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黄眼耙

第二章 黄眼耙

那年月小孩没啥玩具,玻璃弹珠算是小屁孩最爱。

奶珠是玻璃弹珠里高级货,乳白色,里面有七色叶片,伙伴们要身上有一堆奶珠,老牛逼了。军军给我带了奶珠,可把我馋的不行,我当时就想答应他。

可转念一想,佟天望说军军已经死了,并交待我无论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声,他会是鬼吗?

要说我还小吧,脑子却也不笨,我硬是咬牙一声不吭。

军军没听到我回应,在下面说,小皮你别躲我啊,快出来玩,我把奶珠全送给你。然后,我耳边传来玻璃弹珠相互触碰的声音,这一来,我再也忍受不了奶珠抓心挠肝的诱惑,张口就说:“我在阁楼上呢!”

“哐!”

巨大的铜锣声响起。

那铜锣声震耳欲聋,掩盖了我回答军军的声音。

“老少婆娘都看好自家的娃,千万别出门!”

老村长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随后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又听到有人喊:“天呐,疯婆娘把我家蕾蕾抓走了!”

嘈杂一片,众人吆喝声此起彼伏,应该全往蜡道口赶去了。

我吓懵了。

蕾蕾比我大一点,我还跟她玩过过家家游戏,难道她也要被萍媳妇弄死了吗?

如此一闹腾,楼下再也没有声音了,军军估计没听到我刚才回话,此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也不清楚过了多久,我正在为蕾蕾的生死而揪心,听到家里的门“吱嘎”一声开了,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在翻找东西。箩筐、瓢盆发出阵阵剧烈的异响,那样子,好像被人恼怒地摔在了地上。

半晌之后,我忍不住好奇,趴在阁楼的板缝里往下瞧。

那场景,让我差点发出尖叫。

一个蓬头垢面,浑身光溜溜的女人,身上还粘着黄河上的泥沙、水草,正在楼下不断地寻找东西,她站立和走过的地方,全是水渍,我甚至闻到了黄河水的泥腥味。

萍媳妇!

她来找我了!

我头皮瞬间炸起,吓得直往后退。

这下可整出了不小的动静。

萍媳妇突然抬头,那双怨毒的眼睛透过阁楼板的缝隙,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上扬,发出鬼魅一般的笑容。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了一根粗壮的木棍,搭在阁楼口,人如同蛇一样,抱着木棍往阁楼上爬。

我吓疯了,压根无法动弹,张嘴就哭。

萍媳妇见我哭,笑容越来越夸张,嘴角都要咧到耳朵边,爬木棍的速度也开始加快,那黄河水草的泥腥味也越来越浓郁。

眼见她就要上到阁楼口,突然之间,老舅贴在阁楼口边的古怪符纸“蓬”一下烧了起来,燃出一道蓝色的火焰,萍媳妇“啊”地一声尖叫,身子从木棍上滑落,似乎手臂被烧灼受伤。她掉在地上之后,一副要将我生剥活剐的眼神凶狠地瞪着正懵逼大哭的我,尔后,她捂住手臂,恶狠狠说了句,兔崽子,你走不了!

萍媳妇三闪两闪出门不见了。

佟天望回来之时,我已经哭累睡了过去,他看到那张已经燃成焦黑的符灰,慌忙地把我背起来,说小皮,我们得赶紧逃,不然要死在这。

我问他,蕾蕾死了吗?

佟天望从厨房抽了一把菜刀,塞在腰间,说你别问了,萍媳妇刚才受了伤,等她养好伤之后,你可再也走不了啦。

我趴在佟天望的背上,只见他连马灯都没拿,那架平时视若宝贝的破自行车也不要了,摸黑专门捡小路走,走着走着,就来到后山。佟天望说,村里封路,刚才他假装跟村民寻找萍媳妇,其实是摸路去了,这里有条小山路可走。

正往山腰里跑呢,眼前突然出现熊熊火光,只见老村长带着几个村民,迎面把我们给截住了,其中有一个人我却不认识,四十来岁年纪,身穿土蓝色布服,脚蹬羊皮靴,背个竹篓,头戴毡帽。

老村长问:“谢家舅子,你准备跑路呢?”

佟天望脸色变了,把我放下:“老村长,你们村的事我不掺和,我要带小皮走!”

老村长平日里待我不错,但此刻却换了一副凶巴巴模样:“老谢家惹出来的事,死了这么多娃,你说你要走?!”

佟天望正色道:“你别胡说八道!萍媳妇疯了杀人,跟我姐夫家有什么关系?”

老村长冷哼一声:“谢地饼这天杀的,隐藏够深啊,搬我们村三十来年,要不是今天出这档子事,我还不知道谢家全是土憋。”

佟天望啐了一口痰:“呸,你们才是土憋,大土憋!我敬重你年纪大,你却出口骂我尸骨未寒姐夫一家人,为老不尊么!”

老村长显得非常恼怒:“你还跟我装懵懂呢?!把他们两个绑了,沉黄河,喂萍媳妇!”

几个精壮村民手中拿着麻绳,就要冲上来绑我们。

佟天望从腰间抽出杀猪刀,把我护在身后,大声喝道:“谁敢过来我杀谁!”

头戴毡帽中年人抬了抬手,阻止了村民,向佟天望一抱拳,张口道:“山门四朵花,表兄是哪家,亮手摆望摆望,顺个道。”

佟天望听了,脸色微变,但却转瞬即逝:“顺你麻辣隔壁的道,别跟我整这些有的没的!老子李小龙截拳道还没沾过血腥,有种都过来试试!”

毡帽男闻言,摇了摇头,退到后面,向老村长微微颌首。

老村长手一招呼,几个精干村民一窝蜂地冲过来。

佟天望拉开架势,正准备与村民来一场惨烈的厮杀搏斗,没料到,却被其中一个村民一记闷棍给敲晕在地。

说好的没沾血腥的截拳道呢?

他们绑着已经吓懵了的我,直接来到了蜡道口。

河边立了两根粗大的柱子,一根绑着我,一根绑着已经被敲晕的老舅。柱子斜立在黄河边上,我们身体悬空于河面。

我望着下面奔腾的黄河水,听着呜呜的风叫声,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平日里对我不错的叔、伯、爷,在毡帽男的指挥之下,手举火把,在河边摆出独特的阵形,全露出一副恨不得将我剐皮吃肉的神情。

那场景,足够我记一辈子。

老村长对我说:“谢家小娃,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爷、你爹娘,他们好端端地去招惹河里的东西,萍媳妇要找你家报仇,你要不死,村里可要绝后。”

说完,他点燃一根粗壮的香烛,开始冲着黄河边烧纸。

毡帽男对着村民说,属鸡、狗、牛的人都回去,另外,看好村里的老人小孩,祭祀没完成谁都不许出来。

河边熊熊的火光,映衬着他们光怪陆离的动作、神情,说不出的诡异和荒诞。

老村长为什么说我爷爷隐藏在村里三十来年?

土憋真是一句骂人的话吗?

河里的东西和萍媳妇又是什么关系?

我觉得老舅肯定知道点什么,可他已经晕了,我也没法问,只能哭。

待他们拜完黄河,毡帽男从他背上竹篓里掏出黑黑的粉末,涂在我的脸上。那粉末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我只觉得恶臭扑鼻,简直比屎还臭,而且带有一股强烈的呛味。他边给我脸上涂粉末,嘴里边喃喃地说,我的岁蝇粪总算起作用啦。

那一刻,我记住了他一双独特的眼睛,黑眼珠旁有一圈像金丝边的黄印,跟重瞳一样,跟他对视,我仿佛陷入深渊,有一股莫名的心悸和虚无。

毡帽男对我“嘿嘿”一笑,低声说:“谢家小娃娃,你死之后,下去问问你爷爷,就问他知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什么意思。他是个蠢螳螂,而我黄眼耙却是俏黄雀。”

说完,毡帽男回头对村民说:“把柱子给砍喽!”

两个村民拿着斧头,抡圆了胳膊,就朝绑我们的柱子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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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土憋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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