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独在异乡

03年6月12上午八点，经过将近一天一夜的颠簸，一辆鄂省开来的长途卧铺车进入粤省花城地界。

因为天色已经大亮，且很快就要下车，是以这个时候车上的人都醒来了，看着窗外议论纷纷。

都是出来打工的，是以谈论的内容没太多别的，基本上就是进厂找工作的事，此外，就是时下闹得正凶的非典。

李墨也在车上。

作为一名重生者，他这次出门自然是为了求财，为未来争取更多的资本与机会，但他显然忘了非典这个事。

倒不是说他怕被传染，主要是非典的肆虐，使得现在学校停课工厂停工，这给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带来了极大的阻碍。

尤其花城还是非典疫情始发地和重灾区，搞不好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他真的只能窝在厂里打工，赚点微薄的工资，直到九月开学上大学。

没错，就是上大学。

重生前他已经三十三了，地道的油腻中年男，而现在，他十八未满，正儿八经的花样年华，风华正茂。

这一年的高考很难，以至于很多考生发挥失常，各大院校录取分数线也是史无前例的低，但是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因为他重生的时候，高考已经结束了，志愿也在考前一个月填报，所以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关于上大学这件事，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到时候到底要不要去，因为那只是一所二本院校，还是出来基本不可能有太大发展的机械系。

就在他默默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身边说道：“小李啊，刚刚接到电话，因为非典，查得严，工作不太好找，没有一定经验的人家厂里都不要，你看你是回去啊，还是自己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事！”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姓高，叫高强。

这年头出来打工，尤其服装行业，基本上都有师傅带班，他就是带班的，这车里面至少一半以上的人，是他从家乡找来的人。

而带班的好处在于，可以拥有更好的工资待遇，在厂里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而且还能按带来的人数一次性获得一笔不小的奖励。

都是家乡人，绕来绕去，难免沾亲带故，虽然隔得有点远，可真要论起来，李墨得管他叫叔叔。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当李墨跟父母说想出来打工赚点学费，顺便见见世面的时候，父母第一时间就找上了这人。

正好这人当时急着要人，一听二话不说，各种拍胸口保证，一定好好照顾，一定不让他在外面吃亏。

结果都到地方了，来这么一出，李墨就呵呵了，笑道：“真的假的？该不会是怕带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累赘，进厂了不好跟老板谈条件吧？”

话语权就是这么来的，这年头做服装行业的，很多都是头一次出门的小姑娘，而且基本上学过裁缝，车上这些就是，好些小姑娘年纪比李墨还要小。

手底下带着这么一票人，带班师傅话语权就很大，完全可以跟厂里谈条件，谈不拢就带人去别处。

而制衣厂要的就是这种熟手，因为上手快，能更多更好的创造效益，至于那些纯粹的新手，大概率是不要的，不但要占用机器，而且培养起来说走就走，跳起槽来毫不含糊。

似乎被说中了，当场高强就很不高兴，绷着脸道：“怎么说话的？论关系咱们还是亲戚，出门之前你爸妈千叮咛万嘱咐，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会不关照你？”

李墨哈哈大笑：“倒也是，高师傅你是带班的，手底下这么多人，按理说就算带个什么都不会的进厂，人家也会给面子，现在既然你这么为难，那么想必真的是查得很严。”

一副很理解的样子，说完又笑道：“行，那就不麻烦了，一会到站，我自己看看，可以的话就找份工作做着，不行我就买票回去，放心，我一个人没问题。”

高强才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不识字，难不成还能走丢了或者被人拐跑了？

当即便笑了，道：“理解就好，你爸妈那边，回头我亲自打电话道歉，说到底，这事赖我，是我没兑现自己的承诺。”

李墨笑了笑：“不用麻烦了，我会打电话回去说的，多谢高师傅一路上的照顾。”

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高强固然没拿他当亲戚，而他，其实一开始也没想过要让人带。

就现在这样，一别两宽，下了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挺好。

看李墨扭头看向窗外，明显不想再谈，高强有些不高兴，却也没当回事，直接走开。

说白了，要不是看在勉强还算亲戚的份上，他才懒得特意过来说那么多，反正他也不可能有事求到这一家子身上。

就这样，很快卧铺车进站。

果然是很严，尽管不是市中心的大站，出站口上，依然有带着口罩拿着电子红外测温仪的工作人员对出站的旅客进行体温检测。

李墨没感冒没发烧，很顺利便通过检测出站，而这个时候，高强已经带着手底下的人准备上车了。

那是厂里特意安排过来接人的面包车，临走前，倒是有人颇为担忧的跟他挥手道别，但至始至终，高强没有回头看一眼。

独自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看着周围并不如何繁华，却来去匆匆的世界，他忽然想起了重生前那一世去上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也是勇敢得很，不要人送，一个人背着包拉着行李箱就出发了，等到了地方，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外不知所措。

“可能那个时候，他们是担心想送的吧，可笑，当时居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很勇敢，还有种远离父母脱离约束的兴奋与喜悦……”

摇头笑了笑，两世为人，同样的年纪，李墨发现自己早已经没了当初的心境。

虽然才刚刚从家里出来，但是，他好像有点想家了。

人就是这样，少年时总梦想着出去闯荡四方，等到真正懂事的时候才发现，人这辈子，最离不开的就是故乡，最回不去的，也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