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仰天叹 威海何时还(五)
唐球儿他们愤怒了:如果不是巡捕横冲直撞,他们会到马路上去吗?如果不是他们在总统府前公然违规超速驾驶,二牛会被他们撞倒吗?周围宽宽敞敞,毫无遮挡,那么大的人他们看不到吗?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责任?如此青红皂白不分,天下还有公理吗?唐球儿和她的同学协助曲文魁入禀租界法院,状告巡捕房。几天后,法院开庭,经过简单地审理,法官当庭判决:曲文魁败诉。
审理之时,高鼻梁的英国法官问曲文魁:你们到总统府去干什么?曲文魁答:我们前去请愿,求政府收回威海卫租界。
英国法官摇着头说:我无法理解你的行为。你们国家的总统主动到英国租界寻求庇护,而他的国民却到位于租界的总统府前请求政府收回租界,难道你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曲文魁的眼泪再一次地流了下来。当天,曲文魁跪在二牛面前,嚎啕大哭,愧悔不已。曲文魁哭诉:二牛哥,我怎么这么糊涂,竟然领着你们到这里来请愿?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都是因为我的愚蠢,才让您白白送了命。二牛哥,我对不起你呀!
曲文魁痛断肝肠,哭得撕心裂肺。他不敢想自己怎么去面对二牛哥的亲人?他也不敢想自己怎么去面对跟着他和二牛一起滚过爬过的生死兄弟?曲文魁不想回去了,他要留在这里继续打官司。可是天气炎热,二牛的遗体已经放不住了,众人商议以后,雇了船,要把二牛的棺椁运回去。曲文魁只好护着二牛的灵柩,伤心地踏上了返回威海卫的旅程。
七月初七是七夕节,是威海人隆重的节日。因为子鸢和众邻居要过来过节,桂花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周密做了准备。晚上,林子鸢来的时候,桂花端出了一桌子香喷喷的好饭。孩子们围坐在桌子前,焦急地等着二牛和曲文魁他们回来;可是等到晚上最后一班船,也没有等来曲文魁和二牛他们。桂花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吃吧。”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闷,谁也没有开口多说一句话,只是桂花不停地劝子鸢多吃一点儿,而林子鸢显然吃得也不开心。
邻居们都来了。桂花在院子里摆了祭天的供品,二牛的孙子捉了蜘蛛扣在碗里。时辰到了,桂花、林子鸢与众邻居一起拜天。
众人齐声祈祷:
我请巧姐吃桃子,巧姐教我缝袍子;
我请巧姐吃李子,巧姐教我学纺织;
我请巧姐吃甜瓜,巧姐教我绣花儿。
林子鸢和桂花没有出声,只是在心里暗暗祈祷。
祈祷过了,二牛的孙子掀来了碗,只见蜘蛛结了薄薄的一层网。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众人也高兴地手舞足蹈,庆贺讨到了巧。
一位邻居问:“桂花,我们都祈祷了,就你和子鸢妹子没出声,难道怕我们听见不成?”
桂花幽幽地说道:“我祈祷老天,能让我和二牛年年都能在一起过七夕,永远也不分离。”
邻居婶子笑道:“桂花,我记得二十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你说‘我要是哪天不满意二牛了我就休了他’,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众人都笑着起哄,说:“我们作证,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桂花微微笑道:“是啊,如果我对二牛不满意了,我就把他休了。可是,二十多年了,我没有一天对他不满意。所以,我永远也不会休了他。我们要一起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邻居转向子鸢道:“子鸢妹妹,说说你讨到什么巧了?”
子鸢笑道:“我都笨死了,能讨到什么巧?”
众人笑道:“子鸢不巧,天理难饶。子鸢是威海卫名医,是咱们威海活着的郭仙姑,怎会说不巧呢?”
子鸢回道:“你们再笑话我,我可要走了。”
众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桂花起身跑过去开了门,曲文魁跌跌撞撞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桂花面前,声泪惧下地哭道:“嫂子,我对不起你;嫂子,你打死我吧,我对不起你……”
桂花的腿哆嗦得快要站不住了,弓着腰问曲文魁,“弟弟,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嫂子,你起来说话……”
曲文魁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磕头。桂花把头伸向了外面,“弟弟,你起来说话,二牛呢?二牛怎么没回来?”
一副棺材被抬了进来,桂花感觉窒息了一般,哆嗦着说:“弟弟,他们怎么把棺材抬到我家里来了,多不吉利呀,让他们赶快抬走。”
“嫂子,我对不起你,二牛哥走了……”
“不可能,二牛有九条命,死不了的。他怎么可能死呢?一定是你弄错了。”
“嫂子,二牛哥确实走了……”
桂花突然疯了般地高喊:“错了,你们一定是错了,二牛不可能走。”
桂花大步流星地走到棺材前,用力掀开了棺材盖板,俯下身去,借着微弱的星光桂花看清了,躺在棺材里的确实是二牛。
桂花身子一软,昏死了过去。
几天后,二牛被葬在了山上的莹地里。
那一天,大风呼呼地刮个不停,风中带着丝丝雨线,让人倍感凄凉。
众人祭奠过了二牛,就要下山了,桂花还趴在二牛的坟头哭泣。曲文魁强忍着伤痛,悲声说道:“嫂子,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走吧。”
桂花擦干了泪,站了起来,说道“是该走了”,便紧跑两步,头也不回地从悬崖上纵身跃下。
曲文魁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跑向桂花,一切都晚了。曲文魁高喊着要跳下悬崖去救桂花,被众人死死地拉住了。曲文魁挣扎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怔怔地望向悬崖下面。
悬崖下,一声巨响传来,一群鸟儿惊叫着飞走了。
曲文魁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接着两腿一软,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众人呼喊着、哭泣着,抬着曲文魁往回奔跑。
风,停了;雨,滂沱而下。
一曲悲伤悠长的歌声响起,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女)你是谁?我是谁?
为何来到这世界?
眼泪作雨满天飞,
当牛做马一辈辈。
这租界,那租界,
为何都在中国内?
喝了海水喝卤水,
苦涩难当裂心肺。
威海卫,威海卫,
威海何时才能归?
梦里想她千百回,
梦醒时分心破碎。
天有情,地有灵,
为何天地也多泪?
我是弃儿没娘亲,
老天你为何也悲催?
(男)俺有魂,俺有胆,
俺是堂堂的威海男。
俺有豪情千万担,
为何豪情空流转?
俺有女,俺有男,
俺有同胞千千万。
俺是中国的守边汉,
为何威海不属于俺?
俺有地,俺有山,
俺的大海养育了俺。
俺们不是怂包蛋,
谁要欺负俺俺就和他干!
活着干,死了算,
大不了二十年后俺又是一条好汉!
画外音:一八九八年五月,英租威海卫初始,威海卫租界有人口约十二万人;一九一一年统计,租界有人口十四万七千一百三十三人;一九二一年统计,威海卫租界有人口十五万四千六百六十三人。从一八九八年到一九二一年,威海卫租界的人口年均增长率为百分之一点二。其中,从一九一一年到一九二一年的十年间,人口增长率为百分之零点五。租界行政署的调查报告说,十年间,职业结构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