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除夕将至
大唐元龙七年,腊月二十七。
江宁感觉自己这一生的惊讶,都在这一夜用完了。而且,姬先觉竟然说自己是大妖,还现出原形,追问什么妹妹的下落,江宁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便是白日做梦,也绝对梦不到这样的事情。
“姬大哥,你妹……?”
“就是你刚刚说的,藏在武夷山巅的那只白狐。”
姬先觉恢复了人形,依旧是白衫白肤,面庞秀美。他在刚刚听到江宁说起白狐的时候,心中就已经知道,那必是自己的妹妹无疑。
这小妮子修为不到家,尚未化成人形,便提前离家出走,逃出南疆。族人寻找数月无果,谁能想到这小妮子竟然潜入大唐,还躲到了这武夷山来。姬先觉知道,她必定也是为了封魔岭而来。
江宁咽了咽口水,不知该如何描述。
倘若只是一只白狐而已,那便是有一说一。但是,现在这只白狐竟然是姬先觉的妹妹,这事就不好说了。说自己六人围攻人家一只小狐狸?那也太不要脸了一些。说小王爷想把你妹妹抓回去关起来?这……
恐怕会给李由招来横祸。
想了好一会儿,江宁才道:
“姬大哥,这事吧,都是误会。我们上武夷宫,也是路过宝刹,上去敬香而已。不曾想惊扰了令妹,过失的确在我们。”
“她现在在哪?”
“这……令妹从武夷山巅下去后,不知所踪。我们也没有特意寻找,不过姬大哥你也甭急,令妹身手矫捷,在这茫茫武夷山中,恐无人能伤得了她。”
江宁每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措辞谨慎,生怕自己嘴里蹦出不好的词,大妖、牲畜、狐狸等等,闭口不提。
事实上,姬先觉也只是顺口一问,能有些线索最好。但是他也明白,想要凭江宁这样的手段,获悉那小妮子的行踪,无异于痴人说梦。在南疆的秘密部落里,谁不知道姬如的大名?只是她年纪小,大家宠着罢了。
姬先觉敲了敲面前的石壁,那上面的文字竟闪过一丝裂纹。
“罢了,除夕将至。再等它几日又何妨?”
说罢,转头就走。朝来时的路开始往上,拾阶而上。江宁心中纳闷之极,这人既是大妖,为何到了这里,却不救回自己的同族?
莫非真是来祭拜的?
“姬大哥……我们就这样走了?”
“你若想留下来,我也不拦你。”
姬先觉头也不回,继续往上走,没一会儿工夫,两人便冒出头,此时冷月已经下垂,荒茫丘陵,连绵起伏,竟也显出一派“平野阔”的景象。
四下里依旧无人,姬先觉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虽然他身上半点尘土都没有,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拍了拍,目光却朝着西南方向某个位置看去。那边不远的地方,大妖的阴司大人正和九幽之主“相谈甚欢”。
虽然玄阴司已被除名,但是阴司的职位却被传承了下来。
当代阴司,便是大妖中的圣者。
也唯有圣者,才有足够的实力,留住九幽之主。否则,任你再多妖出动,也不是九幽之主一合之敌。九幽之主既被称为封魔老人,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妖打过封魔岭的主意,但是都过不了封魔老人这一关。
姬先觉收回目光,转过身子,挡住月色,对江宁道:
“江兄弟,你走吧!”
“你……你不杀我?”
江宁脱口而出,他到此刻都不敢相信,一只大妖,在身份被自己得知后,居然还肯放过自己。只是话才出口,江宁便后悔不已。
多嘴!
直接撒丫子跑就是,为何要多此一问。
姬先觉淡淡地说道:“我为何要杀你?就因为我修为比你高?就因为我是妖?江兄弟,若有朝一日,你能看见此中真相,你就会明白,所谓邪魔,也不过是历史权谋中的一种称谓而已。当他们需要的时候,总能给你找到合适的称谓。”
“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他们。”
姬先觉没有解释江宁的疑惑,有些事情,说出来也没有力量去证明它的真实与可信,不如不说。还有三天,便是除夕之夜,到那时,破开封魔岭,救走“邪魔”,想必这事会惊动整个大唐吧?
那又如何,就算是当今圣上知道了,也绝无精力再追究了。
江宁尚未迈开步子,姬先觉便身形一闪,先行离去。江宁只看见一道白光,划过远处,便再也不见姬先觉的身影。
“此人修为不俗,连道兄也不是对手,竟真的放我而去?”
周遭看了看,月已西沉,江宁循着道归子先前离开的方向,一路狂奔。这地方太过邪乎,明明空无一物,江宁却总觉得有无数眼睛在盯着自己,后背发毛。
一路跑下来,上山下山,江宁满头大汗。
他记不清翻过多少个山头了,只是后背发毛的感觉轻了一些,便顿地而坐,擦汗喘气。这漫漫无际的丘陵,每个小山包都如出一辙,叫人分不清位置、辨不明方向。
只是,才坐下来,江宁便听见左侧有异响传来,细细碎碎,像是脚步踩在落叶堆上的声音。江宁脑瓜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他心里直喊:大意了大意了,早知道就继续跑几个山头,说什么也得见着人以后才能放松下来。
江宁暗暗的握住铁剑的剑柄,此刻起身已经来不及,只待那脚步声靠近,横剑一切,借助剑气之威,顺势后退出去,再行逃走。除此之外,此刻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的右脚悄悄的踩进落叶堆中,准备出剑的同时,扬起落叶,封住敌人的视线,这样更保险一些。
来了!
“咻!”
江宁看都不看左侧来人,一剑击出,竟是自下而上,剑招奇诡。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噔的跃起,右脚带起的落叶堆,有如漫天梨花雨,萧萧而下。
这一剑来得突然,角度刁钻,来人触不及防,后仰一摔,口中大喊:
“江公子,住手!”
竟是道归子的声音!道归子身后,李由等人瞧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一个离玄境修为的人,竟然有如此身手?
江宁闻言,来不及收了剑势,只好往右一移,将剑尖插入道归子身边的地上。
“怎么是你?”
道归子笑了笑,起身道:“如何不是贫僧等人?贫僧与李施主在此等了江公子半夜,总算是将江公子等回来了。”
他刚刚丝毫不设防,就像是平日里走近江宁一样,因此才会被江宁一剑逼退。不过,倘若江宁真的要伤道归子,也绝无可能办到。道归子后仰而摔,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是,如果江宁的剑势不减,道归子也有足够的手段,还击回去。
江宁这一下是真的放松了下来。
江宁安全返回,最好奇的,自然是李由。他现在特别想知道,那只大妖留下江宁,到底有何用意?封魔岭之下,又是何种情况。
“江公子,你安全就好了。那个姓姬的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江宁收起自己的铁剑,反而看向道归子,问道:
“道兄,你早就知道那人的底细?”
“阿弥陀佛!此人是大妖,这一点贫僧的确猜出来了。但是,当时那等场合,贫僧却不能点破他的身份。那大妖修为深厚,极有可能是虚圣修为,我们六个人即便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敌。只是,贫僧没有料到,他会挟持江公子你。”
道归子似乎对江宁被挟持为人质的事情,耿耿于怀,心有愧疚。
江宁点头,道:
“不错,那人确是大妖。而且你们恐怕想不到,他竟是武夷宫里那只白狐的哥哥!”
“什么?他也是狐妖?”
李由失声道,“江公子,他可有说,来封魔岭作甚?”
道归子也翘首以待,勘查封印的事情,也不过是推测而已。姬先觉履迹封魔岭,究竟意欲何为,还要看江宁怎么说。
“我们下了一趟封魔岭,不知走了多深,有一个小平台,四周都是岩石峭壁,壁上撰有文字,乃是历数邪魔罪证的文字。姬先觉说,这是千年前的封印。”
江宁想起姬先觉说的千古奇冤,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所以避而不谈。
李由迫不及待问道:
“他破开了封印?”
“没有。这是七位大圣联手布置的封印,姬先觉也破不了。不过他说什么除夕将至,再多等几天又何妨。我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在设法救回那些人。”
江宁不自觉的把邪魔称为“那些人”,在心底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有些相信姬先觉的话了。
听见这番话,李由心潮澎湃。
总算要来了!
封魔岭惊变,南疆的虎贲军必定严阵以待,无暇顾及长安。西漠的玄甲军即便回援勤王,只怕也赶不及。自己部署在秦岭以北的十万麒麟军,随时可翻过长城,直取长安。届时,这大唐的江山,落在谁手中,尚未可知。
只是可惜,生父暴毙,无缘得见这一天了!
没人注意到李由的情绪变化,道归子皱起眉头,喃喃道:
“除夕将至?他们在等待什么?”
“对啊,今天是腊月二十七,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了。三天时间,能发生什么呢?”
江宁也纳闷。
他刚刚在封魔岭之下的时候,心里就暗暗想过,但是始终也没个头绪。老实说,江宁对整个天下的局势并不熟知,所以根本无法预知,除夕会发生什么。
道归子不说话,琢磨了好一阵才道:
“想要成功打开封印,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其一,牵制住九幽之主;其二,神都长安无暇顾及;其三,至少三名以上的圣者大妖。从今天的情况看,牵制九幽之主已经不在话下;他们蛰伏千年,想来,三尊圣者大妖也没有问题。那么唯一比较难办的,就是长安那边了。一旦朝廷察觉,虽相隔千里,那些大妖也必自陷罗网,可是,长安会有什么事情呢?”
听见道归子这话,李由心中一个咯噔。
长安的变故,必然不会是因为自己。自己这个谋划,就连江南王都不知道,这世间,除了少数几人,绝无人知道自己的计划。可是,除了自己,莫非还有其他变故?
江宁用剑鞘轻轻碰了碰理由,问道:
“小王爷,你是朝廷中人,你来说说,这个除夕有何不同?”
“我?”
李由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饶是江南王从小教导“每逢大事有静气”,此刻的李由,仍然免不了一阵心慌。“我久在北疆军中,对于朝廷中事,从不过问。”
李由一口回绝了江宁。
江宁仰天而叹:“总不会有人要造反吧?”
这话一出,李由便犹如惊弓之鸟,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涨红着脸,死死的盯着江宁。江宁不解,疑惑道:“怎么,真有这个可能?”
“不可能!”
李由见江宁只是推测事态,并没有往自己身上联想,这才解释道:“朝廷三军在外,天下安定。普天之下,谁有造反的资本?再说了,当今圣上圣明,百姓安居乐业,江湖秩序凛然,谁会去造反?”
“有道理,吃饱喝足,无人愿反。”江宁没辙,又转过去问道归子,“道兄,你熟读经史,天下大势皆在你心中,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道归子一直没有开口,涉及朝廷,他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能少开口就少开口。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也由不得寒山寺的三不为了。江宁的推理,其实极有可能,但是李由的解释,却也堂而皇之,无可辩驳。要说宫里行刺,那更加几乎绝无可能,不说圣上本身已是大圣境的高手,一身乾龙功出神入化;更何况,还有圣门坐镇长安,谁能无声无息在宫中行刺?
可是,若非如此,还会有什么事情,牵制住朝廷呢?
道归子也想不通透。
“阿弥陀佛!贫僧不知。或许,只有等到三天后,我们才能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月色渐渐下沉,东方开始有了一抹鱼肚白。几个人枯坐在山岭间,琢磨了小半夜,及至辰时,仍是没有一个答案。
李由朝北而望,向江宁和道归子辞别:
“道大师、江公子,此行多有得罪。封魔岭兹事体大,我必须立马前往长安,向朝廷预警。两位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说着话的工夫,他朝老三伸了伸手,递过来一个布包:
“这里有纹银三百,权当二位路上的茶水费。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
李由说罢,也不等江宁和道归子答话,便向北疾驰。江宁掂量着布包,三百两银子跑这么一趟,总的来说,还是亏了。要知道,当初带姜青浅去揽月庭,才几步路,就有一百两小费。
天色破晓,江宁正准备掏出一半银子给道归子,却听道归子突然说道:
“这位李施主,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