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楔子(二)
“叫什么叫?!”夙予低声呵斥道:“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得了训,绣女瘪了瘪嘴,低低的应着:“是。”
等那一行人走得不见了影儿,绣女这才敢再出声儿,“予姐姐,方才那可是芸国来的郡王殿下?”
“不都看见了吗,还问?”夙予起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回蜀绣坊了。
绣女赶紧跟上,“哎,予姐姐,你做甚去?”
才进坊的绣女真是话多。夙予不太想理她,丢下一句“做郡王殿下方才交代的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夙予,蜀绣坊的大绣娘,名满长安,也是皇上太后都称赞的绣娘。
春蚕吐丝,巧手成织,其技艺高超精湛,凡由她所织出来的布匹衣裳皆精致不已,就连布衣,都能给人华服之感,更莫说刺绣在织物上的图案花纹了。
蜀绣坊虽隶属皇家,但所织绣之物不仅供给皇室子弟,也兼顾黎民百姓。
夙予在蜀绣坊已经待了将近十二年了。平日里,虽也会听旨,为他国的王公大臣做一些衣料布匹,刺一些虫鱼鸟兽,但从未有哪一位使臣是亲自前往的蜀绣坊,点名道姓的让她接手。
这芸国来的郡王殿下倒数头一个。
使臣是两国交好的桥梁,更何况这郡王殿下还是芸国的储君,即便是夙予不上心,官家也是分外重视。
夙予依着郡王殿下给的要求,挑了颜色,开始织布了。
又众多绣女一同织做,布匹倒是很快就织出来了,但这刺绣可就要花些功夫了。
夙予研究了一两天郡王殿下给的图案,愣是没看明白那到底是何物。
金色的,又隐隐带着些暗殷色,花似红莲,纤细修长,从生相依,然茎却无叶。
好生奇怪。
夙予正愁着如何落线,忽然外面传来声音,说是郡王殿下来了。
夙予忙放下图纸,出门去迎接,叩礼道:“奴婢见过郡王殿下。”
“夙姑娘不必多礼。”燕洲雪虚扶起夙予,眉眼间挂着浅浅笑意,“本王听闻布匹织好了,想来蜀绣坊看看。”
“是。”夙予应着,领着燕洲雪朝阁室去。
雪白的布匹铺在桌上,好不漂亮。
燕洲雪摸了摸布匹,笑容散漫的草草称赞了两句,再开口时话音就有些沉了,“只是本王不喜素色,还请夙姑娘能将这料子染成殷色。”
夙予愣了愣,心中有些疑惑:不是你说的要雪白的布匹吗?
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夙予不便多问多言,只应道着:“是。”
夙予见燕洲雪看着放在一旁的图案纸张,就说:“奴婢不知此图案为何物,尚未想好如何落针,还未刺绣。”
“无妨。”燕洲雪说,“依着图案绣即可,不必知晓是何物。”
燕洲雪当真只是来看看,看完就走,他走到蜀绣坊门口时,忽然笑着回头问道:“夙姑娘可还愿随本王到芸国去?”
夙予一愣,忙低头行礼,道:“郡王殿下,奴婢愿留在蜀绣坊。”
燕洲雪轻摇了摇头,嘴角噙着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看着夙予,似是饶有兴致,“夙姑娘真是有趣。”
语罢,燕洲雪离去,任殷色的衣角扫过蜀绣坊的门。
见郡王殿下走远了,绣女低声嘀咕着:“郡王殿下不是说他最喜欢素色白衣吗?怎么今日穿得如此妖艳?”
夙予没心思听绣女的话,只思索着燕洲雪到底是何意,直到冬日。
梅花开得烂漫,燕洲雪一行人正将踏上归国之程。
皇上带着众朝臣和蜀绣坊,一同送别芸国使臣。
燕洲雪穿着令蜀绣坊织绣的殷红衣袍,映着一地银银白雪,煞是好看。
“望吾国与芸国能永世交好。”皇上示意蜀绣坊将所有赠送给芸国的布匹奉给芸国使臣。
燕洲雪笑道:“那是自然。”
这话才说完,燕洲雪突然吐了一口血出来,落在雪上触目惊心。
“殿下!”随从忙扶住燕洲雪。
众人皆是大惊,随行的医师忙给诊治。
医师脸色大变,“是鸠酒!”
必须给芸国一个交代,皇上细查,鸠酒竟来自衣服上,而郡王殿下的这件衣服只经了蜀绣坊夙予一人之手。
“怎么可能?”夙予直到被人带到牢狱里,都还没有缓过神来,而皇命却已经下达。
论罪当斩。
燕洲雪一醒来就知道出事了。
又是他!
燕洲雪急急忙忙的往外走。
随从在身后拿着披风,在后面追着喊着:“殿下,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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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台。”应泉落笔,将最后一画写完。
“能不能带我去啊?”伶舟趴在案台上,把脑袋搁在胳膊交叉的地方,看着收笔布阵的应泉。
再过几日就是阴历的七月初七了,每年这时,应泉总是会离开。
“不能。”应泉画了一道符咒印在地上,符咒一圈圈的散开,而后向上,把整个屋子笼罩,合成了半个圆球。
伶舟没心思看他布阵了,耷拉着脑袋,一脸的失望和不开心,翘起的嘴都能挂个酱油壶了,“又不能跟着去。”
应泉看向她,嘴角勾了浅浅的笑,而眼底却是没有多少情绪。
伶舟早已经习惯了。
应泉的眼底从来都没有笑,但她知道应泉嘴角的笑是真的。
应泉又布了一道阵法,这才摸了摸伶舟的头,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别乱跑。”
“我又不能去,不乖乖等你回来还能跑哪儿去?”伶舟撇撇嘴,蹭了蹭应泉的手心。
大不了就在屋子周围转转。
应泉刮了刮她的鼻子,揭穿了她的小心思,“连这个屋子也不能出。”
伶舟不开心了,连瞪都不想瞪他了,直接化回了原形——研。
伶舟是一方来自昆吾山山脚的研。得昆吾山庇佑,才化为小灵妖,却奈何一化形就被应泉这个捉妖师给捉去了。
这一捉,便是整整十年。
应泉看着案桌上的研,哑然的笑意还未散开,忽然眉心一跳。
应泉沉了脸色。
出门时,心绪甚是不宁,应泉很不放心,又加了两道阵法,这才离去。
只是他前往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南台。
伶舟一睡醒,睁眼就见应泉坐在床边。
“你回来了?!”伶舟扑到了应泉怀里,“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你了啊。”应泉笑了,眼睛里装着星星一样,温柔。
伶舟愣了一下,一把推开了应泉,手中显出了藤鞭,警惕的看着他,说:“你是谁?”
“不是说了吗?在家里不许再玩藤鞭。”应泉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了。
伶舟面露狐疑,却还是收了藤鞭,“你真的是应泉?”
“不然呢?”应泉勾了勾嘴角,“还能是谁?”
“傻瓜。”应泉在案台边上坐了下来,说:“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应泉说过,这阵法只有他才能破,可是……这个人笑得不像应泉啊。犹豫再三,伶舟还是走了过去。
“什么?”伶舟蹲在了案台的另一边。
只见应泉手心燃起了一团火焰,红色中点了一点点的蓝,很漂亮。
应泉往伶舟这边递了递,“好看吗?”
“好看。”伶舟点头,“你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南台妖怪不多,我过去的时候都被别人收得没剩几个了。”应泉说:“把手伸过来。”
伶舟把手伸了过去,应泉把火放在了她手上,笑着看着她,随着话音,眼底渐泛出了红色,“原来昆吾山还有个可爱的小家伙啊。”
话音未落,那团火便由着伶舟手心燃了起来。
伶舟大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也怎么都甩不掉、息不灭那团火。
火势越燃越大,吞噬着伶舟,也吞噬着小屋。
应泉从欲塌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看着周遭的树木山林,又看了看燃着的房屋,施了咒法。
“可别把这山林给烧着了。”他说。
白色的素衣在火光下显出了红,应泉拂袖,衣服全变成了红色,他转身离开。
在他的身后,倒塌的房屋烈火烧灼,一缕与其他烟雾不一样的青烟,跟在了他的身后,消失在了红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