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知是因为头上的伤,还是因为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危险,墨这一觉睡的很安稳。
等到他从黑甜乡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赶路,但是只能轻微的感觉到一点晃动,这也是他能一直酣睡的原因吧。身上裹着之前的那块柔软的兽皮,头脸都被遮的严实,如果不是从缝隙中透过来的阳光,墨还以为现
在是黑天呢。
转动了下刚睡醒有些干涩的眼珠,轻轻把兽皮拉开一条缝儿,一股冷风就钻了进来,让墨不禁缩了缩脖子,适应了突来的温度后,墨偷偷抬眼看向抱着自己的雄性,居然是那个神经兮兮的家伙,墨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就转开视线看向前路。墨发现周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茂密森林,高大的山峰、嶙峋的石壁、□的岩石、红黄交加的土壤、远远近近稀疏的枯黄树木,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睡醒了吗?呵呵,等等就到能休息的地方了,再忍耐一会儿吧。”吉瑞恩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头发现自家弟弟已经醒了,可惜还要赶路,没时间欣赏他刚睡醒呆呆可爱的样子,让他颇为遗憾。
“……这是哪?”
“再有七八天就到家了,必须要尽快赶回去,路上可能会很辛苦,我们的父亲还等着我们回去呢。”吉瑞恩又把墨身上的兽皮裹紧了点,只留出一双眼睛能看到外面的东西。想着这次出来时间过长,心里不免担心病弱的父亲,是否能等到他的小宝贝回去看他,虽然中间有同伴回去送信,带回来的消息是一切安好,但他还是不放心,现在也只能让墨多受点颠簸了。
“父亲?!”墨还记得他的父亲,那个外族人,不是已经受伤死掉了吗?难道是这个自说自话的雄性的父亲?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是要让自己当他伴侣吧?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吃香了?还是说现在的雄性都喜欢瘦不拉几的雌性?……
不管墨的胡思乱想,一行十几个人快速的向大山深处行进着,直到天色擦黑,他们才在峭壁上找到一个的山洞里休息下来。因为没想到在最后关头,事情的发展如此出乎意料,他们之前准备的一些食物和物品,都没来得及带上,身上的干粮也要省着吃,所以他们只能分出几个人出去寻找食物,其他人各自分工整理好洞穴。
墨被吉瑞恩安置在洞穴最里面一块清理干净的大石块上,他自己则和同伴们一起收拾起洞穴来,弄的差不多后,把路上搜集的木头、树枝架起,点起了火堆,等火烧旺后,又把墨抱过来,让他坐在火边取暖。
天色完全黑下来,外出打猎的人才回来,抗着一只黄牛大小还活着的野兽,在洞里休息的人,就接手了下面活计,宰杀、拨皮、切块,等到架在火堆上烤的吱吱冒油,也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动作不可谓不快。墨作为唯一的雌性,又身份特殊,自然分得了最细嫩的部分,十几个大小伙子分食了其余的肉块。虽然见识过金赛斯吃东西的肚量,但是看到那么大一头动物,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消灭掉,墨还是吃惊不小,差点找不回自己的下巴。
酒足饭饱,赶了一天路的雄性们都感觉到了疲惫,安排好值夜的顺序,就靠在石壁上或倚着彼此开始休息。而墨睡了一天,现在精神头正足,看着旁边给火堆不时添柴的吉瑞恩,又想起了路上两人间的那场对话,当下便问:“你到底为什么抓我?还有你白天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谁的父亲?”
吉瑞恩看了墨一眼,笑眯眯的说:“当然是我们的父亲,你可是我亲弟弟啊,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轻飘飘飞过来的话,却炸的墨里外焦黑,太狗血了吧!?自己借尸还魂就够惊悚的了,现在还来个千里认亲,啊啊啊!!!金赛斯!我要回家!!
也不管墨内心如何咆哮,吉瑞恩自顾自的说起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关于墨母父的事情……
“可……我听说的,是那个雄……呃……父、他当年就已经……”墨一时不习惯,总觉得这声‘父亲’怎么也叫不出口。
“呲!~,那不过是那群虚伪小人的骗人说辞罢了,当年父亲和你母父被抓住的时候,你母父为了自保说是父亲绑架了他,可之前的情况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个理由不过是让他们脸上好看些罢了。还有,父亲说要不是你那个时候月份太大,强行打掉大人会有危险,当时你就已经不存在了。”随意拨弄着燃烧的木材的吉瑞恩,说出的话却让墨心里一阵阵发凉,原来人真的可以自私到如此啊。
墨仔细回想了一下,‘墨’的记忆里只有一些已经模糊了的影像,冷漠的脸庞、充满拒绝的背影,一份可以充饥的食物,一件不甚合身的衣服,一间可以遮挡风雨的屋子……这些就是‘墨’记忆里关于母父和他的家人的全部,冰冰冷冷。
原来是不被期待的到来啊,怪不得能如此的狠心。让墨想不明白的是,即使再不喜欢孩子的父亲,也不至于把孩子强留下来折磨吧?不想要完全可以让‘墨’的父亲带走他啊?怎么说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他自己自愿的啊?留下孩子,又不好好对待……据他所知,‘墨’的母父那些年过的并不好,脾气变的很坏,对谁都冷言冷语的,还总是躲起来独自哭泣,任墨想破头也搞不明白,母父到底在想什么,这样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真,真的很愉快吗?
“他……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来找我?现在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也想过让父亲接你回来,我们一家团聚。但是父亲说,当年你出生后,他有去看过你,发现他们待你并不好,就想把你带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母父坚决不同意,还喊来了巡逻队,口口声声要抓住父亲杀死他。父亲好不容易逃出来,养好伤后不甘心又去了一次……中间又发生了什么,父亲没有说,只是告诉我,他和你母父之间有约定,只要父亲活着一天,就不能见你的面。可父亲每年你生日的时候,都会到泰勒部落外,希望能找机会远远的看你一眼,但是这么多年只在你还很小的时候见到过一次……”
吉瑞恩抬起头,看着墨那和父亲很相似的眼睛:“五年前,父亲去看你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了,他也是前不久才和我说起以往的事情,因为……父亲快要不行了,他想临死前见你一面,所以我才急着赶路的。”顿了一下,又说:“等到了部落以后,我希望我们以后能一起生活,让我好好照顾你,补偿怎么多年的缺憾,好吗?”
墨同样与他对视了了许久,虽然这个父亲和哥哥是白来的,但是他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也能听得出吉瑞恩说的是真心话,可自己并不是这副身体的原主,对于‘墨’的身世本就代入感不强,内心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只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自己却是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存在。
“他……我是说父、父亲……他得的是什么病?”还是好别扭啊,希望以后次数多了能习惯吧。
“……当年被泰勒部落的人伤的很严重,就是你还没出生那时,回来后虽然伤口好了,但是还是留下了病根,之后又因为要抚养年纪还小的我,一直都没有好好休养身体……其实,我想父亲更多的还是心病……我们部落又没有巫医,只能这样硬挺着,活一天是一天。”吉瑞恩脸上再看不到笑容,有的只是沉重。
之后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休息、赶路、赶路、休息,在一层不变的日子里,墨每天被吉瑞恩抱在身前,不是睡觉,就是看着沿途越来越荒凉的景色。心里不时划过一些念头,什么金赛斯不知道追来没;尤尼是不是会着急;自己做的果酱和腊肉,不知道尤尼记不记得带个海勒巫医;回不去的话,之前辛苦准备的栗果粉都用不上了;啊!小屋没有人住的话,冬天一定都会变的阴冷潮湿的,自己辛苦存下的那袋种子,一直放在床底的话不知明年还能发芽吗……呵啊!~~~好无聊啊……再睡一会儿吧……
就这样吃吃睡睡,墨终于在他第一次醒来后的第七天的晚上,看到了朦朦夜色中的萨罗部落的入口。离入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墨被吉瑞恩放了下来,墨想他们应该是到了岗哨一类的地方,果然在几分钟后,几个雄性出现在他们面前。
“吉瑞恩,你们回来了!”一个年轻的雄性明显和吉瑞恩他们很熟,几步走到跟前,就高兴的和他们这些人来了个热情的拥抱,“哎!这个小家伙就是你弟弟?好小啊!~不是说已经14岁了吗?怎么才像11、2岁的样子?”
墨知道自己长的瘦小,但是被人当面这么一说,还是很不爽啊。吉瑞恩在一旁看到墨的脸都黑了,连忙转移话题:“我父亲最近怎么样了?”
“嗯,还和以前一样,不过最近几天昏迷的时间变长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进去吗?”墨看到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只能主动出声询问。
“是啊,吉瑞恩你快点带你弟弟回家吧,赶了这么长时间路一定累了,快点去休息休息。”旁边的一个中年雄性出生催促着。
吉瑞恩忙点头称是,和同行的同伴们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带着墨顺着洞口走了进去。
说是部落,但是和泰勒部落不同的是,整个萨罗族人都是住在一个有着狭长入口的巨大山洞里。墨打量下这个地方,高而空旷的巨大空间,四周的洞壁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洞口,有深有浅,较低的位置的洞口,很多都能看的出有人居住的样子,因为还没到休息的时间,进进出出着大小兽人,还有一些人围着中央的一个大火堆取暖闲聊,或是做着手里的活计。墨的来到,让还呆在大洞穴里的兽人们纷纷投来了各种目光,这让墨有些局促,而吉瑞恩急着去看父亲的情况,并没有注意到墨的不自在,只是拉着墨的手,一边快步的往家走去,一边不时回应着周围和他打招呼的人,而墨只能强作镇定的跟上吉瑞恩的脚步,尽量忽略投射到身上的那些复杂目光
之前路上吉瑞恩和墨简单介绍过萨罗部落的情况。据吉瑞恩讲里面有很多的小洞穴,每家每户都会占用一个或几个洞穴,因为人数不多,目前还有很多洞穴是空着的,有的是没人用过的,有的则是失去主人的。小孩子们平时都是在中间的大洞穴里玩耍,大人也会聚在这里干活或聚会,这样可以节省下一些柴火取暖、照明,毕竟这里的冬天很漫长,单独点火的话,一个冬天下来的用柴量,对一个家庭来说也是很大的负担,因为必须去很远的地方收集。
吉瑞恩的家是在山洞靠左边的一个通道里,三米多高的通道里,可以看的出是经过拓宽的,进去六七米远就有两三个穴室,其中的一个亮着火光,看来应该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吉瑞恩快步走了进去,墨则停留在了洞口,他现在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的‘父亲’,一个他以为已经不存在了的人。
“魏玛叔叔,我父亲怎么样了?”吉瑞恩明显是在和帮忙看护摩纳珈的雌性说话。
墨探头往里面看了下——
洞不是很大,门口挂着的兽皮被掀起了一边儿,应该是为了方便出入。门口正对着就是一个火堆,周围用石头垒了个一类似灶台的围子,上面不知煮着什么,正缓缓冒着水汽;洞的左边有一个大大的柜子,里面摆满了食物和器皿,柜子的边上还整齐的码着不少木柴,挨着墙高高的一摞;洞右边靠门的地方,有几把不知是木头还是石头的凳子,上面蒙着兽皮,一张石质的台子下面三面被掏空,充当了桌子;再往里就是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床,床周围的墙壁上也用兽皮围了起来,显得很暖的样子。
因为被吉瑞恩和那个中年雌性挡住了视线,墨并没有看清床上人的样子,只是看着凹凸不怎么明显的被子,墨能感觉到床上人瘦弱的很厉害,让人完全想象不到那是一个雄性躺在那里。
踌躇了一下,咬咬牙,墨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洞穴里很温暖,让一直很紧张的墨,稍稍放松了一点儿,抓着手里一直抱着的兽皮,墨慢慢朝着床的方向移动……
“……吉瑞恩你回来啦?”魏玛没有看到洞外的墨,以为吉瑞恩没有找到弟弟,也不好再多问,“这几天都还不错。那天醒来知道你走了,就一个人呆呆的躺了一天,连饭都没吃,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不过还是时睡时醒,有时昏昏沉沉的说话也听不懂……唉!~”
摩纳珈的事,在萨罗部落里不算什么秘闻,一般年长的族人都知道,有时也会私下里说给年轻一辈的听,一方面是让他们多照顾点摩纳珈家,一方面也是告诫这些年轻人,山下部落的人有多阴险,让他们遇事别太轻信。
“……是吗?”吉瑞恩看着已经睡着的父亲,很是难过,不过也很庆幸,毕竟他等到了自己带弟弟回来。
“谢谢您这些日子照顾父亲了,我已经把弟弟找到了,我想父亲会很高兴的!病也会好起来的!”想起弟弟,吉瑞恩严重又有了希望的颜色。
“你弟弟?你找到你弟弟了?在什么哪呢?”魏玛连忙追问。
吉瑞恩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就往身后看去,就看到墨小小的个子,抱着大大的一团兽皮,正一点点的往里蹭呢。当下就上前几步,一把拉过墨,像盯着墨看到魏玛介绍到:“魏玛叔叔,这就是我弟弟,叫墨。”转脸又向墨介绍:“弟弟,这位是魏玛叔叔,是我母父的好朋友,这些年很照顾我们家的,快叫人啊?”
“……魏玛叔叔。”墨被魏玛的眼神看的很是不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明显不是欢迎他的。
“……啊,呵呵,来了就好。”魏玛勉强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可惜不怎么成功。
吉瑞恩也看出了些什么,但是不好当着墨的面问,只能说弟弟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很累,而且晚上还没吃饭,就先请魏玛回去了,想着以后私下里再找魏玛问问,到底有什么怎么回事。
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看看他的父亲。
本来应该油黑的头发,因为病痛的折磨,已经变的有些花白,干枯如草般披散在枕上。消瘦的脸庞两个颧骨突出,蜡黄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碎纹,眼窝深陷,高挺的鼻梁,这时看起来却犹如刀刃一般,本来应该是饱满有型的唇,现在却枯裂出几道深痕,颜色也是不健康紫红发暗,下颌早已没有了以往的丰润,薄薄的皮肤勾勒出颌骨的形状,越显憔悴。突起的喉结周围,血管筋肉交结,延伸到线条依然好看的肩膀。看看吉瑞恩和他相似的线条,能想象的出‘墨’的父亲以前一定是个英俊而刚毅的美男子,只是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睁开眼睛也一定很迷人吧?要不‘墨’的母父开始时怎么会愿意接受他呢。
而摩纳珈的昏睡,也让墨松了口气,不用马上面对这突来的亲情,他还是很害怕,虽然和吉瑞恩相处了这么多天,但是‘知道’和‘面对’还是两码事儿,现在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真是再好不过了。
吉瑞恩送走魏玛,回来就看见墨站在床边凝视着父亲,微微一笑,走过去拿走了他手上的兽皮,就去给墨做晚饭了。在他眼里墨的身体还是太瘦弱了,要多吃东西补补才行,尤其是今天从中午赶路一直到现在,他的弟弟还没吃东西,这怎么行!弟弟还是要胖一点的好。
要是知道吉瑞恩想把他当猪来味的话,墨估计会当场炸毛吧……
墨也真是累了,感觉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在抗议,看看忙前忙后的吉瑞恩,本想搬个凳子到床边坐着,但是试了几次……那个凳子居然连晃都没晃一下,看看自己的手,墨一脸的黑线,自己真的是太弱了,连个凳子都搞不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凳子都是石头做的,怪不得要用兽皮包起来呢,直接坐在上面冰冰凉凉的,时间长了就是雄性也受不了啊。
而桌子那边,吉瑞恩又在忙着做晚饭,墨不想过去碍事,没有椅背的凳子坐着也不舒服,无奈之下,只能搭边儿坐在床角的边沿儿上了。
看着床上躺着的摩纳珈的脸,不一会儿,墨就觉得眼皮子有点打架了,身子也自动自发的顺着墙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了过去,两条小细腿也自觉的缩上了床,整个人窝在床脚的地方,小小的一团。因为烤肉而填旺的火堆,让这本来就暖洋洋的山洞,越发的温暖了,也让墨越来越放松,意识越来越沉,直至完全睡了过去……
而睡着的前一秒,墨还想着:原来被人抱着跑来跑去,也是一项力气活啊……