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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鸣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它从黑暗里带着光驶来迎接滞留在此的乘客。

车站里的声音又回来了,大屏幕上显示我那班车开车时间确定了,火车来接我了。我却怎么也回不过神来,就像陷在梦里了一样。作为影子的我和我自身对话,影子说要离我而去,影子可以自己决定往哪里走吗?

我在地上四周寻找,有灯光的地方就该有影子,我找到了,被椅子和地面分割的我的影子,变形了的影子。从这影子上来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细致的特征,甚至除了它出现在我周围以外我都找不到别的理由说这就是我的影子。

我看着那个变形的影子在心里想到:我出来找耳耳,做错了么?

兴许是火车机长知道晚点晚得太多了得赶,一路上火车急速行驶。上车的时间已经接近早晨,大多数人在候车厅都没能睡个好觉--其实这话也有问题,出门坐火车,能睡个好觉的机会本就不多--上了车之后都各自找准位置呼呼大睡。退票的人数还是客观的,留出了不少空位,尤其是在火车不停到站的过程中,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少。好些三个座的长椅只有一个人在那里躺着。这样的时机在平常可不多见,平常都是人满为患到洗手台都上坐俩人。

上了车我的思绪也没能镇静下来,回想火车晚点候车的那五六个小时,实在是有些缺乏现实感。开头的那个长了痦子的老头子和后边那个在美容院工作的女孩说的话倒还好,有关于耳耳的记忆重新浮现出来我也很高兴,尽管谈论的内容和女孩的有相似之处,不过不是因为这个的话怕也回想不起来。最缺乏现实感的自然是影子的出现,他说的那些话大概就是和耳耳谈论的自私、恨以及人内心的恶了。以前的我从没这么直面过恶这东西,我不能否认影子所说的一些话和一些想法,甚至他就像佛洛依德人格理论里的本我一样,以最直接的快乐为生活本身,不用在乎别人的什么,只顾自己开心就好了,也不用去管时间如何,因为我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没什么大志,也有的是时间。

这大概就是我自己的囹圄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我的眼睛很累,但是暂时的闭眼又会有影子的出现,所以我还是只能睁着眼看外面亮起的景色。远处的山和田地都在缓慢的移动,天上的云也是一块一块的没有特定的形状,就连想象也不知道该把它们想象成什么样,有种想象力在此枯竭的感觉。影子走了,它从我身上带走了什么,无疑的。

“哎哟,让老子在候车厅等了好鸡儿久哦!”四周的人陆续在天亮中醒来,话匣子由“大家共同经历晚点”这一事实打开。

“是噻,台风就台风嘛,你要是晚个个把小时我还能等,结果晚弄久!”坐我斜对面的人跟着前一个人说下去,口音跟工地上的那个眉毛很粗的人很像。

“我就该坐飞机回去的,这回为了省钱我特意坐的火车,本来想的既然是趟快车,那到家也不算太晚,说不定还能赶上回家吃晚饭的。”一个小姑娘说话,看样子还是个学生。

“你们就放假了啊?”

“没放寒假,但是也没什么课了,在学校无聊,就想回家玩玩再回来考试。谁知道遇上这种事!”很委屈的口吻。她脖子上还挂了个护颈,在说话的间隙拿出手机和耳机戴上。

一边的人看她戴的那个东西觉得稀奇还议论了几句。

“还有这种东西啊。”

“你没见到过啊?保护颈子的,他们年轻人这种耍法儿就是多!”

“真的管用啊?”

“至少睡瞌睡的没得浪难受噻。是不是哦?”那人对着小姑娘问。

“啊?嗯,是比较舒服。”

这边的人有些无事可做,那边就已经有人团起来打牌了,吵闹的声音很大,估计车厢另一头的人都能听见。他们分坐在两个座的对面,还有些人站着围在周围,一边骂骂咧咧的谈笑一边出牌,一个人出了牌之后想毁牌,嘴里一个劲的说“出错了,出错了”,手还伸到桌子上想把牌拿回来,旁边的人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收,顺便笑骂几句。

卖零食的推车过来,我买了盒泡面,算是解决一下迟到的早饭。

“这些地方的冬天来得太早了。”对面换了个光头坐着,双手抱胸的姿势,看着窗户外面的田说,并没特意的说话对象。

“是早,你看那些土头的草,都枯死完了。”另一个人走到这边来指着窗外说,说完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

“还是屋头好啊,看到啥子都是绿油油的,心情都要好点。”

“你这不是就要回去了啊,挣到钱了要往屋头跑了噶。”

“哪哦!挣到啥子钱哦!也就是刚够我屋头那两个娃娃交学费的!”

“大的好大了?”

“在读高二。”

“浪好噻,喊他考个好大学二天你就享福了!”

“享福?哈哈,我倒是没指望享他好大的福。”

“不错了!有两个娃娃。”

“唉,小那会儿两个娃儿成天打架,现在倒是长大了。这娃儿就是长得快啊,你半年没看到他,新买的衣服就不合身了。”

“一直都在长个子都嘛。两个都是男娃儿啊?”

“是啊,不省心。”

“男娃娃好,男娃娃好。”

小姑娘坐我对面,听那两个人继续聊孩子的时候我看到她哭了。

“哟,女娃娃咋子了?”光头不一会儿也发现了,侧过头去问。

她抹了抹眼泪笑着说没事,眼睛又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这是看电视看哭了啊?啥子电视哦?”光头凑到手机那儿看了一眼,“韩剧啊?”

“嗯。”

“哦哦,现在的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看这种哦?我们反正是看不懂。”

“年轻娃儿的东西,你懂得到啥子哦。我手机高头装了个微信,到现在我都还没耍转得。”

“这趟车什么时候才能到站啊?”小姑娘暂停了电视加入对话。

“要半夜一两点了。”我说。

她看着我,表情一下就变了。“啊?要那么久啊?”

“毕竟晚了挺长时间的。”

“我就该坐飞机回去的。”她又说这句,“坐飞机我几个小时就到了。我爸妈都准备了好吃的等我回去了,现在我却还在火车上!”本就有眼泪的脸上又多了几滴。

“回家?哪个不想早点回家哎?这车半夜到了我还马上回去不到的。”光头对着小姑娘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

“那你们比我要惨些,我到站了可以让我爸开车来接我。就是不知道车具体什么时候到。”

“小姑娘是还在上大学?”

“嗯。”

“学的啥子?”

“旅游管理。”

“搞旅游的啊?那多好的,现在搞旅游挣得到钱。”光头一个劲的点头。

“是噻,现在的人有点闲钱就说要去放松一下,要去旅个游。”

“我就是喜欢旅游,想要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才学这个。”小姑娘笑着说,除了脸上的泪痕以外一点都不像一个哭过的。

“我就觉得能看到好多好多美景特别开心,到处走走,随处认识一些朋友,也说不上是有多深交的那种,因为感觉在旅游的时候认识的人,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也特别友好。”谈到这个的时候她脸上有了光彩,大概确实是她喜欢的事情。“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路上嘛。”

“嗯嗯,说到这个你就高兴了。”光头说,然后又转过头来问我,“小伙子,你也到终点站啊?”

“不是,我在终点站前一个站下,提前一个小时。”

“哦哦。等了那么久,一个小时都不算啥子了。”

“是。”

“就是我们这些还要转车的多不方便。”

“那你们到了怎么办啊?去住宾馆吗?”小姑娘问。

“能咋个办?车站里头有睡处就在车站头睡噻,没得的话就只能去住宾馆了。不过这年头宾馆啥子的都是在死命的宰人,尤其是车站旁边的,贵的要死!”我旁边那个人说。

“你们都是在外边打工的是吧?也是现在回家吗?”

“屋头有点事,喊赶紧回去。”光头说,“催了好几遍了。”

“嘿,有啥子急事哦?”

“能有啥子,屋头那个老头子要办生,喊我们回去跟他咋起,我哥哥他们都已经到了。但是你看现在,遇到这个晚点,估计我到了他们酒席都已经摆完了。”

“那你还回去个鸡儿啊?哈哈!直接坐这趟车又走了算球了!”

“唉,都说好了要回去了,我要是不到就走的话老头子又要闹了!”

“他闹就闹他的噻,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怕一个老头子啊?”

“怕倒是不怕,就是他要到处去说,他一说了我过年回去喝个酒都要被人家笑话,多不划算哎。”

“哈哈哈……”

小姑娘继续看她的韩剧,我继续望着窗户发呆。周围的声音继续吵闹。

下了火车感受到外面的温度才知道火车上的暖气不是白供应的,它都让人忘了这里已经已经进入冬天这个季节了。我裹紧衣服背着包出站,晚上的的士不太好打,我站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风才坐上一辆车。这里的风跟那里的风完全不一样,就像一个暴躁的孩子和一个温柔的孩子站在一起做对比一样。

深夜的司机很能说话,把我当做一个外乡人来介绍这个地方,好吃的店、有趣的景点,他都一一说给我听,顺便还说了一些新下放的政策,先是数落了一番,接着说他们也只能顺应着政策来,毕竟吃碗饭不容易。我也都一一应和着。

下了车之后从熟悉的公交站台往家里走,昏黄的路灯坏了一个,一闪一闪的,路边的店铺都关着门,四周一片寂静。不过离家一个多星期,恍惚觉得已经外出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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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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