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六个月前。
檀香缭绕在诺大的玄武殿上，群臣低着头默不作声好几分钟了，他们也不能做声，因为此时李晔正在发着无名火，这火来的有些突然和莫名。
“徐涵。”
户部黄门侍郎下给事中徐涵摸着汗站了出来。
李晔一脸的丧气，带着不耐烦问道：“你说，你为什么不赞同朕给程直山的江州刺史一职，竟五天之内连发五道上疏驳斥封回？好大的胆子！如此底气，看来后来有人主使尔等，是也不是？说！”
“扑通！”
一向以傲骨独枝为人所称道的徐涵跪倒了地上，引来周围一片惊叹声，大家显然不是经常看到徐涵这一流利而娴熟的动作。
这不是没有由来的，在懿宗大中年间就身居中书省高位的徐涵以自己的正直顶撞当朝第一红人首相王允而一直连贬三级，一直贬到德州做了一个小小的判官，但他表现出了一个官员的不屈风骨。自始自终，一言不发，卷起铺盖卷就上路了，众朝臣无不大为赞赏其颇有古人之风，自而一贬成名。
又经历了僖宗，僖宗虽然荒唐，但还好算是让他归了都城，回到长安入了朝阁，不红不绿的一直到了新上来的昭宗，他认为自己的时机来了：夹带自己的所谓正直不阿的私名，在这位看起来心情温顺的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以后为自己往上爬给个先机。
于是，他在当值宰相孔玮的授意下，写了好几道连珠炮似的奏疏反对皇上的封官给懿宗年间冤受屠戮的遗孤的旨意，其实也不为别的很简单，简单到凡事皇帝所赞同的，我就反对，相反凡是皇帝所反对的，我就赞同。
看起来这是个找死的方式，但此举却不得不发出来，因为不发就无以判定这位新圣人的喜好，从而，对自己是否还能把这首相当下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着坐在黄台上面微怒的李晔，再看看脚下跪着的徐涵，孔玮喉咙里强咽下了一口唾沫，这一刻，孔玮感觉到原来不论谁的口水，咽下去都异常难受。
“臣……，臣……，臣……”
徐涵一连说了三个臣都没能把话说圆，他颤抖着用目光斜视了一眼一旁诺无其事的孔玮，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
李晔不是傻子，他只是有些少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实在没有耐性忍受这么一位在自己眼前演戏的人。
他胸口气的起伏着，用圣人特有的宏音低声说出五个字。
“下大了狱吧。”
群臣愕然，但又无一人敢上前替徐涵说情可见此人在大臣中的人缘。
殿外两个铁塔般的金瓜武士上来，把徐涵手里的笏打翻在地，一人一边的拖了下去，徐涵不知道是打算硬朗到底呀，还是一时间给懵了，他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打算表演一下什么叫忠直而已，怎么就下大狱了呢？
这是幻觉吧？
从头到尾那个旁观者孔玮一直没说话，他连打算动动脚都没有，脸部肌肉平始如终。
李晔看着徐涵被拖走，心情稍好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朕只不过想替先皇补些错失，这难道也有错了？朕的身边不需要这种沽名钓誉之辈，朕真正需要的是兴国之才，强兵之将！”
最后一句话李晔是手捶桌子说的。
群臣大概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梦想恢复大唐昔日荣光的皇帝，和他的父亲懿宗一样，都喜欢活在梦里罢了。
“孔玮。”
孔玮心中一惊，徐涵一句话没说，咱们这位圣皇都能察觉到我是幕后吗？
不得已他也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脸上还得装出无愧和淡然。
“-臣在。”
“朕一年前就让你找郑太医和陆刺史一家幸存于世之人，一年过去了，堂堂大唐官吏万万千千，愣是没找到？这就是你给朕的回奏？你让朕如何还能取信与天下之人？”
“陛下，臣这一年来，一直不敢忘记陛下之所托，早已下达朝廷昭令与各道各州，连边疆一些节度使我也是数次颁令，但人海茫茫，那时又是满门抄家，这满门抄家陛下也知道，哪个臣工敢不尽心，谁又有胆子私放一两个脱身？举起的刀下，很难再有不是刀下之鬼，臣怕是很难……”
李晔又准备发作，正在此时，一直看戏没有说话的御史曹遇珂站了出来。
“陛下，据臣所知，当年的潭州刺史陆选文一家尚又一个遗孤在世。”
李晔一喜，“谁？快说。”
孔玮看着曹遇珂，心里骂道，老狐狸，你终于站出来了，你怕是早想出来了吧，这么好落井下石的机会你是肯定不会错过的。
曹遇珂没去看孔玮，他直言到，“陛下，据臣所知，陆大人一家确实已无人生还，尽数死于当年那文懿公主之祸中，但侥幸的是他一个旁枝同姓远亲中有一个男孩在当年之祸中因为过继给友人，而躲过了此灾，所以陆家尚有一男丁存世。”
李晔高兴的站了起来，他想起来小时候那个穿白衣的男孩，在地上画着鸟，而被武士拖进屠戮场的情景，这让他每次想起都黯然神伤，悔不及问下那个孩子的名字，因为那是李晔第一个真正把他当普通人看的同龄人。
“在哪里？那个还活着的？”
李晔一急，说出了大白话。
“陛下，朗州，此人在朗州附近。”
李晔说道，“朗州刺史是谁？”
曹遇珂答到，“是张兴，陛下。”
“好，立刻下道昭令给张兴，让他务必想办法找到此人，然后护送回都城长安，不得有误。”
朗州城郊的茶馆里。
两个官差放下手里的掌柜的，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他们要找的人——那个刚才进门就招呼他们的茶小二。
再次面对小二两个人收起了刚才的傲慢，把衣服整了整，弯身问道，“这位郎君。”
小二一惊，连连摆手，“何以敢当，何以敢当！”
两人接着说，“这位郎君可是姓陆？”
小二扑棱扑棱的闪动着两只丹凤眼，心里转开了圈，“他们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应该不是来抓我的，或者找麻烦，否则直接上铁铐脚镣了，那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认我是他们的官头不成？”
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虚无缥缈的不像话，心里干笑了几声。
嘴里却一个劲儿的说着客气话，“两位官爷，有话直说，小可确实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