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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又是不断呼啸的大风,我躺在床上听周围的声音,累极了的人的鼾声融在呼啸的风声里,磨牙的声音,按动手机的声音,低语的声音,或者只是翻个身换个睡姿的声音,一切声音都在黑暗中被放大。

我一直都觉得有光的存在有些声音就会被掩盖,而熄掉光之后的黑暗才是声音最好的容身之所,在黑暗里才能真正体会声音的美妙。尽管那只是一些细微的没有特定频率的震动。

旁边的李由以一个大抵是称得上怪异的姿势睡着,我起身看了看他,拿起挂在床头的外套穿上鞋向外面走去,这时候有些许亮光的黑色中有人问我:“解手去啊?”我报之以肯定的答案,然后尽量压低声音往外面走去。

今晚没有月光。外面的风声更响,此时此刻重又站在这里不由得会想起我和耳耳之间的那些话,想到黑暗中耳耳那被风吹起来的裙子,那也是黑色的,我全然忽视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耳耳却只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我忘记了问她冷不冷。

孤独感猛地袭来,就像是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一个肉拳一样,突然打在我的腹部,倍感疼痛,心脏的某个地方骤的收缩,一种说不上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开来。我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就现在的我来说还不算太明朗的什么,但是那东西是真实的存在在那里的,它用这种近乎疼痛的方式告诉我它存在于此。

在夜晚人的感受可能会因为这里的温度而有所变化,一切感知觉好像都被放大了,在以往的夜晚里都没有察觉到的孤独也是这个时候侵袭我的。

耳耳不在这里。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昨晚耳耳还在这里的,她来到这里跟我说她恨一个人,跟我说生活的选择。可是现在她不在这里,此时此刻她不在这里。

我是希望在这里在这个时刻重又见到她才留下来的吧,可是她没有出现,而且再也不会出现了。我有这个感觉。

“感觉上我们是一路人。”她说,“所以你才想要找到我吧?”

我们是一路人么?

“找我做什么呢?”

“大概就是想要找到什么吧。”我含糊的说,“那些丢了的东西。”

我丢了什么?

风吹在身上真冷啊,似乎是那些风刻意带来的寒冷,并且把这份寒冷以集体冲刺的方式向我袭来,它们要把它们全部的力量都用在我身上。因为感觉上,这个世界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背后房子里的那些人都安然的睡着大觉做着不知名的梦,他们都是与我无关的别的什么人。连耳耳都不在了。

是啊,前些天是因为我想着要找耳耳,并且觉得我一定能找到她,而在睡觉前的朦胧意识里我都在回想我和耳耳之间说过的话,回想在那间房子里我们之间做过的事。可是现在我已经见过她了,就好像我已经找到她了一样,而找到的那个她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新的一天还会开始,我却已经没了要找的人,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从心底里升起来的孤独感把我吞没,这个世界上没有需要我的人,我所需要的那个人--大概就是耳耳,也不会再出现了。

我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黑暗之中被放大的不仅仅是声音,还有心中的孤独感,其实我也说不上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就像真正站在海边,望着远处不断靠近的海浪一样,你不清楚到你脚边的还是不是你从远处看到的那一条。心跳的声音大概也是被放大了的,咚咚咚的一下接着一下,并没有刻意的去数,却能够清晰的感觉出它到底跳了多少下。

其实在耳耳没出现之前的日子里我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孤单的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和这似乎不一样,那时有猫在,猫不在的时候也有一些别的什么人在,似乎,虽然现在回想不起来了。可是现在我感觉我失去了我身上的一部分,来自耳耳的一部分。失去了那一部分之后我突然就残缺了,于是孤独跑出来占据了这一块地方。

我静静的思索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不过一点头绪都没有,“无所谓了。”有个声音冒出来说,“哪里都不需要去。”

耳耳走了以后在我没注意的地方少了些东西,一个杯子,一个勺子,或者只是一卷纸,很小的东西。在要喝水的时候我才发现好像少了个杯子,在要喝汤的时候才觉得好像是少了个勺子。看着剩下的一个杯子轻声叹气,说上一句:“啊,那个杯子是耳耳的。”可是再回想时又觉得她似乎并没有带走什么东西。

她曾经送给我过一个钥匙扣,样式很简单,金属的,我把家里的钥匙都挂在上面了,可是有一天起床我发现钥匙散落在桌子上,唯独钥匙扣不见了,而那天早上我怎么也没能想起钥匙扣长什么样子,关于钥匙扣的记忆也跟着钥匙散落在空气里了。

一个人存在过便是留下了些什么痕迹的,耳耳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也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我在其后的日子里一点点的确认那些痕迹,但是那些痕迹就像钥匙扣和关于钥匙扣的记忆一样,在某一天我睁眼醒来的时候散落在了别的什么地方。

在这里的只有我。我想要确认耳耳的存在。我来找她了。

我确实找到了她,她还跟我说话了不是么。那些记忆也都在这一路上从路两旁蹦出来钻回我的脑子里了:她第一次到我那个破旧的房子去,我们谈论猫和维生素C,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们说她的奶奶,还有她对于海边城市的想法。……

但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心脏和脑子里的强烈感觉都在提醒我。致密的孤独像一张网一样把我困在这里。我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耳耳没有了还是我不存在了。

耳耳喝水有另外的一个杯子吗?耳耳曾经用过我的厨房并且弄的一团糟吧?我们一起去餐馆吃饭的时候她是不是穿过一件深蓝色的外套?

如果猫在这里的话我大可以问问它,它会回答我的,就像它提出让我去找找看什么一样,并且从它的眼睛里还可以看出一丝不屑来。它会在吃完东西之后抬起头来轻蔑的看我一眼,然后用它粉色的舌头把自己清理一遍,安静了好大一会儿它才会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它不在这里,我对于耳耳是否存在没有把握,现在我连我自己是否存在都没有把握了。

呼啸的风吹在那些材料上,明天又会乱成一团吧,今晚的风比昨晚的更大些。

这时候我又想起狸来,他是可以证明我存在的人,就像我可以证明耳耳存在一样。只是现在的我不行。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证明不了。

毕业以后我跟狸的联系可说是细若游丝的,至今我还记得那通电话里狸的声音,他说:“平知,我总算看完了《瓦尔登湖》,写得真好。”那个平淡的声音简直不像是在游戏室里请我吃泡面的那个人的。大概那时候的狸就已经是另一个狸了,一个走出了游戏室的狸。

我现在的手机里有狸的电话,接电话的应该是那个有了一个女儿正在尽心当父亲的狸吧,那个狸能够证明我的存在吗?黑暗中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格外耀眼,我看着这个小方块,有些怀疑通过它能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和家里人的关系就像小时候四处寄宿那样,我们的关系也是四处寄宿的,所以现在的我怎样于他们都是无所谓的。公司里的人对于我没有按时回去上班这件事也并没有要打电话来询问的意思,大概他们也是无所谓的,“不就是少了一个下班之后不跟我们一起去喝酒的人嘛。”他们开着玩笑互相搂着肩去下一个酒吧继续喝酒,说不定连我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的人也有。

我终归还是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啊。

手机屏幕上的光暗下去,最后隐没在黑暗里。

只怕是连猫也会不记得我,在老太太的照顾下它完全不用担心温饱问题,说不定还会觉得在老太太那里的日子更好,更像一只猫的生活。

一只猫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呢?

任由思绪随处乱飘,我还是想不到明天该怎么样,继续在这里干活?我已经找不到耳耳了,在哪里都不会有耳耳的存在,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也没有回去的理由,猫有人照顾,公司也不怎么需要我。

突然觉得刮在脸上的风刺骨了,看来它带来了更低的气温。我跺跺脚,最后还是进了棚里,脱下外套躺回床上。

但是怎么都不能入睡,无论如何睡眠都不肯砸在我头上。我思索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耳耳和我本身,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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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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