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卷 第三章 京城郊外
且说夜色渐深,袁乐二人跟着那斗笠一路向西行去,不曾想直直跟出了京城,在郊外一处树林丢失了方向。两人在林中四处寻找,却不见斗笠踪影。
“师兄,这贼子身上不是有伤么,怎地轻功却不见受损呢。”那乐师弟语露怯意,想来被刚才斗笠一招杀死疯癫和尚的气势所震慑,心有余悸。
袁师兄见时间不停流逝,二人久寻无果,然而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心下也是着急的不行,“这人身上怀有我观至宝怀阳玉,若是让他跑了…...”
说到这,袁乐二人想到师父平日的严厉手段,都不禁内心打鼓。而乐师弟不知是寒风刮过,还是心里害怕,甚至不自禁的发起抖来。袁师兄知道师弟历来有些胆小,情急之时难当大用,加之现在遍寻未获那斗笠踪迹,半会也是没了方寸。
正彷徨无计之时,西边树林有许多鸟儿受惊飞起,两道士赶紧向那处寻去,未走多远,陡见前方西北角泛来亮光,隐隐有人声传来,似有不少人在那儿聚集,二人提气向那边靠拢。
待二人走近,才发现林中有一大块空地,当中熙熙攘攘已经站了一大群人。许多人举着火把,将黑夜中的空地照得极为明亮。而人群中间围了一个穿着蓑衣,身形摇摇晃晃的剑客,正是他们要找寻的斗笠男子。
两人向场内看去,把里边人辨认了个清楚,围着斗笠的多半是自家玉树观的人,此外也有不少玉树观邀来助拳的江湖人士,各门各派均有人在场。
一合计,场中规模至少有数百人的样子,尤其是玉树观,观中竟有过半精锐已经在此。
“师兄!是严师叔他们!我们快过去与他们汇合,一起捉那贼子。”乐师弟见状兴奋不已,想是人一多,恐惧感全去,腰间胆儿壮了不少。
不料袁师兄却一下将其拦住,做噤声状:“慢,你看那边儿。”袁师兄伸手向他们右前方一处草丛微指,只见那儿蹲伏了一个黑影。那处草丛茂盛,场中火把光线没有波及,加上天色已暗,中间空地中人都没有发现黑影的存在。如此隐蔽角落趴着一个人,显然不怀好意地在监视着场地中央的变化。
乐师弟顺袁师兄手指方向望去也是吃了一惊,暗叹好险好险,要不是师兄机敏,否则就这么直接进场,自己二人也会暴露在那人视线范围之下。好在现在由敌暗我明变为了敌明我暗,当想个法子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师兄弟二人私下一比划,便有了计较,也悄悄蹲伏下来,给那人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在二人盘算时,空地中突然传出一声大笑:“哈哈哈,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小别一日,我严奎甚是想念啊。”只见空地围着的人群中站出一人,生得人高马大,满头白发,但面貌却显得并不苍老,满面红光,声若洪钟,只是头上缠了白布遮住了左耳,上边儿渗有血迹的样子,想来这位就是袁乐二人口中被削了耳朵的严师叔了。
他笑音一落,便脸下一沉:“姓张的,江湖人送你名号剑苛,把你武功吹上了天,但照我严某看来,却也稀松平常。若不是昨日你仗着宝剑锋利,欺我仅是一对肉掌,想也伤我不得,今日再遇,这笔账是不是该算一算?”
严师叔神态倨傲,语气不善,可剑苛听了却并无多大反应,似乎离得较近的人听到他暗哼了一声,算是对这位严师叔的回应了。
严奎继续说道,“不过我严某人好歹也算在江湖中有些名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我的伤事小,但你盗取我观至宝,意欲何为!今日众英雄齐在,你已无路可逃,若乖乖交出宝贝,自削双耳并向我磕三个响头,当可饶你一命,否则立时叫你尸横就地!”那严奎显然内力极为了得,声音在林间穿梭,震得周围树叶纷纷落下,且这几句话说的义正言辞,让周围众人纷纷侧目。
此间除了玉树观之外,尚有许多江湖人士掺杂其中,严奎说话间“不经意”地露了手内功,周围人递来敬佩目光,引得他甚是得意。
可剑苛却悠悠回道:“你观里的宝贝我并未拿取,若是没了,定是你监守自盗,想转嫁于我罢了。”剑苛说话声音不响,却有一股阴寒之力渗入人心,加上晚上林中风儿转凉,周遭每个人均是突感凉意。
严奎见其撇开干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加上左耳仍在隐隐作痛,心下着恼:“姓张的!别给脸不要脸,那天你从我观中禁地出来,仗着轻功高绝仓惶逃走。是我和柳、于两位师兄弟一同看见的。我三人赶紧进禁地视察才发现镇观之宝不见了,不是你拿还能是谁拿的?今天你要么交出宝贝,要么就把你头留下吧!”严奎语出威胁,可剑苛就像没听见似的,半晌不回。
严奎见剑苛态度轻慢,大庭广众下极削自己面子,胸中火起,怒道,“你耳聋了么!”
剑苛轻蔑地呵呵一笑,明摆着一副我听到了但我懒得与你搭话的样子,并没露出任何惧色。
严奎拳头捏得死紧,大喝,“那就是你自寻死路,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说完不再等待,瞬即纵身跃起动手,向那剑苛远远拍出一掌。
话说严奎与剑苛之间尚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仗着内功强劲,欲在众人面前显露功力,人尚跃在半空就向剑苛施展自己成名绝技“驭雷掌”。此掌法路线走法刚猛,轰出时隐隐伴有雷声,尤其施展之人内功越是强劲,掌风就越是凌厉,练至一定境界后甚至可以隔空击伤对手。围观人众见严奎可以做到隔空施展掌法,惊他竟然将驭雷掌练至如斯,大叹他的内力了得。
严奎口上虽然大展不屑之词,但其实也知道对方的武艺绝非易与,这一掌凝混了自己极强内力,不过由于故意远距离施展隔空打法,掌力削弱不少,应该伤不及他。
严奎心里边早有计较,思索待那剑苛只要躲避,自己预备了数招后手,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频频进招,上来便应该可以用这种压制打法取得优势。
不曾想剑苛见到严奎出掌攻来不闪不避,好像完全不惧的样子。严奎肉掌未至,掌风早已带得四周飞沙走石起来。周围离得近的看官们顿时感到呼吸不畅。
剑苛却浑不在意,脸色一如平常,巨大的掌风也只是带动了他的衣角。严奎心头感觉有异,但随即寻思,这是你自个儿托大找死,须怪不得我了,干脆一掌劈到底,带你走!
岂料剑苛待严奎掌至面前,下身不动,上身只轻轻一偏,便躲开了这一掌,动作迅捷得犹如鬼魅一般,闪避招式不同寻常功夫。
严奎见一掌不中,不及多想,随后招式紧随而来。“驭雷掌”是严奎成名绝技,当年阳岗坡一战,仅用一掌就击毙三个绿林好汉,将三人击了个对穿,威力犹如惊雷,自此名声轰动江湖,可见这套掌法威力极强。但是此掌法对使用者要求也极高,若非内力超绝,断难驾驭好它。
严奎一招接着一招,不给剑苛喘息机会,连拍了二十几掌,可堪堪一掌都未能打中他,招招差之毫厘被其避过。古语有云,再强的功力打不中人也是无用,更何况此掌法对使用者内力消耗极大,纵使严奎底子深厚,也经不起这般的凭空消耗。
严奎打着打着,渐渐着急,大吼道:“你这贼子,只会一味躲避,是怕了我还是怎地!”
剑苛听闻,暗哼一声,稳住原本摇晃的身躯,摆出正面应对的架势。严奎发现激将有效,大喝一声接招,双掌齐齐拍出,使出一招“双管齐下”向剑苛胸前拍去。
剑苛单手微抬,待严奎双掌拍来,仅是轻轻一带,把他掌力带得全歪。严奎则由于使力过猛,收掌不及,身形一下子露出破绽。剑苛冷笑一声,脚下一记扫绊,严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向旁摔倒在地。整个交手,剑客并未动用背后宝剑,就让严奎吃了个大亏,就是不给他再找宝剑锋利的借口。
严奎最是爱惜面子,此番在众人面前吃亏很是丢脸,恼羞成怒下,双掌在地上一撑立即翻身跃起,不待身子全直,便就地使出地堂腿法,双脚频出,打算击翻剑苛挽回颜面。
剑苛身形看着虽然摇摆不定,但轻功确实上佳,几个回旋鹤立,避开严奎腿法。
严奎拳未建功,脚无立业,被剑苛完全比了下去,那是又惊又怒。而自己这番狂追猛打,在剑苛眼中宛如儿戏一般,感觉根本对他产生不了威胁。
严奎又是两招飞踢被剑苛躲了去,心下大不耐烦:“又是躲躲躲,你那疯和尚师父就只教会了你逃命的本事么!”那剑客听闻此话,脸上顿时浮现一股黑气,见严奎腿法再到,便不再躲避,也是原模原样使出一招地堂腿,两脚相交,众人只听“咔嚓”一声,严奎大叫一声被踢得翻滚而出,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右腿失声痛呼,想来该是断了。
见此情景,人群中立即奔出几个道士,急忙将严奎抬了回去。周围玉树观众道士纷纷向剑苛怒视,尤其是严奎手下弟子,见师父受伤,皆愤怒不已,只是惧此人武功实在太高,师父尚且不及,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空地众人见这剑客武功高至如斯,连声名显赫的严奎也完全不是对手,刚才还各个欢呼打气的,现在俱皆鸦雀无声了。
此时人群中缓缓站出二人,其中一人向剑苛抱拳道,“在下柳铨,为玉树观执事。阁下武艺高强,大家有目共睹。但是凡天下都说不过一个理字。阁下来我观观摩镇观之宝,我观上下甚是欢迎。但是不告而取,非君子所为。且此宝乃我开观祖师亲传,数百年延传至今。对我观是极具意义的无价之宝,而于他人并无用处,望阁下高抬贵手,予以奉还,小观上下不胜感激,若有金财所需,尽管开口,我观虽说清贫,也会鼎力相助,且伤我师兄一事,咱也既往不咎。”
这人身材不高,五十来岁年纪,略显肥胖,看着慈眉善目,说话十分谦恭有礼,较之那盛气凌人的严奎显得好相处得多,想来便是袁乐二人口中的柳师叔了。而站他旁边一人却是形同枯槁,面颊削瘦。两条长眉垂至嘴角,皮肤黝黑却身穿纯白道袍,浑身透着股阴森气,模样并不友善,显得甚为扎眼,这想来便是那于师叔。
柳铨如是一说,众人一阵骚动,想是玉树观见剑苛武功高强,便降低姿态,都议论纷纷起来。而草丛中潜伏着的袁乐二人,见严师叔被打伤,也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念到严师叔平日在观中一直以武功高强自居,除了观中掌门外谁也不服,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盛气临人的样子,现在这般下场,可真让人唏嘘不已了。
其实但凡观中有见地者,皆知观中三大高手中虽然严奎成名最早,名气最响。但若论真实功力,他的两个师弟柳铨与于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柳铨一向为人谦和,极少对外出手,整日忙于观中内外事务,替掌门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另一个师弟于道,行事孤僻,不大同外人来往,在观中都常年闭门不出,平日也就与师兄柳铨略有交流,所以柳于二人在外的名号却不及严奎响亮了。
然其三人武功各成一派,当年三人与现任掌门皆是前任掌门虚空道长最得意的四名弟子。当年虚空道长有四大绝技分传自己四名得意门生。并宣称谁要是能将自己所授这门绝技先行练成,谁即可继位掌门。大师兄承德,被授予虚灵剑法,该剑法以快见长,使动时虚虚实实,变化多端,练到极高境界后,可杀人于无形之中;而二师兄严奎,被授予驭雷掌,掌法凌厉无比,掌声如惊雷轰鸣,此掌法可对习练者的内力大有裨益,练至精深处,可以临空出掌杀人;三师兄柳铨被授予烈焰掌,掌风炙热,掌力所及之处万物触即成灰,透露出一个至刚至阳之气;四师弟于道被授予寒冰掌法,该掌法异常阴损,中掌后摄人骨髓。且于道打小聪慧伶俐,习武悟性很高,后来机缘巧遇下,阴寒毒功大成,击人内伤后无法治愈,端的是后患无穷。此四人年轻之时曾开创玉树观最鼎盛时期,三十年前江湖人皆称“玉树四杰”。
后来玉树观掌门之争中,大师兄承德还是技高一筹,先行将虚灵剑法练至至高境界,被授予掌门之位。三师兄柳铨原本淡泊之人,输就输了并不作响,四师弟于道性子就孤僻,与观中子弟本不太来往,功夫如何也不向他人示之,自也无从接手掌门之位。而二师兄严奎一向雄心勃勃,很想一步登上掌门位子,见虚空掌门传位给大师兄心下十分不满,私下里便找大师兄进行比试,结果输得是一败涂地。大师兄承德比武时甚至已经各种手下留情,这才把严奎打得心服口服,使掌门之争尘埃落定。
此四人武艺都很是高强,但不曾想近十年不常在武林中走动,江湖上倒出现了一些出挑的后辈,风头正劲的便是一名无名剑客,该剑客杀人无情,且心狠手辣,甚至离经叛道背出师门,唯独有一个不对小孩与女人出手的宗旨显得比较特殊。
此剑客剑法极为高强,在剑术上的造诣几近化境,江湖人送外号“剑苛”,此乃对一名剑客剑术至高无上的评价。数月之前,玉树观中的至宝突然不见了,恰好当时剑苛出现在玉树观中,众人皆认为镇观之宝是被其所盗。于是观中精锐皆出,四处搜寻,意图擒拿此人,追回宝物。
直到数日前,剑苛被人发现在京城郊外附近的踪迹,终于在昨日,玉树观师徒们在京城郊外官道与之相遇。观中除掌门承德师兄没来外,三大高手齐聚,携近百名弟子与剑苛在京城外一场混战,交战良久,才堪堪由老四于道偷袭得手将其击伤,但仍然留不住该人让他跑了,玉树观反倒折了几名弟子,连带老严的左耳都被削了。此等奇耻大辱气得严奎是暴跳如雷,发誓要报仇雪恨。
今日在京城郊外林中又一次围住此人,严奎口出狂言,极力要求单人出手挽回颜面,不需要他人相帮,结果反倒落得个一败涂地。柳铨怕场上局面失控,一向善与人交际的他急忙站出来说话稳住场面,而于道则是阴恻恻站立一旁,并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