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了口:“大爷,您睡着了吗?”

那个老头儿咳嗽了一声:“没有。”

“我想问您一下,为什么沽源村的人都搬走了,唯独您自己选择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老头儿叹了一口气,黑暗中,那口气忽然有了重量,完整的落到了他们身上。他回道:“一年前,村子里一个姓张的男人午夜诡死了,没过多久,又接连有几个人染上怪病死掉了,由于事情来的突然,很多村民都毫无心理准备,有些胆小的人便搬出了村子,直至后来搬走的人越来越多,什么村子被诅咒的传闻也是传得有模有样,最后这里便成了一个荒村了。”

“那您为什么不搬走呢,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个人照应。”蓝波轻声问道。

“我为什么不搬走啊……”老头儿冷哼了一声。

一只粗糙的手忽然伸进了蓝波的被子,一阵摸索后,落到了他的手上。那只手牵引着他的手过去,然后进了那个老头的被子,继而是他的内衣。

蓝波甚是不解:莫非这个老头是一个老变态?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里窜出来的瞬间,有一股阴寒之气将那个念头冲散了,再没了任何痕迹。

这个老头的下体,竟然是,空的!

他,不是男人!

“您……没有……”蓝波的手倏地缩了回来,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三个字。

那个老头蓦然笑了一声:“吓坏了吧,娃子。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村子了吧,因为这是我唯一的落脚之地,我无儿无女,更无处可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老头叹了口气:“小时候,我在同小伙伴打闹时出了意外,我被一个朋友失手从山上推下,在滚落过程中误伤了下体,最后虽然保住了命,却永远失去了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标志。”

蓝波忽然无语了。

那个老头干涩的笑了两下,也陷入了沉默。

“那你恨他吗?”过了一会儿,蓝波低声问道。

那个老头喟叹了口气:“恨他?当时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毕竟都是小孩子,当我长大了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已然是事实了。我那个朋友也始终充满了愧疚,每年都会来探望我。”

无形的悲伤汩汩的从体腔深处涌了出来,蓝波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悲伤。他蓦然藏在黑暗中的这个老人很可怜,一辈子,都没有被人温暖的拥抱过,妻子,子女。

[4]

“娃子,你别见怪,我以为他又回来了,才对你态度冷漠了一些。”黑暗中,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话,带着些许温热,灌入蓝波耳中。

蓝波说什么,他追问道:“他,是谁啊?”

老头回道:“他就是那个伤害了我的朋友,每年年末他都会回来看我,不过半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却忽然回到了村子!”

老头开了话匣子,继续道:“那天忽降暴雨,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天。那天晚上,我喝了些酒,便早早的睡下了。午夜时分,我被院中的狗叫声吵醒了。自沽源村变称荒村后,常有一些野狗野猫窜到村子里,我便没有在意。不过狗叫声持续了一会儿,非但没有停止,反倒更加剧烈了。”

“您没有出去看看吗?”

“我起身拉开了门,外面仍旧是大雨瓢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竟然看到对面的土房里亮起了灯光!”

“可当时村里不是只有您一个人了吗?”

他嗯了一声:“没错,而且那间土坯房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居住了,当年伤害我的那个人就曾经住在那里,因为那件事情,他们一家人早早搬走了。我登时醉意全消,以为是见鬼了,不过那灯火一直持续着。我穿好了雨衣,壮着胆子凑了过去。”

空气倏地冷却下来,被子里仅有的热量也被莫名吸走。

“我轻轻推开了那扇破败的门扇,屋内果然有一个人!”

“是谁?”像是一个藏掖了很久的谜底,始终无法解开。

老头吞了吞口水:“就是当年伤害我的那个朋友,虽然他背着身,全身被雨水浇个通透,不过我还是能够认出那是他。我有些困惑,为什么下了这么大的雨,他却忽然回到了村子,再者,他应该带上一把雨伞的,起码不会被冷雨浇透。我唤了他一声,他扭头看了看我,脸上满是擦伤,脖颈处还有一道伤口,整齐的切过了喉管,几个外翻的伤口甚至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惨白,身上的衣服也破败不堪。我问他发生事情了,怎么突然回来了,他只是说自己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然后呢?”咕咚一声,一团口水重重掉进了胃里。

“然后他便脱掉了湿衣服,便上了床。我这才发现他满身伤痕,有几处好像十分严重。我问他要不要紧,他只是摇摇头,说自己困了,想要睡觉。虽然我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也没有太过追问,回去报来了一床被子,同他在那里过了夜。”

“那有什么怪事发生吗?”

“我也说不清那算不算是怪事,他躺在那里便没了什么动静。我躺在他身边,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他的身体也是异常冰冷,好像是一个死人。我就那么一直捱着,天快要亮的时候,雨慢慢停了,我也昏沉的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空空,他竟然不见了!我起身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我以为是自己见鬼了,不过被子摊在那里,确定昨天晚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他确实回来了!”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直至傍晚时分,我在听收音机的时候听到了一起发生在昨天下午的交通事故,一辆客车由于轮胎打滑从盘山公路上坠下了山崖,包括司机在内的九人全部遇难,在播送遇难者名单的时候,我竟然听到了他的名字!我登时吓坏了,他明明死掉了,那么我昨晚见到的人是谁?真的是鬼吗,可是他确实真真切切的回来过的,还同我说了话,说他来了,想要睡觉。”

那个老头似乎再次重温了那次惊恐的历程,一同经历的还有躺在黑夜里的蓝波。他沉默了片刻,颤颤巍巍地问道:“您的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王恩才!”

黑暗中,这句话生硬的闯了进来,尤其是最后三个字,铿锵有力!

[5]

这简直是一个惊天秘密:王恩才竟然没有死!

黑暗中,这几个字营造出一腔偌大的恐怖,将蓝波生生吞下去了。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这个叫做王恩才的老人身上是不是有奇怪的纹身?”

空气倏地缩成了细细的一股,吸进了那个老头的身体里:“你怎么知道的。在他肚子上确实有一个纹身,绿色的,图案非常奇特。小时候我曾问过他,他说是胎记,等长大了做手术祛除。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蓝波再也没有多说什么,或者多问什么,他只是静静躺在那里,浑身动弹不得。

次日一早,他便向这个老头做了道别:“真的很感谢您,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高,你叫我高大爷就行了。”

蓝波点点头,将随身带的一瓶酒送给了他:“高大爷,相遇就是缘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您的,这瓶酒还算不错,您收下吧。”

几经推脱,高大爷最终还是收下了这瓶酒,蓝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沽源村。

直至走出了很远,他才微微扭过头,从这个角度上看过去,那个小村子已经化成了小小的一片。那是一个荒村,村里住着一个孤独可悲的老人。

回程的汽车上,蓝波始终闭着眼睛,王恩才再次出现的谜团死寂的横亘在那里。

虽然当他从王海洋口中得知王恩才已经在那场车祸中丧命时有些许遗憾,毕竟线索到了那里就断了,虽然他偶尔也怀疑王恩才是否真的遇难了,而当高大爷说出了发生车祸的那晚,王恩才再次回到了沽源村,蓝波还是迟迟不敢相信。

其实,王海洋说得很对,如果王恩才坐在那辆车子上,车子坠下山崖,他是没有任何生还机会的。

可事实是,他竟然没有死,他回到了沽源村,还在那里睡了一晚,这一切最大的证人便是高大爷。

他当时见到王恩才满身伤痕,甚至有几处颇为严重,这说明他确实是经历了那场灾祸。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使努力撑着走回沽源村,他也应该选择求救的,他不仅没有如此,甚至还说没什么。

据高大爷回忆,王恩才脖颈处的伤口足以致命了,那么重的伤竟然不医治,真是太奇怪了!

“他躺在那里便没了什么动静。我躺在他身边,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他的身体也是异常冰冷,好像是一个死人。”高大爷的这句户再次回荡在了耳边,莫非,当时王恩才就已经死了,完全是一股超自然的力量控制他走了回来?

不,太荒谬了!

他宁愿选择相信那是一个奇迹,王恩才在那场车祸中幸存了,他回到了老家,见到了高大爷。

若是如此,他为何选择再次离开,他没有回家,又是去了哪里,现在是生是死,到底在他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这一切和肖翰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外貌一模一样,只是年龄存在差距,王恩才神秘失踪了,肖翰却丢失了全部记忆,出现了北苑市。

他们身上都有那个诡异的绿色纹身,极其精致。

这其中,暗含着什么玄机?

故事至此,便完结了。

李小渔佯装镇定的坐在那里,内心却早已翻起巨浪。蓝波的第二个故事太诡异了,甚至让她有了些许恍惚感。

“自那之后,我一直试图寻找王恩才,不过却毫无线索。他神秘出现在沽源县后,再次消失在了人海。”说到这里,他将杯子里的冷咖啡一饮而尽,“所以当我看到你的电视节目时,才决定找到你,卖掉这个故事。”

“我想,你不只是想卖掉这个故事吧?”

蓝波轻蔑的笑笑:“我知道,这些失踪事件中唯一可以追查的便是那个神秘绿色纹身,找到藏在它其中的玄机或许便能靠近真相了,不过这是一条死胡同,我无路可走了。而你手里的红钗或许是一条新的线索,既然它们纹饰相同,那么找到红钗的出处或许也同样能够靠近真相。”

靠近真相。

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李小渔耸耸肩:“也就是说,现在追寻这个神秘事件中的队伍中又多了一个了?”

蓝波摆摆手:“我可不想加入什么队伍组织的,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事情的真相,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小渔点点头,起身道:“那好吧,你的故事我收下了。”

她走出餐厅的时候,心情忽的有些沉重,阳光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将她的影子缩成可怜的一团。

说实话,一万块钱买了蓝波的故事是值得的,她又获知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虽然不能让她立刻找到真相,起码又让她在寻找真相的进程中前进了一步。

最重要的是,第三期的电视节目终于有内容可做了。

[6]

其实,人和动物一样,都有预知灾祸的能力。

这几天,李小渔一直在单位加班,她想着尽快将这期节目制作完毕。那天她同蓝波的对话被她偷录了下来,这些宝贵的音频被穿插在节目中,效果不错。

脖颈的麻木提醒她该休息了。

她随手摸出了手机,此刻已经过了夜。

她轻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出了剪辑房。楼道里空空荡荡的,她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刚刚走到办公室,手机竟然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着187XXXX7788。

这么晚了,谁会打来,而且还是一个陌生号码?

思忖了片刻,李小渔按下了接听键:“你好,请问哪位?”

“你是李小渔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急促,却仍有一股难以遮瑕的性感。“是我,你是?”

“我是Sandy,大海的……朋友,上次在车站我们见过的。”

无由的,一簇冷漠涌到了喉咙里,不久前那一幕瞬间浮现在了眼前。

她轻蔑的哼了一声:“抱歉,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什么大海,你找错人了!”

Sandy似乎也没有纠缠的意思,她冷笑道:“我想你是不敢认识我吧,还是上次我们见面,你从心里被我比下去了!”

“你说什么?”只是那么一句话,李小渔就被激怒了。

Sandy丢下一句:“我可没精力陪你闲聊,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梅阿姨病危了,正在第二人民医院心肾内科抢救,如果你突然记起来了,可以过来看看。”

然后便是刺耳的忙音。

脑海里登时被掏个干净,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沉默了片刻,在某一个顿点上,心跳再次回来了。她才回过神来,匆匆下了楼。

她甚至忘记打车,只是穿着高跟鞋在午夜的街头狂奔着。直至一辆出租车靠了过来,司机摇下车窗玻璃,问道:“小姐,要打车吗?”

李小渔这才回过神来,她急忙钻进了车厢,颤抖着说:“师傅,去去去……心肾内科,第二人民医院心肾内科。”

车子刚刚开进了人民医院,她丢下一百元便夺门而出。她匆忙赶到三楼的心肾内科时,她远远的看见了季大海和Sandy。

她快步跑了过去,这是她同Sandy的第二次见面,明明还算是陌生的两个人却对彼此充满了厌恶。

Sandy轻轻推了推季大海的肩膀,坐在椅子上,将头深深埋进臂弯的他倏地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李小渔。

“小渔,你终于来了!”

鼻子有些微微的酸痛。

“阿姨,她……她怎么样了?”

季大海摇了摇头,好似在摇晃的罅隙里,本就所剩无几的希望也被彻底的丢开了:“她还在抢救,我想,这一次,她是挺不过去了……”

像一个丢了糖果的小孩,他失声啜泣了起来。

“是不是阿姨知道了我们的事情……”

季大海摇摇头:“我想不会的,虽然这几天你没有过去,我还是演的很好,她应该看不出什么破绽的。”

看不出破绽?

这世界上真的看不出破绽的东西吗?

即使是感情。

李小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越是这么告诫自己,周身越是疯狂的失控。光滑的楼道里只有他们三个,仿佛考试失误被老师留校的三个学生,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不安。

漫长的几十分钟过后,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推门走了出来,没等他开口,季大海便凑了上去,说道:“医生,我是病人家属,有什么话你同我说吧。”

医生摘掉口罩:“好吧,既然你们都在,我就直接说明了吧,病人的情况非常不稳定,虽然暂时抢救过来了,不过仍有随时呼吸暂停的危险,你们最好趁着病人清醒,做一个简单的告别,好吧。”

梅阿姨被推了出来,她的脸上带着呼吸机,身上被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管子,瘦小的身体嵌在中央,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她被送入了6号重症监护室,他们也随后跟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梅阿姨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李小渔能够感觉到那目光再没了一丝光彩,只剩一团永恒的灰。

或许,将死之人都是如此吧。

目光落到季大海身上的时候,她的瞳孔有些微张。

他连忙靠了过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却忍住了强烈的泪:“妈,您放心吧,医生说了,你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

呵呵呵,又是一个谎言。

有人在李小渔心里笑出了声,苦涩,无奈,却又尖利刺耳。

梅阿姨淡淡的笑了笑,或许,这一刻,病痛在她看来,在她感受已然无足轻重了吧。目光有气无力的离开季大海的身体,移到了妖艳的Sandy身上。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便被印证了。

有些事情,不用解释,早就成了事实。

虽然只是短暂的停留,也让Sandy感觉很不舒服,她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退。

李小渔始终站在角落,她不敢向前,也不知道若自己向前了,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是多么狭窄的画面啊,她却硬是要在其中拗一个位置。

微微的低下头,她试图避开梅阿姨的视线。

直至Sandy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李小渔,她才蓦然抬起头,梅阿姨被插满管子的手臂稍稍抬了起来,干枯的手指指向了李小渔。

她终于再也无法闪避,她要同她面对面了!

咯咯咯。

那些伺机而出的痛楚已经开始发出不怀好意的笑了。

李小渔靠了过来,她试图扬起嘴角,不过面部肌肉仿佛失控了,做不出任何表情了。她缓缓坐了下来,轻轻握住了梅阿姨的手。

好冷。

那些陌生的冰冷的液体正顺着这管子汩汩流入梅阿姨的体腔,将那些仅存的热量也吞噬掉了。

她曾经无数次被这双温暖干枯的手握住,带着一个母亲般的爱意,将她心中的爱意缓缓传递了过来。

她也曾艳羡过,贪恋过,依依不舍过这种感觉。

如今,就要做告别了吗?

告别了,就再没有任何理由留恋了。

是吗?

咯咯咯,

那些躲在体腔内的笑声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她努力抵抗着,抵抗着那些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痛意步步侵蚀。

[7]

梅阿姨的手再次抬起,颤抖着,试图挣脱那些冰冷管子的束缚,然后扬到了李小渔的脸颊处。

指尖触及她脸庞的瞬间,终于有一滴泪,脱落了,饱满的,全力的挣脱了眼眶的钳制,倏地一下,掠过了脸颊。

手掌颤抖着,缓缓覆盖了上去。

好冷。

梅阿姨的手真的好冷。

李小渔好想将那些曾经她给予自己的热量送还给她。或许,这只能让她感到些许温暖,些许的,不算是奢望吧,也已足够呵!

好多好多话哽在了喉咙里,这一刻却全部化开了,再没了一个可用的字符。

要对她说些什么呢,重复季大海那个俗套的谎言吗,还是给她讲一个笑话,或者说说最近发生的琐事。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

某一刻,她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梅阿姨去世了,她便脱离了那个荒诞的约定,也就结束了那个可笑的演员身份。

可是这一刻,那一幕即将来临了,她却前所未有的,害怕了。

“阿姨……”她最终还是低低唤了一声,纠缠的情愫全被埋进了那略掉的字眼中,融化了,再没了痕迹。

梅阿姨的手臂轻轻滑落,再次握住了李小渔的手。

她的嘴巴微微阖动,好像要说些什么。季大海显然也发觉了,他向医生请示后,医生允许拿掉呼吸机。

那一刻,好似脱离了某种沉重的捆绑,梅阿姨重重吐出一口气,她咳嗽了几声,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她的目光有些涣散,轻轻说道:“小渔啊……”

李小渔连连点头,季大海也顺势凑了过去。

就像小学生做了错事,在向老师做检讨。这一刻的梅阿姨便是如此,仿佛有什么隐形的酸痛,被生生吞了进去。

“阿姨……错了……”

李小渔噗通一声跪在了那里,摇头道:“阿姨,您说什么呢,您视小渔如女儿,小渔还没有报答您的情意。”

一缕干涩的泪从那涡浑浊的灰色中渗了出来,落到枕头上的时候,凝成了一粒盐,晶莹剔透。

梅阿姨的眉角忽的挂起了淡淡的忧愁,像是风铃,风过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哗啦哗啦的。

“好姑娘……阿姨……委屈你了……”

这一刻,眼泪终于再没了藏匿的理由,毫无保留的涌了出来,冲掉了一脸的倦意,只剩惨不忍睹的悲伤。

泪水掉落到手背,顷刻便冷却了。

她说,委屈我了。

是啊,这段牵强的感情确实委屈我了吧!

也曾爱过,也曾恨过,也曾坚持过,也曾试图放弃过,也曾嫉妒过,也曾超脱过,也曾埋怨过,种种,种种,在这个字眼面前,全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它们彼此交缠这,化成了一个团,旋转着,某一刻,噗的一声,消散不见了,仿佛从未来过,一切也从未发生过。

毕竟,虚假的爱情总是千疮百孔,任何一个细心的眼神便能看穿其中的把戏。只不过梅阿姨是当局者迷,一直深陷其中。

也或许,梅阿姨早早看穿了这其中的“阴谋”,不舍得拆穿罢了。

李小渔深陷泥沼不能自救,梅阿姨亦是如此吧!

某一刻,她识破了他们的“爱情”,却也被连累其中,再难自拔了。她就这么一步一步陷了进去,每陷一步,心便被刺深一寸,直至脆弱的心房被彻底贯穿。

“阿姨……”

庞大的酸楚被揉进了五脏六腑,痛苦难耐。

梅阿姨的气力正在迅速逃逸,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是不是要死了啊,我怎么突然有些累了,好想饱饱的睡一觉,好想回家啊……”

季大海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痛意了,像个孩子般在弥留的母亲面前痛哭流涕。

你知道的,这一刻,你或许还能对自己的亲人哭泣,是多么幸福,也许,下一刻,这便变成了一种偌大的奢望!

李小渔忘记了梅阿姨呼吸停止那一刻的感觉了,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滴落在衣襟上,氤氲开来。

眼前这个老人化成了一只蝴蝶,挥动着干枯的翅膀,缓缓的启动,然后落到了窗台上,她稍稍侧脸,露出一个淡然的笑,便决绝的飞走了。

季大海趴在那里哭成了泪人,Sandy也是一脸苦相,她试图拉开他,却被他重重推开了。

这一刻,他们全部陷入了无声的世界。

李小渔试图做出什么动作,发出某种动静,她害怕这种寂静的画面,每一帧都被无限慢放,痛苦被一格一格填满,直至再也塞不下了,方肯罢休。

最终,梅阿姨还是带着偌大的遗憾离开了。不过她去世的那一刻,眉角的忧戚却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舒心的惬意。

或许,她是真的开心了,也或许,她只是将未了的心愿埋进了心底,给了这世界一个,伪善的笑意罢了。

[8]

三天后,季大海和李小渔梅阿姨送到了火葬场。由于季家没什么亲友,当天除了他们几个,只有季大海的同事到场了,他们做了短暂的遗体告别。

李小渔特意穿了一身白色礼服,这是梅阿姨送她的。她一直舍不得穿,现在梅阿姨离开了,她想要在同告别的时刻告诉她,这衣服真好看。

她安静的躺在冰棺中,被鲜花簇拥着,安详却有些孤寂。

从始至终,李小渔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她不想要哭泣,不想要歇斯底里,她只想要在这最后的时刻里,仔仔细细的看看这个老人。

梅阿姨被化了淡淡的妆,恰到好处的绯红遮掉了病痛遗留的苍紫,从这个角度看去,她也算是一个标志的女人吧。

短暂的告别时间结束了,冰棺下降的开关被启动了,梅阿姨缓缓的落了下去。只是简单的“啪嗒”一声,便将两个世界隔开了。

那一团火将送她前往另一个世界了吧!

季大海终于再次失控的冲到了前面,却被强大的阻力挡了下来,他摔在地上,手臂僵直的伸展的,好似,要抓住什么似的。

出了火葬场,李小渔便打车准备离开了。

神情落寞地季大海走在最后,她扭头看了看他,风凌乱了她的头发,好似那些纠缠的心事,这一刻,随着轻轻的梳理,便全部迎刃而解了。

她,终于自由了。

接到季大海的电话是在三天后,他在电话那头,声音有些沙哑:“小渔,我知道这种时刻不应该再打扰你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个过分的要求,希望你能够答应。”

李小渔嗯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的,我妈生前非常喜欢你,所以我想让你陪我去一趟梅村,将她老人家的骨灰带回去安葬。”

其实,那一日离开的时候,李小渔本想同季大海这么说的,反复思忖了许久,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这是李小渔第二次同季大海前往梅村,慢吞吞的火车上,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向着各自的方向望向了窗外。

他们都选择将心事埋进那倒退的景色中。

抵达梅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没想到柳婆竟然一直站在门口,见他们来了,并无意外之感。

季大海将母亲故事的事情告诉了柳婆,她只是安然地点点头,说道:“生死由命,你们也不必太悲伤了。”

那一晚,季大海睡在了厢房,李小渔则同柳婆睡在了一个房间。黑暗中,她们互不相见,却紧紧挨着。

良久,柳婆才开口道:“小渔姑娘,你能不能再答应柳婆一个愿望呐?”

李小渔有些惊诧:“您有什么愿望?”

柳婆叹了口气:“你们把大海母亲的骨灰送回梅村安葬,她在天也应该瞑目了。不过,柳婆其实也很想家,我想,等我死后,你们把我的骨灰也送回我的家乡。”

“柳婆,您说什么呢,您的身体还硬朗的很……”

柳婆忽的攥住了李小渔的手:“你答应我吧,好吗?”

李小渔思忖了片刻,只得无奈地应了一声。

柳婆忽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咯咯的笑道:“太好了,我终于也可以回家了。”然后她便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李小渔听到耳边传来了均匀的鼾声,轻吐了一口气:“她睡着了吧。”

困意从黑暗的深处涌了出来,淌过她的身体,直至她的整个身体全部浸泡在了这浓稠的困意中。

李小渔没有想到,那是柳婆同她的最后对话。如果她知道结局如此,她应该会说些别的什么吧。

次日一早,当她醒来的时候,柳婆的身体已经冰冷了,她的身体侧向右边,微微蜷缩着,怀里抱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旧的发黄的老照片,上面有一男一女,应该是一对夫妇吧,男的英气勃发,女的温婉动人。

他们,应该是柳婆的父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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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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