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
微生入画
01
申城的春天短的趾高气昂,鲜衣怒马过尽千帆后,耳畔尽是梅雨哗啦啦的躁动。
华灯疏离,夜已浓。唐多锦立在窗前望着一帘雨幕中的新天地犹自繁花似锦,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公告已发,互娱公司正式任命唐多锦为制作人,这一路披荆斩棘,过关斩将已是令她疲惫不堪,加之老项目整合,资源统一规划,新项目立项等一系列问题,此刻亟待有人相助,却不想张季却沉了脸色向公司递了辞职申请书。
唐多锦堵了他去路,一时气恼,张季,你是不是男人?
张季斜眼看了她一眼,要不,你试试?
唐多锦便红了一张老脸,她和张季同一年加入互娱,由互相扶助到独立为营再到拼命厮杀已六年有余,此番他败下阵来,且败在一个娘们手下,他认为失了尊严,让他男人雄风不再。
唐多锦没承想二人多年交情一朝倾覆,上个月他们还勾肩搭背在楼下清吧一起调侃那个扎着羊角辫的三流驻唱,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由唏嘘万分。
互娱公司涉及颇广,游戏,影视,动漫均有一席之地,但游戏事业部带来的利润占公司比70%,是以老总招揽了几个董事在会议室研究了半天,当即拍板要把游戏事业部一部和二部整合规划。
张季是系统策划出身,升任一部经理兼制作人后把自己负责的端游项目搞的风生水起,但近年来端游市场疲软,即使像剑侠情缘,天龙八部,倩女幽魂也无非从2D转换为2.5D再到3D,吸引的仍是那批老粉,倒是唐多锦负责的游戏二部手游项目势头强劲。
唐多锦大学修的是建筑设计,大三学期某老师分享了一个案例,某某建筑师因设计失误,十多年后发生重大事故,负了刑事责任,唐多锦一听,啪的撂了课本,跑到系主任办公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主任,我要换专业。
专业没换成,倒多修了一个美术设计学位,毕业后一个人背了行囊跑到上海,先是在一家不起眼的杂志社画插图,一边在网上连载漫画,混了两年后居然小有名气,被一猎头顾问挖到了互娱,做起了游戏原画师,凭着她对美的独特眼光,一款MUG手游项目得到了极大好评,丝毫不输同类型的劲舞团热舞派对等音乐类游戏。
整合游戏事业部的公告一经发布,两个部门的员工表面上无动于衷,暗地里却较了劲,排好了队,制作人,放眼游戏界,那可都是男人的天下。
互娱董事各怀鬼胎,让二人各立项一个新项目,以项目被认可度做衡量标尺。
二人策划案一溜摆开放在投资方面前,三五个大男人矜持的笑,MOBA类游戏项目?是要模仿英雄联盟,还是模仿Dota?
张季的脸色便灰不溜秋的,像极了置身于首都雾霾下的柿饼。
唐多锦一贯的微笑,我们想把市场定位在……
投资人打断她的话,游戏市场已经饱和了。
唐多锦仍矜持的笑,我们的定位是女性装扮类手游,中国有一半人口是女性……
投资人摇摇头,圆润的脸上挂着一丝讥诮,女性市场?日本的二次元游戏项目早已占了主导地位,中国有多少女玩家?我对投资不乐观,你们的游戏会乐观吗?
唐多锦心中懊恼,提高了声音,李总最乐观的是打断别人的话。说完一手拽走了自己的策划,蹬蹬蹬出了门。
这一局二人均败下阵来,可唐多锦遇到了向远。
向远是中互联投资公司投资官,他详细看了她的项目书,不出一周便打来了五千万的投资款。
向远,向远,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让唐多锦失了心神。
正念的恍惚,突的铃声大作,唐多锦从窗边收回目光,走回到办公桌前,划开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对方是一家国际知名咨询公司的猎头顾问,很有礼貌的问,唐女士,听闻您刚升为互娱的制作人,但我这边有个很不错的机会,我是否可以占用您三分钟的时间和您分享职位信息?
唐多锦心中微惊,她这周刚接了任命状,这间明亮的办公室她还未来得及适应,已有猎头找上门来,生生念着让她换了东家,极是不符合猎头操作常规。
张季已提了离职申请,又有谁会忌惮自己的职位?
唐多锦面含微笑,语气平和,她说,对不起,数年内我仍希望继续为互娱公司服务。
金子发的光是无论如何也掩埋不了的,老板在台前觥筹交错,她在幕后低调指挥,即便低到尘埃中,仍会有人苦心苦力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平日不少猎头打来电话,她习以为常,但今晚这个电话,却隐隐透着一丝诡异。唐多锦挂了电话,看时钟坎坎指向十一点,又听着室外梅雨啪嗒啪嗒的敲击着窗玻璃,轻叹了一下,扭身钻进了洗手间。
其实,唐多锦是后悔来这趟洗手间的,如果可以时光倒流,她宁可自己膀胱发肿发炎也不会来这一趟。她刚站起来准备冲水,忽有两人走进来,只听一个女同事对同伴说,哎,Lisa,你晓得不,姓唐那个老女人拉到的投资,你猜投资人是谁,哎唷,那个中互联的投资官是她的校友唷,说不定两人有私情……
唐多锦听出声音,是原二部的UI设计师“大波浪”。大波浪钟爱汤唯,见汤唯大卷发直如仙女降落凡尘,急不可耐跑去三千丝花了三千块烫了大卷发,越发衬得她那一张大饼脸像被擀面杖碾过似的,一如她的作品,尽数拿来网上资源来修修改改,而且修改痕迹极重,唐多锦是美术出身,对自己负责的项目美术这块把关甚严,常常拿了大波浪的图标让她返工。
这便是恨上了么?唐多锦除却严谨,平日皆不吝分享各种资源,也常请大伙吃丰盛的下午茶,“大波浪”平日尽是点了头感恩指点,戴德唯诺,不想却是唐多锦猪油蒙了心,竟没看出隔心肚皮如此脂肥。
混迹职场多年,明枪暗箭自是见的多了,流言蜚语也是无可厚非,树大招风,人红是非多,唐多锦自然不去生气,常常这般阿Q了去,肾上腺素自不会飙升,此番猛不丁听到下属这般称呼,却是有了三分气恼,怒火猛蹿。
老女人?唐多锦拿出手机照了照,黑眼圈深陷,皮肤干燥,唇上口红早已褪色,一头直发清汤挂面,确实乏善可陈。
再一算年龄,咦,再过两月就三十二岁了,确实是老女人了,大波浪所说确实属实,她比自己年长两岁,儿子却已升了初中,单这一项,唐多锦就深觉大波浪比自己傲娇多了,也有资格肆意批判像自己这般迟迟不肯出嫁的女人了。
这般想着,方才心中蹭蹭上升的火气也便消了,直到听不见大波浪和同伴的高跟鞋摩擦地面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她才慢腾腾的回到办公室。
只是,向远,这个名字却刺得她心口一阵火辣辣的疼。
02
唐多锦回到公寓,午夜钟声已过,她蹑手蹑脚的开了门,客厅依然亮着,洗浴间流着哗哗水声。
她暗松一口气,江初睡觉浅,神经有些微衰弱,每次加班晚回她都像贼一样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了她。
唐多锦一脚甩飞了七寸细高跟,刚从鞋架拿了拖鞋,忽觉背后阴森森的黑影笼罩而来。她一惊,急急回头,瞧见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张开了两手,撑了墙,死死堵着她的去路,睁着一双邪魅的眼眸深深的打量着她。
唐多锦后退两步,那男子裸露的胸肌明晃晃的闪了她的眼,她怒斥,迪奈!
迪奈笑的张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你就是江初口中的老唐?看起来不老嘛。
唐多锦揶揄,你就是江初口中的大男人?看起来不大嘛。说完瞟了一眼他下身。
江初系了浴巾出来,若芙蓉出水,清冽美艳。她一把挽了迪奈的胳膊,把头轻轻倚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娇嗔道,唐多锦,你敢欺负我男人,我和你没完。
唐多锦不知哪来的火气,扭身进了卧室,也不卸妆洗浴,蒙头大睡起来。睡到迷迷糊糊间,被一阵声音惊醒,细听了去,却是江初清浅又热烈的低吟从隔壁隐隐传来,仿佛彼室的旖旎穿墙而来,瞬间熏红了她一张老脸。
唐多锦不喜欢迪奈,但她无权过于干涉江初的私生活。这个公寓是两年前二人合租,当初两人都打算在上海置办自己的不动产,奈何一道政策令下,两个单身女人气急败坏的拿了房东钥匙,岂料眼缘千里,很是合得来。
但唐多锦不喜欢迪奈,不是因为迪奈有一张英俊不凡的面孔有一副好胸肌,失了安全感,而是,江初每个月工资有五分之一都花在了迪奈身上,换句话说,迪奈纯粹是个吃软饭的伪男人。
江初却不以为意,笑道,我喜欢他,我的钱又花不完,给他花并无不妥。
江初喜欢迪奈的胸肌,更喜欢迪奈深邃锐利眼眸下的不羁与洒脱,还有他眉梢眼角间隐隐含着的一副潦倒文艺范。迪奈追求自由,日日背了长长的相机走山过海,希冀有一日功成名就开了摄影展,然而他每次投到报社的影稿无一不被退回。
唐多锦曾对着他照片讥笑,伪文艺,专骗女人一颗小资心。
江初拿媚眼翻她,就你那向远是真文艺,文艺到搞大其他女人的肚子,被人找上门来骂小三。
唐多锦气结,果真损友口舌最毒。
向远,她已经有近八年没见过他了吧。
彼时,她大三,他读金融研二,相识后便莫名其妙的对唐多锦死缠烂打,风流少年谁不爱?唐多锦不久便陷入爱河,岂料毕业前夕,一个大肚子女生定定的站在她面前说,向远从未爱过你,接近你只不过是为了你父亲张教授,他只是想要一个留校名额而已。
唐多锦一路奔至他宿舍,宿管老头在她背后大喊大叫,而她的眼中只有向远冰冷的眉眼。
她在校从未唤过张定为父亲,这是一向严谨的父亲的规定,而向远为了留校果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唐多锦看清楚形势,撇下父亲孤身一人来了上海。
上海有多少人口?唐多锦不清楚,只隐隐记得当初和一众小白领挤地铁,像鱼罐头似的在车内呼吸不畅,到了人民广场换乘2号线,好几次没下得车来,硬是被拉到了下一站,再坐回来,迟到,扣奖金,令人生闷。
可这么多人口中,她独独没料到她会再次遇到向远。
那天,她和张季拿了项目书黑了脸从大厦出来,恰巧去附近医院帮江初开治疗失眠的安定片,生生被人叫住。
三十五岁的向远很是成熟稳重,穿着白衬衫,蓝色卡其裤,休闲鞋,自有一股风雅。向远没看到唐多锦慌乱的神色,笑着问好,多锦,多年不见。
唐多锦不知该如何开口,忽有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扯了自己手指,唤她,姐姐,姐姐,你这么漂亮,能让我亲一口吗?
向远的孩子竟这么大了,唐多锦忽的一阵心酸,端着笑说,应该叫阿姨。
向小白抿了唇,一脸正经,不,姐姐这么年轻漂亮,叫阿姨会把人叫老的。
吃饭间,向远看到她项目说明书,说,这个游戏定位很有前景,目前国内游戏市场基本被几家大型互联网公司网易、腾讯、完美、搜狐畅游掌控,中小企业要生存可另辟蹊径。
唐多锦犹豫,可中国女性玩家比例确实很少。
向远莞尔,知她心思,只道,多锦你放心,我投资项目从不看人情交际,只看市场前景,目前中国女性玩家虽少,但是把这一部分吸进自己项目,收益足可养活你们公司三年。
唐多锦放下心来,却不知为何,又有一种浅浅的失落。
如此这般,她竟顺利通过董事评审,坐上了制作人的宝座,可下面有多大的火烤着,她不是不知道的。
翌日,唐多锦早早就起了床,她很怕三人围着圆桌早餐时的尴尬情形,仿佛江初和迪奈之间的激情散着毒雾,怕被传染了去。
游戏行业竞争激烈,广州深圳很多公司都实行大小周,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像陀螺一样抽着员工连轴转,互娱前两年也争相效仿,可员工抵触情绪很大,加班时不是开小差就是聊八卦,其中一个做前端cocos2d开发的员工跑到唐多锦面前,红着脸嚷嚷,我老婆刚生了孩子,我要按时下班回家做饭洗衣伺候老婆,不然我就辞职。唐多锦知道他没打算真辞职,这只是一种有声的抗议,但抗议无效,却被猎头盯了去,不出一周,这位程序员就辞职去了另一家小公司,待遇虽然不高,但每天八小时工作制,他也很满足。
唐多锦慌了神,这种新技术开发稀缺的很,当年上海游戏公司统共一起不超过两百人,眼见其他员工蠢蠢欲动,唐多锦和张季牙一咬,联名上书,直至抗议了三周才免了强制加班这一条框。
可项目研发,上线阶段忙碌之时,加班至深夜却是不可避免的,互娱也便采用了弹性工作制,往往已经十点了办公室才寥寥几人。
唐多锦到公司时才七点整,寂然无声,忽地抹了一股苍凉。
03
新项目开展极其顺利,老板见资金到位,便做了甩手掌柜,全权交给唐多锦负责。
助理小楚提醒她,唐姐,四点有研讨会,你看参会人员……
唐多锦打断她,我已安排好,你去通知,说着递给她一份人员名单。
游戏事业一部和二部已整合完毕,一部因端游项目目前只是后期运营维护阶段,不需要太多人员,二部因两个手游项目正处于上线中期,其中一个需要换皮,另一个更新迭代比较快,人手不能抽离太多,所以新项目大多是一部员工,外加又招聘了两个技术,两个策划,这便临时组建了一个十几人的小团队。
“大波浪”没被调任到新项目组,烈焰红唇噘的似极了一根香肠。唐多锦自己都不晓得是对她工作能力不满意,还是耿耿于怀那一晚的令她气急的一声称呼。
唐多锦只调任了一个只有两年经验的原画师林青,林青最早在漫客连载漫画,被唐多锦一眼看中被招来互娱效力。
林青笔下的画,画风清新,擅长日韩风角色原画,这正是唐多锦新项目所需要的,所以林青收到欢迎加入新项目的邮件时,思及唐多锦对美术要求一向严苛,她内心既兴奋又忐忑。
人人都希望自己有完整成功的项目经验,一是为以后职业生涯赚取一个好名声,二是项目上线后大把大把的分红很是令人艳羡,所以会议开的热情高涨,只是当策划说了几个天马行空的方案时,立即遭到了程序组的黑脸。
主程序于志安闲闲的笑,你那功能开发出来,引擎要遭核爆炸了。
策划一记回击,方案可是根据美术提出的效果所设定。
唐多锦瞥了那策划一眼,淡淡道,若这个项目只是简单的走传统路线,搞搞剧情,做做任务,换换衣服,又有何创新,如何吸引女性玩家?
唐多锦不理会下面的暗自嘀咕,继续道,女性换装游戏,画面必须要美观,这是吸引女性玩家的第一步,服饰,发型,配饰,脸型,各种搭配至少需要一千种,剧情不可以单薄,这是吸引玩家继续点击你这款游戏的卖点,要设置悬念与惊喜给到玩家,玩法上,数值一定要平衡,免费道具和付费道具要达到玩家的心理底线。
各种要求一一提出,便进入了立项阶段。
向远把电话打到了唐多锦办公室,他的嗓音低沉暗哑,极具吸引力,询问了一些项目上的事情,犹豫着问,多锦,赏脸一起吃个饭?
唐多锦按时赴约,清汤挂面的直发用一根皮筋随意挽着,大大方方裸露着残妆下泛着灰暗的皮肤。
向远见到她时,愣了一愣,他没承想她还挽了自己同事来。
林青是一个时髦靓丽的年轻女子,被唐多锦告知下班陪她见投资人,这便又细细画了一遍妆,精致婉约,皮肤吹弹可破,越发衬得唐多锦沧桑色衰。
菜式很简单,向远最后看了一眼菜单,又望了一眼唐多锦,皱了皱眉说,怎么全是重辣,你不是不吃辣么?又唤了服务员,扬声道,全部换为微辣。
林青主点了菜,闻言红了脸,定定神,辩解道,我和唐姐一向是无辣不欢。
向远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沉了一沉,这么多年,果真连口味都变了。
唐多锦打着哈哈,把话题扯到项目上,心中却兀自翻腾,不知什么滋味。当年向远一番苦心苦力追逐,她自是动了情,应允之下也对他留了心思。向远知她嗜辣,约她吃饭,点了一桌子麻麻辣辣的菜,她曾有打听,听闻向远体质特殊,吃多了辣会有重度过敏,也不便直说,强忍着口水,冷冷对向远说,你情报有误,我不吃辣,此后向远果真再不点辣,只是每当她独自窝在宿舍,便捧了辣条胡乱的往嘴里塞,直辣的泪流满面,咳呛出声。
林青本是一活泼姑娘,此时面对向远竟是十分羞涩,只是偶尔附和两句,唐多锦见林青一双清澈的眼眸似迷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盯着向远瞧,心中咯噔一声脆响。
林青说,向先生,下周互娱举办的活动,不知向先生是否会参加?
向远礼貌的拒绝,对不起,周末我要陪我儿子去游乐场,答应了小家伙,不能失约。
唐多锦见林青面色一怔,随即敛了神色,借口去了洗手间,她不觉唇角勾了一勾,抬眼正瞧见向远定定的盯着自己瞧,心中一怔,复又低了头搅动着茶杯,默不作声。
她只听见向远说,多锦,你害怕我?
唐多锦心里说,不,我才不怕你,我怕迪奈犹胜于你。
迪奈身上时时有股危险气息,向远虽是轻易撩拨了她的不安,慌张,却终是负责之人,家有小儿,能奈何?
她心里这么纠正向远,脸色却崩的紧紧的,丝毫看不出有何表情。
向远还要说些什么,犹犹豫豫着,见林青远远走来,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什么都没说。
唐多锦到家时,江初外出买菜还未归来,迪奈光着膀子,松松垮垮套着一件破洞牛仔裤,双手在胸前拧成了一股麻花,好看的眼睛斜斜的盯着唐多锦,老唐,你害怕我?
唐多锦一惊,果真话不能乱说,更不能乱想。她冷了一张脸,揶揄道,你属老虎?上山虎还是下山虎?甭管什么虎,我只知道你是没牙的老虎。
迪奈无奈的笑了一笑,突然靠近她一步,眯了眼,老唐你嘴巴这么毒是如何坐到这个位置的?
唐多锦后退几步,冷冷的望着他,不做声。迪奈投降,转身去了江初房间,临末丢下一句,还说不怕我,鬼才信。
唐多锦这一晚噩梦缠身,一会梦到新项目上线月流水少的可怜,玩家留存率更是极低极低,被老板训斥的体无完肤,被撵出了互娱,一会梦到迪奈揽了自己双肩邪魅的笑,一会又梦见江初,睁着两只血红空洞的眼睛说,唐多锦,我恨这个世界。
唐多锦是被江初充满恨意的冰凉给惊醒的,她擦着自己满头的冷汗,听着隔壁江初和迪奈的调笑声,深深舒了一口气。
唐多锦衬迪奈不在时,扯了江初坐下,一本正经的说,江初,若你真的爱迪奈,你们可以考虑结婚。
江初娇媚的眼睛亮了一亮,喜道,你接受迪奈?
唐多锦冷笑,又不是我老公。
江初便挠了她痒痒,笑出了泪,谢谢你,老唐,可是,我一早就向迪奈提过,但他不同意,他说不希望一直靠我养活,他希望有朝一日功成名就给我安全感。
唐多锦口不择言道,那等下辈子。
江初便没了声,靠在她肩上说,老唐,我真希望成个家,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老公,再生一堆孩子,相夫教子做个家庭主妇,何必独自一人在商场拼杀,你死我活的,太血腥。
唐多锦便笑,你可别羡慕了那些天天围着灶台转的黄脸婆,一手抱娃一手炒菜,还要伺候公公婆婆,稍不顺心,老公还不给你好脸色看,买个菜都要伸手向人要钱,吵架时便被抓住小辫子说,钱都是我挣的,瞧,这社会生存多难。
两人便抱着笑做一团,直至迪奈回来,奇怪的看着两人脸上挂着数行清泪。
04
梅雨季节早已蒙了尘,唐多锦准时到达会馆,随意扫了一眼,落地玻璃窗旁一男子西装革履,脊背近乎坐成了一条直线,想必是个善于掌控全局且严谨之人。唐多锦走过去,淡淡询问,博士?
博士早已替她叫了咖啡,危地马拉,漾着独特的烟熏味道,唐多锦不喜欢,只礼貌性的抿了一小口。
博士自我介绍了一番,又痛心疾首了一番,在陌生女子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怒斥这个社会如何冷淡残酷的对待这么可爱的生物学。最后,他终于说,唐小姐,你不晓得如今拿个博士有多难。
唐多锦望了一望他头顶稀疏的头发说,是。
但谁又容易呢。
还是做男人更简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千古真理。只要稍微发挥点志气才气,随便闯一闯,是骡子是马,脸长面短姓甚名谁都不打紧,女孩子见了一窝蜂般一拥而上,吃香的很。
唐多锦不再遵循惯有的礼仪,不再看对面的博士,只因她每一次含笑礼貌的望一望他,他都似受了极大的鼓舞,侃侃不停。
会馆内音乐响起,放的是蝶恋花,悠扬飘逸,悉悉索索,惊扰人心。
唐多锦突然打断博士的话,目光清亮,淡淡的说,博士,蝴蝶到底是什么变的呢?
博士讶然,转了转手中的咖啡杯说,毛毛虫。
唐多锦眸底暗了一暗,是谁说的翩翩蝴蝶飞又来,梁山伯与祝英台,生死相恋不分开?唐多锦突然后悔起来,真不该如此匆匆来此相亲。
江初说,唐多锦你这老女人,看你那样子,你以为天天坐家里坐公司,男朋友会来敲你的门?那么多门,他怎么知道敲哪一扇?
唐多锦反问,为什么不,不然如何叫缘分?如何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唐多锦想,不就是相亲嘛,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的,谁又不能吃了谁,见一见未尝不可,兴许还能赶在三十二岁生日前告别单身。自从与向远分手,她清心寡欲,在互娱这个不大不小的公司从众人口中的小唐到唐姐,她也只能望着办公室里年轻小姑娘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去约会,喜滋滋的一批又一批的来申请婚假产假,叹上一叹。
唐多锦一直以为她早已忘却了向远,几年来拒绝了形形色色的男士,她只听到自己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嘿,唐多锦,你工作如此忙,还有时间谈恋爱?可如今见着向远的儿子向小白对着自己甜甜的喊姐姐时,她才明白,这么多年来她等的终究是什么。
咖啡早已没了温度,博士终于用生物学的专业术语述说完了毛毛虫变为蝴蝶的进化史。
唐多锦向后仰了仰身子说,博士,谢谢你的咖啡,若无其他事,我先行一步。
博士建议,明日一起晚餐?
唐多锦眨了眨眼睛,刚腹编好了推辞,肩膀已被人轻轻揽了一揽,只听一男子脆生生的喊,唐多锦!
韩右说,唐多锦学姐,我已暗恋你七年,这七年间我的感情星光黯淡日月无光,你可知你经常闯进我的梦中,你可知我是如此思念你,你可知?
唐多锦瞪他一眼,不知,这英俊小生怕是跑错舞台念错剧本了。
韩右却不依不挠,可劲的回忆在大学校园第一眼见到唐多锦的情景,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声泪俱下,简直似在念叨一个不染烟尘的仙女。
唐多锦轻轻叹了一息说,小学弟,仙女早已折翼,你还是另觅良人吧。
韩右睁了无辜的眼眸,似深潭的泉水肆意流淌,他一脸严肃的说,唐多锦学姐,你怎可把我推于他人,你是我的良人,我亦是你的良人,不能分割。
唐多锦望着他棱角分明让人垂泪的俊颜,炯炯双眸透着一股子青春活力,二十六岁,正是光景无限好,而自己乏善可陈的五官隐晦艰涩的年龄却并不具备这种能够颠倒似韩右这般俊颜的力量。
唐多锦想,韩右之于她的这般袒露,许是暗恋七年未果的不甘心与偶遇兴奋的新鲜感融合发酵的结果,一旦过了发酵期,总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唐多锦不去理他,钻进车内呼啸着绝尘而去,惊起一路涟漪。
翌日,助理小楚捧了红艳艳的玫瑰插到唐多锦办公桌的花瓶中,朝她俏皮的眨眨眼,唐多锦取了卡片,上书,玫瑰之艳,是我褪不尽的情,香气之浓,是我化不开的爱。
韩右每天情诗不断,他把唐多锦喻为天上的云,空中的光,海上的风,地上的琉璃,唐多锦不同他共进晚餐却也舍不得丢掉这情意拳拳的卡片。
生日这天,唐多锦一早就溜出了公司,她害怕同事举着硕大的蛋糕对她说,唐姐,许个愿吧。
能许什么愿呢?阿拉丁神灯一向不对她闪亮。
往年她也会有几许期翼,总奢望着一个懂她爱她惜她的翩翩佳公子从天而降,到头来她发现,还是工作最懂她,最后她更是醒悟,她内心深处依然深深藏着某个人,是以总无法开怀。
唐多锦钻进了那家常去的清吧,年轻英俊的调酒师正在花样抛瓶,潇洒而不花哨,亚当·扬轻快明亮的萤火虫正翩然入耳,酒不醉人人自醉。唐多锦迷离着双眼,杯中冰块不小心滚落出来,她伸手试图把冰块捻起来却总不能如愿,正兀自懊恼间,一双修长干净的手轻轻把冰块拾起,在她眼前晃荡。
韩右说,唐多锦学姐,这冰块像什么?
唐多锦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说,像你,滑不溜秋的。
灯光昏暗摇曳,韩右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亮,他说,这冰块像爱情,滑不溜秋的,但是我能紧紧的抓牢它。唐多锦学姐,你可知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无论以后你去了哪里,都有一根线紧紧的扯着我,虽然有时候扯的生疼,但是我甘之如饴。
唐多锦望着他手中已然化为水的冰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多锦拒绝了韩右相送,叫了固定的代驾詹姆斯,詹姆斯是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劝她,唐姐,酒喝多了伤身。
唐多锦笑着摆摆手,摇摇晃晃的进了楼梯间,电梯维修,她脱了高跟鞋,光着脚,一阶一阶的向上爬,不知为何,心中突的生出一股悲哀,两股清泪簌簌流了下来。
转角处,她忽觉一抹黑影,心中一惊,正欲躲开,却被那人一把揽入怀中,朝她干燥的唇吻了过去。
那吻极其热烈,带着肆虐,像风卷残云一般,唐多锦停下了踢向他下腹的动作,闻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05
向远汲取着她唇间的酒香,也似醉了一般,只觉温热的气息游荡在两人之间,手不自觉的探进了她衬衣内,却被唐多锦一下子推出去老远。
唐多锦力气之大,让他踉跄一步差点栽倒,他失却了平日的温润,怒道,唐多锦,你干什么?
唐多锦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唇角噙着笑,忽地伸手抿了抿方才被向远吻过的痕迹,云淡风轻道,向师兄,这么晚了,你该回家陪你夫人照顾小白了。
她望着他身子猛的一僵,这话刺痛了他,她理应心中欢喜,只是这欢喜却兀自艰涩流淌,一直流出了她的眼角。
唐多锦扔下向远,转身冲进屋内,冲进浴室,扬了喷头对着自己猛冲。她鼻息间还存留他的气息,这气息,曾经是如此的熟悉,她以为这几年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不去念他,她便会忘却一切,可是,毕竟是熟悉的,这感觉轻易便被他唤醒。她望着镜中自己,一片迷蒙,那唇齿间的纠缠,竟在她脑中开了花。
向远发来了一条信息,寥寥几字,多锦,对不起。生日快乐。
她想了一想,狠了心,快速摁下了删除键。
她不解他的诸多犹豫,诸多忽冷忽热究竟是为何,却清楚明白他儿子已能清晰唤自己为姐姐,局外人,何须再为了心底散不去的情愫做了不轨之事。
韩右依然沉浸在浪漫的情怀中,日日送了花和情诗来,下班前,小楚说,唐姐,有位时女士没有预约非要见你。
却是一个清秀俊俏的小姑娘。
时姑娘的清眸恨意满满,站了半晌终于咬了咬牙说,狐狸精,请你不要再纠缠于他。
他……他是哪位?唐多锦讶异,她对自己被冠以“狐狸精”这个称号甚为惊奇,不免来了兴致。
时姑娘并不答话,紧紧抿着唇,朝气蓬勃弹指可破的肌肤透着红晕。唐多锦想,这俏丽小娘子口中的他难不成是韩右那小子?她暗暗叹了一息,悠悠的笑,请你拿出我纠缠于他的证据。
她自觉笑的浅淡风轻,纯良无害,可在时姑娘看来,却是骄矜孤傲疏离不羁的,醋意不免又加了几分,挥舞了几下拳头,恨恨的剜了她一眼说,要不是你缠着他不放,他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老女人!
唐多锦诧异的望了她一眼,不曾想这娇俏艳丽的天使面孔说出的话却如此狠毒,如今的姑娘,得理与否,都不肯饶人。
唐多锦偶尔醉了酒也常暗自嘲弄,江初恨铁不成钢时也会嘲弄彼此是嫁不掉的老女人,她都欣然接受洗耳恭听,可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她自觉刺耳的很。
这便冷了一张脸,她说,时女士若无其他事,恕不接待。又站起身,朝助理的方向提高了嗓音,小楚,送这位女士出去。
韩右赶来时,华灯初上,公司同事皆去了别墅轰趴,只余唐多锦一人在那奋笔疾书。韩右一张俊颜正经严肃,他说,唐多锦学姐,时小姑娘只是我一个普通同事,我对她并无丝毫情意。
唐多锦想着时姑娘临出自己办公室时,一双阴沉犀利的眼光,身子不由颤了一颤,手中青瓷蓝颜茶杯晃了一晃,滚烫的茶水眼看将将溢出,韩右清凉的手掌已稳稳握住了她的指。
唐多锦冷着一张脸,抽出手来,把杯中热茶清空,又用纸巾擦了擦,将瓷杯装进手提包中,转身出了公司。
周末早上,铃声大作,唐多锦以为江初去外地出差提早回来,顶着一头蓬松鸟窝般的乱发愤愤开门,却见一脸谄笑的韩右直直的立在门口。
唐多锦眯着眼睛说,你若敢踏前一步,信不信我把你当球一样踢下楼?
韩右眉眼弯弯的笑,献宝似的把一样东西举至她眼前。
青瓷蓝颜,纹有一只鸳鸯戏水,竟和她案上的瓷杯一模一样。
半年前唐多锦在田子坊只望了它一眼,便如获至宝似的再不肯释手,店老板说,只因少了另一只鸳鸯,缺了寓意极少有人问津,否则也不会如此低价出售。
唐多锦想,鸳鸯理应双双飞,这一只甚是落寞孤寂,于是来回去了几次田子坊,但都再不见相似的瓷杯,这便家里公司来回带着用。
却不知这小子从哪获得这样一件宝贝,唐多锦一脸欢喜,一把拉了他进门来说,小子,哪来的?
韩右说,唐多锦学姐,上次见你把瓷杯从公司带回家,想必是你极爱之物,但鸳鸯岂能独自飞?我这便不远百里不辞辛苦的搜遍了市里的各个古玩市场地摊商贩,掘地三尺终于找了来。
亲爱的唐多锦女士,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唐多锦说,请你看在我已为你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的份上,你就不能接受我早已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那颗玻璃心吗?
唐多锦望着他鼻翼上闪动的晶莹,心想,为何不能接受呢?
前几日还有二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跑来咄咄逼人的骂她是狐狸精,她便果真去勾一勾这英俊小生又有何妨?唐多锦想,狐狸精左右是会被书生骗的,但最后往往是书生被掏了心吧。
江初出差回来,屁股还没坐稳,劈头盖脸的斥她,唐多锦啊唐多锦,你不仅兔子吃了窝边草,你还老牛吃嫩草。
唐多锦笑说,又是兔子又是老牛的,我都快成撑起半个动物世界了。
江初说,唐多锦你别贫,你那颗嫩草哪点配得上你?想那博士有房有车又有知识,这小子有什么,一穷二白,到时你可别哭天抹泪的找后悔药吃。
唐多锦说,爱就爱了,爱是不能比较的,我自己有钱有车有知识,博士有的我都有,我还要他何用?我只是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懂我惜我爱我的,其他外在的一切,都是风,是云,是烟。
江初被她这话酸的不行,没想到这老唐文艺起来比迪奈还酸腐,这便吸吸鼻子,静默了半晌说,唐多锦……你果真忘了向远?
唐多锦便不说话,半晌才低低道,接受了韩右,也许便彻底忘了吧。
不忘又能如何呢?他每次来公司都只是以一个投资家的身份来过问新项目的进程以及遇到的困难,两人毫无私下交流的时间,他有老婆要爱,有小白要呵护,唐多锦在他心目中只是一个他的投资对象而已。呵,她可不愿被那个女人再次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唐多锦,他从来没爱过你,你只是被他利用的情人,我才是正室。
至于韩右,喜乐的如获至宝,把她引荐给所有的亲朋挚友,带她参加大大小小的聚会,变着花样的做着各色菜式哄她开心,韩右说他不喜欢唐多锦瘦骨无肉的模样,相处一年下来,唐多锦果真圆润了不少。
又一年的梅雨躁动,唐多锦竟遇着了博士。
唐多锦在大堂等韩右,看到博士亦步亦趋的跟在一个年轻女子身后,替她挽着一件米色针织衫,那女子非常目中无人,木然的站在那里看画展。唐多锦急忙低下头去拿本杂志遮了脸,心下微微叹了一叹。
博士果真寻到了书中颜如玉,但这艳丽高傲的女子,绝没可能有耐心去听博士述说毛虫与蝴蝶的进化史,也许,她并不会问他蝴蝶是如何来的。
06
迪奈每个月都会风尘仆仆的回到上海江初的小公寓中逗留十多日,与江初缠绵温存过后,把江初早已为他备好的一摞现金装进背包,再无影踪,直至下次出现。
江初说,迪奈讨厌城市里的一切,讨厌网上支付,讨厌银行卡,唯有抱在怀中的现金才最有真实感。他也讨厌在城市中取景,往往背着相机往深山野林跑,迪奈喜爱原始的东西,犹如江初的身体,散发着原始的野性美。
而她,爱着的正是这样的迪奈。
唐多锦知道这是江初为迪奈找的借口,深山老林没信号?看到信息回复个平安总可以吧?可他不,他总是关了手机,让你找不到他。他讨厌都市里的一切,却又不得不依赖着江初在商海拼杀挣的钱过活。
唐多锦想,这样一个矛盾体,迪奈活着也是很累的吧。
可她却在迪奈理应消失的日子看到了迪奈。
那是一家酒吧,灯光昏暗,情调多异,唐多锦坐在一角等韩右,不经意扭头间,愣了一愣,那男子微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女子的脸正在热吻,许久后两人终于纠缠着离开酒吧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去。
唐多锦忘了和韩右的约会,一把抓了钥匙开着车一路跟踪至一个破败的小区,眼见着迪奈拥着那女子上了二楼,她在那门关上之前用脚抵了门框,说,迪奈,你无耻。
唐多锦这才看清那女子容颜,不过是年轻几岁,浓妆之下姿色亦比江初差了一大截。
迪奈把那女子赶出了屋,点燃了一根烟,望着一脸鄙夷的唐多锦说,你从来都不曾看得起我,随便你怎么挖苦辱骂。
唐多锦扫了一眼,见屋内一地凌乱,地板上零落散着几件女士内衣,立时气得浑身打着罗嗦,牙齿咬的咯咯响,听迪奈如此说,突然笑了起来,说,迪奈,你这招欲擒故纵果真厉害,三天两头玩失踪,不过是装出一个文艺范来骗骗江初,若你整日贴着江初,便少了江初喜欢的那份清高,不羁和洒脱,你说对吗?
迪奈错愕的望着唐多锦,英俊的脸上布了一层挫败,邪魅的眼底泛着茫然。
唐多锦又笑,迪奈,你可知你作品为何总是入不了编辑的眼?你对风景的品味和你选择的女人一样,低俗。
迪奈有些恼怒,愤愤道,我是怀才不遇,是他们有眼无珠,你这么讥讽我,怎地连江初也不放过?
是吗?唐多锦揶揄,你看上的可不是江初的人,你看上的是她的钱。
唐多锦从那破败的小区出来时,手机响个不停,韩右在电话那头劈头盖脸的问,唐多锦,你人呢?你忘了我们在约会?!
唐多锦把车停在路边,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是她第一在韩右面前哭,吓得韩右以为她被人欺负,忘了生气在电话中连连向她道歉安慰她。
唐多锦不忍告诉江初,见她每日拿了迪奈照片来擦拭,念叨着他的种种好处,唐多锦不再反驳不再讥讽,也曾试探着问,江初,迪奈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文艺那么洒脱,或者说,江初我这有个不错的朋友,大家一起吃个饭?每每此时,江初就回瞪她一眼,一口回绝。
唐多锦已知江初中毒过深,可她却寻不到解毒的法子。
江初是个聪明的女子,只是面对迪奈,她毫无招架之力。
新项目研发阶段进展很顺利,程序组,策划组和美术组三鼎合力,解决了一个个技术上的难题,眼看已近尾声,唐多锦忽地收到了数十封辞职函。
唐多锦把递交辞职申请的员工一个一个单独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的询问离职原因,岂料这一众人缄默不语,只说着表面客套之推辞。
薪水低?福利少?人事部说,互娱在游戏界内薪水和福利已是上等,唐多锦也试着以加薪挽留,却无一人肯接受留任,铁了心要离职互娱。
唐多锦感觉事有蹊跷,项目即将上线,且上线后丰厚的分红已不知令多少人艳羡,极少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离职,且一下子呼啦啦走这么多人,她一面叮嘱人事部务必查清原委,一面紧锣密鼓招兵买马,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项目是万万不能搁浅。
向远把电话打到了办公室,问唐多锦是否遇到了困难,唐多锦犹豫了一下便照实说了,又想了想,终于说,向远,项目有可能会推迟上线。
向远当即道,职缺慢慢填补,投资方这边我会处理,你安心负责项目。
唐多锦心中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离职手续陆续办完,新员工也一个一个招了合适的人来,人事部经理说,呵,唐,这次多亏了新签的这家猎头公司,新入职员工大多都是他们推荐来的。
唐多锦一手抱了文件一手啃着面包恭维他,是经理工作效率高,才会帮了我们项目大忙。
新项目终于按期上线,相比较以往手游项目,这个项目对人物造型更是多了许多新功能设计,比如捏脸,此前市场上游戏都是由游戏研究公司设计几个固定的人物头像,此次增加捏脸功能,虽是增加了研发难度,但可以让玩家自由设计脸型,头像,服装和发型也是种类繁多,游戏刚上线便稳定在APPStore前三名,据市场部反馈,玩家反馈好评极高,游戏留存率也比较乐观,唐多锦这才终于放下一颗心来。
庆功宴上,老总举了酒杯对她赞不绝口,称她为游戏界女制作第一人。唐多锦心里生了寒,这明摆着是夸自己慧眼识珠,却给唐多锦招来了诸多暗箭。
她听见“大波浪”小声嘀咕,还不是靠旧情拉来投资,否则这位置能轮到她坐?张季还不是被她逼走的。
唐多锦想了想,举了酒杯走过去,说,大波浪,张季辞职并非我本意,是他性子太拗,你何必总耿耿于怀?中互联那五千万投资也并非是向一人说了算,投资公司总会考虑项目的合适度,何况,我与向有私情,那都是往事,如今我们各自安好,请你尊重我们各自的职业道德,尊重我们的隐私。说完,一饮而尽。
“大波浪”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手中的酒不知是喝还是不喝。
翌日,“大波浪”便辞了职,她工作能力虽然牵强,但表面功夫做的也够到家,平日也很难出了大差错,所以断不能无辜解聘之说,此番被制作人给了难堪,是万万不能在互娱立足的了。
事后老总把唐多锦叫到办公室,唏嘘一番,皮笑肉不笑道,如今游戏行业不景气,大公司裁员,小公司项目解散等待倒闭,投资公司投资也是很谨慎,互娱这也是万不得已呀。
唐多锦笑笑,声称一定按公司政策发展,并不多言。
卸磨杀驴?唐多锦不置可否,新项目刚上线,老板立马把闲置平庸人员统统清走,无非是为了钱,加之游戏行业市场前景的确不乐观,这一现象也并非只有互娱一家。
数日前公司已下达了裁员通知单,“大波浪”就位列首批名单中,唐多锦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做了一次恶人而已。
07
江初失眠愈加严重起来,安定片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唐多锦心疼,说,江初,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江初拿媚眼翻她,你当我有病啊去医院,我最讨厌那股消毒水味道。
唐多锦知道江初生了病,最好的药方便是迪奈,只要迪奈一回到公寓,准保江初明媚生色,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只是,这个似是毒瘾一般吸引着她的迪奈,却是已经很久没回来找江初了,唐多锦望着江初日渐憔悴的脸,心中泛着不安。
下班后,她顺路去医院为江初带药,又遇到了向小白。
向小白一个人站在走廊边上,小手背在身后,脸色有些苍白,一脸严肃的望着来往之人。
唐多锦走过去唤他,小白,在等爸爸妈妈?
向小白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漂亮姐姐,我在等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能陪我。
向远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脸上挂着笑,说,多锦,好巧。
唐多锦见他的笑扯的努力,想着儿子生病父母果真操心的很,便轻声安慰,小白说只是普通感冒,吃点药就好了。向远嗯了一声,待走到停车场,突然望了唐多锦一眼,道,多锦,今晚去我家做客如何?小白很喜欢你,经常在我耳边唠叨想让你陪他玩玩呢。说完朝向小白眨眨眼,小白会意,急忙点头,道,姐姐,你就陪我玩会嘛,让爸爸下厨,爸爸手艺可好了。
唐多锦见这二人一唱一和的,假装未瞧见,沉吟了一下道,好。
向远的家宽敞,简洁,干净,似乎少了些微温情。小白见向远忙着招呼唐多锦,小脸一板,道,爸爸,小白很饿了,你快去做饭,姐姐由我招呼就可以了。
向远就一脸讪讪的进了厨房。
唐多锦打量了一圈,见那高柜上放了许多向远和儿子的照片,唯独不见女主人,笑吟吟打趣道,小白,你妈妈出差去了外地怎地连她照片也要收起来?
小白犹豫了一下,瞧了瞧厨房,小声道,姐姐,其实我知道妈妈为了生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爸爸只是不想让我伤心……
唐多锦脑子轰的一下,小白后面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到,她突然想起生日那天那个唐突的吻,只是,为何他却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这顿饭吃的如同嚼蜡,向远不明,以为她胃口不好,并不多说,只是闲闲的聊着日常。唐多锦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沉稳,冷静,睿智,是一个投资家该有的沉着,可是,她却突然发现那份波澜不惊的双眸下隐藏了连连火焰。
唐多锦几乎是从向远家逃出来的,她一边开车一边给韩右打电话,说,韩右,我喜欢你。电话那端静了许久,唐多锦突然不耐烦起来,提高了声音说,韩右,你还活着没?
韩右在电话那端突然大叫了起来,大喊着说,唐多锦学姐,我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唐多锦莞尔,交往一年,两人早已确定了恋人关系,可唐多锦从未对韩右说过喜欢这个字眼,她说,真正的喜欢是在心里,何须要表达出来。其实她只是不好意思,有时候偷偷躲在卫生间对着镜子说,韩右,我喜欢你,可真见着了真人,竟是一句情话也说不出口,唐多锦给自己找借口,一大把年纪,天天把情爱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韩右,我喜欢你。唐多锦觉得这句情话含了自己十分真情,几乎耗干了元气。
唐多锦一边忙着公司项目,一边还要照顾江初。
江初生了病,体重骤减,脸色蜡黄,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唐多锦把她拽到CT室,年过半百的医生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江女士并没有生病,建议让她去心理科看看。
江初一把推开她,说,唐多锦,你这老女人,你以为我得了精神病是不是?你还要送我去精神病院是不是?
唐多锦心一酸,落下泪来。
迪奈已经失踪了半年,唐多锦去那个破旧的小区二楼,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说不认识叫迪奈的人。唐多锦天天给迪奈打电话,电话那端永远是嘟嘟的绝望声音,她甚至冒着侵犯肖像权在网络上开了寻人启事,一无所获。
唐多锦把江初房内迪奈的照片都收了起来,一把扔到楼下的垃圾箱中,江初声嘶力竭的骂她,唐多锦,你为何总和我男人过不去!
唐多锦柔声道,江初,他不配让你喜欢,你可知,可知他……
我知道,江初突然冷静下来,直直望着唐多锦的眼睛说,我知道他外边有其他女人,但我不在乎,我爱他,我想和他有个家,有个自己的家。
唐多锦把药拿来,让她服下,等她睡的安稳了,这才走回客厅,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子,突然极其想念父亲,打电话给张定说,爸,多多想你。
张定在电话那端一愣,不知女儿受了何种委屈,问了也定问不出缘由,只温言安慰道,多多,自己一个人在外,身体要紧。
唐多锦一向敬畏父亲,父亲退休后在家闲着养养花种种草,也极是享乐,又不愿意到上海来,唐多锦一抽空便要往家跑陪陪他。
和江初相比,唐多锦无异是幸福的。
江初是孤儿,是私生子,年轻的母亲怀了她之后便被男人抛弃,母亲惶恐,又不懂事,万分艰难生下江初,却在她五岁那年不堪忍受生活艰辛及流言蜚语,一走了之,此后,江初便在孤儿院长大,因她聪明伶俐,被慈善者供应上学一直到大学毕业,直到如今在商海混的风生水起。
可唐多锦明白,再多的金钱,也弥补不了一份缺失的爱。
08
午饭后,小楚说,唐姐,有个时女士找你。
即使时隔一年,唐多锦依然记得那青春张扬的俏脸和恨恨的眼神,她闲闲的说,时姑娘,你找我有何贵干?
时姑娘一句话也不说,神情平和的笑着递给她一份文件,转身就走。
那是份保密协议,早已过期,但落款处那明晃晃熟悉的笔迹和红艳艳的公司章却刺痛了唐多锦的双眼。
那是一年前韩右和互娱公司签的保密协议。
唐多锦突然想起,她刚被公司通告升任制作人那日,有一个猎头给她打来的电话。
有一次,韩右似是不经意的对她述说互娱公司的竞争对手趣乐游戏公司的职缺情况以及福利待遇,极力劝说她和趣乐游戏的老板共进晚餐,唐多锦只笑着说,韩右,我目前只忠诚于互娱游戏公司。
唐多锦一直以为那是韩右的职业病,见了谁都不免要推荐一番,她一直都知晓韩右是俊杰猎头公司的合伙人,而趣乐便是他服务的大客户。
自己跟随了多年的老板找他签的这份协议,便只是在新项目启动前一试唐多锦对互娱公司的忠诚。
若唐多锦继续留在互娱公司,老板便会支付给韩右一笔钱,这笔钱足足是他一年的薪水,若唐多锦离开了互娱公司而去了趣乐,他一样可以从趣乐那里获得一大笔佣金,这笔佣金至少也会是二十万,无论如何,韩右都是赢家。
唐多锦想起韩右说过的话,再滑不溜秋的东西,他都能牢牢的抓住。
一年多的相处,唐多锦想她是真的喜欢他的,他英俊,幽默,体贴,善解人意,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止一次的望着她说,唐多锦,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真情有几分,假意又有几分,她一时惶恐迷惑起来。
临下班前,唐多锦走出办公室来到楼梯处,站在窗口看残阳如血,心乱如麻,忽听林青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一层轻轻传来,虽是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楼道回声极大,只听林青笑着说,小时,你放心,那几个做后端开发的同事联系方式都发到你邮箱了,对对,先把他们挖走,你们再推荐新人填坑,一箭双雕,奖金拿双份,记得别忘了我那一份……
唐多锦踏着高跟鞋,一路莲花走到人事部经理办公室,说,上次新签的是哪家猎头公司?
人事经理一脸盈笑,哎呀,唐,就是俊杰猎头公司,他们的服务真是一流,推荐的候选人质量好,效率又高,虽然收费贵点,也合乎预算。
唐多锦缓缓走回办公室,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心中竟是艰涩无泪。
一切都明了,当初项目即将上线时,是林青出卖互娱,把员工名单卖给了韩右公司的那位时姑娘,俊杰又推荐新的候选人给互娱,这一切暗箱操作,难道韩右不晓分毫?
唐多锦又想起时姑娘给她的那份保密协议,心忽然碎了一地,她不再接韩右电话,也不回微信,下班时刻意早走十分钟,但韩右还是堵了她的路,他说,亲爱的唐多锦女士,我犯了何错,你要把我打入冷宫?
唐多锦望着他满眼的慌张焦虑,突然很不忍心就这样离开他,但她听到自己说,韩右,我老板可曾找过你试探我的忠诚?俊杰是否可曾挖过互娱的员工让我处于危难境地?
韩右一怔,沉默良久终于苦笑一声,他说,唐多锦,对不起……
韩右想解释,他想说,唐多锦,我是真的爱你,认识你不久我便跑去互娱公司解除了协议,挖走互娱员工我事先并不知情,我不是有意要陷你于危难,请你原谅,请你不要离开我。但他什么也说不出,他太了解唐多锦,了解她的骄矜孤傲与纯粹。
唐多锦看他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她说,韩右,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我知你也是爱我的。
韩右抬头,好看的眉眼漾着波动,但他听到唐多锦继续说,韩右,我知你是爱我的,但你更爱你自己。
唐多锦转身欲走,终于忍不住问,韩右,那七年……七年暗恋呢?韩右苦笑,我若说是真的,你会信么?唐多锦也迷惑起来,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她顿了一顿,终于踏着夕阳渐行渐远。
韩右望着唐多锦远去的背影,夕阳余晖突地刺痛了他的眼,洒了一地盈光,他想,扯在心口的那根线,无论有多痛,他都不能再次寻回她了吧。
爱情如冰块,可以抓的牢牢的,但待拿到太阳下晒一晒,也便化为水,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唐多锦又想着相处多年的老板竟花钱雇了猎头来试探自己忠心,双重打击之下,一颗心早已被戳了七八个窟窿,纠葛多日,终于悄悄拟写了一份辞职函,岂料还未把辞职函递交给老板,江初却出了事。
这一日深夜,唐多锦醉意朦胧的推开门,只听洗手间哗哗的水声,她扬声喊,江初,江初,洗手间漏水啦。边说边往里走,推开门,却见一地血水从澡盆中向外肆虐狂奔,一如唐多锦的心跳。
唐多锦大叫一声,一把把江初从池中捞出来,脱了身上衣衫紧紧的缠着那刀口,一面颤巍巍的打了急救,一边给韩右拨电话,电话拨到一半,突然想起刚刚和他分手,又急急挂断电话,可她实在害怕,也顾不了许多,拨电话给向远道,向远,你快来,快来。
向远是带着小白来的,刚到楼下,救护车已把江初抬到车上,他一把揽了她肩扶着她上了车。
唐多锦心中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见急救人员稳了江初形势,这才发觉身上冷汗直冒,终于忍不住趴在向远肩上痛哭起来。
小白一双清眸亮如闪星,安慰她道,姐姐别哭,这位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江初一直在医院趟了一周多,不过是失血过多,精神不济,出院这日精致的小脸又是瘦了一圈。唐多锦替她请了长假,日日煲了鸡汤给她喝,江初取笑她,老唐,你做老妈子的潜能大的很呢。
唐多锦的眼睛便湿漉漉一片漾着水花。
09
江初情绪渐稳,唐多锦日日监督着她吃药,一边开始忙碌着处理公司项目,一边又寻思着找个合适良机和老板摊牌,却恰巧接到了趣乐人事总监的电话。
两人共进晚餐,彼此也甚是投缘,临末,唐多锦说,我加入趣乐只有一个要求,趣乐必须解除和俊杰猎头的合作。
人事总监只愣怔了两秒,也不询问缘由,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答应道,一定,一定。
唐多锦回到公司,批了一个美术组长半年的产假,职缺亟待人选填补,她把林青叫到办公室,说,林青,最近公司内部职位会有变动,你做好思想准备。林青一脸恭敬的应着,临出办公室时,唐多锦能看到她俏丽的脸上溢满了欢喜。
翌日,林青却收到了辞退通知函,她望着那电邮苍白了一张俏脸,同事不明就里,皆以为她是寻好了新东家主动离开互娱,便打趣道,林美女,这是要到何处高就?林青便含糊着打哈哈,有好多家猎头找我呢,等确定了告知你们。
她原本以为唐多锦会提携自己为美术组长,新的手游项目她出了不少力,美术作品也受到了公司肯定,却不料不仅无缘那个组长的位置,竟还被赶出了互娱,她寻到人事经理那里想要问了缘由,人事经理一脸职业性的微笑说,呵,小林,你工作能力是挺不错,可公司要裁员,总得有人要离职,是不是?
人事经理望着林青疑惑的眼神,心中也是不甚明了,唐让他这样做,必有她的道理。
收到趣乐入职邀请函,一切尘埃落定,唐多锦恭恭敬敬的把辞呈递交给老板,老板一脸惶惶不安,极力挽留。
唐多锦只是寻了不伤大雅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脱,唐多锦心想,老板也并非坏人,虽然昔日惺惺相惜恩宠无比好似过眼云烟般,但只能说人生这个大舞台实在是难以捉摸。
从人事部出来,小楚眼眶红红的正站在那等她,跟了她三年,并非没有感情。
唐多锦抱了满怀的文件夹,迈出公司大厦时,鼻子一酸,坎坎欲要落下泪来,她仰了头,待到眼前一片清明,这才向那朝阳初升处走去。
街道上,人潮涌动,唐多锦只觉有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瞧,她一转脸便瞧见青春张扬的时姑娘,唇角上扬,对着她扯着一丝轻蔑的笑,她的前方不远处,是韩右熟悉的背影。
原来,跑到别人面前大骂狐狸精的人,并非只负责貌美如花,亦能筹谋天下。
唐多锦想,情爱亦可以运筹帷幄,时姑娘总算如了愿,而她自己,却是锦绣未央,花开已谢,只余往事顾流年。
唐多锦看着时姑娘挽着韩右的手臂消失在拐角处,刚一回神,被人撞了一撞,满怀的文件散落一地,一男子着急忙慌的蹲下身子,捡了文件,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唐多锦怔怔的,望着那男子温润如水的眼眸,她眼角婉转,一片笑意蒙蒙,说,向远,真巧。向远说,多锦,我们聊聊?
两人一起走进一家西式餐厅,环境优雅,向远却是坐在那里只是静默。唐多锦笑道,向师兄,为何欲言又止愁眉不展?
向远沉吟了半晌,终于说,多锦,小白需要你。
唐多锦愣了半天,望着他脸色忧郁,琢磨着这句话的深意,却又不知究竟是何意,还未开口又听向远说,多锦,我知你一向敬重张教授。
唐多锦一下子懵了,满眼疑惑,向远,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我父亲又如何?
向远便有些不忍,却又狠了心,一字一字道,多锦,小白与你有血缘之亲。
向远说了许多,唐多锦最后不知是如何走出餐厅的,她摇摇晃晃回到公寓,江初见她脸色苍白,担心的拍打着她的脸,说,老唐老唐,你中了痴情咒?唐多锦瞥她一眼,扭身进了卧室卷了被子把自己蒙在一片漆黑中。
毕业那年,那个年轻女子挺了大大的肚子在她面前趾高气扬,说,唐多锦,向远从未爱过你,他只是想要一个留校名额。呵,她竟然傻乎乎的跑到向远宿舍追问他,她竟然没有追问他那女子姓甚名谁。
那女子名唤向洛初,向远的姐姐,当时研三的学生,张定教授的爱徒,一个对年过半百才华横溢依然风流倜傥的张教授爱慕不已的女子。
向洛初对当时单身的父亲倾慕不已,听闻向远打算在唐多锦毕业后立马求婚,这便一急,告诉向远她肚中的孩儿便是唐多锦的弟弟,又跑到唐多锦面前扯了谎。唐多锦跑到向远宿舍便瞧见了一张冷冰冰的脸,那是向远对唐多锦父亲的愤怒,愤怒于她父亲欺身自己的姐姐,却又毫不负责。
向洛初以为孩子生下来,张定便会娶了自己,却不想张教授只冷冷的对她说,对不起。
呵,一句对不起便让向洛初彻底死了心,可她真的爱他,不忍心坏了他几十年的声誉,日日咽了苦水,郁郁寡欢,终于在向小白周岁那年跳河身亡。
向远一个人带了向小白来到上海,对外声称妻子早亡,独留一子。向远却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有一日会再次遇到唐多锦,两人在同一个城市,却于七年后再次重逢。向远一直未婚,遇到唐多锦时他喜忧参半,他多想对她说,嘿,多锦,这么多年你可知我依然深爱着你。可他又不能把内心的这种感情表露出来,他不希望让唐多锦知晓自己一向敬畏的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之后陷入痛苦之中。
若是不去走进她的生活,她便会少了烦恼,少了伤害吧。
可小白得了血液病,他需要唐多锦。
唐多锦从互娱辞职,趣乐的入职时间一拖再拖,人事总监打来电话一再催促,唐多锦扯了笑在电话这端说,张总,我有好久没休假了呢,现在和朋友在海边旅游,你就大发慈悲让我好好晒几天日光浴。
江初一头卷发湿漉漉的贴在胸前,一手端了酒杯,斜斜的靠着浴室的门,瞧她窝在沙发上睡衣肩带滑到肋下的一副邋遢相,讥讽道,日光浴?你怎么不说你在晒灯光浴?
10
唐多锦打电话给张定,她本欲质问他是否还记得一个名叫向洛初的女学生,是否还记得和那女学生发生了不清不楚的暧昧,是否还记得当年刚过世的妻子唐雪,可电话接通的刹那,听着父亲愈加苍老的声音,她只轻轻问,爸,你还好吗?
唐多锦没向张定提及当年的只言片语,这个山一样令人敬畏令人仰慕的父亲,在她心中,轰然倒塌,她思绪混乱,精神不能集中,常常忘记督促江初吃药,向远约她吃饭,她也常常睁着空洞的眼不知所措,送她回公寓,在楼下站立许久,向远终于一把把她拥进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发,满眼心疼,说,多锦,对不起。
唐多锦很渴望这个宽厚的胸膛,温暖如初,好似可以包容她的一生,可她仍是一把推开了向远,厉声道,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向洛初为了向小白还是为了我?
这晚,唐多锦又断断续续做起了噩梦,梦到向洛初从河中飘出来,顶了一头的污垢水草,一脸狰狞的说,唐多锦,是你父亲骗了我,我要告发他,让他身败名裂再也不能享受教授光环,梦到向小白扑进自己怀中说,姐姐姐姐,原来你真的是小白亲姐姐,梦到韩右和时姑娘手挽着手嘲笑自己痴傻无比……
一夜噩梦缠身,翌日醒来,阳光照在她略微憔悴的眼睑上,唐多锦望着那亮光,忽地坐直了身子,眼睛异常晶亮。
世界末日还早,她何必如此颓废?唐多锦利索的穿好了衣服,跑到客厅一看,江初正端了一杯红酒窝在沙发上,醉意微酣,长长的卷发铺了一层金黄。唐多锦一把夺过她的酒杯,有些愠怒,酒鬼,还要不要命了!她把江初拖到床上,蹬蹬蹬跑下楼取了车去商场买菜,刚把车停好,忽的听到熟悉的声音,唐多锦扭头瞧去,见“大波浪”提了手提袋站在那里唯唯诺诺的伸着手,一旁立着一个微胖的男人,一手捏着钱包,数了三张百元大钞仍给“大波浪”,一边不满的骂道,老婆娘,就不晓得省着花,当老子的钱是刮风飞来的!
唐多锦忙把身子缩了缩,生怕被她瞧见。之前互娱有和“大波浪”交好的同事异常羡慕的说,嘿,大波浪真是幸福,辞职做了家庭主妇,再也不用职场拼杀,真是上世修的福分。
唐多锦想着想着不觉打了一个冷战,果真天天围着灶台转的黄脸婆不受待见,还要瞧了别人脸色过活,买支口红买盒粉都要低三下气的伸了手去,这般想着,一个电话打到趣乐人事总监那里敲定了入职时间。
医院已安排妥当,唐多锦大笔一挥签了手术认同书,一路悠悠被推到了手术室,向远握着她的手说,多锦,我等你。
手术很是顺利,三日后已可进食,江初一大早煲了鸡汤来医院探望,见唐多锦正在喝稀粥,一把拽了她的碗说,向远,你怎么只给老唐喝这个?
向远只是笑,并不多言,唐多锦手一伸,道,拿来。
江初作势要给她倒了鸡汤,唐多锦急了,笑骂道,江初,你怎地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病人?江初一愣,顺口说道,迪奈又从未生过大病住过院,我怎晓得前几日只能吃流食……话未说完,自己倒是怔了一怔,提了保温盒走了出去。
向远不明就里,唐多锦便简单述说了迪奈往事,气道,迪奈这个渣男,等老娘逮到他绝不轻饶。向远吃吃的笑,唐多锦不解,问他,向远,你笑什么。
向远笑着说,我有七年没听到你口出脏话,真是怀念。唐多锦顿时红了半张老脸,又听向远说有朋友在公安系统,可帮江初查一查迪奈下落,唐多锦便轻轻说,谢谢。
出院后,唐多锦便立马加入趣乐投入到工作中,倒是忘却了许多烦恼,向小白还是向远最爱的儿子,听闻有好心人相助,向小白一张小脸异常严肃的说,爸爸,等小白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个有用的人,也要帮助其他人。向远便一把把他举到头顶说,乖儿子。
周末,唐多锦去向远家做客,向小白缠着她不放,衬着向远不在,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小嘴贴在唐多锦的耳边悄悄说,姐姐,我爸爸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我爸爸和我,那你做我新妈妈好不好。
唐多锦一愣,斜着眼瞄他,小白,再胡说姐姐生气了。
向小白一脸不服气,谁胡说了,我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出来,你们两个大人倒是糊涂的很。
向远远远走过来,不解道,小子你又看出什么了?唐多锦忙打着哈哈说,没,没什么。
如此这般,日子竟也如流水般,一去不返。唐多锦和江初提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过安检,一早便安排好了行程,第一站便要去尼加拉瀑布,声称要去用雷神之水洗涤一身尘嚣,享受扑朔迷离的水雾及惊心动魄的涛声。
候机大厅中,向远却打来了电话,急急问道,多锦,江初呢?
唐多锦不明所以,道,江初去洗手间了。
向远犹豫了一下,说,你看下手机,我刚发给你的链接,昨天的新闻,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他。
唐多锦听他声音沉沉,心中咯噔一声,忙打开微信,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半裸的照片映入眼帘,两人相互胶着,似是殉情的爱侣,看那男子侧颜,竟是七分熟识。
唐多锦心中忽地一阵恍惚,忙站起身朝洗手间走去,却见周围众人围观,只听有人大喊急救,一阵嘈杂。唐多锦急急拨开众人,一眼望到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女子还有她手中一份被血浸红的晚报,没了知觉。
江初再也没能醒来。
向远赶到时,对着双眼空空的唐多锦说,多锦,我已向公安部的朋友打听清楚,那个男性死者名叫于迟萧,不是迪奈,江初怎地……
唐多锦望了他一眼,突地抱了他胳膊放声大哭起来。
那个男人,怎么会不是迪奈?第一次相见,他一手撑了墙堵了她去路,她一眼便望到了他腰侧那五星相连的黑痣,江初曾骄傲的说,迪奈可是身卧五星降世,是上神转世呢。
原来,一个人若是存心欺骗,手段多多,一个人若是一心痴爱,浓情不许。
她收拾江初房间,从床底勾出一个药瓶,瓶中装满了多虑平,是医生开给江初治疗抑郁病的。
江初曾当着医生的面骂,又骂唐多锦,你这老女人,你想害我,我才不吃精神病医生开的药。唐多锦衬她不备,悄悄把安定片换为多虑平,嘱咐她按时服用,不曾想她却早已知晓。
唐多锦很快搬出了公寓,把江初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旅游纪念品统统都塞进了垃圾桶,她痛恨江初,无法原谅她,可每次梦到江初娇俏妩媚的笑,她便又开始恨起了自己。
向远约了她共进晚餐,没带小白,唐多锦见一向稳重如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刚要打趣几句,忽见他伸长了手臂握了自己的手,一脸严肃的说,多锦,你来做小白的妈妈罢。
唐多锦一怔,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开,却被向远抓的死死的,她心中轻轻叹了一叹,忽的迷离了一室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