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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趟慢车,一开始我就知道,一路上无论大站小站它都要停,上完人休息够了它再哐当哐当地慢悠悠的开往下一个休息地,一路上的风景让人看得有些发腻。
兜售零食盒饭的人扯着嗓门喊,兜售玩具充电宝的人一直重复同一套说辞。
“没什么意思啊。”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再去看这些人,我又想起耳耳来。我是去找她的。
她想要到能看到海的城市去,出生在内陆的我们总归是会有一些想要看到真正的海的愿望的。沿海的城市有很多,我看来看去,觉得这座城市里最有可能有耳耳才选它做的目的地。
对,我不知道耳耳在哪里。
算起来我们有一年没见面了。她消失的时候也是十一月,不声不响的突然就不见了。现代科技如此发达,想要找到一个人好像并不算难,不是有很多人说他们连自己一二十年都没见过的小学同学给找到了吗?可我却只是茫然的看着空掉的不会再有她出现的房子,没有去找过她,至少是没用这种方式去找过她。
当时只觉得她会和别的人一样,走掉消失掉,都不是什么大的问题,没有谁是要一直陪着谁的。
“你可真绝情。”她就是这么评价我的。那之前她问我“要是我们分手了你会来找我吗?”我回答她说“不会。”
对于这座可能有耳耳存在的城市我抱有好感,对于一下火车就看到的人群也恍惚觉得他们是耳耳的家乡人一样,听不懂的方言也好不标准的普通话也好,声声悦耳。
下火车是下午,同所有的火车站一样,举着小牌子问住宿的人殷勤的上前询问。我找了家不算太贵的旅馆住了下来,顺便在旅馆楼下的一家小店里吃了碗面。
躺在旅馆房间的床上时才开始觉得有些茫然,我并不知道耳耳在哪里,也完全没有寻找的方向,甚至对于为什么要找她都有些答不上来。因为我爱她?可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过,就像是对待狸一样,他们都不算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什么最重要的人。
我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面对常年不请假的我的申请,他们没有不让我通过的理由,虽然他们觉得我一直不合群,但是面对工作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又或者是觉得要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公司里见不到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也未可知。
从下午一直睡到晚上,然后起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门。在火车站我买了份地图,上面标着车站过去的某个地方有夜市,专供来旅游的人逛的夜市。虽然不完全是来玩的,但我想爱玩的耳耳说不定会在那里的某个地方。
按照地图的指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人很多,灯光也很亮。一派陌生的景象。无论是在现在工作的城市还是在读大学的城市里,我都没见过这样的地方,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到这种地方来人挤人。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会觉得耳耳可能在这里。
正在播报的新闻里说今天下午两点左右在新城镇的开发工地发生多起事故,由于土石崩落、卡车翻覆摔落断崖,造成司机等三人死亡、两人轻伤,另有一栋正在兴建的住宅倒塌。
外面呼呼呼的刮着大风,是在回来的路上开始刮的,新闻里播放的照片也是在大风大雨之中的景象。据说是为了发展新城镇而推山平田所建造的开发工地,施工人员大多都是外地人,不过因为天气原因而没有出工,倒是没想到会有司机死于此地。
从每日的新闻看来死亡已是随处可见,大家看到这些新闻似乎已经能够无动于衷心如止水。之前在公司就有过新员工在午休的时候念一个因为去池塘钓鱼而把鱼线缠到高压电线上死去的人的新闻,当时就有人回应说自己在老家也听过这样的事,大家讨论起死的这个人来,说他没事为什么要去那里钓鱼,说他被电死时是何模样,就好像他们是一起去那里看着他被电死的一样。
夜已经深了,外面时不时的有汽车鸣笛声,听起来稍有些远的拉客声也能听到,以及电视里正在播报的别的新闻。
死亡,是这么轻而易举。
耳耳曾经提到过死,那一次她说去到另一个地方永远不再回来,她说只是假设。
我现在就在“另一个地方”,死亡很容易就俘获一个人,我说不定也会“永远不再回来”。
电视的声音一直在,广告。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回来了就能跟死在这里的人在天堂见面?”
“那死在那里为什么不可以?”
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能跟谁见面呢?
死了,他们就都叫同一个名字。
“我以后要是死也一定不要死在这里。”狸曾经说过这话。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小学、初中、高中,甚至是大学,我就一直在这附近转悠,高中到大学学校的路还没有小学到高中的路远。老子看这里的人看够了!”
“那你还能预测到你什么时候死?”
“大不了老子毕了业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什么破网吧什么游戏室,老子通通不要了!”他越说越激动,带动词和生殖器的脏话一直没断过,在这方面我总是默默地听,他骂谁都跟我没关系。
“要是你还没毕业就死了呢?”
“那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难道老天还能看我不顺眼在路上就让我挂了?”
有一次他骑摩托车骑太快摔断了腿,车也摔得七零八散的,不知道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在那之前。
“生和死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屁话!吃喝拉撒睡才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我关掉电视,关掉灯,房间里仍旧还有亮光,是对面旅馆的招牌和不停移动过往的车灯,移动的车灯在天花板上也是移动的,那是不成形的影子,在黑暗中默默跟随。
明天,我要去找耳耳。
愿今晚能在梦里见到她。
结果并没如我所愿。是个乱七八糟的梦,简直无从讲起。
我带的东西不多,早上退了房按照地图背着包开始去往下一个地点,靠近海的地方。耳耳向往海,她不止一次提起过海,说不定我能在某个沙滩上看见她,她穿着她想要的长裙,披着长发,任长发随风飞舞,踏进海水里,任海水打湿长裙。可现在是十一月,那太冷了。
公交很挤,公交之后的三轮电动车很抖,海边风很大。
沙滩上有很多小洞,仔细看里面会有小螃蟹爬出来,很小的那种。随着海浪的推进,在海边搭起来的棚不断后移,这些棚里卖泳衣救生衣,一堆人在那附近聊天游玩,近一些的海里有人游泳,海水看起来并不是很干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浑浊。沙滩上捡贝壳的小孩儿不断地惊呼又捡到了怎样好看的贝壳或者是运气极好的捡到了一个小海螺。
我向海水靠近,它打湿我的双脚,有些冷。
昨晚的大风致使这里的云层很厚,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站在海里看远处的云,只有云。
这也是我第一次到海里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浑浊的海水,脚并不舒服。
我爬上海边的大石块,石块堆成的山,山上也有很多人,天气不好也有很多人在这里合影留念。坐在靠近海的石块上能看到海浪一个接一个的打在石块上,白色的浪花溅起很高,声音也很大。我看了很久这浪花,每一个都不一样。
这期间也不乏让我挪挪位置好拍照的和让我帮他们拍照的,我都一一照办了。平常我所能接触到很多人的地方就只有酒吧,近些日子也少有去了,所以看着这些笑脸更多的是不理解,他们笑得太开心了。
最后我不得已到最边上的一个大石块上去坐着,那里并不怎么适合合影。
“一个人?”
“嗯。”
一个老人。他坐在我的旁边,远处的云散开露出一些天光,很亮。
“最近一个人独自来这里游玩的人也不少啊。”他感叹到。
“住在这里?看你的样子。”
他转过身去指了指:“啊啊,就是沿着外边的大路走着就能到的地方。”然后又转过身来看向海。
“那你看过一个年轻女孩子一个人来这里的吗?二十四五岁的,叫耳耳。”我想起了她,虽然知道这样问是问不到什么的,可在沙滩上我也没有看到像她的人,哪怕只是个背影。而对她的年龄我把握也不大,我从来没问过她多大,她也从来没说过。
“也有过,好几个哪。不过年轻女孩儿来这儿可不只是来看海的哟。”他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些方言,听起来总有些模糊。
安静了一会儿,散开的云越来越多,看来不会下雨了。
“啊啊,要放晴了啊。”老人也想着同样的事。我没应声。他继续说:“这样放晴的天气最让人觉得舒心了,来这里游玩的人也会多起来。
“想从这里跳下去的人也会重新再选个日子。”
“从这里跳下去?”
“是啊,就是你刚才说的年轻女孩儿啊,不过不止是他们,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或是像我这样的老头子,真是什么人都有的啊。”他笑着慢悠悠的说道。
我再次看向不断被打碎的浪花,里面蕴藏着死亡。
“经常看到?”
“嗯--”他闭着嘴巴拖长了这个音,“也不算是,毕竟他们都是在人少的时候跳的嘛。在人多的时候跳的就纯粹是上演了场闹剧,但是因此而死的人倒也不在少数。不过嘛,他们倒是不在乎这点的。”
“他们?”
“海里的鱼啊海神啊什么的,你别看这里的海水不怎么样,可该有的还是有的。有些前一天下去的第二天打捞上来就惨不忍睹了啊。”他摇了摇头。
“死还真是容易啊,就你这个位置--”他指着我坐的地方,“可以看到远处的云,可以看到那些新露出来的蓝天,可就是让那些人看不到生的希望。”他叹了口气。
“没什么意思啊。”狸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
“你是来找人的?”他好像重又想起了我的问题。
“嗯。”
“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找?你要找的人要么已经走了要么就死了,在这里找的话。”
“我也不知道,只是大概觉得她会在这里,没什么特别的依据。”
他重重的咳嗽一声,啐了一口痰,消失在不断激起的浪花里。“我见过太多太多来这里找恋人的人。”他提高声音,似乎不想让浪声盖过他的声音。
“不是恋人。”我否认道,“至少已经很久不是了。”
“那就是曾经是,唉,都一样。谁会来找个无亲无故的人呢?
“大概两三个月前吧,就有一个跟你一样的来找年轻女孩儿的人站在那边的山上。”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离我最初坐的位置很近。
“他说他要找的人个子很高,人长得很漂亮,还给我看了一张她以前的照片。不过我一个老头子倒是看不出那女孩儿漂亮啊特别啊之类的地方,我现在连电视剧都很少看了,整天看的最多的就是新闻频道的主持人,几套西装换来换去的男主持人女主持人。他们每天播报的新闻都只不过是在不断重复的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也许是我看这海水看的多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入不了眼了。无聊得很啊。”他长舒一口气,好像已经忘了刚才讲的那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