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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什么人呢?”

“那些胆小怕事躲起来的人。”老头子抬起头来盯视着我,无法抵挡的视线在中间的空地进行了适当的转换,但还是让人觉得那视线是专为什么人出现的。“他们以为他们躲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什么人呢?我还在心里思忖。

“做错了事就该受罚,杀了人就该伏法!”那眼神突的凌厉起来,无所事事的表情已经消失,五官的位置和形状重新排列,像是换了个人坐在那里。

“算了,你不懂的。”他重新低下头去,双手抱在胸前似乎是在看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

他又是那个无所事事的老人了,却把问题抛出来留给了我。

“什么人呢?”谁做错了事?谁杀了人?仿佛这个问题关乎我的命运一样,我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但是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对话上了,他只是看着脚下的那块地板,黑色的头发里已经有白色在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左边脸颊上有一颗痦子,很有特征的标识物,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一种疑问的眼神,可能是生了什么病,眼白发黄。

站内广播的声音一直在头顶回荡,晚点的车次还在增加,坐在大厅里看不到窗户和外面的情况,暖气充斥的空间里丝毫感受不到外面的狂风怒号和寒冷。大屏幕上已经满是红字了,标为“晚点未定”的车次有三班,终点站都在偏远国土的另一边上。数字时间显示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零和一的完美搭配。

坐在对面的老头子抱着手睡着了,旁边胀鼓鼓的大包安静地看着他。

什么人呢?我还在心里继续问那个眼神凌厉的老头子,他就坐在刚刚的位置上,我想象着他继续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回答这个问题。

“剥削者!”

“什么剥削者?”

“买石头的人!”

“哪里的石头?”

“所有买石头的人!”

“那是什么石头?在哪里?”

“所有买石头的人!”

对话到这里结束,我的想象也无以为继,其实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说着玩的对话罢了,哪来的什么买石头的人呢。对面的老头子继续睡着,根本就不是那个跟我对话的人。

电子屏幕上的数字在不停地变化,我的心也不免焦急起来,已经晚点两个多小时了,明天晚上到家收拾收拾睡觉的计划也得跟着推迟,回家的心悬在半路上着实不太好受。

“你的车也晚点了吧?”走过来的一个女孩把背包放在我旁边过去再过去一个的位置上,她自己则坐在背包和我中间,“那边的工作人员跟我说要晚五个小时。”她煞有其事的伸出做了指甲的手比出五给我看。我看向她,化了浓妆的脸上让人有些猜不出她的年龄,二十几岁吧,我只能这么定义。

她跟我不是同一列车,她那班本来的发车时间比我的早一个小时。

“你问了什么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台风呗。不过他们没那么说,他们就说是因故晚点。”

“哦。”

“天灾人祸,晚点的原因能有多少?大概是台风刮得太厉害了把山上的石头吹下来挡在路上了吧。”她以事不关己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然后把话题绕到我身上,“你是到这里出差的?到现在都还没退票,家很远吧?”

“嗯,那趟车的终点站的前一个站。不是出差。”我指着大屏幕上她那趟车下边的那趟说。

“一个人坐车真不好,大半夜的晚点了都不敢睡觉。”她嘟囔道。“我本来在这里上班的,现在要回老家去。我好久没回去了。”

“嗯。”我的眼睛不时的看向大屏幕,滚动的车次中只有几班在变。周围的人三三两两,有些枕着旁边人的肩膀睡着了,有些低着头对着手机傻笑,我意识到可能是因为我既没睡觉又没玩手机这女孩才走过来坐我旁边的,因为就像她说的那样,车晚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一个人睡着了没人能提醒一声。

“那你要睡会儿吗?我可以帮你看着,车来了我叫你。”

“你做什么工作?推销保险吗?”她笑着问我,长长的假睫毛一眨一眨,忽视了我的提议。

“不是,普通的文职人员而已。”

“哦,我是在美容院工作的,我表姐开的。我想着没什么可干的也就来了。”她翻出手机看了几眼,简单的确认一下消息式的浏览方式。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随着时间流逝我焦急的心情也愈发的明显,按照女孩的说法,大家的车都是从那个方向上开过来的,也就都是差不多晚点五个小时左右,但是现在我那趟已经晚点三个半小时了,她那趟也未见有要到来的样子。从时间上来算的话,到火车站的时间也该接近半夜了,见不到猫了吧,到家的时候,老太太应该已经睡了才是。

“你的工作好玩吗?”显然她玩手机已经玩得很无聊了,我也在此期间看了一些新闻,顺便下了个小游戏,所以我是盯着游戏听她说话的,偶尔看她一眼,她也并没有很介意的样子。

“说不上好玩,一般性的工作。”

“你上过大学的吧?”

“嗯。”

“我看着你就像。不像我,初中毕业就没读了,没办法,学习不好。”

这下我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我还以为你大学毕业或者高中毕业了去美容院工作什么的。”我说。

“我看起来像吗?”她笑笑,顺手把耳朵边上的头发捋了捋,“我今年才十八岁。”

出乎意料的回答。

“可能是我化了妆你不觉得吧,毕竟是美容院嘛,不过说实在的,没几个大学生愿意去那里的。”

“这个我倒是不太了解。”我退出游戏,熄掉手机屏幕,仔细听她说话。

“上我们那里去的人每天都挺多的,所以我才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不过现在好了,我不在那里干了。”

“为什么?”我顺势就问下去了。

“也说不上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想干了呗。我这次回老家就是要重新找个工作的。随便什么餐馆的服务员或者服装店的导购员都可以,这种工作挺好找的,毕竟我十八岁了嘛。”

“听上去是那样的。”

谈话就此告一段落,等她想起有什么要说的又会以新的问题开始。对面的老头子不知道是在哪个时间走的,只给我留下一个凌厉的眼神和我臆想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对话。

“其实我是真的不太喜欢这里的。最近几年老有台风,台风来之前刮的大风特别让人受不了。”她近乎抱怨的说起台风的事。

“我以前也没感受过这样大的风,大得简直要把人都吹走了。”我也附和着说。

“是啊,我们都是住在内陆的人,平常哪遇得上这么大的风啊。海边的城市也就这点不好,什么台风啊海啸啊之类的总是他们先受累。”

“天灾人祸嘛。”

“啊!”她想起什么似的惊呼了一声,“说起人祸就会想到车祸啊,现在车祸是城市人口死亡的四大原因之一呢,死亡率很高的!”

“四大原因?那还有三大是什么?”我跟着问下去,也不管在前人眼里人祸主要是指战争这一点。

“癌症啊污染啊自杀啊什么的。你碰到过车祸吗?”

“多多少少看到过一些轻微的。”我说,“比如停在路边的被撞坏了的小轿车。”

她的表情像一个知道更多秘密并为之自豪的小孩子一样,现在这个小孩子召集了她的小伙伴围着她,她要开始讲出她为之自豪的秘密。

“我见过的那次车祸很严重的,围着的警戒线里全是血,暗红色的血躺在那里,都快比上电影里的那些场景了。”她眨了眨眼,凝视前面的虚无片刻,接着说下去:“其实是很血腥的场面的。一辆大卡车,装着石块什么的东西,随便什么时候从身边开过去都能把你周围的灰尘扬起来吹向你的那种,撞了一辆小的电瓶车,也是随处可见的那种,然后就是一地的血。”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假睫毛一眨一眨。死亡要是来得突然,可能看到的人还不会立马去想发生了什么吧。

“是个老人,被撞的那个。不是迎面撞的,是侧着碾压式的。”说着她拿起我的手给我比划两辆车的位置,一个要直行,因为是红灯而停在那里,一个要右转弯,因为是大车有盲区,没看到骑着电瓶车的人,然后事故就发生了。

“现场很吓人的,因为那个老人直接被卷到车轮底下去了,身首异处。”

广播很适时地响起,是她那班车,屏幕上的字从“晚点未定”改为了“晚点”,旁边也显示了新的发车时间,如她所说,差不多五个小时,三点零三分。

“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个报道,是要坐车没零钱买的,那个报亭大妈说让我看看,出门注意安全什么的,本来我还想买糖的,可是看到报纸我就没买糖了,毕竟当时我在现场嘛,对这个新闻肯定也是关心的。上面写的跟那天我看到的也差不太多,照片上打了马赛克,也是,那样的场面不打马赛克就发出来也确实挺吓人的。”

“可你好像还没怎么被吓到。”

“哪儿啊,才不是,回去之后我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是我小的时候了,按你的岁数来看的话,那会儿你可能在上高中或者大学,哎,你三十岁了,我没猜错吧?”

“没猜错。什么电影?跟这车祸有关的?”

“我就说嘛,我看人很准的。”她得意于猜对了我的年龄,“毕竟是在美容院上班的嘛。

“那个电影是个鬼片,你也别管为什么一个小学生要去看鬼片这种事了。反正那个鬼片里的鬼就是死于车祸的,电影应该是讲的那个人死了变成鬼了之后找致使他死的人的麻烦的事吧,不清楚了,毕竟还小嘛。不过对于里面的一个场景我倒是还记得很清楚,就是那个鬼是怎么死的那里。

“画面是很灰暗的,或者说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一堆人在路口等车,那堆人中的某一个的一枚硬币掉在了地上,于是弯下腰去捡,这一弯腰就把前面的那个人给挤到路上去了,正好被开过来的一辆车给卷进去了。那个鬼就是个无头鬼。

“那几天我就梦到那个无头鬼了。我看到的车祸现场的样子也总出现在梦里,路边上的一家卖衣服的店还挂着打折促销的牌子呢,连那个也清晰的出现在梦里,然后是那个老人。看了报纸之后这个梦就更精准了,因为那个老人那天是要送他孙子去托儿所的,早上五六点的时候,下了雨,路挺滑的。那个老人被卷到车底下去,孙子则被甩飞了,但相对来说没那么严重,只是对小孩子来说肯定是受不了的。

“毕竟他目睹了自己爷爷的死亡,还是那种方式。报纸上虽然没说,但是在梦里我看到了,那个小孩子眼神呆滞,就一直站在路口那里,无论谁跟他说什么他都那样,就像是他的魂也被那辆车给卷走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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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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