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的,不是我

爱你的,不是我

张凌燕

第1章晓得今日相思锁,何故昨日叩心扉

文止桐结束一天的工作,锁门要离开了,忽然又在相同的地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天底下还有背影那么相似的人?"像往常一样跟上去,那抹熟悉的背影拐进一条巷子,消失在冬日的夜里。"唉,又在胡思乱想了"说着边是自嘲似的抿抿嘴,"不可能是他的吧……"顺手拉了拉外套领子,疾步往家走去。

三年了,总是想着哪一天他就回来了,还是那个站在槐树下捧着课本等她下课,嘴角常常带着浅浅的笑,无聊的时候会踢踢小石子的少年。如果知道要分别那么长时间,止桐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的,那时候总觉得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外面的世界离自己太远了。有关前线战争的消息不时传来,学校里的同学捐钱捐物,甚至上街游行报名参军。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走的。"当时真傻!"止桐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微红的眼睛在星光的照耀下莹莹的,"宋寅初,我又想你了"。她不想分开,离别前夜,他们吵了一架,情绪几乎崩溃。

"止桐,我觉得你要冷静一下。"他在看见止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急了,无措的摸了几下耳朵:"你知道我爱你的,想一辈子守着你。可是,前线在打仗,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而我呢?只能去捐钱捐物,游行示威。捐钱捐物有什么用?有多少真真切切到了他们手里,就算到了,他们在炮火中能够用几天?游行示威又有什么用?战争还不是在继续,侵略者从不曾真真切切听过这些流离失所人们的呻吟抱怨,他们是不会听到我们声音的……我想去参军。"他拿起她的手,把它放在他的胸口,她很真切的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更甚平时。"可是我不想,不想你走……"止桐再也没有忍住,眼泪顺着流了下来,煞是可怜,换作平时,宋寅初一定会心软妥协,抱着她说不去了,今天不一样,宋寅初感觉自己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真的……一定要去?"止桐到底没有控制住,哭出了声音,趴在宋寅初的胸口,泪水打湿了外套:"那……那你……那你早点回来,平安回来,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宋寅初轻轻地吻着她的唇,久久不愿分开:"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念书。等战争胜利了,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止桐娘子可不要忘了为夫啊……"边说着学着戏曲里边念了一句。止桐破涕为笑,"谁答应嫁你了?"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

开始几个月都能准时收到来自前线的信件,大多谈谈前线战况,偶有几句温存;后来据说战略转移,信件就不准时了,常常几个月一封信,"很好,勿念"是见到最多的话语了;再后来听说部队被打散了,信件也再没收到。止桐常听说别的男人外出,不几年就在外娶妻生子,一回来就抛弃了原配。她刚开始担心过,她不是他的妻,没理由要他负责什么,后来觉得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了,不必荣光加身,不必富贵缠腰,只要平安回来就好了。

止桐脑子里盘旋着过去的事,久久不能入睡,大抵天亮刚眠。

她是当地第一财阀的女儿,因在《民立报》发表关于废除女子缠足的文章,少年成名,偏偏心高气傲,不愿靠着家里的财势漂洋过海避了这场战乱,非是读个师范,扬言要将所学使世人睁眼明时事;他比她大五岁,是她家管家的独生子,陪着她走过了二九春秋,走过了从家到私塾再到师范的漫漫岁月。她给他讲学堂里稀奇古怪的故事,他教她骑马;她荡着秋千,他推着笑着;他拨算账本到半夜,她举烛一侧。她喜欢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爱她,大概从背着她去私塾,每次都换来一个梨涡浅笑的时候开始;又或者是那次算错了账目,在挨打之后,她含着泪帮他抹药的时候。

家里甚是喜欢那个有才华有主见的少年,总觉得那是小孩子之间不可多得的友情,至于别的倒也就没说什么,总觉得男女长大了见过了更多的人遇见了更多的事,自然就明白了,如今自是不必明说细说。

他们彼此没有挑明,直到她二九寿诞,家里忙前忙后,他匆匆走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封信,不知所措的摸摸耳朵,刚要开口便被叫去采购物品了。她愣了一会儿,想起邻桌女同学上个月也收到一封信,听说是那种东西,随即脸转为桃红色,"这……莫不是……莫不是……情笺?"抑制不住的小兴奋,她"哒哒"地冲回了房间,颤颤地打开信。

"犹忆往事如眼难忘,情以真,爱以深,可否将相思携手,换百年无忧?"

虽是短短一句话,她却红了脸,坐在床边半晌没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喜欢我!"

他回来的时候几近中午,一头大汗,衣服也湿了,见她远远走来,忙局促的擦着汗,只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慌乱的把眼睛收回,假装在卸货。"宋寅初,你过来。"她还没走到跟前就喊了一句,听不出喜怒。他擦擦手,木讷地转过身,跟了上去,头始终不敢看着她,低着头一路走着。

来到了亭子里,她遣散了众人,见他还是低着头,佯装严肃地说:"这封信……你写的?"她低着头,眼神却暗暗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宋寅初只轻轻答应了一声,手轻搓着衣角,眼神定定的看着脚下的鞋子,内心却向玉珠散了落在地上一般,一颗颗落地的声音就向时间一分一秒划过心尖,他觉得这那一刻应该会是这辈子最漫长的,如果时间没有走到后来。止桐涨红了脸,却没有等到宋寅初直接大胆的表达,也对,要是敢那样直接,眼前这个男人一定不是我的竹马,文止桐虽如此宽慰自己,但总要找个台阶下,于是故作生气,"你胆敢写信求爱,污了本姑娘名声,就不敢抬头看看?"他忙抬起头,糗红了脸,"不是……没有要污了姑娘名声,我只是喜欢姑娘,如果……"

"什么如果?如果我不喜欢你,你怎样?那如果告诉你爹,你怎样?告诉我爹爹,又怎样?"她觉得他脸上有着从未见过奇怪的表情,不自觉的就想逗弄逗弄。

"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再等,等你爱我,等你找到良人,我便退出。但你要告诉家父……"他眼里忽然换了一种光,"那便去吧,我喜欢你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如果可以,我想我会告诉全世界我爱你。你现在或许还不明白我说什么,但等你明白那一天,一定要记得把我装进你心里。今天我说的话,句句肺腑,姑娘要记得,别的就当给姑娘看了一回笑话,就此作罢吧。"说罢,作揖欲离开,她猛地牵住他的手,从后面抱住了他。

"别走,我骗你的。"她语气微微急了,手慢慢圈紧,"我骗你的……"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一张严肃的脸迅速泛起红晕,挂着浅浅的笑,转过身来,"你骗我?那你怎么骗我了?"

"呆子!"她又气又恼,欲松手,他忙把她拉入怀里,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我这个人很霸道的,既然住进了你的心里,就不打算走了。"宋寅初轻轻地亲吻了她的发,"我们好好的……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

第2章只问故人今好否,奈何旧人肠断愁

"卖报卖报""昨夜敌军物资站被毁,原因不明。""卖报卖报"

止桐被报童的喊声惊醒,忙看了一眼钟表,"糟了,晚了晚了……"急匆匆地洗漱,挎起布包冲出门去。近来战事频频,虽然暂未殃及上海,却也闹得人心惶惶,街上到处是急匆匆的人群,她也赶忙加快了脚步,昨日便约好和朋友袁忆玲去教会医院帮忙,心下里想着能帮一点忙就帮一点吧。

到了医院,袁忆玲正在帮一个女患者擦拭伤口,一下一下仔仔细细,轻轻地上着药膏。止桐看了一眼,不禁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一个被烫伤的泛着血泡红肿着的伤口,边缘开始溃烂,忆玲每擦一下,那女人便倒吸一口气,却始终没有说话。忆玲弄好后,开门走了出去,止桐忙跟上。

"你才来?"回到医师室,忆玲一边洗手问道:"昨夜没有睡好吗?眼睛看起来无神呐。"

"嗯,起晚了。"止桐尴尬的笑笑:"昨天在学校整理文件快到子夜,已经很晚了,好不容易躺下休息又梦见寅初了,他说他快回来了……"

"你呀!这些年因为宋寅初耽误多少事了,不是我说你,情况怎样我们也不清楚,或许也该考虑考虑放下了……如今战况日紧,每天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你怎么知道……"忆玲倒一杯水递过去,絮叨着。

"不要说了,我觉得他还活着。"每次聊到宋寅初,止桐总会莫名担心,毕竟快一年没有收到消息了,但她相信他还活着,"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们聊聊别的吧?"止桐无奈的笑着,在宋寅初问题上,两人没少吵架,只得赶紧转移话题。"刚才那个女人怎么伤成那样?看起来怪疼的,她居然没有叫唤,要是我早哭的不行了。"

忆玲知道她在逃避,没拆穿,继续说到:"那个女人是革命党,昨夜里准备和部队一起去炸毁敌军物资站,夫家不允许,争执下把热汤泼了出去,就成了这样了,也是可怜人。女人嘛,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足矣。打打杀杀的让男人们上,男人天生就该保护女人。"

"你这话听来可不像是接受了高等教育人士说的呀,谁说保家卫国是男儿的责任,一寸山河一寸血,是个华夏子民就该担起这份责任,山河若沦陷,又不是只有男子无家可归。至于那个女人,只叹她未曾遇到和她有一样信仰的人,也着实可悲。"止桐说得起劲,手舞足蹈起来,"怎么能觉得保卫山河只是男子之事呢?"

忆玲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不一会儿又转头去忙别的事了,"我说不过你,不过想来我成不了那样的人。"

两人都不说话了,止桐把地上刚拿回来的药品一一拿出来分门别类的摆好,忆玲整理桌上的病历,"听说昨晚物资站毁了,不知道是谁干的。""是呀,不知道呢,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各怀心事。忙了一会儿,护士长就要求两人去查房,检查一下药水和伤口情况。

推开308号病房,止桐震惊的看着病床上的人,不可置信的看了好久,感觉自己在做梦,掐了掐自己的脸,确信是真的。病床上分明就是日思夜想的宋寅初,只不过比当初成熟了几分。男人不知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左肩缠着绷带,绷带上渗着丝丝血迹,不是皱着眉头,仿佛梦见了什么烦恼的事。止桐检查了挂在床上的病人登记表,"褚英?为什么叫褚英?你明明就是宋寅初啊!"她不敢相信的转过去盯着他的脸,一模一样的脸,"哦,对了,痣!他左手手心里里藏了一颗痣。"刚要探到他的手,门口一女声厉声而起。

"你做什么?"说着冲进来,打了她的手一下,止桐吃痛放开了。那是一个衣着时尚的摩登女郎,微卷的长发,甚是精致的妆容,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止桐,语气很不友善,"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止桐赶忙站起来,鞠了一个躬,"我是负责查房的,看这位先生被子没有盖好,就想帮帮忙,没恶意的。"止桐其实很想问她,床上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宋寅初,为什么受伤了?但她不敢问,万一不是呢?"那请问姑娘是这位先生的什么人?先生的伤口有感染的迹象,要注射消炎药水。"

"那快去拿药啊!愣着干什么?"语气急迫是骗不了人的,止桐心情失落了几分,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呢,转身出门去找护士了。

打完了针,两个女人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人,久久没有讲话。那女子率先开口了:"刚才谢谢你及时发现他伤口感染了,要不然就麻烦了。我叫徐萍玉,你可以叫我萍玉,很高兴认识你。"说完,伸出手掌以示友好。止桐也笑着握住她的手,"我叫文止桐,是沪江女子师范的老师,今天是来帮朋友忙的。"她终究没有忍住,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萍玉和这位先生什么关系,这先生看起来好帅,不过伤的挺重的,谁下的毒手啊?"

"他?没什么关系,朋友嘛!不想惹上麻烦还是不要多问了。麻烦你了,好好照顾他,我下午再过来一趟。"徐萍玉走到门口,准备离开,"对了,宋……他醒来了,告诉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宋?我好像听到了宋?宋寅初,是你对不对?"在徐萍玉离开一会儿后,止桐颤颤的拿起男子的左手。一颗小小的痣,清清楚楚的映在他的掌心。止桐感觉心里冒着许多的粉红泡泡,笑着笑着又隐隐哭了起来,"你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为什么不给我写信,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的话,"你怎么受伤了呢?疼不疼?""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你见到我还认得我吗?我没什么变化吧?嗯?还是有一点变化的。"

"别吵,让我再眯一会,乖。"床上的人咕囔了一句,止桐抬起头,正好,四目相对。

止桐嘴角挂着梨窝浅笑,脸又不自觉的泛着红晕,"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了吗?我去买点吃的。"说着闪出门去,男子刚打算开口婉谢,只闻到了女子发香还残留在空气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这女子……"

第3章聊得福兮祸兮倚,只愿佳人安好矣

不一会儿,止桐就回来了,是医院食堂打的白粥。"你枪伤未愈,还是吃一点清淡的比较好。"说着,自然的准备给他喂食。男子尴尬的红了脸,说:"姑娘,我可以自己来的。"

"姑娘?我是文止桐啊,你难道不记得我了?"止桐疑心自己认错了人,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只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她窘迫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没有正眼看她,目光游离,手指捏着被子一脚,轻轻揉搓着。止桐见状,前一秒还是贤淑模样,下一秒就站了起来,大声问道:"宋寅初,你个没良心的,你混蛋。想抛弃我直说,装什么失忆啊!你是左肩中枪了,又不是脑子中枪了,为什么要这般折磨我,只要你一句话,我便离了你,永不相缠。呜呜……"男子赶忙去捂住止桐的嘴,晚了,她一口气说了很多,“何苦编了这糟心的慌,却又不能自圆其说……”不料男子扯痛了伤口,"嘶……"

止桐赶忙收了声,把他扶坐了起来,看着绷带上的血渍,不禁心疼了几分。"褚英,我叫褚英,不想惹上麻烦就不要再说刚才的话了。"男子额头大概是刚才用力过猛,出了一点汗,看起来很累的样子继续说到:"在医院里还是叫我褚英,这样可以免了许多麻烦。"

止桐倒也是明事理的人,见他执意如此,猜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吧,也便噤声了。

止桐转移了话题,目光依旧,"昨个儿敌军物资站被毁跟你们有关吧,大快人心呐。"止桐用看偶像的眼神看着男子,"刚才徐萍玉让我告诉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行动,会不会有危险?可你的伤还没有好呢!"

"姑娘,这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谢谢你传话给我,我要休息了。"男子边说边艰难的躺下去。

止桐整个人扑上去,小心着没有压到他的左肩,生气似的扳过他的头,"你怎么还姑娘姑娘的叫啊,我是止桐,叫我止桐。"男子脸立马由苍白转为粉红色,"你……你下去。姑娘家的成何体统。"

"那你是不是记起我了?"止桐轻轻地拍了拍男子的脸。

"我没印象了,你先下来,压疼我了。"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胡诌了理由。

止桐听到他说疼,赶忙下来了,想检查检查。男子死死掖住被子,一动不动。"你真不记得了?这样呢?"她赶忙把头发散下来,抓成两股小辫子的模样,"有印象吗?"男子摇摇头。"这样,看,这样呢?"她又擦了擦脸,仔细地笼笼头发。男子摇摇头。

止桐试了好几种办法,男子依旧摇摇头。她无奈的坐在床边,失落的。"那我给你讲讲我们过去的事,指不定你就记起来了。"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台,印着树叶斑驳的影子,投在病床洁白的被子上。屋里的女孩侃侃而谈,配着偶有的手舞足蹈,时而陷入回忆,时而低眉浅笑;男子又坐了起来,静静的听着。

那天止桐被忆玲批评了近半个时辰,原因是没有按时查完房。

后来的一个礼拜,止桐除了上课就是向医院奔去,大部分时候都会从家里端一食盒大补汤。家里人很高兴,总算见到姑娘连着几天脸上挂着笑意的了,私下里都以为姑娘遇见了心怡的人了。

她也断断续续了解到,褚英原名就叫宋寅初,“我就知道没有认错,一紧张就搓衣角的小习惯哪里是说改就能一下子改过来的。”止桐眼前仿佛出现了好几个紧张地搓衣角的宋寅初,不禁痴痴的笑。她也知道了,毁了敌军物资站的事就是他和战友一起干的,只不过在最后掩护撤退时,不小心被敌军狙击手射中,为及时就医,改名送往了有教会保护的教会医院。不过宋寅初一直都没有直面承认与止桐相识相恋,依旧口口声声称不认识,止桐也是一阵无奈,照理说要完成任务可以理解,私底下不是也可以相认吗,倒也辜负了止桐的一厢情愿。徐萍玉嘛,据说是他的未婚妻,在一起快三年了。每每想到宋寅初要娶别的女人,止桐心里一阵难受,"大概只是他忘了我,只要想起我不就好了。"每天就靠着"万一今天想起我了呢?"这样的念头,兴冲冲地往医院一趟一趟跑。

"如果他们真的要结婚了,我就祝福他们,不会打扰他们的。但还没有结婚之前,我还是要争取的。"在被忆玲发现宋寅初的存在时,止桐明明白白的说了以上的话,忆玲无奈的摇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明天宋寅初就出院了,我今天再好好的跟他见一面吧,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遇见了。"止桐拎着食盒沿着原来的路走着,忽然看见一对男女搂在一起。原本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打民国以来,男女之防渐破,自由恋爱风气日盛,常常看看在街上拥吻的男女,可是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眼熟?"徐萍玉?!"止桐差点喊出声来,赶忙躲进一个巷子拐角,偷偷观察着。他俩以情人的姿态旁若无人的喃喃私语,互诉离肠,如果止桐不知道那女子便是徐萍玉,恐也艳羡如此佳偶天成,可她偏偏是徐萍玉——宋寅初的未婚妻。

止桐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到了医院,一方面想着自己还有机会,一方面担心宋寅初知道,伤了心,矛盾着。

到了医院却被护士告知,病人提前出院了,并转交了一封信。

"万分感谢姑娘连日照顾,日后有机会定当感谢。

褚英(字)"

"你个呆子……"止桐没理会自己照顾了那么多天的是宋寅初还是褚英,心里有预感自己不久就会见到他,不久。

第4章硝烟不改国人色,满是豪情震沪江

日子还在不紧不慢的过着,就像前段时间遇到的人和事是一场思念久了才有的梦,但听说思念深了就会忘了那个人的长相,他在你的记忆里就是你想象的模样。

路上行人的脚步感觉比以往更匆忙了,街边小摊偶有几个中年大叔谈论国家大事,战争还没有蔓延到上海,人心惶惶倒是肯定的。卖报小童昨天还高喊着哪里的仗大胜利,好不振奋人心;今天前线传来消息,某营战败了,霾都写在了脸上,总也担心不过来,时局愈来愈不明朗了。

止桐上课的心思都淡了许多,虽说是离着远的地方打仗,总感觉整个大上海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呛着人的心呀;上课的少年们许是年轻,心里装的都是大事情,总琢磨着去领事馆门前闹一闹,天真的以为这样能少了战争。止桐另一方面想着徐萍玉的事,想遇着宋寅初告诉他种种,又怕他不信,或是以为她故意诬陷。这几天心里塞着满满的,自然是没有发现学生们去干了什么。同学们本就在最冲动的年纪里,也不知道是谁鼓动起来的,竟在一次课后集结起来去领事馆门口示威,举着最流行的口号横幅。

警署派出了大量人员镇压,学生们却执拗的僵持着。整整两个时辰里,领事馆门口簇拥的人群吵得不可开交,警署的人先是言语相劝,学生不买账,后来渐渐失控,人群慢慢向着领事馆前进,警署的人掏出枪夹杂着谩骂威胁着。也不知道哪方开始动手,学生人多,自是略胜一筹,眼看就要冲进领事馆了,"怦……"带头的警司拔出枪,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枪声,人群安静了一秒。之后,胆小的女同学捂着耳朵,半带着哭腔半闪着泪光慌不择路的跑了起来,左右撞到了别的同学;部分同学觉得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更是愤怒了,举着拳头就要继续往里冲;人群顿时乱的不像话。

一死九伤,三个带头的学生被带回了警署。止桐听到这个消息,震惊极了,她眼里的这帮学生不像是那么冲动的,但他们确实那么做了。她去了警署,要求为学生们担保解释道歉,却被告知领事馆方面会亲自派人处理。止桐开始担心,来回的在办公室里踱步,领事馆的人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里面坏人多于好人,上次得罪了他们的前街老李听说就是他们活活打死的。想到这里,止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活活打死得是多么痛苦残忍的事,他们还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啊。

不少家长聚在办公室门口,吵吵嚷嚷的,伴随着妇女的哭声和男人的骂声。"你们说好好地上个学,怎么就蹲局子里去了……""哎呦,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们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哦……""你个婆娘,说什么呢?净在这瞎掰掰。"……

"你们放心,学生们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们出来的,你们耐心的回去等等。"止桐被他们吵得太阳穴都突突的,原本就焦躁的心更添了几分烦躁,但又不敢明说,只得好言相劝。家长们久久不愿离开,仿佛立志要立刻寻求一个答案,立刻就能救出人来似的。

"你们先回去吧,你们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没有照顾好,让孩子们出了这件事,是我们的错,但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把孩子们救出来平安送回。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也请你们谅解我们,还是先请回吧。"开腔的是池子辰,止桐同办公室的一个国文老师,年轻有才华,看似有些高傲难以琢磨,因为他们在一起共事两年了,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今天,他帮了她,她很震惊也很感谢。

办公室里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止桐连声道谢,刚才要不是他,估计家长们还要闹一闹。池子辰还是像往常一样没说什么,礼貌性的点了一下头,拉开凳子,又坐回了办公桌旁。

过了小半日时光,止桐依旧想不出应该找谁帮忙,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抠着桌沿。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止桐微愣,想不到池子辰会问她,一时语塞,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池子辰头也没抬,继续说到:"警署那边的人明着替老百姓办事,其实暗地里早就成了领事馆的泥腿子,你想要简单的跟他们讲道理,怕是救不出来人了。听说你家里有钱,要不考虑塞点钱疏通疏通,现在呀,钱可比人情来的实惠多了。"

止桐听了一惊,若不是亲耳所听,怕是难以相信这是平日里张口闭口谈圣贤的国文老师说出来的如此世俗的话,不过细细一想觉着有道理,赶忙回家取了私房钱往警署奔去。

谄媚的胖官员刚开始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见到了黄灿灿的金子之后顿时换了一副脸庞,堆笑着,感觉一颗油头都开心的冒泡,咧开泛黑的牙齿开始低声下气起来,眼神示意手下引路。

牢房里潮湿的很,光线并不好,却有一道淡淡的冬阳透过窗户缝射了进来,粘腻的空气给人一种压抑窒息的感觉,止桐不喜欢。

"孩子们,没事了,老师来接你们回家了,都出来吧。"

学生们都陆陆续续的出来了,忽然一个略带稚气的男声响起,"你们这些腌臜的卖国贼,就知道干着蝇营狗苟的勾当,联合外人欺负我们平头老百姓,狗汉奸。"是带头的少年之一,李思家,他从人群后面挤到前面来,怒目看着胖官员,继续说到:"前方战事吃紧,国土日危,你们呢?天天鱼肉百姓,欺男霸女……"旁边的女同学一个劲儿拽着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讲了。止桐内心咯噔一下,完了,这毛头小子闯祸了,这下该怎么办?

牢房里起哄声,女人们的尖叫声很快把警署人员吸引了过来。警署的小喽罗们想着表忠心的时候到了,一个个的冲过来想要揪住李思家,李一个闪身,躲到了止桐身后,止桐想都没想,下意识的就张开手臂挡住了人群。喽罗们扒开了止桐,把她重重的摔在了一丈远的地上,手臂撞到了牢房的锁,顿时感觉手麻的不行。李思家见老师因为自己受了伤,火气更大了,一个过肩摔撂倒一个喽罗,抽过他腰间的枪,直直的瞄准胖官员。胖官员脸色忽变,赶忙说:"哎呦,这玩意儿可不是能随便玩的,你先把枪放下,咱有话好商量,好商量。"

"叫你们这里最大的官出来,我跟他说。"李思家重重的呼吸着,喷出的雾气在微光的照射下格外明显。胖官员一看就是怕死的主儿,赶忙派人去叫。

第5章等闲不识旧人心,满是糊涂误会时

止桐一眼就看到了宋寅初,和一个日本人并排走了过来。

那个日本人冷眼扫了一下周围,吹了口气,八字胡都跟着颤颤,然后开始说了叽里咕噜一些话,旁边宋寅初等他说完开始翻译了:"你们在皇军领事馆门口游行是不对的,但为了大东亚共荣,我决定放了你们,但你们要保证绝不再犯。"

"好,刚才是我冒犯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李思家见他们人越来越多,觉得不能跟他们硬扛上,"简直以卵击石嘛!"不禁腹议。他要找他们理论清楚,但不是现在,不在这里,更何况周遭都是他的同学,他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

同学们出了警署就四散回了家,剩下文止桐和李思家。她要假装寒暄几句,顺便多看几眼宋寅初,如果可能独处就更好了;他还要找他们讨一个说法,为什么来我们中国?

"你们这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还有你们,一群狗汉奸。"果然还是李思家先开口,言语里满是怒气,手上还举着那支枪。

宋寅初的表情,止桐没有看懂,只见他往前走了几步,说到:"年轻人把枪放下吧,你在这里什么都不会得到,如果执迷不悟,只会送了你和她的性命。"他用手指了一下她。

"你个狗汉奸,卖国求荣,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李思家的情绪开始失控,握着枪的手都抖抖的。"要不是有你们这些人,我哥就不会去前线,我哥不去前线,我们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们的错!"抽泣着哽咽着断断续续讲着一些话,后来不知道讲了写什么,一个激动,扣动了扳机,子弹毫无预警地射了出去。

那个日本人眼睛睁的大大的,直愣愣看着子弹射进了自己的胸膛,半句话没秃噜出来,倒地身亡了。

宋寅初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马上说了一句:"快,带上你老师,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带上这个冲出去,能走多远走多远。"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硬壳证件,扔了过来。

止桐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跑的最快的一次,肺都要炸了,嗓子都充斥着血腥味。

李思家和文止桐俩人躲进了一座热闹的戏园,熙熙攘攘的,外面就是一条小江,泊着两艘小船,船家不知去了哪里?戏园里面热闹得很,台上还有旦角在吚吚哑哑地唱着,台下听众听得入神。他俩往街道尽头看去,还没有追过来,便抓紧时间隐身于人潮之中,"这么多人就是最好的掩护",李想着。

到底警署也不全是吃素的人,还是找到了戏园,很是粗暴的朝天开了一枪,人群中剩下了男女慌乱的声音。他们威胁老百姓,砸烂了戏园的茶桌,依旧无果。正当警署想要抓住戏园老板杀一儆百的时候,李思家站了出来,彼时止桐已藏在二楼一个角落里,担心地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切。

热血的少年,暴躁的走狗,惊恐的听众,还有一身西装笔挺挺站着的宋寅初,几方僵持着。接着他们说了些什么,止桐脑仁隐隐有些疼,只看到了李思家嚷嚷着,来的喽罗也嚷嚷着,后来怎么又动起手来了?李思家又开了一枪,撞翻了好几张茶桌,往小江的地方飞奔。止桐内心一惊,"不好,要出事了。"也匆匆地下楼往那个方向赶过去。宋寅初走在最后,看到了下楼的止桐,她眼里满是惊恐却强装镇定,他拦住了她,只说了一句:"我会保他无恙,你也要好好的。"

隔江围了许多人,大抵都是看热闹的。止桐趴在窗台上,扒开一个小缝,看着。

江边剑拔弩张,双方辩驳着。忽然,李思家纵身一跃,跳入了江中,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不料宋寅初冲过去果断的朝水里开了两枪。顿时水里冒起一串红,煞是血腥。

止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大的声响,眼里立刻蓄满了泪水,最后装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的往下流。她不明白,为什么宋寅初要补那两枪,人都已经逃走了,他不是说会保李思家无恙吗?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李思家是不是死了,那么大一汪血……

止桐颓废的瘫坐在墙角,双目无神,不愿相信这一切。

等警署的人都走光了,人群也渐渐散了,有一个身影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是宋寅初,他也蹲了下来,原本想搂过她的肩膀,手都弯过去了又急忙撤了回来,只得轻生安慰:"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止桐抬起头,想到他刚才那两枪,一把推开了他,"你不是说会保他无恙吗?你刚刚都做了什么?他死了,尸首被水冲走了……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呀!我要怎么向李家交代,他家就只剩下这根独苗了,现在连他都走了……"宋寅初到底还是轻轻地把她搂进了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以前没有骗你,今后也不打算骗你,你信我吗?"

第6章莫笑昨日少年郎,咋舌一滴相思泪

入夜,冬的风就像暗夜的幽灵,给人穿心透骨的寒意。一个鬼魅一般的影子在夜的小巷的踉踉跄跄,一拐弯溜进了一间院子,那是教会医院高级护士袁忆玲的家。他不敢敲门,或许怕周围邻居发现,或许怕扰了佳人一梦,他不知道用什么工具就巧妙的开了门,环顾周围然后溜了进去。

床上的女子睡得很熟,他静静的看着,女子一个转身掀开了大半边的被子,他一愣,轻轻地给她盖上。这一动,女子就醒了朦胧中看见一个学生装的影子坐在自己床边,下意识的想呼叫,不料被他捂住了嘴。

"嘘……别叫,别叫,是我,李思家。"

女子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果然不再喊叫了,李思家也松开了手。"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我去点灯。"欲起床,李思家拉住了她。

"别……我一会儿就走,就待一会儿。"李思家继续说到:"我要离开了,最后想来看看你,忆玲姐。"

她袁忆玲借着窗外透进来微弱的光,看清了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男人,一身皱巴巴还带着少许泥泞似乎还透着淡淡的腥味的学生装,蓬头垢面。"你犯事了?"言语里还是大人对小孩的关切。

"嗯。"李思家只想多看一眼,他不知道这一次离开,什么时候会再见到眼前这个人,尽管她一直把他当孩子。"你应该知道今天的事了,上海待不下去了,我打算去延安。这一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见,所以我来看看你。"

"哦……其实你也该收敛一下你的脾气了。"忆玲听到他说要离开,心里一阵奇怪的感觉,"那好好保重自己,你奶奶我会帮你照顾的。"

"你知道我来不是托你照顾奶奶的,我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喜欢你,从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忆玲吃惊的看着他,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不要想这些不切实际的,按照礼数,你应该叫我一声嫂子,这是你作为小叔子该说的话吗?"

"什么嫂子?我哥娶你了吗?"李思家不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更何况我哥已经死了,你又在等什么呢?我不比我哥差,不比我哥少爱你,你感受不到?我不信你感受不到。"

"你混蛋……"袁忆玲又想抬手给他一耳光,却被李抓住了,"你哥是没有娶我,但是我们订婚了,他参军战死了,我就有义务为他守节一辈子。还有,你这么做,你哥是不会原谅你的。"袁忆玲眼里满是泪,他轻轻地为她擦去,终是未言半语。临了,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不说了,你不要哭。我要走了,照顾好自己。告诉老师,我没事。"

他走了,消失在了夜色里。

当忆玲告诉止桐,李思家还活着的时候,她开心了小半天,猛地又想到了那天自己很冲的言辞,决定要去表示歉意顺便道谢。

止桐上街买了一点板栗糕,这可是宋寅初最爱吃的小点心了。等她付完帐,抬头就看见他,和她,宋寅初和徐萍玉在一个卖胭脂的档口。止桐想起自己忘了把上次看到的事情告诉宋寅初,所以那女人还在他身边扮演着未婚妻的角色。她决定告诉他,走了过去。

"宋寅初,我买了你爱吃的板栗糕,喏……给……"把袋子递了过去,笑吟吟的看着他。

"姑娘,你认错人了。"他眉头一皱,似乎是不悦的别过头,"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徐萍玉看了一眼他,一把推开了止桐,"姑娘你是认错人了,下次麻烦擦亮了眼睛再出门,褚英……我们走。"言语秒变温柔,挽着他的手意欲离开。

"你分明就是宋寅初,为什么不愿承认?"止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说变就变,明明在医院的时候好好的,在戏园也是好好的,怎么一和徐萍玉在一起就成了褚英?早知道当初就不让宋寅初参军了,等等,参军?难道这是什么特殊任务不成?他要瞒着眼前这个叫徐萍玉的女人,谎称自己是褚英,她是坏人?特务?汉奸?不能让她知道真实身份……对……

"这女子怎生如此没有教养,勾搭有夫之妇?"徐萍玉象征性的挽紧了他的手,这会儿在止桐眼里就成了她暗中拿枪抵着他的腰间,并用唇语告诉他,"别动,配合我,要不然我就杀了你心上人。"

止桐最后也只是看着他们手挽着手慢慢走远。

宋寅初感觉身后的女人回头走远了一点,赶忙拉着徐萍玉拐进了一条巷子里,那里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巷口站着,感觉有人拐进来了,警惕的回了头。

"池副官?"宋寅初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过去的战友,疑惑的问:"你怎么在这儿?"

徐萍玉过去拉着男人的衣角,看了宋寅初一眼,"我叫他来的呀!怎么不欢迎啊?"故作责怪状。

"你们这样,怎么完成任务?"宋寅初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俩人,她们就像把自己当空气一样腻在一起,"还有……姓池的,现在萍玉明面上还是我未婚妻,你这样抓着她的手,不合适吧?"

"宋副官,你不会爱上我们家萍玉了吧?"男人开玩笑似的,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觉得和这个男人开玩笑很爽,看着他生气更爽,"也是……我们家萍玉那么优秀,估计所有男人都喜欢吧……不过你可不行哦……你家里的桐妹可还等着你回去呢,这样朝秦暮楚可是会被'沉塘'的哟!哈哈哈!"

"我说不过你,不管怎样我对止桐是不会变心的。"宋寅初又想起了刚才止桐若有所思的表情,这女人不知道又想到什么了,她从小到大鬼想法最多了,不会想到了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莫不会误会我了吧?"萍玉,你刚才讲话过分了些。止桐会误会的。"

"现在知道人家会误会了。"徐萍玉故意阴阳怪气了一番,"没关系,她如果爱你,会选择相信你的。三天后就要动手了,等我们成功了,我陪你去解释。放心吧!"

宋寅初想想也对,现在要是告诉止桐实情,只会害得她担心,万一任务失败,只当牺牲的是褚英好了,就让宋寅初永远活在她心里。"那劳烦你多照顾照顾她了,尽量别让她工作太久。"他转头看着池副官。

第7章,恨不得千里祥瑞云,终是圆满完事全

止桐带着心事回到了学校,不曾想道歉没有,却惹上了这烦心事。私心里总觉得宋寅初被威胁了,可是为什么是徐萍玉?上次在医院病房里明明两人很正常,难道她叛变了?不对不对,他们一起买胭脂的时候分明是笑着的,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止桐越想越不明白,干脆理了课本上课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止桐频频遇到徐萍玉,穿的依旧摩登,不是在领事馆对面的茶摊里就是在警署附近的戏园,有几次还在学校外面的杂货店。惹得止桐一阵纳闷:"这女人怎么还跟我杠上了,哪都有她?"

宋寅初这几天更忙了,除了平时跟着日本军官外出进行翻译工作,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间里,美其名之曰"学习",实则研究地图。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要认真研究进攻路线,确保万无一失。他也想早一点结束任务,和止桐挑明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带着池子辰和徐萍玉回去复命,想来当初要不是他立下军令状,他俩又怕他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件事,所以答应一起来。如果他们不来,现在应该结婚了,军中伉俪就不是浪得虚名了。

止桐下课后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池老师,回家了。"自从那次池子辰帮忙解围之后,止桐觉得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这两天就多问候了两句。

"好的。"池子辰也拢了拢桌上的书,部分装进了布袋子里,"你明天在家休息吧,上次那个翻译请你去城外小亭,他说有事要和你说清楚,你就不要来学校了,我帮你请好了假。"

止桐应承了,回家的路上脚步又轻快了许多。"我就知道你有事要跟我解释,还装……"这么想着,止桐有些迫不及待明天的到来了。

入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在街上走过了,仿佛看见有一串黑影飘过,怀疑自己看错了,没搭理。

特别行动小组的人认真再次勘察了情况,为明天上午的炸毁行动做最后的准备。

他们要去炸毁领事馆后山的弹药库,华东地区总的弹药补给站,炸毁了那个地方,就可以在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思家,你怎么还没有走?"他们在一个临时的接头地点进行最后的探讨,宋寅初一进门就看见了李思家:"我们这件事你不要参与,想去延安就赶紧走。"

李思家明显不在状态,却回答的铿锵有力:"我要参与,我哥战死了,他没有完成的梦想,就让我替他完成。炸死这帮杀人的恶魔!"

徐萍玉看了一眼宋寅初,"就让他留下来吧,这种感觉我懂。"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众人心里都像绷着一根弦,大气不敢喘。

李思家也跟着众人猫在弹药库附近的废墟里,透过密密的草丛看着巡逻的日本兵。忽然他看见了那个日本兵,他居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人,要不是他,哥哥也不会立志参军,远走他乡。

当年就是那个日本兵在搜刮百姓钱财的时候,来到了他家,看见桌子上叠的整整齐齐的钱起了贪念,意欲动手抢。爷爷不肯,俩人发生口角,继而肢体冲突,那个日本兵开枪打伤了爷爷,夺了钱冲门而去。正好与外出归来的哥哥李思国撞了个满怀,可哥哥看见大厅里爷爷躺在地上,似乎还有一摊血,哥哥只看了一眼那个日本兵就冲进去扶起爷爷。

后来爷爷没有及时医治,得破伤风死了。哥哥找那个日本兵拼命,却得知他被派去前线了,哥哥愤怒之下毅然决然地参军了,大慨哥哥想在战场上遇着那个日本兵,报了这个仇。两年前接到信件得知,哥哥在一次突围战中光荣了,奶奶一时接受不了,中风瘫到了如今。没想到,现在这个日本兵又出现在这里,"我不会放过你的,等着。"

趁着众人不太注意,李思家抽身离开了。

李思家用三块锡纸伪装的假金条诱引那个日本兵,俩人到了一座废弃的院子里。"果然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了这见钱眼开的毛病,我今天就送你上西天。"李思家眼里只剩下了愤怒,眼眶都红了。日本兵也不是吃素的,俩人都掏出了枪。雷霆万钧之际,俩人都开了枪,倒地不久身亡了。

这一切,她都看见了。

行动开始,不料弹药库的岗哨却突然增加了一倍。"这是怎么回事?"宋寅初疑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转身就去调查,力图找到另一种方法,不管怎样今天一定要炸了它,要不然后面生了变故,就不好了。

一个女人找到了他们,目光冷冷的,似乎眼里还蓄着泪,哑着声音说:"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有办法进弹药库,可以帮你们。请答应我,让我帮你们,也是帮我们所有人。"

特别行动小组里的人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不敢答应,毕竟这件事有一定的危险性。直到宋寅初了解情况回来,他看到了她。

"袁忆玲,你怎么在这?"宋寅初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可以帮你们。"袁忆玲大慨明白宋寅初是这伙人的头头,这件事要他答应才行,"不要说危险之类的话,你们这个任务不完成,将来我们会更危险。让我去吧,算我求你了。"

到底宋寅初还是同意了,给了她一个定时爆炸装置,她离开的时候轻声跟宋寅初说到:"止桐是好女孩,不要辜负了她。"

他们震惊的看着弹药库被炸成了一片火海,方圆一里地的上空都飘着燃烧的黑屑,但袁忆玲却没有出来。

她们圆满完成了任务,可所有人心里都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自打这件事情之后,没有人知道特别行动小组去了那里,只是偶有消息关于他们又有了新的胜利。有人说沪江学校有个女老师公开参加革命去了,家里人甚是支持,还变卖了大部分田宅支持;还有人说,那个女老师后来嫁给了一个军官,俩人极为恩爱……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宋寅初篇

和止桐每天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甚是开心,自从那次挑明关系,感觉俩人腻在一起时间总是不够用。

街上都是宣传抗战的标语,看的人心潮澎湃,我决定去参军,为保家卫国出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何况不能一辈子让止桐跟着我当管家的妻子,所以我要去建功立业。

刚开始去军队里,每天就想着写信,感觉思念反倒随着寄信的次数与日俱增。有几次前方炮火连天,我还趴在防御工事里写信。战后,师长点名批评了我,言辞激烈,我被关了一个月禁闭,没收了纸笔。出来我还写,直到有一次一个很熟悉的战友倒在了我面前,他质问我既然如此不舍得,为什么要来参军呢?他死了,眼睛了满是愤怒,都怪我延误了战机。我醍醐灌顶,再也没这么干了,只偶尔写写聊以慰藉。

后来的一次,听身边亲近的人说,我被一个近身的炮火误伤,造成了脑震荡,结果忘了好多过去的事。不过,我看到了枕下厚厚的一沓信纸,大部分是我写的,写给一个叫止桐的女孩,想来我很爱她吧,不然看到她回寄的信件,里边虽只是简单的诉说小事,都会有心疼的感觉。

我升官了,师长的副官,和我一起的是一个叫池子辰的俊朗少年。他要我以褚英的身份去完成一个任务,为此我还立下了军令状。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我借来了池副官的女孩,让她假扮我未婚妻。池副官听了我疯狂的想法,眼睛里都迸出了火花,但还是答应了,他说民族大义为重。

听说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缺个翻译,我凭着天赋用蹩脚的翻译本领成功拿下了那个职位。

我在一次炸物资站的行动中受伤了,遇见了她。我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的女子陌生又熟悉,但总会给我不自觉想接近的冲动,很久的后来,我才知道,看见她,失忆什么的早就不治而愈了。但是我不想在那种情况下遇见她,内心里希望下次功成名就再风光的去见她,所以装作不认识。她还是没变呀,真好!

戏园那次,她哭的很伤心,我忍不住抱住了她。希望那个学生逃脱了,要不然……

弹药库炸毁了,我就这么亲眼看着袁忆玲消失在了火海里。后来我找到了止桐,告诉了她一切,她抱着我含着哭腔,哭了许久。

我不敢待在上海了,心里满是愧疚。我带着特别行动小组的人回去复命之后,又接了另一个任务,距离上海越来越远。

直到某一天,止桐背着行囊站在我眼前。她告诉我,她不想重蹈覆辙。

我又升官了。

我们结婚了。

袁忆玲篇

今天要去见未来的公公婆婆了,有点紧张,幸好思国一直握着我的手鼓励我。

跨进院子,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经常出现在思国言语里的小男孩,他大概十三四岁,灰头土脸的,单薄的青衫褂子沾满了灰,在院子里削着木头,大概是要做什么新奇的玩具吧。

我和思国订婚了,两家长辈看了黄历觉得一整年日子都不适合结婚,干脆先订婚,等到明年春天再结婚。

我在教会医院工作,经常忙到忘了吃饭,原本是思国来送饭的,不过后来他外出经商不能常来,送饭的就成了思家。我常常一边吃着饭一边笑着跟思家说,其实我可以自己去医院食堂吃的,你不用每天都来送饭。我有点心疼他每天放学还得走那么远过来,天气好还差不多,遇到刮风下雨,弄得自己一身都狼狈,我也过意不去。他没有说什么,第二天还是来了,久而久之,我也就没再劝了。

思国参军去了,我有不舍得,却没有劝他,我知道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还是会去看看思家,看看奶奶。奶奶中风躺在床上,思家一个男孩子也不方便,我就得每天都来照看。

听街上的人说,沪江学校的学生去游行示威了,你说这帮孩子,好好读书不就好了,整这些事干什么?我一连叹了好几声气,思家就不会这样,我当时心里想的就是那样想的。

那天半夜,思家却来了,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了很气愤,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完我就后悔了,我从来不打人的呀!按理说,我是他嫂子,他怎么可以有这么荒唐的念头,就算没有和思国结婚,我也不会答应他的,我可比思家大了整整五岁呀!

思家说他要去延安,打那天夜里之后,我果真没再见着他。我还是会去奶奶家照看照看,有几次奶奶含糊不清的发出了几个音节,我知道她问我思家哪去了?我还是笑着告诉她,思家这几天忙着学校的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再次见到思家是我外出替一个远郊的孕妇接生回来的路上,他和一个日本兵面对面站着,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躲在一颗高大的树后边,想要瞧清楚发生了什么?电光石火之间,俩人互给对方的死穴打了一枪,倒地了。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冲了上去,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思家。思家看到我眼里满是惊讶,我没管那么多,打开医药箱找出了止血药和绷带。我感觉后边的日本兵动了一下,只见思家针扎中推开我,朝那个日本兵又补了一枪。

我没能救好思家,他的肺被子弹射穿了,我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真恨自己无能。

思家躺在我怀里,嘴角居然含着笑。他说了一堆话,那个时候我知道他不行了,听说人临死之前眼前会闪过过去自己觉得幸福的瞬间,他的话里居然一半以上都关于我。

我从他的话里知道,他们要去炸弹药库,换作以前我肯定不会做接下来的事,但那天脑子不清醒,居然主动去找了宋寅初。

我是一个医生,却在他们的饭菜里动了手脚,害的他们上吐下泻,走路都困难。进入弹药库可不容易,随身携带的药品都要检查,我没带那个定时爆炸装置,目标太大,带了一块小火石,藏在鞋缝里,最后我以诊病为名顺利进了弹药库。

大概我内心就没有活着出来的念头,擦亮了火石。

我看见一连串的火光迸发出来,像以前思国给我放的烟花。我好像看到思国来了,他要牵着我的手,我笑着伸手过去,最后思家也来了。

我想我爱的还是思国吧。

不……其实我心里……矛盾着呢!

李思家篇

我其实早就见过那个女人,比哥哥早。那次和小伙伴打架受伤,手指流血了,恰巧她经过,耐心的给我包扎了伤口。这女人真温柔!彼年,我十三岁。

再次见到她,我在院子里削木头,看到她一袭白裙飘进了院子,我差点忘了自己该干什么,胡乱的削着。后来我知道,她马上要成为我嫂子,好开心,这是一个好女人,我哥眼光不错。

我开始不情愿走街串巷去教会医院送饭的,讨厌医院里那股奇怪的消毒水味,还不如多削几块木头玩具实在。我还是去了,看到她大口大口吃饭,好有满足感,看得我都饿了。有几次我送饭的时候,她都趴在桌子上,大概是累了,听说她连着做了三台手术,莫名有点心疼。阳光透过窗台,有一缕淡淡的投射到她脸上,长长的睫毛,白净的脸庞……我好像看的入了神。

后来,她不让我去送饭了。我想想她工作那么累,作息又那么不规律,没答应。

早知道会犯这么大的事,我就谨慎一点,想好对策再行动。

在戏园,那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翻译告诉我,待会儿跳江逃走,他会象征性的朝水里开枪,拿着红漆在落水的时候扔在水里。

那天夜里,我去找了忆玲姐,我打算去延安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要见见她,如果她能跟我一起走就更好了。

她会讨厌我的吧,跟她讲了一堆奇怪的话,但那都是心里话,说出来的感觉真好,再也不用扭扭捏捏,畏首畏尾了。其实我知道她不会答应,她呀!一个恪守俗规的女人,怎么会答应,那不是相当于和小叔子不清不楚吗,呵……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了那个女人,大概从她接过写着哥哥阵亡的信,流着泪看完了信,然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三天,第四天早上顶着红红的核桃眼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给我们做早餐。大概是她认真工作,经常忘我的样子,迷住了我;大概是从哥哥离开后的每一天都不会忘了过来照顾奶奶,陪奶奶聊聊天。又大概只是她冲着我笑了一下,感觉心都化了的时刻。

最后终于可以像现在这样躺在她怀里,都忘了自己刚刚中了一枪,开心到不行。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那天晚上就去看看她,单纯的看看她,绝不会告诉她,我喜欢她,被她拒绝好尴尬呢!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那么冲动,这样就会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

如果可以,我会拉住哥哥,不让他走。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未来每一天都开心,忘了过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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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掌阅文学大赛中篇入围作品集:情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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