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恨
绝顶风骚
第一章小哑巴
我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爹是什么,娘又是什么,能吃么?
有人看见过,叫我龙,也有人叫我白龙,可白龙……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躲躲藏藏被人追杀了八个年头,再出来,忽然间没人看到我就要打要杀!我简直高兴坏了,在镇子上转了一圈,玩了一圈,吃了一圈,再回到山里,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可也就在这天,我遇到了她,也只有她,看见我就冲着我跑来。
我自然要跑,跑在前面,她在后面追。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追我。更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前面是一条河,没路了。
“要不,咱俩换换位置,我往回跑,你接着追?”回过头,我大口喘着气。
眼前的青衣少女似乎才刚热身,扎着马尾辫,没有一丝凌乱。就那么看着我,没说话。
她看地我实在有些心慌,我装作若无其事又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然后慢慢、慢慢……擦肩而过,跑!
“傻姑娘真傻,真傻哈哈,我又自由了!”
我只顾往前跑,再没有回头。不知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渐渐地认不清路,天黑了。
莫名地害怕起来,心中不知怎地,忽然想看到那少女。
骂她一顿?欺负她一下……要么,说说话也好,我怕黑。
不知怎么地,我从生下来就怕黑,怕黑暗中的一切,一切的声音!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和我说着许多不明不白的话。
黑暗的世界里,也总出现这样的画面。
有个猴子,说是我大师兄。有个猪头,总是偷吃我的青草。有个头陀,看到我就要将一大堆东西往我身上放……还有个和尚叫什么唐三藏的,最为可恶,总是对着我念经,让我早日归来!
呼~
就在这个时候,林子里不知什么东西窜了出来,吓得我再度飞奔,一边跑一边喊救命,直到被草棍绊倒,直到在地上摔了个底朝天。
我从小就没力气,夜里更是软弱无力,此刻更是害怕不已。
我以为我要死了,死在这里,看到青衣女孩儿的第一反应就是遇到了鬼。
她轻轻笑着,握住我的手,带着我穿过林子,来到河流的尽头。
河流尽头是一处瀑布,瀑布边是一栋竹屋,她将能吃的果子全都放在了我面前。果子都是我认得的,所以不存在女孩要毒死我的可能。狼吞虎咽地吃着,确定她对我没有恶意,我才抬起头重新打量她。
她一直在看着我,淡淡的笑着,笑出两个小酒窝。
可是,我还是想要跑,跑!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对一切生灵生不出好感,并不是针对她一个。
从记事的那天起,我看到大公鸡耀武扬威就想要拔掉它所有鸡毛,看到大黄狗来回叫唤就琢磨着怎么给它炖了,看到柳枝迎风吹起就一定要将它折断,看到人们对我指指点点就想上去将他们揍趴下!
不是没有好感,而是深深的恶意!
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我将这种恶意掩埋在心底。
即便更加小心地遵守着这里的规矩,可我还是对一切生灵敬而远之。在青衣女孩儿一直追我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
源自一种不能的懦弱,像是失去了某种骄傲,让我有些自卑。
吃完果子后,又变得自大起来,觉着有了许多力气,瞪者青衣女孩儿:“说,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到底想干什么……咳咳,嗯!”
她依旧笑着,没有说话,连续问了几次都是这样,我甚至怀疑她是一个哑巴。后来就真的这么叫她了,她还是在笑着,我又给她打上了小白痴的标签。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忽然问道。
她嗯了一声,我哼了哼,翻过身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醒,就看到一张笑脸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干什么你!”
一个高窜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床头还有淡淡的清香,自己身上也有。不会是小哑巴身上的香气吧,难不成,她看出了我以前是白龙,和那些人一样要吃我……莫名地,我又想跑。
天,白龙到底是什么?
她拿着湿毛巾,轻轻擦着我的脸庞,我顿时呆在原地。
看着她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些事,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涌入心头,使我的心骤然一痛。
心口痛、痛、痛……特别痛!
脑袋疼、疼、疼,那些奇怪的声音又出来了!
“都给我走开!”
使劲儿用手甩开,我直接跑了出去。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停下来的时候,小哑巴就跟在我身后。
没来由地恼怒和生气,我又开始跑,也不知道跑跑停停多少次,终于没力气了。躺在草地上,仰面看着天,天似乎也在嘲笑我。小哑巴慢慢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依旧没有说话。
“我怎么迷路了,小哑巴,你能带我回到镇子上么?”
我无耻地说道,让我有些愧疚的是,小哑巴竟然答应了。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的不想走了,跟着她住在小竹屋里,每天看看鲜花吃些果子也很好。
这个念头很快被我抛在脑后,不行,我要吃大鱼大肉,我要成为人上人,我要让所有人都得仰视我!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回到了小镇上。
现实是,连狗都懒得咬我,这里的人都当我不存在,一个个全都看向了小哑巴。
“三两银子,买你身边这女孩儿!”一个壮汉哼道。
一块银子扔在了我面前,我很想挥起拳头,将他的丑恶嘴脸打个稀巴烂,事实是,我竟然没有尊严地捡起了这块银子,还十分欢喜地跑去了饭馆,开始大吃特吃起来。至于小哑巴,直接被我遗忘了。
心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又觉得理所当然。习惯性地,我甩甩头不再去想这些事,大口吃肉使劲吃再使劲吃,吃的越多,就越充实。
只有这样,才能听不见心里的呼唤,听不到脑袋里的声音。
天一黑,我又回到了黑暗的街头,放了个响屁,顿时觉得又是一阵空虚。不知道天神都是怎么描写空虚寂寞的,我只觉得又冷又黑……害怕这种感觉。好想回到饭馆里再吃一顿,却发觉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了。
小哑巴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她不是被人领走了么?不管怎样,她终究回来了,如果还能再卖出去,说不准我还能再得三两银子。那么就可以再下一次馆子,就可以避免这种恐惧害怕的感觉。
刚开始心里一阵欢喜,后来却越来越不爽。无奈的是,整个小镇没人再来买小哑巴。
好在她不用吃饭,不用我养,我从未见过她吃饭,对她的嫉妒和埋怨就越来越大。为什么我需要吃饭,为什么我会感受到饥饿?这不公平!
天,我的脑子里竟然蹦出了公平两个字。抬起头看看天,脑袋变得很疼,莫名的空虚感再度将我笼罩,让我无法忍受。
尤其是每当我痛苦的时候,小哑巴总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我,更加让我恼怒!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我需要别人可怜吗?
将所有负面情绪全都朝着小哑巴发泄过去,我甚至在心里恶毒地庆幸,庆幸小哑巴是一个哑巴,即便心里有不快,也说不出来。
没有任何生灵搭理我,就连月季花在我路过的时候都瞬间枯萎。在人群面前,我故意做着各种各样出奇古怪的动作,要么大喊大叫,要么站在高处撒尿,他们却只当我是空气。
唯有小哑巴,知道我在没有人的黑暗街头,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抱着头痛地打滚,她知道我的一切。脑袋和心口越发痛闷地厉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
每当这个时候,小哑巴总能弄到吃的,大鱼大肉。吃下去,使劲儿吃下去,我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渐渐地,我失去了味觉,失去了嗅觉。闻到的,吃到的,全都没有了感觉。
寂寞愈发寂寞,空虚越发空虚,像个黑洞,要将我吞噬!
“你,难受么?难受的话,就跟我回竹林吧。”
小哑巴竟然不是哑巴,她竟然能说话,我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太没天理了,她这个骗子!很快愤怒就变成了悲哀,我又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那一刻,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这个小镇绝对着了魔,要不然这些厄运怎么会全部降临到我的头上!
小哑巴,不,青衣女孩儿,她一定是魔鬼的使者,是来惩罚我的。
天,我的脑子里竟然蹦出了惩罚两个字?我做错了什么么?
我使劲儿跑,生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失去行动的能力,到那个时候,我,我……不敢想象。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小哑巴似乎这回真的成了哑巴,我打了她一下,将她推倒在地上,她竟然都没发出声音。
忽然间,有种懦弱且无能的想法就是……好好欺负她一下,让她知道我是有力量的。没错,力量!可就在她跌倒在地的刹那,我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胸口莫名地痛了起来,脑袋也痛了起来。
我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
身体一硬,忽然间不痛了,小哑巴握住了我的手,有她在身边,才有安全感。
她轻轻哼起小曲儿,流水声潺潺、清风声喃喃……我渐渐地睡着,心神慢慢沉入一片黑暗无边的海里。
在那里,我听到了小哑巴的呼唤。
“恨,我好恨……”
滴……答,滴答,就像是一滴水撒出整个世界,一束光明照出七彩的斑斓。
仿佛间,小哑巴轻轻说着什么,我没听清。只感觉嘴唇上多了一抹冰,冷冷的。
第二章医心
我的过去一片黑暗,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不能动,不能说话,是活着的废物,是医心的弟弟。
我不是傻子,我还能感觉得到这个世界,以及我的姐姐。
今年我十一岁,九岁到现在的每天清晨,她会轻轻为我擦拭身子,将我抱起放在椅子上,静静地为我梳头。总喜欢将我的头发扎成一朵花,我想知道,她告诉我那是青莲。
我从未见过青莲长什么样子,更没有办法看到脑后的青莲。
吃过饭,阿姐就会推着我去晒太阳,她总会选没人的小路,最安静的竹林。春天花会开,她会笑着给我采一朵。
她叫我白,或许这就是我的名字,奇怪的是,她没叫我小白。
如果我能张口,我真的很想大声吼出来,不要这么叫我。白,是我讨厌的颜色。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如果我能动弹,我肯定会将放在我面前的红花咬个稀巴烂。可惜我不能,可惜没如果。
我只能看着鲜花在面前绽放,我只能任凭香气进入我的感官,什么都做不了。
麻烦的是夏天,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好几次我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不,不是我们,是她。她总将雨伞放在我的头上,更讨厌的是,油纸伞也是白色的。
如果我能开口,我一定会大声告诉她,我讨厌被保护的感觉。如果我能动弹,我宁愿在雨中奔跑、跳舞、飞腾!
可惜我不能,可惜没如果,我只能看着狂风将她的发髻打乱,我只能任凭暴雨将她的青衣打湿。
我并不担心她会生病,因为她本身就是医生。
无论春夏,每个夜晚她总会抽出时间摆弄药草,然后认真地一遍遍清洗着双手,这才来找我。将我抱在床上,为我掖好被子,为我讲故事。
她说从前有个小女孩儿,追过一个少年,少年始终都没有理他。她说小女孩儿私下里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伤心的不是少年不理她,而是少年忘记了自己是谁。
说小女孩儿在后面追,少年在前面拼命地跑。
这个故事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似乎只要她开口就能一直讲下去,说个几千年。
我从未认真去听,每次她说话,我的心总是乱地很。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袭上心头,让我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如果我能开口,我一定会大声质问她,你还要讲到什么时候!如果我能动弹,我一定会扭过头,哪怕是看星星,也不愿看到她的笑脸。
我并不知道,在外人面前她的表情一直是冷冷的,或者说根本没有表情。
无论谁来看病,她的反应都很冷淡,若不是高深的医术,恐怕三间小竹屋早就被人拆了。不知多少媒婆上过门提过亲,她都没有答应。
她说,她的心里只有我。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将我的病治好。
为了这个心愿,在金黄的秋天,她会翻遍四周的山林,在人迹罕至的老沟奔走,寻找一颗颗珍珠般的药草。在寒冷的冬天,她会拿着铁钻,钻透一米多厚的冰层,从寒潭中取出最佳的药引。
为了能治好我的病,她一次次试验着,不停地翻阅古籍和药方。
还不时地抬头看我一眼,从疲惫中挤出温柔的笑容,不耐其烦地一遍遍地问我饿不饿,问我冷不冷,问我累不累。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胸口总是莫名地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我,让我喘不上气。
如果我能开口,我一定会大声反驳她,能不能不要这样,能不能换一个活法?如果我能动弹,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轮椅踢到臭水沟,然后将所有的药草都踩在泥巴里!
我从未见过她悲伤的模样,虽然在心底,我一直不想承认这样的事实,她也有烦心事。比如隔壁的王二婆娘又来说媒,这一次似乎胸有成竹。比如冬天又要来了,竹屋却漏风。比如这一次在我身上的治疗又失败了,药方还是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
她却从未在我面前表露出任何为难,甚至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情绪。
即便如此,我还是能够经常听到各种冷嘲热讽,她在努力躲避着其他人,其他人却主动找上门来,本来就无法躲避。
清晨推我出门,路上多了许多行人,他们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医心和我。
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不怀好意,他们跟在我们后面,似乎在等待绝佳的时机。
医心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淡淡地笑着,风吹过脸庞,让我感觉到一阵困意。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竹屋,尾随我们的人没了踪影。
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答案,就像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而已。
我却知道,这件事并不寻常。更麻烦的是,这只是开始。
王二婆娘当天就踏进了草堂,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医心啊,你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龄,总不能为了你那废物弟弟……耽误自己的一生啊!”
医心的脸骤然冷了三分,没有说话。
王二婆娘左说不行,右说不成,正说不听,反说不进,不由得恼怒起来:“你那个废物弟弟有什么好,不把他治好你就不嫁人了?再不嫁人,说不准连这个冬天你们都过不去!”
赤裸裸的威胁!
看到医心没说话,以为她怕了。
王二婆娘继续道:“这一回我可是为县令大人说媒,县令大人是谁,使我们整个县的父母官!他说一就是一,他说你得嫁给他儿子,你就得出嫁!也不想想,若是能嫁入官宦人家,是何等荣耀!”
“你说完了么?”医心轻轻道。
“医心呐,我也是为你好,嫁入县令家,也照样可以继续求医问药啊。县令认识的人可不是我们能想象的,若是能请动当朝太医,说不准你弟弟这病就治好了。人家能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啊。”王二婆娘继续道。
医心站起身:“说完了么?”
“你考虑清楚了?”王二婆娘以为说动了医心,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白可能饿了,我得给他做饭去。”说罢,医心就转身走入了屋内。
王二婆娘认为自己受到了戏耍,在门口破口大骂,骂的声音很大,骂我是废物,骂我是白痴,骂我是王八乌龟的杂种。她故意想让我听到,我的确听到了。她故意想让我愤怒,我的确很生气。
一口气没喘上来,我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口吐白沫晕眩过去。
迷糊中,我像是听到谁在哭,这里也没有其他的人,只有医心。她从不叫我弟弟,我在心里也从未叫过她姐姐。
她正将头枕在我的胸口,一滴滴眼泪流入我的胸膛,像是阳光渗透了进来,让冰冷的躯体融入滚烫的火,让我再度复活。
醒来的刹那,是一张哭得淋漓破碎的笑脸,她用力握着我的手,如同握住整个世界。我忽然好想说话,说你真傻,哭什么。忽然好想动弹,用尽所有气力,将她抱紧,哪怕是掀翻整座青天。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头又剧烈地痛了起来,似乎这种念头不该生出来,该抽筋剥皮活活打死,就算是石头里面蹦出来的也绝对不能放过!
取而代之的是过往的我,能够感知这个世界却没有丝毫表达的我,心里能够涌起所有情感却唯独没有爱和包容……这样的我。
“我好恨……好恨……”
医心,她又在喃喃自语,似是看到了希望破灭的整个过程。
能医地了天下,却唯独医不好我的心,她依旧没有放弃。没有放弃的还有王二婆娘那伙儿人,她又来了,这一回浓妆艳抹,像是交了好运。身前是一位公子哥,县令家的公子,乍一看就是让人喜欢的那种,标准的书生,无论从穿着还是谈吐都无可挑剔。
更让人惊奇的是,他竟然主动承认了先前的骚扰行为,也毫不避讳手下人的行为有着自己的暗示。他放开胸襟,说着自己的心声。
他说第一回看到医心就深深地被她吸引了,不是她的笑,而是她蹙眉的神态。这样的姑娘,有什么事情是让她烦心的?
于是他开始打听,他说最初以为是医心想要嫁人,无奈却有我这么个累赘,没人肯娶她。公子哥顿时高兴了,便央求王二婆娘上门提亲,而且拍着胸脯发誓道一定是明媒正娶。
他慢慢诉说着自己的相思,带来足足上千幅画卷,每一幅都是他亲笔所画。茶不思饭不想,足足一千零一天,一千零一夜,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索性登门而来。
我看得出公子哥是忐忑的,他的手心全是汗,不自觉地擦拭。他不知道被拒绝后能不能走着回去,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猜中医心的心思。
医心没有说话,表情变都没变,我忽地为这位公子哥感到悲哀。
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茶不思饭不想,我不相信,可这位兄弟紧张的神态却是真的,我却未曾紧张过。紧张,难道也是因为喜欢?喜欢又是什么?
嘴皮都快说破,看医心不为所动,公子哥站起身,身子有些颤抖,深情地看着医心:“我是真心喜欢你,哪怕你有这样一个弟弟,哪怕你一定要给他治病,无论多久,多久我都愿意等。只要你给我个答案。”
“答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医心终于开口了,看着这位公子哥:“白其实不是我弟弟,而是我心爱的人。”
什么?
公子哥不敢相信地看着医心:“怎么可能?你……你……你在骗人!”
他的脸色顿时惨白下来:“纵然你不喜欢我,也不用编出如此荒唐的理由,小镇四方,父老乡亲,谁不知道这个瘫子……他是你弟弟!”
“我和白没有血缘关系,爱一个人有错么?就算他真的是我弟弟,又如何?”医心淡淡地说道。
公子哥连续倒退几步,全身激动地不住地颤抖着:“你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姐弟伦理,纲常道德,他是你弟弟,你就不能爱上他!你们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亲,会遭人唾弃的!”
“那又如何?”
医心轻飘飘的话落在我心里却像是千斤坠,不住地下沉。
那又如何?如何?
什么东西顿时从血液里窜出来,瞬间让整个心口爆炸开来,一股气从喉咙里窜出,我的身体骤然间有了知觉。
“没错,那又如何!”
我站起了身,手指着天,说出了平生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双眼闭上的最后一刻,看着暴怒的群众面前,我总觉得手里少了些什么,谁?
第三章坏姨娘
十三,十三,十三岁的我流浪在街头。
在这片无人区,我已经走过整整两年,饿了就吃草,渴了就吃雪,冷了就睡,睡醒了继续走。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直到坏姨娘的出现。
“弄得脏兮兮的,该打!”
说打就打,棍子打在我屁股上,我忽然间有了点知觉。
潜意识里告诉我这种感觉叫做疼,我应该跑。
于是我就开始跑了,认真跑的时候才发现我跑得是如此快,身后的一切很快被我甩开,唯独坏姨娘是个例外。
我怎么跑都跑不出她的手掌心,而且被抓到一次我就得挨一次打。
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我跑不动了,全身没了半点力气。眼神却没有怂,就因为这个又挨了一顿……暴打!
这样一来,就只能在心里骂她,说她坏,说她是王八……王八婆,对!
心里刚刚骂完,棍子又打了过来,我不禁大叫起来:“干什么?”
坏姨娘哼道:“别以为在心里骂我我就不知道了,更应该打!”
足足打断了九九八十一根竹条,打的我奄奄一息,才算停。奇怪的是,醒来之后的我身上没有半点伤,生龙活虎。
坏姨娘的新竹条在我眼前不断晃悠,我瞥了一眼她脚边三大捆整整齐齐的竹条,顿时怂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说:“你的名字叫敖烈,以后我就叫你阿烈。”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以后你就叫我姨娘,现在叫一声。”
再一次看了看竹条,我轻轻喊了一声:“姨娘。”
“乖,听话才是好孩子,跟姨娘来这边。”
被她牵着手,坐入一个大木桶中,坏姨娘便开始为我清洗身子,我想反抗来着,可她的手边就是竹条。我只能忍,一动不动。
她洗的实在是太认真,脸上竟还带上了一丝红晕,足足洗了三四遍,最后给我取来一套新衣裳,让我试试看。
上衣……大了整整三个腰围,裤子,短的明显只能当短裤来穿。我本想将衣服扯掉狠狠踩上几脚的,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说先这么凑合穿着,这些天再给我重新做一件。
我不知道她带我来的地方是哪里,到处是……人!
这让我感到十分地不适应,发自内心地恐惧,似乎在我潜意识中,这群人全都是暴徒、杀手、无知的冷血的刽子手!
下意识地握紧坏姨娘,她也握紧我,笑了。带着我走入一家餐馆,在我面前很快摆满了鲜美的食物,我看了看食物又看了看她。她对我点点头:“吃吧。”
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生平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顿时觉得坏姨娘也不是那么坏了。她就那么看着,看着我大吃特吃,似乎很是开心。
“慢点。”她轻轻说道。
我正吃的贼爽,哪管得了那么许多,便没有理会。
啪!坏姨娘猛地一拍桌子:“我让你慢点吃!”
喉咙里一只鸡腿卡在那里,我顿时懵了,任凭鸡腿慢慢从我嘴里滑下,我都不敢再咬一口,实在是被打怕了。
“慢点吃。”她又轻轻说道。
我嗯了一声,继续吃起来,吃的很慢很慢。
每一粒米饭都在我嘴里嚼了成千上百下,一开始我心里还是很别扭的,渐渐地,我忽然间喜欢上了这种慢慢的感觉。慢慢地吃着米饭,米饭会更香。慢慢地吃着蔬菜,蔬菜会更加鲜美。慢慢地吃,才能慢慢地体会,才会更加珍惜这种难得的回忆。
吃饱喝足,坏姨娘带我来到了一处竹楼。告诉我什么是床,什么是桌子,告诉我这里的一切,房屋是怎么构建的,鸡鸭鹅是怎么圈养的,告诉我脚下的大地怎样蜿蜒不绝,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何等波澜壮阔!
我不禁地对外面的世界好奇起来,可我却讨厌看书。
竹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教尺,拍在手掌上钻心地疼。这一回打我不好用了,因为不管怎么打我,我就是本能地排斥什么四书五经,什么伦理纲常。
“学这些可以成为大人物。”她开始谆谆善诱。
“我不要成为大人物,你打死我我也不要成为大人物,你不让我吃饭我也不要成为大人物,你不让我睡在床上我也不要成为大人物!”一口气从我心里窜了出来,让我有了无限的底气。
坏姨娘愣愣地看着我,面色越发严厉起来:“那你想成为谁?”
“我不想成为谁,我就是我……敖烈!”
这句话刚一说完,一声晴空霹雳响彻在我头顶,整座竹楼被烧成了飞灰。我又一次被打傻了,嘴里不断冒着黑烟,坏姨娘说的一切我都没有听见。
我知道,我可能要死了。
在我近乎失去意识的刹那,坏婆娘吻上了我的嘴唇,一股暖流涌入我的身体,舒服地让我直接睡了过去。
“我不要你死,让你对老天服个软,让你学四书五经融入这个社会都是为你好……我错了,我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你是敖烈,你是白龙,你就是你!我恨,我恨自己无能为力……白!”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一个人孤单的活,哪怕是轮回千百遍,我也要呆你的身边,陪着你,一直到永远永远……”
在我醒来的刹那,我只想说坏姨娘抱我抱得实在太紧,她胸前不知两坨什么东西,压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死了一回,她将竹条和教尺扔地远远的。找来了许多故事书,找来了许多医书。想看故事就得学医,每学完一部医书就可以看一段时间的故事书。最难受的是,故事读到正精彩的时候就到时间了!
为这个我不知道抗争了多少次,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学医。
“你为什么让我学医?自己学不就好了嘛。”
“要么学这个,要么还有一堆经书,自己选。”坏姨娘还是这么一句话。
不知不觉,我已经读了许多医书和故事书,在我的脑海里,有了许许多多活生生的人物。
于是,一个清新的早晨,我告诉坏姨娘:“我要出去闯荡一翻,用心中才学治病救人。”
她愣了好久好久,最终还是点点头。为我准备了一大堆干粮,为我准备了一些金元宝,嘱咐我出门不能露富,叮咛我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儿。
随意地应付了几声,我为即将到来的旅行十分兴奋,也为能够脱离坏姨娘的魔掌而高兴,带着一束行囊,就这样华丽丽地出发了。我知道坏姨娘在身后看着我,故意没回头。
一口气走出十几条街,直到天黑,到了另一处地界。还是一处小镇,找了一家酒馆,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醉香楼!
看着许多爷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摸了摸包袱里的金元宝,我装模作样地走了进去。没等进门,两个打扮的无比妖娆的少女就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了上去。
又是好酒好菜,两位少女一红一蓝,又是唱歌又是说笑话,让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唉……”
正玩得高兴,两个少女忽然开始叹气,诉说自己凄惨的遭遇,和故事里说的一模一样。我的心情开始跌宕起伏起来,时而为她们的坚强默默表示赞许,时而又为她们的经历唏嘘不已,没等她们说完,我已泪流满襟。
拿出两个金元宝塞在她们手里,想起故事书上的话,道:“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两位姑娘节哀……”
按照故事书上所说,接下来的情节是两个女子以身相许,然后成就一段佳话。这种事情我却从未想过,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两个金元宝,足够改善她们当前的境遇。虽然和故事书里有些出入,结局总归是好的,我心里这样想道。
往楼下走去,一阵春风拂面,顿时觉得人生充满无限乐趣。
即便有人撞了我一下,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带着包裹在街上逛着,没多一会儿肚子又饿了起来,在路边的包子摊坐了下来,一口气要了十笼包子,让我诧异的是,我竟吃了个干净。
老板笑嘻嘻地过来收账,我打开包袱,目瞪口呆。金元宝呢,怎么没了?
上下好找,就是找不到一文钱,老板的笑容慢慢凝固下来:“你不是要吃霸王餐吧?”
看了看他那身板,我心里有些发怵,一抬头,却像是看到了救星!
看老板的面色,据我所学,老板身体肯定有毛病,如果我将他的毛病治好,他肯定就不会和我要钱了!
这么一想,我心里顿时安定下来,认真地看着老板:“老板,你有病。”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老板眼睛眯起。
我又说了一遍,有病两个字刚刚说完,老板一巴掌飞了过来:“你才有病!”
一巴掌直接给我打懵了,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是一顿胖揍,尤其是打在我肚子上的那一拳,让我感觉今晚肯定会拉……拉血。当然,如果我还能活着的话。
我的确活着,醒来的那一刻,心里其实希望看到的是坏姨娘。
不过不是,是先前的红蓝两个女子,我顿时高兴起来,以前所未有的语速,说了一下我的遭遇。按照故事书里的情节,她们应该知恩图报,给我一些盘缠,成就一顿佳话。
现实是,她们掐着腰,得意的笑着,指着我的鼻尖:“现在的你,已经被卖到醉香楼里,成为最下等的杂役,赶紧干活!”
我不服,我想申辩,这和故事书里说的完全不一样!
现实是,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走了过来,拿着手臂粗的棒子,二话不说朝着我就打了起来。不像是在打人,像是在打畜生!
打完之后直接把我扔到一间黑柴房,柴房里还有三个人。
一个上了吊,身体在空中不断晃荡。一个躺在墙角,身上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似乎也死了很久。只有一个活人,就在我面前,用两只死鱼眼看着我,嘴角轻轻笑着,像是在笑我是个白痴,也像是在笑自己是个白痴。
庆幸的是,他还能说话,不幸的是,他没了双腿。甚至连双手,都是断着的。
我绝不敢相信人世间还有这种事,故事书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坏姨娘给我的书里,每一个故事都是那样的美,可歌可泣的英雄,可圈可点的美人,荡气回肠的沙场征战,凯旋而归的众心归一……全都是大人物的故事!
他慢慢说着,说着自己这一生最后的话。
声音含混不清,很多部分我只能明白个大概,大概是他一个富家公子哥儿,沉迷女色散尽家财,现在被人陷害,全都是活该。
最后一句我听的十分清楚,他说对不起和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倘若能重活一次,绝对不会贪恋人间。身边的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现在,才是最应该把握的。
他努力想伸出手,却无法做到,只能努力瞪着眼睛,说:“活下去,回家……活下去,回家……活下去,回家!回……回家!”
最后的最后,他竟然笑了,我想他一定看到了美丽的画面,即便只是虚幻。
活下去,回家,也成了我心中唯一的执念。
家,家……家!
此后我努力干活,认真听话,当然也因为逃跑被打了许多次。后来我不跑了,更加认真干活,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巴掌打在脸上,我会笑着。脚揣在身上,我连个屁都不放,爬起来继续站在那里让人踹。我也学会了呼来喝去,对付新来的小子丫头们也有我的一份。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久地我都快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坏姨娘出现在我的面前:“看你脏兮兮的样子,该打!”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站在那里,如同当初站在无人的荒原。许久,许久,仿若过了整个世纪。世纪轮回,我才知道上辈子错过了什么。
和上回不同,这一次我想哭,嘴角一扯,成了笑:“对,该打。”
“臭小子,还敢还嘴!”
坏姨娘拧着我的耳朵,我没有躲,轻轻地抱了上去。
就是这样的感觉,很温馨很安全,我心里在说:就这样,一直到永远。坏姨娘也抱紧我,我知道,她能听得到我的心声。
第四章相思病
今年我十七岁,在宝芝堂已经当了四年的学徒,终于快熬到头了。
“仙儿啊,你将这位病人治好,我就让你出师。”
听到师父的这句话,我兴奋地好几天都没睡着觉,直到病人的到来。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自己有病,在我看来,这姑娘面色红润,气象平和,压根儿就没什么问题。唯独她的眼神,充满了肃杀的哀伤,冰封的世界容不下任何鲜活的生灵,绝不是装出来的。
“你有什么病?”我问道。
青衣女子笑了,随着她的笑,头上一朵金钗上的莲花似乎也绽放了开来:“许仙,你是大夫,难道你看不出我有什么病?再说了,一般来说,哪个大夫会这么问的,忒没礼貌!”
竟然直呼我的名字!
可我总觉得,许仙不是我的名字,我……我应该还有其他的名字。
我努力保持面上的笑容,应道:“你也知道那是一般情况,现在你的病很不一般,再说了,有哪个姑娘一说话就是长篇大论,显然你的问题不小。”
“我也听说了,宝芝堂出了个了不起的人才,读过无数医书,天底下的药草就没你不认识的,四年来治好了镇上不少疑难杂症……所以,我才来找你。”
这一番话说的我有些飘飘然了,没想到随后就是一盆冷水。
她说:“不过我的病你却医不了。”
什么?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赞语就是为了来一个不过!
我有些生气了:“什么病我治不了?”
“你连我得的是什么病都不知道,你又怎么能治?”女子笑了。
我顿时窘地面色通红,恨不得立刻找个门缝把头塞进去。快坐不住的时候,女子发话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得的是相思病。”
一股火从心底冲向云霄,我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相思病,相思病是什么病?
奇怪的是,我的火很快被浇灭。
就一句话,女子出神地看着我,问道:“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我竟无言以对,十三岁之前的记忆半点也没剩下,师父说他在山崖地下救下我的,那时候我已经不省人事,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师父说我叫许仙,我就叫许仙了。相比小命,失去记忆也就不再那么重要。
就算记忆还在,我想十三岁之前我也不可能喜欢上一个人,小屁孩儿能懂得什么是喜欢?
就算是现在的我,十七岁的我,照样不懂。
纵然我会医术,却只是宝芝堂的小学徒,没有家产没有银钱没有功名甚至没有来历。镇上的女孩儿甚至见我的时候都蒙着面,生怕我喜欢上人家。
哦,奇怪了!
想到这个,我忽然惊讶起来,看向面前的姑娘。
二八年纪,正是妙龄,朱唇皓齿,俏圆的小脸蛋擦着淡淡的红,额头上的发髻整理地一丝不苟,细看下来,越看越好看。配上一身青衣,恨协调很美好。
我对上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让我的心变得很平静很平静。
透过这扇窗,我来到了她的世界,听着她的故事。
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是上上上……上辈子结下的缘分。
她说,那时候她在海边玩,从未见过海的她兴奋地大呼小叫。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伙歹人,想要将她抓走,也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她的那个他。
身着白衣的少年,随后就将歹人击退,同样好奇地看着少女。少女的她心里很是害怕,却没想到少年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我不是坏蛋,我叫敖烈。”
“我叫小青。”
少女笑了,大胆起来,正好少年想外出游玩。
少女就带着少女一起游戏人间,从北面冰封的雪原到最南边茂密的原始丛林,从西边的黄河源头一直来到入海口,又从入海口走入大陆的中央,见识到了西域独有的风情,吃遍了东西南北各地的美食。他们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日久生情,产生了一种叫做爱情的伟大东西。
那时候,他们还不是很了解这种情感,直到慢慢长大,直到有人告诉他们彼此不能在一起,要被活生生地拆散!
听到这里,我不禁大怒,没来由地大怒:“怎么能这样,当长辈就应该为子女的幸福着想,什么不能在一起,这辈子我还没见过如此荒谬的事情!太不可理喻了!”
女子赞许地看着我,或许眼神中还有一丝其他,像是将我当成了她的他,我安静下来,继续听着。
他们终究还是被无情地拆散了,她的他被下了某种类似封印的东西,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关于她的一切。更残酷的是,他还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因爱而得到的幸福,也因爱的失去陷入谷底,无异于将这对鸳鸯打入冥河地狱。
她爱着他,深深地爱情,饱受相思之苦。
每一次都费尽心思,不远千山万水,在茫茫人海找寻一个孤单的身影。
“找到了吗?”
女子的眼中抹过一道深沉的哀伤:“找到了,他却再也记不得我,我想让他恢复记忆,恢复爱的能力,却无能为力。”
“怎么会?”
她说,每次在他爱的能力稍有恢复的时候,他家里的人都会将他带走,重新抹除和她有关的一切,每一次。
“怎么可以这样,简直没有王法了,报官!”
女子没有回应,我卷起袖子:“告诉我他们家在哪儿,我去放把火烧了那,狠狠揍他们一顿。”
女子笑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小手捂住了我的嘴:“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我嗯了一声,继续听着。
她一句话,总能平息我起伏的胸口。
即便千难万难,女子始终没有放弃,直到现在,又一次失去了爱人的消息。她的相思病越来越重,时间过的越久,她的那个他好转的希望就越来越渺茫,她的心就越来越痛。
“我帮你找到他,说不准我能将他的失忆治好!”末了,我还加了一句我能行。
我在心底坚信我所做的是正确的事,既然是正确的,就一定能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我和她出发了。
首先是这个小镇,只要是个男的我都去看,挨家挨户地找,一条街一条街地排查,连地上爬着的小乞丐我都没有放过。不让我进门我就在门口守着,不让在门口守着我就在街道边盯着,幸亏大家都认识我,所以才没将我打死。
不知挨了多少棒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我才将小镇所有男丁排查了一遍。
让我难过的是,没找到女子要找的那个人。这才只是一个小镇,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天下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小镇,怎样才算终结?
“你可以放弃。”女子轻轻道。
我二话没说,拉着她就走,只带了一幅地图。每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下这里有多少男丁,和尚、道士、流氓、混混、杀人犯……襁褓中的婴儿也算!看见个男人我就条件反射要去看看人家的脸,看看他的脑后有没有一条小白龙的印记,有的人衣服穿得很紧,我还得琢磨着怎么将他的衣领解开。
和个中了邪的人一样,一路挨打一路找人,不知走到了哪里,一个跟头摔倒,我没有爬的起来,手往前伸着,努力想再往前一步,却没了力气。
“傻瓜……”
作为一个医生,我病地很重,绝望病。双眼无神,四肢无力,走路走不到七步就会跌倒,说话说不到三句就会结巴,思维也变得极为缓慢。
没有一个人愿意看我一眼,除了青衣女子。
她一直待在我身边,带我去看北极的大白熊,带我去看黄河的尽头,带我在紫禁城的巅峰上赏月……她是谁来着,我怎么忽然忘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记不得吃饭,记不得睡觉,像是一个植物人。比植物人好点的是,我会听指令,只听她一个人的。
她会抱着我,告诉我该闭眼睡觉了,我就睡着了。仔细地喂我吃饭,告诉我要张口,我就张开嘴。带着我去看烟花,告诉我往天上看,我就往天上看。
我的情况越来越恶劣,渐渐地失去了一切知觉和行动能力,头越来越沉,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师父正站在我的面前,呵斥我:“许仙,问诊的时候怎能睡着?”
刚刚的一切都是梦么,我睡着了?
我没有听,记忆的碎片在面前闪烁,傻傻地看着面前的青衣女子:“你……”
许久,许久,师父的声音自动被我过滤,我看着女子的眼睛,笑了:“你得了什么病?”
“相思病。”女子轻轻道。
“相思病……好办!”
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药方上,我笑着看着她。
“许仙……敖烈!”
第五章我们真傻
我成功地出师了,成为了宝芝堂的主治大夫,来找我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每当夜深人静,我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十七岁前的事情一点儿也记不起来,整整七年我都在寻求让自己恢复记忆的方法,总没成功。
今年的我二十四岁,在别人眼里活脱脱是个神仙,说不好听点就是怪胎。别人家的男子最晚的也在十六岁就订了亲,二十四岁的他们早已做了父亲。而我,还没有遇见我的她。
就像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有关爱情的一切,我从不去想。也从未有人上门给我说媒,每天从住处到宝芝堂,然后从宝芝堂到住处,二点一线的生活过得简单而充实。
直到一场大雨,这场雨下的实在是太大,太没有缘由。前一刻还是太阳当头,眨眼间就是雷霆万钧大雨倾盆,倒霉的是,我刚从外地采办药草回来。
码头上空无一人,自然而然地,我被淋成了落汤鸡。奇怪的是,我对风雨并不反感,甚至隐隐地有种喜欢的感觉。哪怕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也无法让我的心头产生半分畏惧。
我往回跑着,跑着跑着索性不跑了,看起雨中的景色来。
朦胧的雨幕像是挂起来的画卷,一滴雨便是一片角落,一片角落便是一方天地。那片天地越来越白,我惊异地看着面前的景色,似有什么人朝我走来。
擦亮眼睛,却又看不到了。雨水再度朦胧我的眼睛,白色的身影又一次出现了。
再度擦亮眼睛……还在!一白衣女子,美如画,莲步轻移,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她为我打伞,她的眼神牵动着我的心,让我找到了一丝久违的熟悉。
“公子……”
雨水被时间煮成一碗迷魂汤,让我顿时醉了。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回到了住处,白衣女子……依然在!
她轻轻笑着,告诉我的名字,诉说与我的相知。白素贞,多么好听的名字!
就这样,她便在我家住了下来,事情传出方圆十里,镇子里的人全都惊异了起来。一个个变得无比愤怒,纷纷上门,首先是镇长,随后便是左邻右舍,之后便是认识的不认识的路人。
我愤怒了,人家住在我这里又怎样?我和她之间又没发生什么!
大家却不那么想,事情越闹越大,甚至惊动了县令。
看到肥的流油的县令,我盯着他,他叽里呱啦说了半天,给我安上了各种罪名,终于回过头:“你在看什么?”
“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眼血红,脚步虚浮,肾气不足,没多少活头了!”
看县令气的直跺脚,我很是惬意,让我心里难受的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白衣女子竟然弃我而去。她甚至连站在我身边,给我一丝鼓励的勇气都没有,我忽然觉得,画中的美人再美也有缺陷,这一丝缺陷让我清醒了过来。
清醒是一回事,认错又是另一回事。
我终究没有认错,在黑乎乎的牢狱中度过了半个月,出来的时候人不人鬼不鬼。之所以能出来,完全是托了县令的福。
被我那么一说,那天回去县令就直接去了小妾房里,没成想竟晕了过去。这些天附近的大夫郎中全都找了个遍,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县令家里的人都慌了。哭哭啼啼间,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不是还有许仙么?”
请我出来的时候,县令家里人又是哭告又是各种保证,实在于心不忍,心想怎么着也是一条人命,便将县令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活过来的县令对我感恩戴德,加上白素贞一去不回,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在大家伙看来,过去也就过去了,在我心中,却留下了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一天晚上,刚回到家,只听身后有人喊我公子,吓了我一跳。
本以为是白素贞,正将她赶出去。没成想却是一位青衣姑娘,给我一种彻底的久违的熟悉感,像是交往了十几年的好友,又像是一直陪伴左右的亲人。
我顿时没了脾气,她坐在我对面,诉说着自己的来意。
说自己是白素贞的妹妹,叫小青,特意来道歉的。她姐姐病了,病的很重,在人世间已无多少时日,所以当日才不辞而别,不想连累我。
其实白素贞,其实她……内心是喜欢我的。
喜欢?我被这个陌生的词眼扎到了,心口猛地一疼。
小青带着我去见了白素贞,竹楼之内,床榻之上,白素贞近乎奄奄一息。
“怎样才能救她?”我问道。
这一问显然是莫名其妙的,我自己就是大夫。奇怪的是我觉得我应该这么问,小青肯定会知道。
小青道:“一个爱她的人给她一个吻,用爱情的力量召唤出她体内的生机,才有一线希望。”
“爱她的人?”我疑惑地问道。
“就是你,你试试,一定行。”小青坚定地说道。
爱,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可我还是吻了上去。
不是为了爱,是因为好奇,让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白素贞竟然缓缓醒转了过来。小青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臂:“姐夫,我就知道你们是相爱的。”
姐夫?我自己还有些懵,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直到洞房花烛夜。
轻轻掀起白素贞的盖头,依然是那张笑脸,她让我早点歇息,没来由地我选择了抗拒。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感觉冰冰的,问道:“你,爱我吗?”
白素贞娇羞地点点头:“当然了,相公……我们早点歇息吧。”
我不动声色地往床边挪了挪:“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就像现在这样啊,相公……我们早点歇息吧……”
白素贞的声音带着一股子魅惑,让我忍不住沉沦,心中的一点执念,让我保持着清醒。
眼看问不出什么,我想到了逃,借口说喝酒喝多了要出恭,出了屋子。关房门的一瞬,我看到白素贞轻轻解开自己的衣裳,嘴角勾起,媚眼如丝:“相公,快点回来,我等你……”
关上门,不知道跑了多远,头皮发麻的感觉才缓缓消失。
我不知道这种不舒服的厌恶感来自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爱。
不行,我必须得离开这里,绝对不能和白素贞成亲,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刚刚生成,脑袋剧烈地痛了起来,全身开始变得僵硬,转瞬间就没了知觉。
天下起了雨,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哭泣。
雨水混着眼泪流入我的心口,朦胧间我看到了一青衣女子,抱着我的头,唱起了一首无名的曲子:“那一年,你我相遇在海边,我恨,我恨你为白龙我为青蛇,不为地所容啊不为天祝福……”
“你说爱无所谓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若能天长地久,谁又愿只有片刻相拥?我恨,我恨,恨无情的时空恨没有爱的去留,海角天涯,各自伫立空消瘦……”
“一世一世又一世,我从北极找到南海,我从高原找到海口,漫天都是成对的沙鸥,说爱有界限简直是天大的荒谬!我恨啊,恨自己不能陪在你身边,哪怕你将我遗忘,哪怕你也学会了随波逐流……”
“我想过让你平凡地度过一生,失败一次又一次,终究无法抵抗命运的魔手。固知你也在战斗,怎么扔下你一个人独自行走……我恨啊,恨自己不能替你受苦,不能伴你左右……”
“天!你若也有情,就请剥夺我的所有,过去未来,只换今生一次成全!”
听着一声声呐喊,我感觉到自己从身体里飞了出来,风火雷电轮流劈向我的灵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今生……一切的一切,爱在痛苦中挣扎,在磨难中重生!
重生……我不是许仙,我是白龙,敖烈!
许仙的身体还站在那里,我敖烈却飞了出来!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龙吟过后,风平浪静,天地间,什么都没留下。
有人说,那天晚上看到一条白龙升天,吞云吐雾。也有人说,白龙根本没有飞天,而是去了万里外的白龙山,山上有座白龙池。也有人说,白龙爱上了人间的女子,所以才甘愿留在人间,大家应该盖一座白龙庙,祈求白龙的庇护。
白龙庙盖好的那天大家都去许愿,许仙带着白娘子也去了。
“愿娘子生一个大胖小子,大胖小子,大胖小子……”
叽里咕噜地念叨了不知多少遍,使我有些心烦,释放出冷冷的龙威:“哼,他再念叨别怪我不顾当年的肉身情谊,让白素贞生个女儿!哎呀,小青你干嘛……好啦,好啦,说说而已……胖小子就胖小子吧……”
看着面前的龙池,我的目光瞬间温柔下来,池子里,一条小青蛇不断盘旋,对着我吐吐舌头,可爱极了。
你等了我这么多轮回……该我等你了,等你化为人身的那天,我们就……嘿嘿……
我傻傻地笑了,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