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千年轮回

回到武夷脚下，蹲守汀江两岸，的确不失为一个法子。

老谋深算如九幽之主，也拿着一杆在汀江垂钓，可见，汀江渚极有可能是事情发端。道归子的提议，很快得到大家的认可。

只是从此处再返回武夷脚下，栖凤渡口，怕要走到天黑。

“此刻天色已晚，夜间行路，总是多有不便。依贫僧看，不如休整一宿，明日辰时再出发。”

江宁看了看，月色爬起，山野间的小径倒也可见。

其实回不回武夷脚下江宁不在乎，但是，要在封魔岭上待一晚上，江宁就感到毛骨悚然。这可比住在安晴府还要让人心惊，谁敢在这闭上眼睛？

“我看也差不多吧，咱们脚程快些，趁着月色，子夜时必定能到栖凤渡口。”

“江公子，可曾听到虫鸣鸟叫？”

道归子没有辩驳，只是问了江宁一个问题。

众人都看着道归子，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李由也皱着眉头，他隐约猜出道归子的用意。在北疆时，两军交战，也最忌讳这种安静。异乎寻常的安静，往往伴随着的是异乎寻常的可怕。

江宁摇摇头，“没有。所以这个鬼地方才可怕，所以咱们才要赶紧走。”

“不。天色一暗，整个封魔岭，大约再也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这也是为什么九幽教会把山门选在这里的原因。”

道归子虽然不知道九幽山门在何处，但是他强大的神元，已经感知到有一些强大的生灵，在封魔岭之外蠢蠢欲动。

封魔岭下，大妖的气息就是一道天然的防护墙。

任何生灵只要触碰到这股气息，都无法久留。这也是为什么方圆百里之内，不闻虫鸣鸟叫的原因。江宁修为尚浅，对于大妖的气息没有天然的敏感，所以感知不到。

众人听道归子如此说话，都自觉的停下脚步。

江宁左右瞧了瞧，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顺势躺下。夜凉如水，已是深冬时节，虽不落雪，这千里丘陵地带，更带着一股干冷的味道。脚下的这个小山包，平平无奇，除了那两棵大树，几乎再难区分它和旁边的小山包有何不同。

江宁望着虚空冷月，突然问道：

“小王爷，你说九幽山门就在这，为何我们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

李由有些汗颜，他的确也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九幽的山门。“九年前，我也是误入九幽。当时便只记得这两棵巨树，至于如何找到山门，我的确没有印象了。”

“道兄，你有什么发现？”

江宁侧了侧身子，看向道归子。

道归子盘坐在落叶堆上，正闭目诵经，对江宁的问题，似乎根本就没听见。李由见状，反而低声问道江宁：

“江公子，这位道大师是寒山寺门下弟子？”

他心中其实已经确定，此刻也不过是核实一遍而已。傍晚的时候，九幽之主就亲口道破了道归子的身份，九幽之主何等人物，既然出口，就绝无虚言。

江宁百无聊奈：“是啊，被赶下山来，说要江湖历练。”

“哦？三宗三山乃大唐修行圣地，这位道大师果真是寒山寺门下，但不知师承哪位高僧？”

李由不着痕迹的又问了一句。

只是，这一次回答他的不再是江宁，而是道归子自己。

“阿弥陀佛，李施主，江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封魔岭大无人烟，暂时的安全，不代表永远安全。冷月斜挂时，或有妖出。”

这话一出，江宁一个轱辘就爬了起来。

其他人也是莫名心悸。

这到底还安不安全？怎么一会说这里是整个封魔岭最安全之地，一会又说或有妖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江宁忍不住道：

“道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我在寺里的经书上，曾经看过一段记载。说的是那张图里的预言，千年不过一个轮回，千年冷月浸溶，这封魔岭下的大妖不出，但是，其他地方的妖极有可能会惊鸿一现。”

“什么图？”

江宁大感意外，他觉得寒山寺的藏书似乎无所不包，这会儿怎么还出了一张图？

李由在一旁，若有所思道：

“道大师口中所说之图，必是那幅千古一图，《推背图》吧？”

“不错。可惜贫僧缘浅，并未得见此图真容。”

道归子满心遗憾，脸上写满落寞。

李由笑了笑，说道：“此图藏于神都长安，皇宫地阁之中。别说是你，便是我，当今圣上乃我大父，我若想一阅此图，也是绝无可能。”

“或许，天机不可泄露。”

道归子这话，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李由。

江宁对什么推背图兴趣不大，他更关心的是，或有妖出这四个字。这才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倘若真有妖出，自己这六人，该如何应对。

“道兄，小王爷，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下，如何度过今夜？”

“如此良夜，不能安睡，的确是一件糟心的事情。道大师，你说的妖，可是白日里那只白狐？”李由将问题牵了回来。他一直对白天放走那只白狐的事情耿耿于怀，只是不好发作罢了。

那只白狐至少也是凝元境的修为，雷瞳术更是一则高明的功法，寻常同阶修行者与之对敌，多半要吃亏。不过，这白狐称妖可以，离大妖尚有一段距离。而且，有道归子在，它也绝不敢再度现身。

令人心忧的不是白狐，而是未知。

九幽之主尚且要枯等于江岸，别无他法，江宁几人又如何能算出接下来的境遇？

“未必。”

道归子微微摇了摇头，“倘若旧时真有大妖逃出，今天回来的，必不会是寻常角色。否则，又焉能打破这里的封印，救走这些邪魔？”

“那还等什么，赶紧跑啊！”

江宁蹭的就站了起来，怂恿着众人离开封魔岭。

但无人迈出一步，道归子自然是不会走的，对他来说，刀山火海皆是修行。而且，挽救生民更是功德无量，佛祖一定会保佑自己的。对李由来说，不走的理由却是，他要亲眼见到封印被破。李由不走，老一、二、三自然不会移动半分。

“你们……”

江宁见无人搭理自己，这一刻总算明白九幽之主那句话：自寻死路，无怨旁人。

“道兄，兹事体大，我觉得，你不如先回寒山寺，搬一点救兵。小王爷你也是一样，堂堂麒麟军，就你们四个，也太寒碜了，赶紧回去，搬救兵，我们再与大妖决一死战！”

反正只要回到临安城，江宁是打死都不会再来什么封魔岭了。

道归子：“阿弥陀佛！贫僧只是推测而已，并没有任何把握。”

“道大师慈悲为怀，佩服。我身为大唐麒麟军偏将军，江南王独子，倘若真有大妖，自然也是万万不能退的。江公子，你若想走，大道朝天。”

李由也不再劝江宁了。

破开封印之事，凭借他们几个自然阻止不了。即便是九幽之主坐镇，也未必能阻止得了。想当初，大唐不知调集了多少高手，才能在邪魔大战中，一战毕其役。

江宁跺了跺脚，恨恨的道：

“好！要死就死，你们是英雄，我江宁也不是怂蛋。不就是妖吗，有什么可怕？”

说罢，复又躺了下去。

只是才刚躺下去，嘴里便道：“这石头怎么如此之硬？”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道归子边上，躺了下来。

众人见怪不怪，知道江宁心中害怕。也的确难为他，原本不过是临安城李记的店小二而已，稀里糊涂的修炼了几招剑法，又稀里糊涂的来到这封魔岭，若非重信诺，江宁早就跑得没边了。他和李由、道归子不一样，一个是久在军中，见惯生死搏杀，一个是佛在心中，无惧任何宵小。

江宁不同，江宁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百姓而已。

这样的百姓，大唐有数十万万，多得数不过来。大唐之外，也有众多的平民百姓，他们的生活，和修行一点关系都没有。

上半夜静得很，除了老一和老二轻微的鼾声，便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连风似乎也停了，枯枝静止，落叶不扬，整个封魔岭都陷入了沉睡。一直到了三更时分，从冷月下方的那座山岭上，走出来一人，白衣素裹，身上的袍子仿佛被月色浸染过一般，纯白无暇。假若你能看见他的脸，就会发现这人的面庞如此俊美，甚至都要怀疑，天底下还能有男人比女人还要美？这人走得极慢极轻，每一步都像是怕惊扰了别人的美梦。

即便如此，眨眼间他便来到了江宁等人的面前。

“阿弥陀佛！”

道归子唱了句佛号，立时就把江宁和李由等人惊醒。众人惊奇的看着眼前的陌生来客，不由得心中一紧，夜半三更，出现在封魔岭上，必有蹊跷。

还好，不是大妖。

那人掸了掸袖子，极为执礼：

“几位兄台，有礼。不知几位可否行个方便，为在下腾个地方？”

江宁看了看周边，地方有的是啊。“喂，你也是赶路的么？这儿宽敞的很，你随便将就对付一晚就行了，我们不介意的。”

“是啊，赶了很远的路，想着在这休憩一番。”

那人接过话头，看了看江宁，道：“多谢小兄弟好意，不过，在下睡觉极轻，受不得有旁人在一边，所以，只能委屈各位兄台，换个地方。”

这话一出，众人都听明白了。

这是要赶大家走。就连九幽之主，尚且没有驱赶之行径，这人是谁？如此狂狷的口气，倒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莫非是九幽门人？

“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来者是客。只是，这封魔岭实在不是睡觉的好地方，贫僧建议，施主还是原路返回比较好。”

道归子难得的和人针锋相对。

只是那秀美男子不怒反笑，说道：

“大师，出家人四海为家，哪里去不得？可是，在下的家早已没了。也就在这荒山野岭，凭着月光，还能吊唁一下家里的先人。”

江宁听了大奇，这世间之事，哪有随便找个山头就祭拜先人的？

要知道，这儿可是封魔岭，多不吉利。而且这时间选的也不好啊，大半夜的，先人在那一边也得睡觉啊。江宁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对方：

“我说，这位兄台，你是不是迷路了？这儿可不是吊唁先人的好地方。你要是听我的，就乖乖歇一宿，等明日天亮了，我们再给你指指路。再往南走，可就是南疆了，去不得。我觉得吧，你还是往北，翻过了武夷山，哪儿去不得啊？”

那秀美男子朝前看了看，翻过这座山，去神都长安，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不劳小兄弟费心了，几位，还是收拾收拾，快些走吧！”

“诶，你这人咋听不出好赖啊……”

江宁正欲辩解，却见道归子徐徐站了起来，他走到众人面前，离那秀美男子只有几步之遥，“施主，时候未到，又何必徒增流血？”

“大师眼力高明，既然瞧出我的身份，还请莫要阻拦。”

那秀美男子气质绝然，有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言一行，都极其重礼。他是什么身份，江宁不知道，李由也不知道，偏偏道归子却猜了出来。

道归子的阳神大藏经，对妖的气息最为敏锐。

“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既已在此，是断断不会袖手离去的。封魔岭下，事关亿万黎民，施主若有所求，或许等些时日，自然会有答案。”

“我们已经等了千年，这个时日还不够久吗？”

道归子摇了摇头，“不够。”

他心中明白，眼前的大妖已化人形，一身修为至少也要虚圣境才可抗衡。自己虽是神元巅峰，但是，想要击杀或者击败这尊大妖，几无可能。

但是，要就此退出，也绝无可能。

那秀美男子神色终于冷了下来，但是今日，却无论如何也要摸清封魔岭下的情景。阴司大人那边，好不容易牵扯住了那个老头，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绝无第二次。这几个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大唐的春节眼看在即，怎么还会有人远赴山野？

“大师，你在逼我动手么？”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若执意动手，贫僧也只好舍命……”

道归子浑然不惧，不过一旁的江宁就着急了。

怎么才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开始要打起来了？一个出家修行的和尚，一个文质彬彬的美男子，如何看都不是轻易会冲动的人啊！

“等等等等，道兄，还有这位兄台，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