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恋的地方(上)

第三章 初恋的地方(上)

邯郸城果然是赵国第一大城,名不虚传,比中牟城足足大了两三倍,大街上到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真可谓张裾成荫,挥汗成雨。夏铭由城南朱雀门进了邯郸城,只见大街两旁各色店铺,一眼望不到头,此种繁华光景夏铭平生前所未见。夏铭随着人流沿着邯郸街市观览,不知不觉中太阳已升到了天顶中央。夏铭猛然想起来邯郸的目的是寻找二师伯岳潇芩,不由自言自语地说:“糟了,我只顾玩,差点把师父的大事忘了。”

夏铭午饭也顾不得吃,赶紧问人打听岳潇芩开的“苍苓院”,可是一连问了几个路人,均说不知道“苍苓院”。夏铭心想:“邯郸是赵国第一大城,这么大的地方,各种学院不知有多少,随便向路人打听,很难问到‘苍苓院’,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行。”

夏铭正想着,见前面路旁有一个相面算命的老者,身旁插着一面布旆,上面写着“讲命谈天,卜测吉凶”。夏铭心想:“算卦先生四方游荡,见多识广,大概会知道苍苓院。”

于是夏铭走到算命先生面前,尚未开口,那算命先生就先开口说:“公子,你的面相与常人不同,可否愿意听老夫说一说?”

夏铭摇头说:“我不算命,只是想打听一下,邯郸城里有一个名叫‘苍苓院’的阴阳学学院,老先生可知道在哪里?”

算命先生果然知道苍苓院,笑道:“公子你可是问对人了,苍苓院名气不大,知道的人不多。老夫知道苍苓院,不过你还是先听我说说你的面相吧。”

夏铭听算命先生的口气,不让他算命就不告诉自己苍苓院,只好说:“那也好,你快点说,我还有要紧的事情。”

算命先生取出一架命盘,卜算一阵;又拿出一卷卦书,查看一番,然后说:“公子,既然你时间不多,我就略去细节,长话短说,只说结果吧。”算命先生拈了拈胡须,拿腔作势地说:“公子,你未来的一生,可谓轰轰烈烈,气象非凡,绝非寻常人可以体验到的。”

夏铭听罢略略点头,心想:“这算命先生说的也有几分灵验,师父让我去办的这件事,一定会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算命先生见夏铭微微点头,得意地说:“公子,我说的不错吧?”说到这里,算命先生收起笑容,正色说:“你本有大富大贵之命,只可惜你的心肠过于仁慈,误了你的前程。所以我送公子一句话:‘做事不可逞君子,该小人时则小人’,这是你逢凶化吉的关键,你一定要牢记。”

夏铭不以为然地说:“我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而已。不过我自认也算是个君子,绝不会为了大富大贵,去干小人的勾当。”

算命先生听罢摇摇头,长叹一声,似乎是替夏铭惋惜。夏铭给算命先生一钱银子的卦银,算命先生告诉夏铭说:“苍苓院在城东青龙大街紫石巷内,你沿着紫石巷一直走到接近城墙边的地方,就是苍苓院了。”

紫石巷是青龙大街尽头处的一条僻静小巷,在熙熙攘攘的邯郸城里,这算是难得的清静之处。夏铭沿着紫石巷走到接近城墙边的地方,只见前方一所别致的院落。这个院子四面是青砖砌的半人高围墙,墙上再设半人多高的竹篱笆,竹篱笆上爬满常青藤和蔷薇花。正值暮春时节,红粉色的蔷薇开得轰轰烈烈。青砖的青色,竹篱笆的黄色,常青藤的绿色和蔷薇花的红粉色交织在一起,在阳光下相映生辉,勾画出一幅难以言喻的美丽图景。夏铭轻声自言自语道:“这个别致的院子,应该就是二师伯的苍苓院了。”

夏铭来到院子大门前,只见大门额上悬一方木匾,木匾上果然写着三个苍劲的大字“苍苓院”。夏铭在院门前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院门两旁竖着的两尊镇门石兽,不是常见的狮子老虎等猛兽,却是两只石头雕刻的绵羊。夏铭心中暗笑:“绵羊如何能镇守住门庭?看来我这位二师伯真是与众不同的奇人。”

夏铭把毛驴拴在大门前的拴马桩上,走到大门前去正要敲门,忽然大门“呀”地一声打开,把夏铭吓了一跳。夏铭抬眼看去,只见一位年青姑娘从门里出来,两人四目相对,不禁都愣住了。

这姑娘大约十**岁左右,身材修长苗条,浓密的秀发盘成两个厚厚的发髻,左边的发髻只微微下坠,右边的发髻上斜插着一只凤凰状金钗,这是当时少女的时髦发式。这姑娘白皙的脸庞上有一双顾盼有神的大眼睛,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一丝让人看着舒服的隐约微笑,要不是她的鼻子,她完全可以说是绝色美人了。只可惜她的鼻子虽然笔直,但过于大了一点,也过于高了一些,放在她脸上显得不太匀称,使她的美貌减少了两分。尽管她的容貌算不上绝色,但她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种优雅端庄的气质,说她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大美人一点也不过分。

夏铭一见这位姑娘,心中跃然翻起一股无法形容的热流冲动,只觉得刹那间周围一切景物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剩下了眼前这位少女。夏铭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大约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夏铭想对那姑娘说句什么,可是心中的热浪漩涡让他神魂颠倒,无所适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呆呆愣愣地站着。那姑娘看见夏铭,似乎也被夏铭所吸引,也是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正在这时,苍苓院的院门里又走出另一位年轻姑娘,她见夏铭和那个姑娘两人面对面怔怔地站着,不免奇怪地问道:“雪珊姐,这位是谁?你们在干什么?”

那位被称作“雪珊姐”的姑娘,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为了掩饰,急忙用冷淡的口气说:“我出门时差点撞到这个人身上。我不认识他,正要问他呢。”

夏铭一看后面出来的那位姑娘,心中不知不觉地又是砰然一动。只见这位姑娘身材纤细玲珑,婀娜可人,凝脂般肌肤看上去就像白玉一般;她那张秀丽面庞上配一双转盼多情的娇杏眼,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就像画工画上去的一般标致;她含笑的唇边微露两排碎玉般的白齿,使她的笑容中蕴含了一种诱人的甜美,不免使人想多看几眼。这位姑娘也梳着跟第一位姑娘同样的发式,只是发髻略显蓬松,几缕不听话的秀发飘拂在耳边,增添了几分青春活泼的气息。夏铭心中暗道:“这第二位姑娘比第一位姑娘还要标致漂亮,没想到二师伯的苍苓院竟然是美女如云啊。不过第二位姑娘虽说漂亮,但太妩媚了一点,不如第一位姑娘沉稳,我还是喜欢第一位姑娘。”

夏铭见两位姑娘都看着自己,不由脸上泛起一阵微红,急忙正作脸色,拱手作揖道歉说:“对不起,让两位姑娘受惊了。”

第二位姑娘笑着说:“我倒没受惊,只怕是雪珊姐受惊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位姑娘的笑语在夏铭心中激起一阵无名的荡漾,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说:“在下名叫夏铭,赵国中牟人氏。”

夏铭报上自己的姓名后,第二位姑娘也自报姓名说:“我叫殷月菱。”说完她又指着第一位姑娘说:“她叫方雪珊,是我的学姐,我们都是苍苓院的学生。”中国上古时并无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很多学校都有女学生,也不是什么希奇之事。

殷月菱又问夏铭:“你来我们苍苓院干什么?”

夏铭说:“我来找这里的岳潇芩先生。”

方雪珊也笑着对夏铭说:“原来你是找我们的岳老师啊。不过岳老师可是有点架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见的。你得告诉我们你找他干什么,我们给你进去通报,他见不见你,我可就说不准了。”

听了方雪珊的话,夏铭不免心里急躁起来,心想:“师父让我来找岳师伯的事,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因为这是机密之事。可岳师伯却不知道我来找他,而且他也不认识我,我如果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岳师伯说不定会不见我这个不速之客,这又如何是好?”

殷月菱见夏铭迟迟不回答,就追问说:“你到底找我们岳老师干什么嘛?你一个大男人,说起话来怎么扭扭捏捏的。”

殷月菱的逼问,更让夏铭不知说什么才好,脸也涨红了。看到夏铭的窘样,方雪珊“噗嗤”笑出声来,说:“我知道你找岳老师干什么了。你是要到岳老师这里来求学,想到我们苍苓院来学习,对不对呀?”说完这话,方雪珊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夏铭,似乎在期盼夏铭做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方雪珊的话给夏铭一个很好的提示,他心想:“对呀,找岳师伯求学是个好主意。虽说我真正的目的是向岳师伯学武功,不是向他学阴阳学,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拜他为师。我就说是来找岳师伯求学的,这样他就不能不见我了。”

想到这里,夏铭脸上露出笑容,对方雪珊说:“方姑娘说得对,我正是要向岳老师求学,到苍苓院来学习的。”

听了夏铭的回答,方雪珊高兴地说:“太好了!”她说话时还给了夏铭一个微笑。夏铭看着方雪珊的微笑,忽然察觉出她的笑容中包涵有一条秘密的内容,一条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心领神会的秘密内容,这使夏铭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中,又骤然掀起情感的热流,脸上也微微泛起一阵红晕。

殷月菱听夏铭说来求学,也拍手笑道:“太好了!我们苍苓院又多了一个同学,不过我俩可就是你的学姐了。”

夏铭赶紧对方雪珊和殷月菱深深做一个揖,说:“方学姐,殷学姐,学弟夏铭给二位有礼了。”

方雪珊和殷月菱见夏铭一本正经地给她们作揖,两人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殷月菱更是笑得弯下腰来。夏铭见她们两人笑得粉脸绯红,也跟着傻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两位姑娘才止住笑,方雪珊问夏铭说:“夏公子,我这就去岳老师那里给你通报。不过先要问你一句,夏公子青春几何?”

夏铭答道:“我今年二十二岁。”

方雪珊用似乎是想告诉夏铭的口气说:“嗯,你比我大四岁。”方雪珊又问夏铭说:“你准备给我们岳老师多少修仪?”

夏铭暗想:“她说的修仪,应该就是学费了。我把身上的钱都交给岳师伯作学费吧。”夏铭摸摸身上,还有四十多两银子,就说:“我出四十两白银的修仪,还有这头毛驴,也献给岳老师充作修仪。”

方雪珊和殷月菱听罢不由咂嘴道:“好阔气的公子啊,一出手就是四十两银子,我们这里学生的修仪不过每年三、四两银子而已。”

殷月菱又问道:“夏公子出手这么阔气,想必是来自公侯豪门之家。你家是……”

夏铭见殷月菱问起他家的情况,一时想不出怎样说才好,只得支支吾吾地说:“我家嘛……”

方雪珊见夏铭不愿意说,就替他打圆场说:“殷学妹,家庭情况是人家的**,人家不愿意说,我们就别再问了。”

夏铭感激地对方雪珊说:“多谢方学姐通融。”

方雪珊笑着说:“夏公子,请你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去岳老师那里给你通报。”

殷月菱抢着说:“我也去。”于是两人一起转身跑进了苍苓院。

夏铭望着方雪珊的背影,心中起伏不定,这样的心情是他平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夏铭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见方雪珊一面,师父交给他的任务,不知不觉已经被忘得不知踪影了。

不一会儿,一个男学生从院子里出来,向夏铭拱手问道:“这位就是夏公子吧?我叫郝宗旺,是苍苓院学生”

夏铭见出来迎接他的人不是方雪珊,不觉大为失望,只得对郝宗旺拱手还礼说:“原来是郝大哥。小弟就是夏铭。”

郝宗旺对夏铭说:“请跟我来。”说着把夏铭领进了苍苓院。

夏铭一面跟着郝宗旺走,一边四处打量,只见苍苓院内布局清雅,房前墙角皆有花草成趣,让人看了赏心悦目,夏铭心中暗赞道:“岳师伯真是一位雅士,与他的苍苓院相比,我师父的勤武馆可以说是毫无情趣了。”

郝宗旺把夏铭引进一间雅致的客房,请夏铭在一张宽大的漆木案前坐下。不一会儿,郝宗旺端着一个漆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碟子和一个杯子,郝宗旺对夏铭说:“请先用些茶水点心,岳老师正在召集学生们,一会儿就见你。”说完郝宗旺就退了出去,并关上客房的门,把夏铭一个人留在客房里。

夏铭在桌旁伸一个懒腰,端过漆盘准备喝口茶,可是当他看到漆盘中的茶水和点心后,不由一怔,呆在了那里。原来在放点心的碟子里,放的是两颗马粪蛋;那茶杯里的所谓“茶”,也像是马尿似的,上面浮着一层白沫。夏铭不免怒从心头起,心里暗道:“这位岳师伯太过分了,居然让我吃马粪,喝马尿,这也太羞辱人了。若换了别人,我早就一拍屁股甩手走了,这次却是师父派我找他,这又如何是好?”

夏铭坐着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进来,心想:“看来我不吃这马粪,不喝这马尿,岳师伯一定是不会见我的。师父让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忍耐,看来为了见到岳师伯,我只得忍辱吃一吃马粪了。”

夏铭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拿起一个马粪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不由又大吃一惊。原来这马粪蛋居然不臭,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夏铭掰了一小块马粪放在嘴里尝了尝,这马粪居然香甜可口,像点心一样好吃;夏铭又端起茶杯尝一小口马尿,这马尿居然比一般的茶还要好喝,清洌爽口。于是夏铭一气将两个马粪蛋和一杯马尿吃喝下去,大喜道:“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马粪,这么好喝的马尿,拉这粪尿的马一定是一匹神马。”

正如夏铭预计的那样,他刚吃喝完马粪尿,郝宗旺就推门进来了,夏铭赶紧问:“你们这里的神马是什么样子?怎么它的马粪和马尿如此好吃?”

郝宗旺笑道:“谁说给你吃马粪和马尿了?刚才给你吃的是我们岳老师特制的点心和发泡茶,只是外形很像马粪和马尿而已。”

夏铭听罢大笑起来:“岳老师的特制点心也太绝了,看上去真的跟马粪一模一样。不过我也是先入为主,看见点心的外形像马粪,就以为一定是马粪了。”

郝宗旺也笑着说:“夏公子吃完了点心,岳老师在论思堂里等你呢。”

夏铭跟着郝宗旺走过几处房屋,转过一条回廊,来到一间大讲堂的门前。只见这讲堂布置得好不精雅:讲堂的正门前有两株梧桐,数竿修竹,还有一些不知名称的花卉相互辉映;讲堂的大门上方悬一方木匾,写着三个古朴的篆字“论思堂”。走进论思堂,只见中墙上垂挂白描士大夫绢像一轴,夏铭不知是何人,后来才知道这画上的人物是开创阴阳学派的鼻祖邹子衍;邹子衍像两旁设铜香炉两尊,炉中冒出袅袅的香烟;论思堂左方设置朱红漆书柜一排,大概是收藏经书之处;论思堂右方墙壁上悬一张云纹古琴,一看就是名贵之物。论思堂里满满地站着三十个几学生,原来苍苓院的学生都聚集在这里了,这不由地让夏铭感到紧张起来。

方雪珊站在第一排,她见夏铭走过来,脸上闪过一蕴甜甜的微笑。看到方雪珊的微笑,夏铭心中的紧张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挑战的心情,他暗暗鼓励自己:“千万不能在方姑娘面前丢脸,让她小看了我。”

论思堂前方铺有蒲团一方,横设一张桐木书案,上面擦得纤尘不染。书案前端坐着一位老者,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花白的头上戴一顶青纱平角冠,上面插一支白玉簪,在窗格中斜射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老者瘦峻的脸庞上带着一种恰如其分的傲慢,让人不觉肃然起敬;他一双细长的眼睛炯炯发光,好像能看透你内心的一切;老者身上那件紫红长袍,虽不是上等绸缎做的,却浆洗熨烫得十分平整,周身散发着清风雅俊的高士风格。夏铭暗想:这位风度翩翩的老者,一定就是岳潇芩师伯了。于是他抢前一步,就要行拜师的稽首大礼。

这时老者却摆手说:“慢着!我还没收你做学生呢,不可行拜师的稽首之礼。”

听老者这么一说,夏铭只好站起身来,给老者深深做一个揖,然后朗声说:“夏铭拜见岳潇芩先生,企盼先生收我为您的学生。”

岳潇芩听后,用手拈一拈长髯,缓缓说:“夏铭,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得好了,我才能收你做我的学生。”

夏铭只得回答说:“是,请岳先生示教。”他一面说一面暗暗担心:“没想到要当岳师伯的学生还不容易,我要是回答不好,他不收我做学生,却又如何是好?”

这时岳潇芩开始问话了:“夏铭,我先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何方人氏?”

夏铭回答说:“小生今年二十有二,赵国中牟人氏。”

岳潇芩听罢微微点头,说:“我听说你不愿意说自己的家庭情况,我也就不问了。你今年二十二岁,年龄也不算小了,在来我这里之前,应该学过一点什么吧?”

夏铭心想:“我以前在中牟勤武馆学武艺的事,当然不能在众人面前讲起。那我又该怎么说啊……”夏铭一时间想不出说什么才好。

岳潇芩见夏铭低头不答,似乎有难言之隐,于是就说:“夏铭,你不愿意说自己过去的事,也是人之常情,那我就收回刚才的问题。”

夏铭喜道:“多谢岳先生通融。”

岳潇芩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来我的苍苓院学习?”

夏铭也没多想,就按照一般的客气话回答说:“我是慕名而来。”

听了此话,岳潇芩脸上闪过一道阴霾,语气严峻地说:“说实话,我的苍苓院在邯郸城里并非一流的学院,没有多少名气。你说慕名而来,那你是听什么人介绍我?又是什么人推荐你来我这里的?”

岳潇芩这么一问,夏铭呆住了,心中发急,暗道:“是我师父让我来找您的呀。可在众人面前,我又不能说起师父的名字,这问题我怎么回答呀?”

从夏铭回答岳潇芩的问题开始,方雪珊心中也开始着急起来,她怕夏铭回答不好,岳潇芩就不收他做学生了。此时方雪珊看到夏铭急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更是替他捏起一把汗,心中后悔地想:“我当初应该告诉夏铭,岳老师最不喜欢奉承话。‘慕名而来’之类的泛泛奉承话,一般人听了高兴,可岳老师却最讨厌了。”

这时又听岳潇芩说:“夏铭,如果你答不出是谁介绍你来的,我……”听到这里,方雪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往前站一步说:“岳老师,是我向夏铭推荐您,也是我介绍他来您这里学习的。”

方雪珊平时是一个腼腆的姑娘,今天居然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说话,不仅让大家吃了一惊,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当然最吃惊的是殷月菱,因为她知道方雪珊在说谎,是夏铭自己主动找上门的,不是方雪珊介绍他来的。不过殷月菱也不好意思当众揭穿方雪珊,她心中暗道:“雪珊为什么要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编谎呢?莫非是雪珊……喜欢上……他了?这年轻人虽说不是特别英俊,却也长得不俗,他又那么有钱……。是啊,雪珊倾心于他,也没什么奇怪的……。怪不得刚才我在大门口看见他们两人用怪异的眼神相互对望呢。”想到这里,殷月菱心里泛起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夏铭见方雪珊居然为他编谎,一种感激,更应该说是超越感激的热流涌遍全身。夏铭向方雪珊望去,她却没好意思看夏铭,只是直着眼睛看岳潇芩。岳潇芩对方雪珊的话也感到意外,问夏铭说:“是方雪珊推荐介绍你来的吗?”

夏铭点头说:“正是方姑娘推荐介绍我来找岳老师求学的。”

岳潇芩听罢点点头,抚着长髯微笑说:“原来如此。年轻人嘛,听到一位漂亮姑娘的推荐,一时难于拒绝,也不为怪。不过你肯出那么多学资,完全可以去邯郸城里一流的学院学习了。你不妨再好好想想,不要为了漂亮姑娘的一句话,就冲动莽撞地匆匆做出决定。”

夏铭正色回答说:“听了方姑娘的介绍,我已经下定决心向岳先生求学,绝非一时的冲动。”

岳潇芩听了笑着对方雪珊说:“雪珊啊,真没想到,你居然能为我‘拉’学生了,我还得谢谢你啊。”岳潇芩这句话说得方雪珊满脸绯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岳潇芩又问夏铭说:“刚才的茶水点心味道如何?”

夏铭回答说:“非常好吃,真的是非常好吃。我从未吃过外形如此奇特的点心。”

岳潇芩抚须笑道:“这道茶水点心,其实也是一道考试题。”他见夏铭满脸惊奇的样子,继续说:“我的这种特制点心,外表看上去和马粪一样,特制茶水看上去也和马尿差不多。来我这里求学的人,给他端上特制茶水点心后,会有三种反应:第一种反应是马上勃然大怒,拔腿就走,甚至还破口大骂。这种人刚愎自用,过于自信,以为外形像马粪的东西就一定是马粪,这种性格的人,不适合学阴阳学;第二种反应正好相反,就是想也不想,拿起点心就吃,端起茶水就喝,不管是马粪马尿,老师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这种性格的人,头脑过于单纯,也不适合学阴阳学。”

说到这里岳潇芩赞许地对夏铭说:“第三种反应嘛,就是你刚才那样的反应。看到外形像马粪马尿的点心茶水,心里虽然吃惊,但并不立即发作,而是仔细想想,摸一摸闻一闻,再掰一点尝一尝,确认这东西不是马粪后才吃下去。这种性格的人做事谨慎小心,有理智,不会感情冲动。这种性格的人才适合学我们的阴阳学。”

夏铭听后心中佩服之极,心想:“这位二师伯真是大智大慧之人,和他比起来,我师父的智慧可以说不及格了。”

停了一下,岳潇芩又说:“夏铭,第一个马粪马尿的考题,你已经及格了,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你不要着急,知道多少说多少,这其实算不上考你,只是想看看你的知识水平如何……。你给我们大家解释一下‘四方圣兽’吧。”

夏铭听岳潇芩要考他问题,正在紧张,一听问题是“四方圣兽”,不觉大喜过望。这四方圣兽的事情,桑琦早上才对他讲过,所以夏铭胸有成竹地说:“‘四方圣兽’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朱雀又称凤凰,玄武是龟蛇;东方属青,故曰青龙;西方属白,故曰白虎;南方属赤,故曰朱雀;北方属黑,故曰玄武;‘四方圣兽’代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所以邯郸城的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分别叫做青龙门,朱雀门,白虎门和玄武门;还有,按照‘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来说,就是朱雀在前,玄武在后,青龙在左、白虎在右,所以朝廷公堂前门漆朱红,后门漆玄黑,左面的柱子绘青龙,右面的柱子绘白虎。”

众学生听了都纷纷点头,认为夏铭的知识程度相当不错。岳潇芩脸上也显出赞许的神色,缓缓点头,接着问道:“还有呢?”

夏铭答道:“还有……,‘四方圣兽’配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青龙是东方的七宿,白虎是西方七宿,朱雀是南方七宿,玄武是北方七宿。”

岳潇芩继续问:“那你说说二十八星宿的名称。”

早上桑琦没说全星宿的名称,夏铭只好踌躇地说:“东方七宿是:角、亢、氐、房、心……”下面的夏铭不知道了,只好红着脸停下来。

岳潇芩点头笑道:“行了,你能说出这么多,足够苍苓院的入学水平了。别的学生刚进来时,还不如你知道的多呢。”岳潇芩望一眼方雪珊,只见她看着夏铭,高兴地合不拢嘴,于是岳潇芩说:“方雪珊,你是夏铭的介绍人,他没有答完的问题,你替他回答吧。”

方雪珊见夏铭对“四方圣兽”的问题对答如流,心中更是喜欢。这时岳潇芩忽然要她替夏铭回答问题,不由脸上一阵羞红。不过方雪珊也想在夏铭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水平,于是咬一咬嘴唇,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朗声说:“天宫分为东西南北四宫,东方青龙宫七宿有: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南方朱雀宫七宿有: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西方白虎宫七宿有: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昂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北方玄武宫七宿有: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獐。”

方雪珊是苍苓院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她行云流水般地流畅回答,众学生早已习惯,并没人吃惊,只是第一次来的夏铭惊讶不已,他没想到一个年轻姑娘知道的这么多,不由地佩服起方雪珊来。

岳潇芩让方雪珊替夏铭回答问题,也是想让夏铭领教一下苍苓院学生的水平。他见夏铭佩服地望着方雪珊,微笑道:“好了,夏铭,我现在可以正式收你为学生了。”

夏铭听罢大喜,立即给岳潇芩下跪,口中说:“岳老师,请受学生夏铭的拜师之礼。”

夏铭行完拜师的稽首大礼后,岳潇芩哈哈大笑,站起身把夏铭扶起来,指着周围的学生说:“夏铭,今后他们就是你的同学了。你的年龄不算小了,虽说按年龄他们当中不少人应该称你为兄长,不过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先入学的为学兄,后入学的为学弟,所以他们都是你的学兄学姐。”

夏铭对着众学生深深作了一个揖,说:“学弟夏铭,觐见各位学兄学姐。”

众学生也对夏铭还一个揖,齐声说:“欢迎夏学弟。”

夏铭向方雪珊的方向望去,发现她正在望着自己出神,两人的目光相聚在了一起。夏铭感到方雪珊目光中包含的内容,竟然胜似千言万语,夏铭的心飘到了天上……。

夏铭从论思堂出来,众学生将他围住问长问短。方雪珊挤到夏铭身边,正想跟夏铭说话,可殷月菱却抢先一步过来,拉住夏铭的手,笑嘻嘻地说:“夏学弟,你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大学兄。”

夏铭也想和方雪珊说几句话,可被殷月菱这么一拉,只得跟着殷月菱走了。殷月菱把夏铭拉出人群,来到后院,只见一个人懒懒地坐在一张石桌前,似乎在想什么问题。殷月菱对那人喊道:“大学兄,我带新来的夏铭学弟过来了。”

夏铭走到被称为“大学兄”的那人面前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大学兄头戴一顶乌纱抹眉头巾,身穿一领白沿皂色绢袍,脚著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着一把紫竹折扇,这是一身典型的书生打扮,没什么值得惊奇之处。大学兄让人惊奇之处,是他的外貌:他身材奇瘦,两只手更是瘦得像两只鸡爪,让人看上去有点害怕;他的身体虽瘦,脑袋却又长得很大,而且面色苍白,活像一颗豆芽菜;他的五官中唯一值得夸奖的就是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不仅漂亮,而且闪着雍智的光芒,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夏铭心里暗道:“岳师伯的大徒弟,看上去就是个聪明人。只是有点怪,又太瘦,好像长期吃不饱饭营养不良。”

殷月菱向夏铭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的大学兄。我们大学兄呀,贵姓南郭,尊名逸,他可是我们这里除了岳老师以外,最有学问的人,今后你要多多向他请教呀。”

夏铭向这位南郭逸大学兄深深做一个揖,说:“学弟夏铭,今后还请大学兄多多指教。”

南郭逸无精打采地站起身来,向夏铭有意无意地还半个揖,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了夏铭一眼,语气傲慢地说:“你有问题可以问我,不过我只回答一遍,请你牢牢记住,我不会回答第二遍的。”

南郭逸的傲慢姿态,使夏铭心里冒起一股被羞辱的愤然之气,只是鉴于他大学兄的身份,才不得不忍气说:“我知道了。”说完夏铭回头就走。

殷月菱从后面追过来,悄悄对他说:“夏学弟,你不要得罪了大学兄,到时候他可要整你呢。”

夏铭愤愤地说:“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不过是早来几年的学生而已,架子倒比岳老师还大,让人看着就不顺眼。哼!”

夏铭和南郭逸的第一次见面非常不愉快。不过夏铭万没想到,眼前这个让他十分反感的人,后来居然成为他的莫逆之交。

这时有人过来告诉夏铭,他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请他过去,于是殷月菱陪夏铭来到他的房间。这是前院里一栋靠墙的房子,有两个房间,夏铭住左边的房间。一进门,夏铭就看见方雪珊正在认真地给他擦洗垫席,心中不觉又有一阵热流涌过。殷月菱见方雪珊为夏铭收拾房间,心中不免泛起酸溜溜的滋味,嘴上也酸酸地说:“哎哟,雪珊姐可真会照顾夏学弟呀。把夏学弟‘拉’进我们学院不说,还要亲手为他收拾房间。夏学弟呀,你可真要好好感谢方学姐的一番苦心哟。”

方雪珊看了一眼殷月菱,没有说话,夏铭却用发自内心的语气感谢方雪珊说:“方学姐,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方雪珊听了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既然你不知道怎么感谢我,那就不必谢我了。”

夏铭还想对方雪珊说几句话,就没话找话地问:“方师姐,我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方雪珊说:“那是我们的大学兄南郭逸呀,刚才月菱妹不是带你去见过他了么?你住他隔壁,算是你的造化。”

夏铭一听隔壁住的竟是他讨厌的大学兄南郭逸,心里顿时不快,说:“说实话,我可是真的不喜欢这位南郭大学兄。”

方雪珊笑道:“你的话我完全理解。我们这位大学兄,一来他太傲气,二来他又阴阳怪气、疯疯癫癫的,所以我们这里的人,几乎没人喜欢他。不过有一个人例外……”方雪珊见夏铭迷惑不解的样子,看了一眼殷月菱说:“那就是刚才带你去见他的那一位呀!”

殷月菱笑着嚷起来:“好啊,雪珊姐,你拿我开玩笑,那我可不客气啦。”说着殷月菱伸手就要掐方雪珊的脸,方雪珊也笑着推挡殷月菱的手,夏铭想劝两个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站在一旁傻傻地看着笑。

就在这时,郝宗旺推门进来,殷月菱和方雪珊这才停下手来。郝宗旺对夏铭说:“夏学弟,我们大家凑了些钱,准备今晚请你去附近的酒楼喝酒,为你接风。”

夏铭高兴地说:“那我真是太高兴了。只是让诸位学兄学姐破费,心里过意不去。”

为夏铭接风的酒宴,一直到很晚才结束。今天夏铭心里特别高兴,第一件事是找到了二师伯岳潇芩,第二件事更让他高兴,那就是遇到了方雪珊。在这么好的心情下,夏铭开怀痛饮,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被人搀扶着回到他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夏铭还在鼾声大作,郝宗旺进来把他推醒,说:“夏学弟,今天要上早课,赶快去论思堂吧。”

夏铭急忙爬起来,随便洗一把脸,换一身干净衣服,急忙赶到论思堂。这时早课已经开始了,众学生都毕恭毕敬地站着,听岳潇芩坐在那里讲课。夏铭生怕岳潇芩看见,悄悄溜进门,心虚地站在最后一排,没想到岳潇芩却看到了他,说:“夏铭,你到前面来。”

岳潇芩这么一叫,夏铭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前面。只见岳潇芩半闭着眼睛,微微摇着头,抑扬顿挫地拖长声音说:“世上万物,皆来自阴阳两仪;阳变阴合,始生‘水火木金土’之五气;五气交感,又生万物;万物生生,变化无穷焉。”

岳潇芩停顿一下,继续说:“故此,天高地大,山高海深,世上万物,无不内含阴阳两仪。或曰: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山为阳,海为阴;火为阳,水为阴。”

说到这里,岳潇芩忽然睁开眼,对夏铭说:“天地间万物,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秉赋阴阳二气之顺逆所生。夏铭,刚才我举了几个阴阳两仪的例子,你再给我们举几个例子。”

夏铭刮肠搜肚,想不出什么好例子,只得说:“男人为阳,女人为阴。”

听夏铭说出这么一个庸俗的例子,大家都不由笑出声来。夏铭偷眼向人群中寻找方雪珊,见方雪珊沉着脸没笑他,夏铭心里感到一些安慰。这时岳潇芩说:“你们笑什么?夏铭说得一点不错嘛。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为阳仪,女为阴仪,正合阴阳两仪相合之理。”岳潇芩见众学生止住笑声,又问夏铭说:“夏铭,你再举一个阴阳两仪的例子。”

夏铭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以前师父对他说过:人活在阳间,死后就去阴间。于是夏铭说:“生为阳,死为阴。”

夏铭举出这个例子,众学生听罢微微点头,觉得还不错。这时却听一个人干咳一声,说:“老师,我想问夏学弟一个问题。”

夏铭寻声一看,见说话之人原来是大学兄南郭逸。夏铭想起昨天殷月菱告诉他,得罪了大学兄,就要挨他的整。不过夏铭却不怕,暗道:“别人怕他,我偏不怕,看他拿我如何?”

岳潇芩听了南郭逸的话,点头说:“好,你但讲不妨。”

南郭逸对夏铭说:“夏学弟,你刚才举的例子说:男为阳,女为阴,那么你就是阳仪了。你听了一位阴仪女学生的话,就来我们苍苓院学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性格,有一点阴盛阳衰的倾向?”

夏铭听了南郭逸的话,不由心底翻起一股烈火,恨不得一掌把他劈死。因为南郭逸不仅羞辱了自己,同时也羞辱了方雪珊,这是夏铭难于容忍的。夏铭的两手紧握成拳,嘴唇紧咬,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冲出眼眶。南郭逸见夏铭怒目圆睁不说话,冷笑一声说:“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恨不得把我一拳打死,是不是?刚才你也说了,‘生为阳,死为阴’,你在阳间赢不了我,于是你想出一个阴损的主意:把我打死,送我到阴间去。这样我去了阴间,你留在阳间,我无法与你比试了,你就认为自己赢了,对不对?”

说到这里南郭逸鼻子里轻蔑地“哼”一声,继续说:“你这样就真的赢了么?不!其实你输了。我敢说,如果你我一同去阴间,你在阴间还是赢不了我。你在阳间赢不了我,在阴间也赢不了我,你永远是输家。”

夏铭听完南郭逸的话,觉得他说的虽是强词夺理,但也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道理,心头的怒气不由消了几分,紧握的双拳也松开了。南郭逸接着说:“杀死对手,把对手送到阴间去,使自己失去对手而轻易取得所谓的‘胜利’。打这种阴损主意的人,绝非具有阳刚之气的男子汉。真正具有阳刚之气的男儿,敢于在阳间公平地竞争,他要把自己的对手留在阳间,这样才能和他一拼高低。当然更不会自杀,自己躲到阴间去逃避竞争。”

说到这里,南郭逸对夏铭说:“夏学弟,你跟真正具有阳刚之气的男儿相比,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上欠缺一些阳气,阴气却又多了几分呢?”

南郭逸这一套又似诡辩,又似讲理的话,说得夏铭哭笑不得,无言以对,不得不暗暗佩服大学兄果然有学问,心中对他的厌恶也随之减少了几分。夏铭无奈地说:“大学兄,我说不过你,甘拜下风。”

众学生开始悄悄议论,有人说南郭逸是无理诡辩,也有人说南郭逸讲得好,最后岳潇芩发话,让众学生回去各写一篇短文,评论南郭逸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下课后,夏铭从论思堂出来,方雪珊追上来对他说:“大学兄就是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疯疯癫癫的人,我们都习惯了,你对他的话可别往心里去呀。”

看到方雪珊,夏铭心中的火气立即全消,半开玩笑地说:“方学姐,我刚才把他的话都装到心里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又把他的话从心里全部吐出来了。”

天黑之后,夏铭拿出师父给他的信物,就是那两片铜镜的碎片,准备去认二师伯,这是他来这里的使命。夏铭怕惊动了别人,不敢早去,准备等到亥时以后再悄悄去岳潇芩的房间找他。在白天,夏铭问了方雪珊一些岳潇芩的个人情况。岳潇芩单身一人,他的夫人早年过世了,据说有一个儿子,现在秦国做事。至于岳潇芩更多的情况,方雪珊就不知道了。

亥时一过,夏铭悄悄来到岳潇芩房间门口,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出岳潇芩警觉的声音:“谁在门口?”

夏铭用兴奋的语气说:“我是夏铭,来求见岳老师。”

岳潇芩在里面说:“今天晚了,有事你明天再来吧。”

夏铭忙说:“我有一样重要的东西,想请岳老师过目看一看。”

岳潇芩犹豫一下,说:“那好,进来吧。”

夏铭推门进去,见岳潇芩已经换上睡衣,正在烛台前看书,赶紧道歉说:“岳老师,请原谅我这么晚来打搅您,不过我这样东西岳老师或许有兴趣。”说完夏铭从怀里掏出一个绸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岳潇芩面前的书案上。

岳潇芩打开绸布包,一见里面的两片碎铜镜片,脸色骤变,“刷”地站起身来,两眼盯着夏铭说:“你是……我三弟的徒弟?”

夏铭点点头,没有说话。岳潇芩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也拿出一个绸布包,里面也有两片碎铜镜片。岳潇芩把夏铭带来的碎镜片和他的碎镜片拼了一下,两块镜片毫无缝隙地拼在一起,岳潇芩激动地紧紧抓住夏铭的双臂,说:“你来得好啊,我一直在等你呢。我三弟他们都好吧?”

夏铭的臂膀被岳潇芩抓得隐隐作痛,不过这也使他感到岳潇芩与自己师父之间的情谊有多么深厚。夏铭说:“我师父,还有师娘,他们一切都好。”

岳潇芩放心地点点头,让夏铭在自己身边坐下,微微摇动的烛光映红了两人激动不已的脸。岳潇芩兴奋地说:“原来你就是我三弟收的得意弟子。看来三弟的眼力很不错,选了你个有勇有谋之人。你的武功水平我还不知道,不过你的聪明机智我已经领教了,你居然化装成前来求学的学生来找我,把身份隐瞒得滴水不漏,连我都被你骗过了。”

听岳潇芩夸奖自己聪明机智,夏铭心中不免大叫惭愧,暗道:“我这一路都是凭着感觉办事,靠的根本不是聪明机智,二师伯误解了。”夏铭正想说明一下,岳潇芩却说:“你等等,我去更衣,咱们马上到后院去,我要看看你的武功。”

夏铭跟在岳潇芩身后向后院走去,岳潇芩这时走路的身姿虎虎生风,完全是一副武功高手的姿态,简直让人无法想象这个人就是白天那个走路一摇一摆,儒雅文弱的岳潇芩老师。苍苓院的后院无人居住,四周有树木环绕遮蔽,中间一块空地,正好用来练功。前院的学生们都已熟睡,除了不时传来的几点虫声之外,如霜的月色下一片寂静。岳潇芩递给夏铭一把木剑,说:“你就用这个,练一套你师父传你的剑法。”

夏铭接过木剑,聚神屏气地开始演练师父传授的追风剑法,这套剑法夏铭早已练得滚瓜烂熟,一气呵成。等夏铭演练完追风剑,岳潇芩点头说:“不错,很不错。当年我们五兄弟曾一起研究过你师父的追风剑,找出其中十处破绽。我刚才看你的剑法,发现你师父已经把十处破绽改正了七处,只剩下三处破绽。”

夏铭以前一直坚信师父的剑法是最高明、最完美无缺的,现在听岳潇芩说追风剑还有三处破绽,不由惊诧地问:“我师父的剑法还有三处破绽?”

岳潇芩笑道:“这你大可不比担心。比武功时,谁先发现对方的破绽,谁就会赢。你师父传你的剑法很高明,在你的对手发现你的剑法破绽之前,你早就发现他的破绽了。当然啦,如果遇到绝顶的高手,你输给人家,也不算丢脸。”

夏铭听了这话才安下心来。岳潇芩又说:“你的天分不错,我看你师父的武功你已经基本上全部掌握了,一般的武士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要想打败真正一流的高手,却还差得很多……。我刚才琢磨了一下,只是简单地把我的刀法传给你,对提升你的武功效果有限,不如改个奇异的路子。”

说到这里,岳潇芩叫夏铭到自己身边,仔细捏了捏夏铭左臂和右臂的筋骨,然后点点头说:“我看你用左手使剑,你是左撇子么?”

夏铭摇头说:“不是。我师父说,一般人都是用右手使剑,所以他让我改用左手使剑,说这样会让人更难对付。”

岳潇芩赞许地说:“你师父想得很周到。他大概告诉过你,他的造诣主要在剑上,我的造诣主要在刀上,既然你练了一套用左手使剑的剑法,我再教你一套用右手使刀的刀法,这样你就可以同时左手使剑,右手使刀了。”

夏铭吃惊地说:“左手使剑,右手使刀的功夫,我从来没听说过呀。”

岳潇芩说:“是啊,用两手使双刀,或用两手使双剑的人不少,可是一手使刀,一手使剑就很困难了,因为刀法和剑法有很大不同,很难双手同时使出不同的功夫。”

夏铭高兴地说:“这么说来,师伯的左手使剑右手使刀的功夫,是举世无双的神功了。”

岳潇芩却摇头说:“其实左手使剑右手使刀的刀剑并用功夫,我自己也不会。”

夏铭惊诧地说:“师伯也不会的话,那我怎么行……”

岳潇芩认真地说:“我仔细想了想,要想让你的武功有一个飞跃性的提高,只有用这个奇异的路子。据你的天分才能来看,我想你应该可以练成这种刀剑并用的奇异武功。”

夏铭底气不足地说:“师伯,我怕练不成刀剑并用的奇异武功,辜负了您的厚望。”

岳潇芩鼓励道:“铭儿啊,你一定要有自信,你要是没有了自信,那才是辜负了我的厚望。世界上的武功都是人练出来的,我相信你一定能练成刀剑并用的奇异武功。”

听岳潇芩这么说,夏铭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说:“既然师伯这样信任我,我就试着练练这种武功吧。”

岳潇芩拍拍夏铭的肩膀,兴奋地说:“好!咱们就来试试这种奇异武功吧。我先把我的刀法传给你,你的武功功底相当好,我估计你用不了两个月就能学会我的刀法。等你学好刀法后,再开始练刀剑并用的奇异武功。”说到这里,岳潇芩的语调激动起来,两眼发出振奋的光芒,说:“这种刀剑并用的武功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也没想好,咱们两人一起设想,一起尝试,共同来创造这种前所未有的武功吧。”

夏铭被岳潇芩的情绪所感动,也兴奋地说:“岳师伯,您好好指教我,我一定练成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武功。”

岳潇芩领夏铭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已过寅时,岳潇芩拿出陈年米酒,和夏铭两人坐下来,慢慢地边喝边聊。岳潇芩仔细询问了夏铭在石启那里学武功的情况,夏铭也说了自己从中牟到邯郸的经过:怎样被偷了包袱盘缠,怎样去找恩仇会挣钱,怎样在齐云岭遇到强盗,怎样巧遇得到“黑凛剑”,怎样冒充丐帮在客栈白吃白住……。听完夏铭的话,岳潇芩大笑道:“铭儿啊,我原以为你是很有心计的人,原来你并没有多少心计啊,一切都是来自天助的好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铭儿,没想到你是个有福之人,是老天相助的福人呀。”

夏铭也笑着说:“师伯,我从师父那里出来时,还准备一路讨饭到您这里来呢。没想到路上交上了好运,穷小子居然成了阔公子,连我自己都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岳潇芩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铭儿,说到心计,我还得给你介绍一个人。此人在武功上不行,在计谋上可是出类拔萃。你们两个联手合璧,一文一武,却也可以造就成文武双全。”

夏铭好奇地问:“此人是谁?我真想见他一面。”

岳潇芩捋着长须,微笑着慢慢说:“那人你已经见过了。”

望着夏铭惊讶不已的脸,岳潇芩继续说:“八年前,我们五人结拜兄弟,当时我们约定各收一个徒弟,我们五兄弟把自己的绝活都传给这五个徒弟,让每个徒弟掌握我们五人的武功精髓,成为超一流的武功高手。这些事三弟也对你说过吧?”

夏铭点头说:“师父对我说过的。”

岳潇芩接着说:“我们五兄弟分手后,各自隐姓埋名,开始自己的计划。不久后,我就发现我们当初的设想有一个极大缺陷,就是只注意到武功的重要性,以为靠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忘记了计谋的重要性。要干成我们的大事,单凭武力是不够的,还需要缜密细致的计划,也就是得有一个能够制订这样计划的谋士。等我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通知其它四兄弟了,于是我就自作主张,不去寻找具有武功天才的徒弟,而是寻找一个具有谋士天才的学生……。最后我终于找到这么一个人,他就是住在你隔壁的南郭逸。”

“南郭大学兄?”夏铭不禁吃惊地叫出声来,这个傲慢无礼、疯疯癫癫的人,居然是二师伯特意栽培的天才谋士,实在是让他太意外了。

岳潇芩见夏铭吃惊的样子,笑着说:“南郭逸这个人,虽说外表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又有一副天生的傲慢,不讨人喜欢,可他却有一般人没有的天才,是极有计谋的人,有时候我也自愧不如他。”

在夏铭心目中,岳潇芩已是极有计谋之人,岳潇芩居然说南郭逸有时候比他还要高明,简直让夏铭难以置信。

岳潇芩见夏铭半信半疑的样子,笑着说:“你和他慢慢接触了,就会知道他的厉害了。”岳潇芩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叹一口气,接着说:“南郭逸头脑极好,可惜就是太懒,不肯吃苦练武功。我本想教他一些武功,可是稍微累一点儿他就不干了,就要坐下来休息,你说这样能练成武功么?唉,他天生就是这么一个人,没办法呀。”

夏铭惊讶地问:“南郭师兄一点武功都不会么?”

岳潇芩说:“他基本上一点也不会。只是我教了他一套躲避逃跑的身法,他对这个倒有兴趣,说:‘我打不过别人就跑,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学会逃跑用的功夫就足够了。’”

夏铭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说:“南郭师兄真是有趣,别人学武功是为了打人,他学武功却是为了逃跑。”

岳潇芩苦笑一下说:“世上无完人哪,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岳潇芩看看外面的天色,东方已经泛起黎明前的曙光,就说:“天都快亮了,今天我太高兴,太兴奋了,一点都不想睡。如果你也不困的话,我就把南郭逸叫来,我们三人一起好好聊聊。”

夏铭朗声说:“师伯,我今天也是太兴奋高兴了,一点都不困。请师伯叫南郭师兄来吧,我也正想跟他聊聊呢。”

不一会儿岳潇芩叫来南郭逸,告诉他夏铭的身份后,南郭逸似乎并不特别惊奇,说:“我早就怀疑夏兄弟了。你突然来这里学习,总有些可疑,所以我故意撩拨你,想探探你的底细,只是没想到你是三师叔派来的弟子。我先前多有得罪,让我们握手言和吧。”说完南郭逸向夏铭伸出一只瘦骨伶仃的手。

两人握手言和,相互施礼拜见。夏铭握着南郭逸的手,佩服地说:“大学兄,怪不得二师伯刚才说你智慧过人呢,果然让你看出我的破绽了。”

南郭逸握着夏铭的手,笑着说:“你伪装得很好,几乎没有破绽。大概苍苓院里,只有我一个人怀疑你,看来你也是智慧过人呀。”

岳潇芩欣喜地说:“你们两个一文一武,真是天地造化的一对兄弟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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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侠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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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恋的地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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