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的蹊跷
午时刚到,离着正式午饭时间,其实还差着些许。但是李记酒楼的大堂里已经坐上了三桌客人,不约而同的点了切牛肉和雪花酿。
雪花酿是临安城的名酒,几乎每家酒楼都有。但是,每家酒楼的味道,却又似乎有些许不同。李记酒楼的雪花酿,也有自己的独门秘方,入口酣甜,下肚激烈,仿佛一个柔弱江南女子,突然间舞动刀剑,千军相逢万马奔腾,倒是别有一番气象。
江宁挨桌上酒。
这三桌客人有一桌身份明显,只有两个人。身着棕色锦衣,胸前双蛟,如龙入大海。这是大唐帝国钦天监的人,错不了。
钦天监在大唐十三州都设有分监,用以监查天下。
看样子,江南王李羽并没有接管临安政务,两方面的官兵都在各自行动。骁骑卫上街,钦天监暗访,无形中倒也配合得上。
“小二,今天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来过?”
“啊?”
江宁一惊,这事这么快就被钦天监的人查到了?莫非是上午那两个归剑宗的人被逮住了?江宁定了定神,回道:
“回大人,小店刚刚才开门迎客。除了两位大人,便只有那两桌客人了。”
那钦天监的人挥挥手,不再答话。
今日的氛围吊诡之极。
钦天监暗访,江南王大举查街,一大早,一名刀客死在了李记酒楼。对了,那归剑宗的陆师兄和他师弟曾说过什么诗圣手稿,那是个什么东西?很值钱?
江宁倚靠在柜台里面,手不自觉的伸进兜里,摩挲着那块黑玉。
李记酒楼出去,就是清河街。这是临安城内比较繁华的一条商街,客栈林立,酒楼遍布。清河街往里大概七百二十步的地方,便是临安城郡府。郡府两侧,分别有钦天监和神捕司,算是临安城内两大暴力机构。
而揽月庭,却在晋海街上。
归剑宗的两名弟子,如果真去找揽月庭的第七朵小花,没道理这么快就被官府拿住。再说了,那个柳一刀并非他二人所杀,即便是官府的人找上了他们俩,也绝无缉拿的证据。
江宁一时想不清楚。
刚刚问话的钦天监官员有些不耐烦,搁下银子,正要起身出去。却不妨被另外一人拉住:“许大人,稍安勿躁。眼下这件事情,纷乱庞杂,咱们在这市井之中,或许还能抓着一两个线索,要是回去府衙,只怕更是一无所获。”
许怀远不敢发作,又坐了下来。
对面的钦天监官员,虽然和自己同级,但却是从长安过来。长安的监察使和地方上的监察使,地位又岂可同日而语。
“赵大人,以你之见?”
“先喝杯酒。羽王的骁骑卫还在街上盘查,这当会儿,没人有这个胆子,胆敢公然和羽王交锋。诗圣手稿?有点意思。”
赵贤抿了一口酒,眼中透着深邃。
许怀远猜不出赵贤在想什么,这件事原本只是有些江湖人物风云际会,后来,修行大派也使出弟子,加入到寻访诗圣手稿的行动中来。眼看数百顶尖的修行者齐聚临安,就要爆发一场规模宏大的血流冲突,这个时候,朝廷突然出手!
先是神捕司撒下七十位眼线,明察暗访。
再然后,钦天监接到命令,必须彻查此事,抓出幕后操纵之人。还没开始查呢,江南王李羽的骁骑卫赫然上街,明甲悬刀,盘查一切。
而始作俑者,不过是一份传闻的诗圣手稿。
并没有人见过。
大唐帝国一千七百多年,修行者前仆后继。这其中,以三经为首,一诗一剑一图为次,构成了整个大唐修行的神邸。
三经乃是三大无上宗门的镇宗之宝,寻常修行者,也不过听听而已。但是三经之下,诗剑图却是人人渴望的奇遇,大唐初年,诗兴天下,不知诞生多少名家。剑道横行,又不知有过几多侠客。至于一图,据传乃是两位得道高士,倾尽毕生修为合力而著,得之洞彻天机,妙算寰宇。
赵贤久居长安,什么样的珍奇没有见过?
但是也从来没有机会和这些传说之中的至宝有过谋面,如今有了这番契机,他自然主动请缨,亲下临安城,如果能够将诗圣手稿弄到手,虽不能据为己有,但是拓印一份,也是天大的造化。说不定他赵贤就能凭此进入玄天司,甚至进入圣门,那可是真正接近神仙的地方。
钦天监和神捕司,毕竟还是管的人间的事情。
大唐也只有玄天司,才够资格和圣门、戒墟、净宗掰掰手腕。
许怀远端坐下来,不停敬酒。
赵贤海量,一杯接一杯,脸色如常。“临安城的小酒倒算不错,终究还是柔了些。”
“赵大人品天下美酒,这雪花酿能入赵大人的眼,也算殊荣一份。”
许怀远恭维道。
赵贤很满意许怀远的姿态,亲自给许怀远斟满杯中酒,道:
“许大人,你我同为朝廷办事,别如此生分了。这次若真能取得诗圣手稿,许大人你属头功,往上爬一爬,必不在话下。”
许怀远心头一颤。
他对什么手稿其实并不抱太大的期望,但是,若是仕途上,能够凭借此契机,更上一层楼,倒不失为一件大事。
钦天监临安城的监察使,看上去权利很大,实则苦矣。且不说江南重镇,朝廷安放了一尊祖宗在临安,江南王几乎拥有江南一切生杀大权。就单单是那些修行宗门,也没一个省心的,钦天监在此,事情多如牛毛还极易出错。
苦劳每天都攒,功劳就要看天吃饭了。
“多谢赵大人,多谢。”
许怀远有些激动,赵贤摆摆手,心中却暗暗鄙夷,一个醉心于仕途的人,此生都难以有什么大作为了。
“取得诗圣手稿?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就在两人饮酒谈话间,邻桌的三位客人,有一位忍不住冷哼了一句。
赵贤当即脸色一变。
他久在长安,官职不大不小,在长安那种地方,可以说是毫无架子。但是,出了长安,赵贤身上自然有股优越感,而现在,竟然有人当众嘲讽他,这岂非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许怀远识趣,立即出声质询:
“阁下何人?非议朝廷公务,莫非这诗圣手稿就在阁下手中?”
“哈哈哈,哈哈。你这官差也真是笑话,断案像喝水一般简单么?我不过是见你们说大话,提醒一句,怎的这手稿就在我身上?”
说话的人,个子不高,嘴角左下方有颗淡淡的痣。
江宁记得此人,入店的时候,这人嗓音就极为洪亮,粗犷大气,一张嘴就是十斤切牛肉,十斤雪花酿。
许怀远见对方不肯报出来历,也不好继续发作。
朝廷当有容人雅量,因言获罪,诛杀百姓,传出去不仅自己的乌纱帽不保,下狱也是难免的。更甚者,可能要赔一条性命出去。
“赵大人,对方应该是九幽的人,咱们还是不招惹算了。”
“九幽?”
赵贤低低的重复了一句,眼中狠戾的神色一晃而过。
大唐帝国所有的修行宗门中,九幽绝对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存在。它和黑楼不一样,黑楼更像一个杀手组织,而九幽却是实实在在的修行宗门。
这个宗门奉行的是随性而为,可上九天,可下九幽。
一切规矩、律法在他们眼里都形同虚设。
大唐帝国当然无惧九幽,但是,区区监察使,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那三名九幽弟子见赵贤不应话,也不再穷追猛打。似乎是嚼着牛肉,喝着雪花酿不给劲,那人拍了拍桌子,喊道:
“小二!”
江宁一个激灵,立马应声,小步跑上前:“客官,还需要点什么?”
“来壶烈点的酒!”
“客官,咱们李记只供应雪花酿,没有其他酒了。”
“你这什么破酒楼,开酒楼只卖一种酒?掌柜的呢?!”
江宁连忙回道:“客官息怒,李记酒楼营生几十年,也算老字号了。客官要是想喝烈酒,小的去隔壁打一些回来就是。”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那九幽弟子似乎颇有怨气,重重的将酒杯砸在桌上,溅出不少。江宁会意,立刻拔腿出门,他不是第一次遇着这种事。有些顾客要求奇特,总得要些你没有的东西,起先江宁也杠着,后来发现,掌柜的每次都息事宁人,令自己外出买回来。江宁便也明白了,生意生意,想要生生不息,就得明白会意。
清河街上,有三家酒馆,那是专门饮酒卖酒的地方。
江宁常去的那一家,叫青壶。
名字倒有些雅意,但是贩卖的酒品,却门类繁多。江宁常常来这买酒,不是贪图便宜,而是因为这里卖酒的小娘子长得俊俏。事实上,青壶的酒,总是要比其他两家酒肆贵出几分,但是江宁依然每次都来这,反正是客人给钱。
从李记酒楼往左,约一百三十个石板阶,便到了青壶。
“小白,我又来了!”
秦惜白瞪着眼,没好气的道:“你叫谁小白呢?江小二,我可比你大,你得叫姐姐。”
“一样一样,等我搞清楚我的生辰,说不定我就比你大了。”
“呸!”
秦惜白啐了一口,很熟练的拿起打酒的竹壶,问道:
“今天要什么酒?”
“额……越烈越好,就拿你们青壶最烈的酒好了。”
江宁想了一会,才想起,那桌子客人似乎也没有指定要什么酒。只说了雪花酿不烈,要更烈的酒,拿一个最烈的,总不会错。
秦惜白有些诧异。
青壶烈酒,排在第一位的,叫剑喉。这种酒,经年累月也无人问津,因为实在是太烈,寻常人等即便是修行者,也无法抵挡住那种“一剑封喉”的感觉。
“你确定?”
“十分确定。”
秦惜白摇摇头,径自打酒去了。
江宁倚靠在青壶的门口,百无聊奈,猛然见得街上的人行色匆匆,都往一个方向去。“嗯?有热闹可看?”
江宁立马拦住一人,问道:
“出什么事了?”
“哎,你还不知晓么?晋海街那边出命案了,神捕司的人已经去了,据说死者还是一名修行者。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江宁心中一个咯噔。
晋海街!修行者!命案!
事情不会如此巧合吧?
来不及细想,江宁拔腿便跟着人群跑去,清河街往里有个十字口,左拐八十步,便是晋海街的范围。事发地点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者,江宁一眼就看出来,那里离着揽月庭还有一段距离,他心中稍定,看来是别人无端丧命了。
只是,等江宁往里一凑,见着地上躺着的人时,仍然不由得头皮发麻,脑袋嗡嗡作响。
地上的死者,正是归剑宗的陆青云。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